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統籌推進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建設是大數據時代政府治理現代化的必然要求。數字政府建設需要數字法治保障,法治政府建設需要數字技術促進,二者同頻共振、共同推進、相互關聯、相輔相成。多元主體參與、軟法硬法共治與技術性正當程序的引入是推動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共進的有效手段。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共進的過程中應當堅持以人民為中心、以技術為引領、以法治為保障的基本原則,并以加強體制機制建設、強化個體權利保障、構建多元規范體系、提升創新應用能力為路徑進行構建,從而共同促進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提升,走好中國式現代化道路。
關鍵詞:數字政府;法治政府;數字技術;數據壁壘中圖分類號:D 912.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6?9783(2023)02?0014?08一、問題的提出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公共領域數字化進程推進成效顯著。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言,“數字技術正以新理念、新業態、新模式全面融入人類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文明建設各領域和全過程。” [1]“十四五”規劃專篇部署“加快數字化發展,建設數字中國”。
2021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法治政府建設實施綱要(2021—2025 年)》(以下簡稱新《綱要》)提出,“健全法治政府建設科技保障體系,全面建設數字法治政府”。2022年6月,國務院印發《關于加強數字政府建設的指導意見》對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趨勢下的數字政府建設提出更高要求,其中制度創新是實現建設目標的重要保障。數字政府建設“法治”環節不可缺少。數字法治是“數字技術”與“法治建設”
面對數字化浪潮的一次次交融與變革。數字中國建設,需以數字法治理論體系和規范體系的全面構建為依托,推進數字中國在規范中發展,在發展中規范。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要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式現代化是科技創新驅動的現代化,數字化是現代化與科學化的必然要求,而其推行也必然要運作在法治軌道上。統籌推進數字政府和法治政府建設是政府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發展方向與重點任務,但實踐中卻存在頂層設計定位模糊、體制機制不健全、創新應用能力不強、數據壁壘未突破①、規則體系不完善等諸多問題,嚴重制約了數字政府建設與法治政府建設的深度融合與高效協同[2]。基于此,本文圍繞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的關系展開論述,從共進的基礎出發論證其發生邏輯,從共進的手段出發論證其以何統籌推動,從共進的方法出發論證其統籌推進的路徑,以期為我國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建設提供理論基礎與實踐指引。
二、發生邏輯: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何以共進大數據時代,數字化與法治化是政府治理現代化推進的兩個維度,二者必須深度融合方可實現其效果。實務界較早認識到這一點,在頂層設計中反復強調要以數字技術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堅持技術創新和制度創新雙輪驅動,推動政府治理法治化與數字化深度融合②。有學者提出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互為支撐,一體推進”的基本判斷,而這一判斷的理論基礎在于技術治理與法律治理之間的“內嵌、牽連、塑造與互釋” [3]關系。數字政府的核心在于以數字技術的應用提升治理績效,法治政府的核心是通過數字法治保障政府依法行政,前者體現在技術維度,后者體現在法治維度,二者是相互關聯、相輔相成的關系。
