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懷德亦懷鄉

在廣東文壇，盧錫銘當得上是謙謙君子。他天質蕭肅，清舉自然，有爽朗豐姿；他誠懇篤厚，謙遜俠義；他腹有詩書，才華橫溢。盧錫銘豪爽俠義，但他不是荊軻那樣的沖動。因為他明白，火爆的犧牲不一定有太多價值。盧錫銘有在世的努力與成績，因此可以獨立負責與擔當，可以幫助別人。

得有多少的好東西才能凝成一個厚德載物之人，這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蹴就。背景與鋪墊，在紫霧般時間的流逝中，在互相的牽掛與打量中，虎門——這塊奇異之壤，終于浮現眼前。這里的一切，谷芽的香氣、銀杏的葉脈、海水的波紋、飛翔的鳥群、堅固的炮臺，都刻入骨髓的記憶中，讓一個人不得不拿起筆。

盧錫銘華美而又莊重的散文集《枕水聽濤》出版了。他這部書稿是對一個名聞遐邇、掀開中國近代史第一頁之地的全景式描寫，寫出了中國現代史的縮影，也寫出了農耕文明向工業文明嬗變的活標本。虎門的史實沿革、風物民情、生態眾相在書中都有摹狀。全書經緯勻稱，構架穩定。他在書中以無比的深情寫著故鄉。君子懷玉、懷德，也懷人、懷鄉。濃郁的鄉情，一直走向那里。那是珠江咽喉的要沖，3500年前的人類早已在那溫煦的地方伐木結廬、劃舟捕魚、踏灘采貝、穿澤獵獸。這是虎門。近代史上，它最著名的當是1839年6月初林則徐的“虎門銷煙”，以中國人的骨氣和勇毅，向外敵抗爭。

后世的人們差不多都會銘記發生在虎門的鏖戰。

之后林則徐被貶，英國出動戰艦，虎門海域處在連天炮火中。守護這南疆之門、金鎖銅關的將士，七次擊潰英軍進犯。1841年冬末，廣東水師提督關天培坐鎮威遠炮臺，虎門軍民寫下“生死簽”，與敵死戰。

面對數倍于我的英軍以及堅船利炮，關天培身先士卒，死守陣地，重傷數十處。最后，他以半截身軀挺立于炮臺，壯列殉國。

英烈的血，飛濺到灘涂、海岸和炮臺，風聲將世代唱誦虎門的傳奇。

一、向善的維度

盧錫銘《枕水聽濤》一書共分四輯。他在對史牘資料深入閱讀悉心把握之后，把這些化為自己的骨頭，融入自己的記憶深層，展開對人與物的牽掛和凝視。

第一輯《故園水韻》和第二輯《鄉里鄉親》是盧錫銘對念茲在茲故鄉故人的繾綣戀懷。第一輯著重描寫了水畔海島的風物民情，第二輯則打撈和自己發生關聯的鄉里鄉親的情感絲線。這里面都是對虎門的頻頻回望。

讀《纏腳秀才娘》一文我百感交集。秀才娘便是梅娘，嫁了體弱多病的秀才，不久就守了寡。梅娘是舊時代走來的人，三寸金蓮，走路顫顫巍巍；她守著老宅，靠租種幾畝薄田維持生計；她做女紅，蒔弄花木；她在晴天晾曬繡花鞋，閑下來時依在綠窗讀李清照的詞，背誦蘇東坡、辛棄疾的詩。她的品位之高潔令人而驚嘆。少年盧錫銘因一次偶然事件進到梅娘的家。他專門寫她的家，是那樣窗明幾凈、光潔如洗。從此，他和他的小伙伴不時成為這里的小客人。梅娘像對待大人一樣給孩子沏茶：

“她用玻璃杯端給我一杯，淡綠淡綠的晶瑩剔透，杯底沉淀著幾粒鮮紅鮮紅的枸杞，幾片淡黃淡黃的甘草，杯中沉浮著幾顆綠桑桑的龍井嫩芽，茶面漂浮著幾朵雪白雪白的茉莉花。我用手托著茶杯，端詳了良久，然后輕輕地呷上一口，有點微甘，有點幽香，有點清甜。啊，梅娘特意在我的杯中放了點冰糖呢。”

我引述著盧錫銘對茶水細膩直觀的描述，知道了散文之妙，正在于寫出微末，寫出視覺之物的玲瓏；這也是他少年記憶深層泛起的暖煦。梅娘教孩子們臨摹書法，也教他們背誦唐詩宋詞。岳飛的《滿江紅》、蘇東坡的《念奴嬌·赤壁懷古》、王之渙的《登鸛雀樓》她都教給孩子。

