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外貿易、經濟增長與近海污染

關鍵詞：對外貿易;經濟發展;近海污染

0 引言

我國經濟的高速發展伴隨著嚴重的環境污染問題。近年來，在經濟高質量發展戰略的指導下，我國環境污染得到有效治理。現有文獻主要關注環境規制對于陸地環境污染治理的效應[1-3]，而忽視污染轉移效應。在陸地污染改善的同時，海洋污染問題并未根本性解決。根據《中國生態環境狀況公報》，2021年我國近岸劣四類水質占比為9.6%，相較2020年上升0.2%;上海、江蘇、浙江近岸海域優良水質占比相較2020年有所上升，廣東、福建和海南基本持平，河北、天津、遼寧、廣西、山東有所下降。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沿海地區作為我國改革開放的引領地區，地區經濟總量占全國GDP 比重近60%。因此，在沿海城市污染治理過程中，貿易及經濟發展是否存在陸地污染向近海污染的轉移效應，值得深入研究。

經濟增長與環境污染之間的關系研究由來已久，學者們已對其進行大量的研究，其中最典型的是對環境庫茨涅茲曲線（EKC）的研究。EKC是指人均收入與環境污染之間呈“倒U”形曲線，此后的學術研究驗證EKC 的存在[4-6]。但也有學者發現經濟增長與環境污染之間并未呈“倒U”形曲線，而可能呈“U”形、“N”形、“W”形、“倒N”形[5，7]等其他曲線形狀。在上述實證分析的基礎上，學者們進一步分析得出環境規制是EKC峰值的形成原因[8]。

對于貿易與環境污染之間的關系，主要包括2種假說。①“污染避難所”假說。當各國實行對外開放并在全球范圍內進行貿易往來時，通常情況下，發達國家制定的環保標準要高于發展中國家，發達國家將許多污染密集型產業向發展中國家轉移以謀求更高的經濟效益，然而產生的污染問題也由發展中國家承受，發展中國家逐漸演變成“污染避難所”[9-14]。不過，也有學者運用中國企業的污染數據，發現擴大對外開放有利于改善環境[15]。②要素稟賦理論。各國不同要素稟賦和不同商品的不同生產函數對貿易產生不同的作用，并運用要素稟賦解釋貿易類型。其中，勞動力稟賦豐裕國家出口勞動密集型產品，資本要素稟賦豐裕國家進口勞動密集型產品。在國際貿易中，這樣的貿易流動會加重發展中國家的污染，而減少發達國家的污染[16-18]。

近年來，隨著海洋污染的日益嚴重，海洋污染問題日益受到重視。學術界對于海洋環境污染的研究主要包括2個方面：①從工業生產排放污染、海洋垃圾污染、海洋船舶石油類污染和海洋生物多樣性下降等方面，闡述我國海洋污染現狀[19];②分析海洋污染的影響因素，包括沿海地區快速發展[20]、陸源污染超標排放[21]、沿海地區人口擴張[22-23]、海洋法律法規不完善和制度缺失等[24]。

現有文獻為本研究提供良好基礎，但在3個方面有待拓展。①現有文獻的研究對象基本圍繞陸地污染，對于海洋污染以定性描述為主;沿海地區作為對外開放前沿，如果忽視污染轉移效應，將影響研究結果。②現有文獻多選取空氣污染（如二氧化碳）、工業“三廢”等某類污染物指標或其綜合數值來反映環境污染現狀，這些指標都屬于陸地污染范疇，而忽視近海污染因素，而沿海地理位置特殊地區的整體環境質量受陸地和海洋的共同影響。③從政策含義上，本研究從陸海統籌角度探討沿海城市協調發展路徑。

1 研究方法與數據來源

1.1 實證模型

基于對外貿易、經濟增長與環境污染之間關系的已有文獻[25-27]，并參考有關近海污染的已有文獻，本研究構建模型：

式中：i 和t 分別表示城市和年份;CODit表示i 城市t 年的近海污染水平;EXit表示i 城市t 年的出口貿易依存度;pgdpit表示i 城市t 年的人均地區生產總值;Xit表示其他控制變量;μi 和λt 分別表示個體效應和時間效應;εit 表示隨機擾動項;αi 為待估計參數。