(一)數字政府建設需要數字法治保障數字技術應用于政府治理服務有助于推進政府治理流程優化、促進政府治理模式創新以及提升政府履職能力。數字政府是對傳統政府的全方位超越,具體來說:第一,數字政府突破了時空障礙,極大地提升了行政效率,降低了人民群眾的行政負擔;第二,數字政府打破部門壁壘,共享數字資源,對內促進了業務流程的一體化,對外則使治理更加精準智能;第三,數字政府以海量數據為依托,通過分析、預測形成更加科學的決策,克服了行政決策中的隨意性;第四,數字政府暢通了政民溝通渠道,拓寬了人民群眾的政治參與途徑,增強了雙方的互動性,強化了公民的政治參與意識。目前,地方實踐中較為有代表性的數字政府建設樣板主要包括:以數字化轉型為牽引打造整體智治現代政府的浙江模式③;以“粵省事”“粵商通”等移動政務建設為抓手,“粵政易”移動辦公平臺、“粵視會”應用提升政府部門履職能力的廣東模式④;以政務服務“一網通辦”城市運行“一網統管”為抓手提高城市治理現代化水平的上海模式⑤;以“三清單”改革為抓手打造集約高效型政府的江蘇模式⑥,等等。
技術治理具有強烈的可嵌入性,可以與多種治理系統耦合共生。以數字技術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是數字政府建設的基本邏輯。“技術治理在改革開放后成為突破總體支配體制籠罩的治理策略,形成了‘以技術發展行政,以行政吸納政治’內在關聯的‘行政—政治’發展模式。” [4]但是,作為一種技術治理形式,數字政府本身具有兩面性:其仁慈面孔表現為通過數字賦能增進公共福祉;其陰暗面孔表現為數字技術對人的侵入和約束[5]。數字政府建設必然存在一個技術與權力結合的過程,而數字技術與行政權力的結盟可能會導致“權力的技術化延伸”,使人的尊嚴與價值被工具價值掩蓋,從而出現技術和人權的邏輯悖反,引發新的人權危機。實踐中由技術擴張引發的法律問題逐漸顯現,而這些問題反過來又影響和阻礙著數字政府建設的進一步推進。數據獨裁、信息繭房、全景監控,以及無處不在的個人信息泄露風險使得數字技術的應用隨時都有可能從服務人異化為壓制人,而這種壓制是全面的、廣泛的、無法抗拒且難以救濟的。大型數字科技公司利用其技術和資源優勢成為數字治理的規則制定者,獲得了社會治理中類似于公權力的“準公權力”或“私權力”,對這種新興崛起的權力卻缺乏相應的規制手段。數字精英與數字弱勢群體產生嚴重分化,公權力主體的數字權力與公民個體的數字權利關系嚴重失衡。
數字技術是一把雙刃劍,數字政府建設不能游離于法治疆域之外。必須發揮法治在數字政府建設中固根本、穩預期、利長遠的作用,在數字政府建設中堅持法治基本理念與基本方式,堅決杜絕技術理性全面壓制公共理性。數字時代私權利主體與公權力主體之間不斷加大的地位差距應當以法治方式予以矯正。
進一步來說,數字政府建設中的個人信息保護與數據安全、自動化行政程序性規范以及相對人權利救濟等法律問題應當受到關注。
(二)法治政府建設需要數字技術促進從推進依法行政到建設法治政府,我國法治政府建設的目標要求逐漸提升,法治政府建設的主要任務更明確,具體措施更具針對性。新《綱要》將法治政府的建設目標調整為“職能科學、權責法定、執法嚴明、公開公正、智能高效、廉潔誠信、人民滿意”,增添了法治政府建設的“智能”維度并強調法治政府建設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追求。又專設第九章“健全法治政府建設科技保障體系,全面建設數字法治政府”,要求“運用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技術手段促進依法行政,著力實現政府治理信息化與法治化深度融合,優化革新政府治理流程和方式,大力提升法治政府建設數字化水平”,從信息化平臺建設、政務數據共享、“互聯網+”監管執法三個方面重點推進。