這個潔美的女人卻是無法走出低的屋檐。她孤獨終老，靠著《女兒經》熬過數十年守寡生活。臨到去世她倒是早已明悟，并不懼死，她說：“人嘛，到時到候，總得走一回，沒什么可遺憾。”守舊、明理而達觀，是謂冰清玉潔之梅娘。盧錫銘在文末仍然感慨梅娘，她踮著尖尖小腳，該如何邁過那座奈何橋？讀完此篇，心在顫動中又慢慢平復。

家鄉的女性形象可是千姿百態。《自梳草織女》一篇，記敘了嶺南一帶自梳女的命運。自梳女有各種來歷，因各種生存困境導致她們不嫁人、要做自梳女。比如阿萍。她曾經與阿水相戀，卻要被迫嫁給地主家弱智的兒子。兩個戀人欲逃跑，中途被追回。無奈中阿萍投河，被人救起以后她就做了自梳女，給人家當女傭。阿水下南洋，從此天各一方。

在爬滿葡萄藤、蘿蔓、水瓜苗的“三姑六婆亭”，村子里的女人們敘說著、唏噓著。女人活著不易，有的掙扎著活，有的不堪忍受選擇絕路。村里的河流上有不幸發生：阿嫦嫁人卻因不能生育遭致家暴，投河自盡。她為什么這么想不開？可以離婚，選擇自己的命運。唉，人哪有凡事都掰開揉碎想明白的，否則，這世上還哪會有那么多起承轉合的悲劇故事。

另一個自梳女阿蓮有些意思。她參加了村子里的掃盲班，誰知她卻暗戀上教課的萬老師。當萬老師的女朋友來到這里，阿蓮的夢碎。以后有人給她介紹對象，她總拿萬老師來做比較，這就生生把歲月蹉跎，把婚姻給耽擱了。后來她想明白了，干脆做個自梳女。阿蓮成為草編好手，可以自食其力，她甚至是個熱心的紅娘。

人各有命，命運大抵又是與性格分不開。是也。

盧錫銘在《貝月花開暗香來》一篇中，寫活了錦香娘。錦香娘會治婦女的乳癰，這病依現代醫學用語便是乳腺增生、乳腺結節，嚴重的會發展到乳腺癌。那時民間高人用許多土辦法治療疑難雜癥，也沒有副作用。只可惜現在人們過于依賴立竿見影的西藥與手術，卻不去理會它可能帶來的更大危險之潛伏，也不從得病根子上去找原因，生生把老祖宗的寶貝給遺失了。這是另一個話題，此處不贅。

《安伯墳前三支煙》是盧錫銘一家與外姓人安伯相濡以沫的感人故事。安伯是個孤兒，給人打長工不惜力氣。主家為了控制他，讓他染上吸鴉片的惡習。后來安伯患上帕金森病，被主家一腳踢走。盧錫銘父親當時是互助組組長，他同情安伯并把他分到自己的互助組還幫他戒鴉片，幫他生活。互助組解散，孤苦一身的安伯被盧父留在自家，孩子們都拿他當親伯父對待。安伯也待孩子們如同己出。盧錫銘寫了一段難忘舊事，講述安伯對自己的救命之恩。三年困難時期，小小年紀的盧錫銘有7天未吃米粒，不知塞些什么野菜才勉強續命。安伯開始刨地挖土種煙葉，收了煙葉回去換錢，換錢買來碎米和番薯，這才救了一家人的命。盧錫銘一家與安伯已經有了血濃于水的親情。盧錫銘用平實的語言說，安伯一直跟著自己，在自己外出求學時一直幫著照顧妻兒。后來盧錫銘到省會廣州工作，他想接安伯一道去，安伯說自己習慣了虎門的生活，安伯與盧家父母和弟弟一起生活，直到過世。

他們都是知恩感恩之人。這仁愛之心，溫暖別人，照亮自己。

這里無論民間之人還是基層干部，絕大多數人都因這滋養潛在地保留著一種向善的維度。做到這一點實際很難。盧錫銘將記憶中的感動附于普通人身上，那是安伯、虎叔、阿駝、阿蓮、錦香娘、梅娘、疍家人等；接著，盧錫銘將虎門基層干部敢為天下先的骨氣給予了深刻而又帶著濃郁文學性的描述。

