也說“五經掃地盡”

五經，即《詩經》《尚書》《周易》《禮記》《春秋》，乃儒家經典，在封建年代被儒生奉為圭臬，科舉取士之后更是成為讀書人進入仕途的敲門磚。五經的地位如此之高，但在歷史上卻有一個“五經掃地盡”的典故，指的是憑五經學問進入官場之人毫無羞恥、不講節操，大大地丟了讀書人的尊嚴與人格。這個“五經掃地盡”的讀書人叫祝欽明，是唐代官員，事情發生時擔任國子監祭酒。

有一天，皇帝與群臣宴飲，酒酣飯飽之際，祝欽明說自己能跳“八風舞”，請求跳舞助興，皇帝允許了。此處的“八風舞”并非合乎禮法的那種“節八音行八風”的舞蹈，而是借“八風”為名的具有民族風情的舞蹈，在當時為正統文人所不齒。對此事，不同史書記載大致相同，都說祝欽明搖頭轉目，丑態百出。但其他人的反應，《新唐書》中記載，“帝大笑”，而吏部侍郎盧藏用嘆曰：“是舉五經掃地矣！”《資治通鑒》則記載，“上笑”，吏部侍郎盧藏用則對諸學士感嘆：“祝公五經，掃地盡矣！”

《資治通鑒》中“帝大笑”變為“上笑”，淡化了“群臣同樂”的氛圍，也淡化了對皇帝品味的表現。而對事件的結論則大大提高調門，“掃地盡矣”，多了一個“盡”字，表明修書者的態度，即祝欽明此舉完全徹底地丟盡了讀書人的臉面尊嚴和人格！可以想見修書的司馬光等人對祝欽明是何等不屑！

當時祝欽明擔任的“國子監祭酒”是個什么官？那是古代太學的“一把手”，主管文教，是國家斯文體面所在。有資格擔任此職的人，多半是道德文章兩手硬的時代精英，韓愈就干過這個差事。而祝欽明在當時也以“儒學著名”，是讀書人的杰出代表。可誰能想到這個學界精英在眾目睽睽之下，居然主動為皇帝獻上一段“低俗舞蹈”，真是徹頭徹尾的斯文掃地。“祝公五經，掃地盡矣！”可謂一針見血。用今天的網絡語言來說，祝欽明當場“社死”了。

其實以今天的眼光來看，“八風舞”不過是一種舞蹈風格而已，只是動作和表情夸張了一些，說它“淫浪”是上綱上線，說它“低俗”也未必恰當。但無論如何，祝欽明獻舞的身份、場合、對象不合適。作為一國文教長官，斯文所系，獻舞本就有失體統，何況獻上的是時人眼中的“低俗舞蹈”呢。再說皇帝宴請臣子，你搞這么一出，合適嗎？至少吏部侍郎盧藏用等人就認為不合適。最后從皇帝的反應看——“帝大笑” “上笑”，這不是把莊重的宴請搞成雜耍晚會了嗎？如此不顧體面以博皇帝一笑，很難不生媚上之嫌。

古人一向將“讀圣賢書”與“修身”“ 養德”“明理”連在一起，“以儒學著名”的祝欽明難道不明白這一點？當然明白。身為國子監祭酒，祝欽明之所以不惜自貶人格尊嚴，甘冒被人戳脊梁骨的風險，為皇帝“娛樂一回”，當然不是心血來潮，而是有所企圖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取悅皇帝。“帝大笑”或“上笑”的記載證明祝欽明這一把賭注應當沒有白下，當然，他也因此而“名垂青史”了。

取媚上官，以求騰達，是封建官場中的常態。翻開史籍，類似故事數不勝數：有為了取悅上官親口品嘗“黃龍湯（糞汁）”的，有為了討好上官親自學狗叫的，更有將自己小妾送給上官以求攀附的……

在權力來自上官恩賜的封建年代，出了這么一些寡廉鮮恥之徒，并不值得大驚小怪。真正讓人深感憂慮的是，這等封建殘余在我們這個時代也偶爾沉渣泛起。那些倒臺的貪官，其非法的財貨、情人，多是老板“奉送”的，或者是下屬“牽線”的。而那些無恥之徒也曾憑借取媚伎倆一時飛黃騰達、財源滾滾，和祝欽明相比還更等而下之。祝欽明雖行為出格，但他只是作踐自己，除了丟讀書人的臉面外，史書中并未記載他有作惡史。而現在某些“讀書人”的無恥之為，底線盡失，令人不齒、讓人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