大數據時代,工具理性與政治理性相伴而生。意識形態合法性、程序合法性與政府績效合法性分別是國家合法性在價值理性、形式理性與工具理性三個維度的體現[6]。政府是國家權力行使的具體承擔者,一國政府在行政過程中必然要在意識形態方面追求本國民眾的廣泛認可,在程序方面要嚴格依據法定程序,在治理績效方面要確保具有能夠為民眾提供公共產品的能力。“近年來,我國政府部門已嘗試在行政治理領域運用大數據,為治理能力現代化帶來了新的可能性。” [7]數字技術的介入能夠有效提升國家合法性中的意識形態合法性、程序合法性與政府績效合法性。法治政府建設需要數字技術予以保障和促進,通過技術因素的介入構建一個在價值上以人民為中心、以人民滿意為目標,在程序上嚴格依法行政,在效果上全面高效履行政府職能的現代化服務型政府。
數字法治為數字技術提升政府現代化水平的建設實踐立規矩、劃邊界、保成效,數字技術通過推動行政權數字化轉型提升政府治理的高效性、公正性、民主性,從而進一步推動法治政府建設。一方面,數字技術有利于提升政府經濟調節、市場監管、社會管理、公共服務、生態環境保護等方面的履職能力,促進政府職能依法全面履行。另一方面,數字技術也有助于化解我國法治政府建設中存在的具體問題。我國法治政府建設存在的問題主要包括:依法行政制度體系不健全、行政執法不嚴、法律實施效果不良、行政爭議化解機制不完善、公務人員尤其是“關鍵少數”法治意識與法治能力不強[8]等。數字技術的應用有助于上述問題的解決:將大數據輿情跟蹤應用于重大行政決策實施的風險預測與綜合研判,有利于重大行政決策程序的完善。在行政執法體制改革方面,數字技術的應用以信息化助推行政執法三項制度深入落實,倒逼嚴格規范公正文明執法。行政審批領域的“一網通辦”在數字政府的整體化架構上利用數字技術共享數據資源,從而打破部門壁壘,壓縮自由裁量空間,提高審批透明度與審批效率。在暢通行政爭議化解機制方面,數字技術融入調解、信訪、行政復議、行政訴訟多元化糾紛解決中,形成網上行政復議、網上調解、網上信訪、互聯網訴訟等更加便捷的權利救濟途徑。在提升公務人員,尤其是“關鍵少數”法治意識、法治能力方面,數字政府節點化的業務運行流程促進行政權力規范透明運行,“互聯網+督查”機制的推廣有利于提升督查效能,大數據監察提高公務人員尤其是“關鍵少數”違法行為的發現率和查處率,有效約束了權力的恣意行使。
三、推動手段: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以何共進數字技術對現代法治的理念、原則與法律規則造成了沖擊,迫使其向數字法治轉變。數字法治具備了數字時代的正義觀,但同時又堅守人權底線,確保技術理性與公共理性和諧共存。在此過程中,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形成了一種微妙的關系,既相互作用又相互牽制,探討以何共進就是尋求二者之間的最大公約數和促使二者耦合的手段和方式。
(一)多元主體參與推動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共進多元共治是現代化社會治理的重要特征。政府治理的外部行政合作主要就是“通過向社會組織、市場主體分權,放松管制,如采用政府采購、公私合營模式(PPP)、服務外包等,引導企業、社會組織、中介機構和公民參與公共行政事務的共同治理” [9]。傳統政府的行政權來源于法律賦予,行政權的行使由單一主體壟斷。大數據時代的行政權發生數字化轉型,其權力運行發生了從部門中心向用戶中心,從數據封閉向開放共享,從“串聯”運行向“并聯”運行,從粗放治理向精細治理的轉變[10]。一方面,法律賦權已不是數字政府行政權的唯一來源,數字政府的行政權還有一部分來源于數字或技術賦權,而后者更多由社會力量掌控。另一方面,基于公有鏈的分布式記賬與智能合約方式將科層制管理結構變為扁平結構并實現自治運轉。在這種權力分配體制中,每一個參與者都能有不被歪曲與強制的、平等的表達意志[11]。
數字政府不是基于資源壟斷的集權政府,而是基于數字資源共享的開放政府。數據開放共享和多元主體參與是數字政府建設的重點。與傳統政府管理社會主體間接參與、被動接受不同,數字政府的參與更加直接主動,參與的途徑和方式更加多樣,參與的范圍更加廣泛,參與的環節涵蓋數據開放全生命周期。數字技術不僅為政府治理提供了提升效率的技術工具,更直接作用于政府體制改革,倒逼政府職能優化。實踐中數字政府“政企合作、管運分離”的建設運營模式為多元主體參與協作提供了平臺,一方面有利于政府職能優化,確保公共治理過程政府不越位,社會主體不缺位;另一方面形成了政府與社會力量的優勢互補,從而發揮更好的治理效果。法治政府建設則通過合理配置數字政府建設中政府及其職能部門的行政權力,規范社會組織行使社會公共行政權來保障數字政府建設中權力—權利二元結構的平衡。