二、德性必須要有內在力量的支撐

順風順水時，大家都可以按慣常規則行事；但在前景不明、真偽難辨時，該怎么判斷、實操，這對握有一定權力的人是一場重大考驗。人們常常敬佩廣東人“敢吃螃蟹、敢開頂風船”，殊不知當初這樣做得有多大的膽識卓見。廣東是塊經驗主義的濕地，這是由來已久的傳統承繼。本來這里就是邊緣之地，瘴癘蠻荒，當地人被稱之為化外之民。如果自己再折騰自己，豈不是自尋絕路。嶺南的官員歷來不那么刻薄佞狂，懂得自己活也讓百姓活的道理，他們樂得在自己管轄范圍以百姓平靜安康為己任；無大的野心，卻有實際做法。再加上樹梢搖扶于微末，許多東西到了這里其緊張程度都打了折扣，這里的人對上面的政策有一種常識的、經驗的、合乎本能的解讀，長此以往，五嶺之南的廣東，守著大海，開拓薄田，民風淳樸，倒也呈現另一番中華繁庶之圖景。

當廣東以寬廣的胸襟和遠見拉開近代序幕以后，正是這塊奇壤，推動著中國社會令人期待為之楷模的探索。多少年來，傳統與現代，養就了嶺南人的淡定、客觀。在晦暗不明之時，從上層到基層的干部，大都敢于果斷做出合規律、知民意的清醒判斷。

盧錫銘這部散文懷溫柔敦厚之鄉，也懷德性力量之鄉。

他用不少篇幅寫了煙霧籠罩、前景莫測的特殊時期的往事，也寫了令人敬佩、不忘初心、為民著想、敢擔責任、不在乎自己烏紗帽的官員干部。

《救命稻草》一文，盧錫銘講述了三年困難時期虎門人在陳副書記的帶領下偷運稻草去香港換化肥的故事。化肥沃土，糧食增產，這才救了百姓的命，這是虎門人頂著“里通外國”罪名干的事。陳副書記的這個故事比改革開放還早近二十年，什么叫敢為天下先？這才叫敢為天下先！這內里是虎門人的心性。

《瓦缽蒸出黃金流》不是寫飲食，寫的是關注民生的地方官員。1961年的較特殊時期，經濟難題仍在困擾著國人。

文章開篇仿若小說敘事：深秋的黃昏，南涌口蟹塘，一個中年漢子正劃著小艇在塘里捕蟹。艇上站著一位身材魁梧、手拿草帽的人，這人正是廣東省省長陳郁。陳省長旁邊站著一個高瘦、挽著褲腳，像一個樸素老農的人，他便是當時的東莞縣委書記林若。正是這兩個干部，毫不猶豫地鼓勵、肯定了鄉親們搞副業、覓活路的做法。陳郁，參加過省港大罷工，是資深老黨員。他作為一省之長，不搞形式主義，不受任何“形左實右”的狂風干擾，毅然批出資金，將支持落到實處。林若日后也成為廣東省委書記，他的務實、恤民，是他從基層做起的觀察，也是他接觸到的那些為民請命的榜樣之感召。

民眾的求生欲望得到肯定，他們挖蟹塘，養魚養蝦養鴨，然后又發展飲食業。一個瓦缽，蒸騰著味香，溫飽了饑腸，流出了金錢。民眾有了生存的祈盼與可能，這才是長治久安的堅實基礎。

在第三輯《蜃樓煙雨》中《“裝甲司令”與“臥槽馬”》一文，盧錫銘寫了一個“芝麻官”，太平鎮的代理書記朱林。他曾在搬運站扛大米，是個根紅苗正、從基層提拔上來的平民書記。他的妻子是環衛工人，他沒想過要利用職權給她調換更舒適的工作，他想到的是改善所有環衛工人的工作環境和操作工具。這樣一個秉公辦事的人，在特殊動蕩時期卻被揪斗。那些品質很差、不得提拔的人借機批判朱林。他被下放勞改。政策向好時，他又到水泥廠當廠長。改革開放時期，他到縣對外經辦任副主任，為“三來一補”的初期創業立下汗馬功勞。

朱林這樣的干部，是無數東莞基層干部的縮影。他們不計較職位高低，卻在自己職權范圍內盡量做有益于民生的事。他們無論在順境還是逆境都耿直通透，葆有向善向上的美好價值取向。相比較而言，那些稍微掌握一點權力的人，馬上原形畢露，對下頤指氣使、對上阿諛奉承；面對利益，貪婪無道。民眾對這些人敢怒而不敢言，并且會納悶這樣的人怎么會被選用。但是，要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到頭來這樣的人絕不會有好下場。

外埠的人們時有對廣東的贊譽，贊的正是官與民的平實淳厚。官不怎么獰厲跋扈，民不怎么刻薄投機。這緣于很多方面。溫良民風和內在操守，不激烈、不怨恨，做實事，是他們為人的基本準則。