1.2 指標選取

（1）被解釋變量。現有文獻通常采用污染物集中度、污染物排放量以及資源開采量3種指標衡量環境污染水平。本研究基于近海污染數據的可得性，選取化學需氧量濃度作為近海污染水平的代理變量。《中國近岸海域環境質量公報》發布各類污染物的濃度數據，其中化學需氧量濃度的數據比較全面，盡管采用單獨的指標，但可以很好地反映近海污染程度。本研究樣本期化學需氧量的平均點位超標率比其他各種污染物都要高，其中化學需氧量濃度較高地區集中于東海近海城市，濃度較低地區集中于南海近海城市。

（2）核心解釋變量。根據現有文獻[28-29]，以城市的出口貿易總額與生產總值之比度量出口貿易依存度。

（3）控制變量。根據現有文獻[30-33]，選取4個變量。①人均地區生產總值（pgdp）。經濟增長會對出口商品的規模和污染物的排放量有較大的影響;同時引入人均地區生產總值一次項和二次項，用來驗證EKC假說在沿海城市近海污染方面是否成立。②產業結構（sec）。從歐美發達國家和中國近現代化的發展歷程來看，工業的發展是導致環境污染的重要因素，尤其是處于發展初期的低技術、高能耗工業;采用第二產業占GDP比重表征，用于考察產業結構對沿海城市水環境污染的影響。③科技水平（rd）。技術進步有利于清潔技術的運用，采用科技支出占公共財政支出的比重表征。④人口密度（pop）。人口密度與污染排放之間有很大的聯系，通常人口密度越大，對環境的要求越高，污染越嚴重;人口稠密的地區往往工業密集，既促進經濟發展，又產生環境污染。

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如表1所示。

1.3 數據來源

《中國近岸海域環境質量公報》自2003年開始對沿海城市近海化學需氧量濃度有較為詳細的記錄，2017年后《中國近岸海域環境質量公報》不再公布各城市的污染物濃度數據，因此本研究的樣本期為2003—2016年。選取我國47個沿海地級市作為研究樣本。其他變量數據來源于歷年《中國城市統計年鑒》。

2 實證分析結果

2.1 全樣本基本模型估計

全樣本基本模型回歸結果如表2所示。其中，第1 列為OLS 回歸結果（固定效應），第2 列和第4列為未引入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第3 列和第5列為引入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

估計結果顯示，出口貿易依存度的系數均顯著為正，表明對外貿易水平的提高加劇沿海城市的近海污染，支持“污染避難所”假說。此外，人均地區生產總值的一次項系數顯著為負，而二次項系數顯著為正，表明沿海城市的經濟增長與近海污染之間的關系是“U”形而非“倒U”形。根據EKC假說，環境污染隨著經濟增長表現為先上升后下降的過程，雖然現有研究表明環境污染已出現拐點，但本研究表明如果包含近海污染，“U”形曲線拐點并未出現。

控制變量方面：①產業結構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表明在我國工業化進程中伴隨著較為嚴重的環境污染，亟須加強治理;我國工業發展存在污染程度高、核心競爭力低、附加值低、產業結構不合理、資源消耗大等問題，對陸地和近海污染都有很大的影響。②科技水平的估計系數顯著為負，表明科研經費的投入會刺激生產技術的提高以及對清潔技術的研究，有利于企業實現清潔生產和降低污染物排放量，從而減少近海污染。③人口密度對近海污染有正向影響，但并不顯著。

2.2 “三效應”

根據EKC，貿易會對環境質量產生直接影響，還會通過經濟增長、產業結構及科技水平等方面對環境質量產生間接影響。基于此，本研究構建交互效應模型：

式中：secit表示i 城市t 年的產業結構;rdit表示i 城市t 年的科技水平。

交互效應模型回歸結果如表3所示。

（1）規模效應（第2列）。出口貿易依存度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而人均地區生產總值的估計系數顯著為負，表明沿海城市的對外貿易與經濟增長對近海污染產生相反效應，“污染避難所”假說在考慮沿海城市污染轉移效應后仍然成立。

（2）結構效應（第3列）。出口貿易依存度和產業結構的估計系數均顯著為正，表明沿海城市的對外貿易和工業發展均促進近海污染。沿海城市作為我國工業重鎮，傳統高能耗、高污染的生產方式并未得到根本改變。