(二)軟法硬法共治保障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共進互聯網思維中的平等、開放、共享理念對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建設提出了新要求。數字時代的政府治理不再是高權視角下政府的一家獨大與一管到底,而是基于平等法律地位多元主體的共同參與和實質參與。數字時代治理共同體意志的形成與體現僅憑硬法難以實現。而與之相較凝聚了治理共同體共識的更具開放性、包容性、靈活性的軟法規則體系則在實踐中承擔了重要作用。在全面推進依法治國,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時代背景下,硬法軟法協調共治才是法治建設的理想圖景[12]。
無論是在實務界還是理論界,數字政府都是一個新興事物,其中許多問題還處于探索的階段,并未形成成熟的范式。由于數字政府包含范圍廣泛,又處在不斷演進過程中,因此在規則制定方面不可能完全通過公共協商達成廣泛共識,并將其上升為國家法律。
事實上,數字政府建設的依據多源于政策、規范性文件或實踐創新中總結形成的經驗,而不是法律、法規。
在制度供給不足但現實需求緊迫的情況下,由“規劃”
“建議”等指導性文件、“國家標準”“行業標準”等技術標準化規范等構成的軟法規范就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有學者認為,“長期被行政法學者看低和忽視的技術標準、標準體系及其立法,在政府的數字化轉型中,反而變得舉足輕重、不可或缺。技術標準不僅有著技術特性,作為法律規范的效力也日益突顯。” [13]在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共進的實踐中,軟法與硬法既是互補關系,又有可能在一定情況下發生轉化。由政黨、行業協會、自治組織、社會團體等非立法機關制定的軟法規則體系與立法機關制定、國家強制力保障實施的國家法律體系共同構成的復合規則體系為數字政府與法制政府共進提供制度保障。
(三)技術性正當程序規范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共進行政程序正當化乃是行政程序法治化的更高要求和更高形式。它要求行政機關的執法行為,不僅要符合“法定程序”,更要符合“正當程序”。“法定程序”
是指由法律所規定的行政程序,“正當程序”是指符合正當性標準的行政程序。行政程序法定化的結果形成了“法定程序”,行政程序正當化的結果形成了“正當程序”。我國行政程序的法治化正在經歷“從法定程序走向正當程序”的過程,而這一過程中的“法定程序”與“正當程序”存在部分交叉與重合:有的法定程序未必具有“正當性”,有的正當程序尚未被寫進法律,未被“法定化”。隨著行政程序法治化不斷深入推進,當所有法定程序都符合正當性標準,同時所有正當性程序的要求被寫進法律,正當程序轉化為法定程序,這時,法定程序與正當程序達到了高度的融合,兩者合二為一,行政法治的實質正義就得到了彰顯。
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的共進一方面表現為數字技術通過提升政府治理公正性、增強政府治理民主性而確保法治政府建設目標的實現;另一方面表現為以法治促進政府推動技術正義的實現[10]。近年來,針對數字政府建設中自動化行政的程序問題,學者提出了技術性正當程序[14]或算法正當程序[15]的概念,其核心內容是算法的公開、透明性、算法的可解釋性以及對于算法的審查與監督。數字政府中存在大量基于監控的預測性分析,這種預測行為具有一定的隱蔽性且應用范圍十分廣泛。由此產生的預測結果通常會直接或間接地影響當事人的權利。此外,數字政府中存在著大量的自動化行政,某些自動化行政行為一經作出即產生法律效力,這就變相剝奪了相對人的告知權、陳述權與申辯權。而對于這種不利影響,當事人卻很難救濟。技術性正當程序的建構有利于增強自動化行政的透明度,有利于增進自動化行政的可問責性。技術性正當程序增加了行政機關的證明、告知、解釋與說明以及對質疑與意見的回應義務,以此保障數字社會公民的基本權利。