說到這里，我想起若干年前的一件往事。盧錫銘當年組織我們廣東的幾個作家到虎門實地采訪，后來結集出版成書。當時我們每個人選擇自己的采訪對象，我選的是虎門寨。想象中的虎門寨一定是寨墻高筑、壁壘森嚴、江湖神秘的地方。待到前去，卻見街衢兩旁商鋪林立、內巷青磚石路，既現代又古樸。我采訪的那些干部尤其留給我深刻的印象。寨支書是個身材高挺的中年漢子，衣著講究，整潔舒展。他眼神干凈淳樸，卻又饒有氣概。寨支書望著你時，誠懇而篤厚，卻又睿智淡定，一看就是個知人識事的明白人。其他的班子成員，都各具特色。但那眼神中的清澈友好，還是讓人過目不忘。說起來，虎門寨是最基層的村級建制行政單位，但在這些村委會成員身上，絕對沒有自卑或小氣，他們讓你覺得是那樣有底氣。這里有海，海邊生活的人自有海一樣的開闊胸襟；這里有捍衛領土與海域的戰斗，這里的人早已將血性和孤勇刻在骨髓；這里早開商埠，便有互利共贏的商量，而不是橫蠻壓人。在廣東，我常常恍惚，一些最普通的人卻是有極大的魅力。

我又想起一次潮州市作協主席黃國欽組織我們到潮州文里采訪。

文里也是行政自然村的編制，村支書謝秋強高大挺拔，儀表堂堂。他為人慷慨，灑脫又厚道；帶領村民致富，文里古村重煥新彩。

在廣東有太多這樣的例子，即權力地位不能完全衡量一個人的氣場與氣質。人的氣場，不是說你有多霸道，去顯擺你的不可一世，而是看這人身上謙遜與篤定、仁慈和能耐的融合。看一個人的氣質，正是法國思想家福柯說的，是將自由精神儀式化；只有那內心洋漾、懂得自我看護的人才有氣質。得有多少好東西，才能讓人擁有強大的氣場和灑脫的氣質，這就是德性的內在力量。

我深以為，政治領域可以將最有魅力、最有才華的男人吸引進來。補充一句，從政也有女人，女人一樣可以干得很好，我這里先借用這種片面，主要說一下從政的男人。

魅力與才華，再加上德性，逢到關鍵時刻，這個人的表現就令人期待而不是失望了。廣東開放改革之所以搞得好，具有示范作用，莫不是有一批敢于摒棄形式主義、教條主義，敢于堅持實事求是原則的當家人。

盧錫銘在第四輯《龍的嬗變》中，以濃墨重彩敘述了虎門在改革開放中騰飛的感人往事。

虎門曾經蓄積力量。踞伏在繁茂的草叢，一聲長嘯，炸開烏云，化作飛龍翮翔于蒼穹。改革開放初期的虎門，摸著石頭過河，在野蠻而有序的生長中，硬是將這塊土地變成引人向往的福地。

《浪拍虎門千帆疾》一文中，盧錫銘記敘了“三來一補”的來歷，也講述了虎門成為全國第一鎮的重要節點。港商張子彌1978年深秋試探性來到虎門，他認為這里是他進入內地投資的理想之地。他看中了太平手袋廠，希望注入資金，改變經營和生產項目，將商品推向香港以至海外。虎門鎮政府敢喝頭啖湯，馬上與之簽了合同，“太平手袋廠”得以順利生產并銷售良好，成了全國“三來一補”第一號企業，也成了揭開對外開放序幕之作。1979年春，當龍眼大隊書記張旭森得知在香港的兄弟張銘、張超到番禺考察辦廠時，懇請他們回到家鄉辦廠。這一決定得到虎門書記黎桂康的支持。此后，“龍眼發具廠”成為當地創收的拳頭企業，同時也是全國農村引進外資的第一號和全國農村開放的尖兵。

如果說，昔日的虎門因槍管和炮臺、焚煙池和海戰聞名中外，創造著帆檣飛蕩、血濺碧波的壯麗史詩；而今，虎門則以明艷繽紛、霓裳飄逸，美譽遐邇，演繹現代傳奇。盧錫銘在《滿城盡是霓裳浪》一篇中，回望的是如今名聲響亮、繁華的萬國市場和富民商廈，殊不知籌辦初期，要頂住多少壓力和挫折，才能做成一件功澤后世的好事。虎門于今，一支槍、一門炮，又加一件衫，成就了它文與武、動與靜、冷與熱的迷人變奏。