（3）技術效應（第4列）。出口貿易依存度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而科技水平的估計系數顯著為負，表明沿海城市的科技進步能有效減少污染物排放。在對外開放的過程中，沿海城市應積極發展先進技術并用于生產實踐，帶動資源利用效率提升和環境改善。

2.3 穩健性檢驗

為確保回歸結果的可靠性，本研究從考慮內生性、排除偶然性和替換指標等角度重新進行估計，即穩健性檢驗。①內生性問題會對實證結果造成一定的影響，因此引入被解釋變量的一階滯后項。②根據《中國近岸海域環境質量公報》公布的沿海城市近海4種污染物（無機氮、化學需氧量、活性磷酸鹽和石油類）的平均濃度數據，基于熵值法構建近海污染綜合指數（mpi），并替換化學需氧量濃度指標，從而排除被解釋變量檢測結果的偶然性。③沿海城市兼具陸地和海洋，考慮污染的流動性和轉移性，探究對外貿易對沿海城市陸上水污染的影響，因此采用工業廢水排放量（water）替代化學需氧量濃度指標。穩健性檢驗結果如表4所示。

引入被解釋變量的一階滯后項并逐步加入控制變量（第1～4列），出口貿易依存度以及人均地區生產總值一次項和二次項的估計系數與之前相差不大，且影響方向一致，表明實證結果是穩健的。構建近海污染綜合指數并替換化學需氧量濃度（第5列），出口貿易依存度對近海污染的影響仍顯著為正，表明“污染避難所”假說成立。

采用工業廢水排放量替代化學需氧量濃度（第6列），對外貿易依存度對工業廢水排放量的影響反而是負向的，這與李光龍等[34]的研究結論一致，即對外貿易有益于環境改善，存在“污染避風港”效應。此外，人均地區生產總值的一次項估計系數顯著為正，而二次項估計系數顯著為負，即經濟增長與工業廢水排放量呈顯著的“倒U”形關系，即EKC假說成立。值得關注的是，上述結論與本研究以化學需氧量濃度作為被解釋變量的回歸結果恰恰相反，表明存在環境污染轉移效應。

進一步地，采用外商直接投資（fdi）替換出口貿易依存度指標，并以沿海城市實際利用外資額表示，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

由表5可以看出：外商直接投資顯著促進沿海城市的近海污染，經濟增長與近海污染之間同樣呈“U”形曲線關系;外商直接投資的規模效應減少近海污染但不顯著，而結構效應和技術效應均顯著增加近海污染。因此，不論采用出口貿易依存度指標還是外商直接投資指標，“污染避難所”假說均成立。

3 結論與政策含義

在經濟高質量發展的背景下，我國高度重視綠色發展。沿海地區作為我國對外開放主體是否存在陸地污染向海洋污染的轉移，值得深入研究。本研究結果表明：①總體來說，對外貿易對于陸地工業水污染有抑制作用，但顯著提升近海化學需氧量濃度，加劇近海污染，存在污染轉移效應;②沿海城市近海污染與經濟增長之間呈現“U”形曲線關系，海洋污染治理并未出現拐點。

本研究結果具有重要的政策含義。①對外貿易對近海污染的影響驗證“污染避難所”假說，即我國環境規制力度不足和跨國公司追求低成本生產方式，使高能耗和高污染企業向我國轉移，目前我國出口貿易額排名前列的仍以高能耗、高污染行業為主，出口產品附加值低。外貿高增長進一步拉動國內資源消耗和環境污染，粗放式的貿易增長給環境污染治理帶來巨大壓力。雖然近年來我國環境規制水平的提升有效減少陸地環境污染，但由于陸地和海洋污染治理水平存在差異，產生污染轉移效應。未來應通過調整對外貿易結構降低能耗和污染水平，加快向EKC 拐點轉移。②經濟增長與近海污染之間呈“U”形曲線關系，表明沿海城市亟須在加強陸地環境污染治理和環境規制的同時，基于陸海統籌視角做好海洋環境污染治理工作，防止污染轉移效應。未來應嚴控近海陸源污染，加強海洋環境法制建設，完善排污權制度，提高近海環境標準，促進海洋可持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