四、共進路徑: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如何共進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共進的過程中應當堅持以人民為中心、以技術為引領、以法治為保障的基本原則。“以人民為中心”是共進的邏輯起點,技術與法治都應以服務于人為價值歸依。共進必然要運用數字技術提升法治政府敏捷性、高效性、智能性、精準性,以此來提升治理效率與治理質量,確保人民滿意。“以技術為引領”是共進過程中技術邏輯的體現。以數字化轉型助力依法行政全面推進,從而實現政府職能轉變、政府立法民主化、政府決策科學化、政府運轉與服務高效化。“以法治為保障”是共進過程中法治邏輯的體現。共進的過程必須以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規范數字政府建設中數字技術應用的界限以及數字時代公共權力行使的邊界,既要防止技術理性全面碾壓公共理性,又要防止權力與技術的合謀而引發對公民權利的侵害。在制度建構的過程中應以強化頂層設計為引領,加強體制機制建設;防范技術侵害風險,強化個體權利保障;關注數字化轉型需求,構建多元規范體系;借助數字技術熱潮,提升創新應用能力。
(一)加強體制機制建設作為一項新興事物,數字政府建設實踐遠遠先于規則制定。我國的數字政府建設由政府內部自發驅動,以頂層設計為綱,地方探索為主,自上而下,由內至外發力[13]。首先,在頂層設計方面,要統籌協調政府數字化轉型與法治化建設之間的關系,將數字中國戰略與放管服改革以及“十四五”規劃中的建設要求進行統合。從數據治理、平臺建設、規制完善等方面入手,以數字政府建設中的重點問題為導向,搭建集政府數字化履職能力、安全保障、制度規則、數據資源、平臺支撐為一體的數字政府體系框架。其次,要厘清頂層設計、議事協調、主管與執行部門的職責分工,以整體化的思路劃分部門職能,以節點化的權限劃分推動形成邊界清晰、分工合理、權責一致、運行高效、法治保障的政府機構職能體系。最后,要以數據開放共享推動無間隙政府的形成,打破層級壁壘與業務壁壘,促進不同部門之間的業務協同,構建資源共享、權責明晰的現代化政府。同時,要加強多元主體參與,正確處理公共治理領域政府主體與社會主體的關系,在法律上明確多元社會主體參與社會治理的主體地位與職責,引導其發揮積極作用。
(二)強化個體權利保障行政權的數字化引發政府治理部門從以業務為中心向以用戶為中心轉變,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共進必須堅持以行政相對人為中心的價值立場。新時期,人民群眾對民主、法治、公平、正義有著更高要求。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共進追求的不只是形式正義,更是實質正義。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共進應當以法治為保障,在數據控制、數據運作以及算法規則制定等方面堅守法治規范公權力、保障個體權利的基本面向。
一方面要通過法律控制數字權力,在技術應用中堅持以正當程序原則、比例原則為基本審查標準,確保數字政府建設依法推進。要利用大數據技術打造約束公權力的“數據鐵籠”,對行政流程進行評估優化,對行政審批進行風險預警,對崗位履職進行監督評價,對行政權力進行規范監督。另一方面要通過法律強化公民數字權利,從共享技術紅利、控制技術風險、強化實質參與、促進公平普惠等方面著手彰顯數字正義。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共進應確保技術服務于人的基本原則。既要發揮數字技術在推進政府治理流程化、模式創新和履職能力提升方面的積極作用,又要強化風險意識,對數字政府建設中的技術風險與政治風險予以充分評估,確保技術服務于人。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的共進要開放包容,既要建立府民互動的暢通渠道,又要促進多元主體在治理中的實質性參與。通過法律上的程序設置促進覆蓋決策、管理、監督等方面的全過程民主。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共進要更加注重公平普惠。政府應當通過推進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統一數字政務服務平臺等方式盡可能減少數字鴻溝,為每一位公民提供平等和優質的普惠性、基礎性、兜底性服務,打造泛在可及的數字政務服務體系。通過宣傳、教育等方式引導公民參與數字化活動,提升公民數字素養,使其能夠更充分地享受數字紅利。對于欠發達地區的數字政府建設要加大投入,確保數字公共產品供給。對于老年人、殘疾人等特殊群體,應針對其需求完善線上、線下服務渠道,確保其公平享有公共服務。