的確，當初能作出這種理性務實又有前瞻性的決斷，都必須敢下決心。虎門人，早已經歷過淬火與冶煉，他們上上下下，踏實肯干，不唱高調，有實操能力，有解決問題的辦法。這辦法機靈可行，不迂腐不亂來，識大局知深淺，這和膽識與卓見有關。怯懦、逃避、怕擔責任、遇事繞著走的人，絕不能闖出新路。

三、懷德亦懷鄉

讀完盧錫銘這部《枕水聽濤》散文集，深以為他一直遵循現實主義創作手法，文風充滿恒常穩定的秩序感，猶如他的氣質。這一切，卻不掩他在散文領域的獨特發現。他以敘述的流暢、時空切換的自如，抒寫故土的昨日和今天。

地杰人靈之處，懷德之人踏上懷鄉旅途，無論遠與近，懷念的都是深情與美好，提倡和彰顯的都是德性，而將糟粕盡量濾掉。不是不知邪念在人性中的存在，而是不提倡。

德性，古今中外的思想家都在討論這個問題。孔子創立的儒家學說，講的是仁德，是愛人、孝悌、忠恕。仁者愛人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和道德典范。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通過教育與善的辯證來論述德性。他同時討論智力與德性，認為有智力、聰明的人在道德歸屬上是中性，全取決于一個人的品格與良知。品格與良知使他追求善，智力會幫助他更好地達到；反之，邪惡之人的聰明會幫他作惡。柏拉圖一直在問，具有理解力的邪惡之人有沒有美德。當然，教育會讓人改邪歸正，懂得吸取教訓的人也會懸崖勒馬。爾后，他考慮到法律。自律始于內心的良知，那缺少良知的人做了壞事、惡事，必須要有他律，即法律。中國先哲也論述過刑與禮的關系。

總之，中西方思想家都承認德性之人更具有幸福感。

盧錫銘是個厚道的人，他是我們身邊的楷模。我現在很怕和憤懣的人、怨恨的人、渾身充滿戾氣的人打交道。我希望向厚道的人學習，即見賢思齊、見不賢而自省之。

厚道與德性，靠內在力量支撐，是天性與習得的融合，是千辛萬苦的努力、勤奮、下死功夫、笨功夫所得，并贏得一定的成功和名望。這樣的人，才能遇事有原則、行事有膽氣，關鍵時刻挽救自己幫助別人。有一些天性不錯的人，做事沒功利心也無功利籌劃，這種人好玩、跳躍、飄逸、感性。與這樣的人，只能處在游戲與歡悅狀態，是幻夢中尋找非現實存在的旅伴。但與這樣的人不能有實際交往，一落到實處他全無解決問題的能力和辦法，只會虛無地說：我解決不了，我只會不去想而尋求解脫。還有一種是比較公子氣，凡事得別人照顧，逃避責任不會擔當。遇到困難時，他幫不了你，也不愿費神去幫人。

一個人的厚道有德性，不僅僅會去同情，而是審時度勢，關鍵時刻清醒、有立場。可以站出來襄助弱者；對強勢壓人的可以不懼怕，但會在妥協中妥善解決困境。

懷德之人盧錫銘，正是家鄉的土地——那里曾經帶來的家仇國恨，讓一個人生長出帶有棱角的骨頭；卻又威而不怒，熱愛著民族和祖宗留下的瑰寶。

寫作者大抵概括起來應該有兩種類型：一種是過于藝術的美學追求，尤喜對陰郁幽暗夜間復雜和危險事物的探討；另一種是在朗朗白晝，坦蕩而恬淡地懷抱倫理學遵循。這兩者都有對人性及命運的涉及，缺一不可。只是寫作者因個人氣質、審美趣味的不同而分別選擇。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世界無論變得怎樣嘈雜，價值沖突或許會人眼花繚亂，但是，許多傳統美德不應該、也不會被遺忘。

讀著盧錫銘的文字，眼前被水之氤氳所籠罩。一直走向大海，走向大海之畔。若是黃昏臨近，遠望星星點點的漁火，那是返航者溫暖的鷗窩；若是黎明解纜，水天空闊，魚沉底部，珊瑚、水母、貝殼游于冰藍晶瑩世界。島嶼空曠，灞陵肅穆，蒼鷹飛過深秋的谷倉，傳遞收獲的音訊。

枕著水聽著濤，才知道自己的來處與未竟。飛濺的浪花，記載著漫長的路程。不是鄉愁，而是全景式敘寫自己心心念念的家鄉風俗志與心靈史。伴著芭蕉、蘆葦、咸草、黑松，敘說著波濤碾過的履痕。

（作者單位：廣東省作家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