(三)構建多元規范體系“制度改造與技術利用需要同步進行,以合理制度搭載技術之翼可能更易于提高制度的社會效果。” [16]要加快建立健全運用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技術手段進行行政管理的制度規則。將法治政府建設的原則和具體要求與政府數字化轉型緊密結合,以數據權屬、數據采集使用、數據開放共享、數據安全等為重點內容,圍繞數字化決策、數字化服務、數字化監管、數字化執法等多個領域中的新問題加強制度規范供給。數據是數字政府運行的基礎,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共進要在保障個人信息保護與數據安全的前提下盡可能推動數據的開放利用。在個人信息保護方面要堅持權利本位的基本原則,通過法律強化個人信息權利。大數據時代,個人信息體現著公民人格尊嚴。個人信息權益是一種復合型權利束,至少包含了信息知情權、信息自決權、信息查詢權、信息更正權、信息復制權、信息攜帶權、信息刪除權等基本內容[17],既具有私法權利屬性,也具有公法權利屬性。
國家機關為履行法定職責收集、使用個人數據必須嚴格依照法律、行政法規規定的權限、程序進行,不得超出履行法定職責所必需的范圍和限度。要嚴格遵守《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數據安全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情報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居民身份證法》等法律規定,規范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的行為,防止其超越職權、濫用職權從而侵犯公民和組織的合法權益。在數據安全保障方面,要落實總體國家安全觀,強化數字政府的安全管理責任。數據安全承載著有效保護、合法利用、保障持續安全狀態的能力三方面的重要任務。政務數據是數字政府運行的基礎,國家機關為履行法定職責收集、使用數據必須依法進行,同時對政務數據承擔建立健全數據安全管理制度、落實數據安全保護責任和保障政務數據安全的職責⑦。一方面,要嚴格遵守數據安全法的規定,貫徹風險行政理念,對政務數據全生命周期可能涉及的應用場景和可能引發的安全風險予以充分評估,并建立行之有效的數據安全管理制度,建立權責統一的數據安全保護責任,明確責任主體、責任內容;另一方面,也要注重數字政府建設中數據開發利用、系統整合共享、共性辦公應用、關鍵政務應用等重點領域關鍵標準的制定,以技術標準的實施規范實際建設,與法律法規體系相互補充,共同形成多元規范體系。
(四)提升創新應用能力“智能高效”是新時代法治政府建設的題中應有之義,借助數字技術提升政府履職能力是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共進的重點。目前,我國數字政府建設存在創新應用能力不強的問題,許多領域的實踐還處于探索之中,政府部門之間的數據壁壘依然存在。創新數字技術應用,提升政府數字化履職能力需要做到以下幾點:第一,將“互聯網+政務服務”和“互聯網+監管”
作為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共進的重點工作,不斷深化“最多跑一次”“一網通辦”“一網統管”“一網協同”等實踐探索,將改革試點中應用程序、服務創新和模式創新中形成的成熟經驗在各地推廣。運用大數據監測分析提升經濟調節能力,運用“互聯網+監管”提升市場監管能力,運用網格化基層管理服務平臺提升基層智慧治理能力,運用“一網通辦”提升公共服務能力,運用一體化生態環境平臺提升生態環境保護能力。第二,以場景化應用推進服務型政府構建。基于人民群眾在生產生活中的基本需求構建場景化的應用設計,全面整合對外辦事的政務服務平臺、對內辦公的協同辦公平臺,以及包含有服務平臺、協同平臺、數據平臺等子平臺的政務處理平臺,形成對外一個入口,對內整體協同的無間隙政府,使得政府治理更加人性化、個性化、便捷化。第三,打通數據壁壘,為整體政府的運行提供基礎。“統籌規劃大數據基礎設施建設,實現從網絡割據到泛在的聯通。” [18]推進政務數據共享與政務數據開放,發揮政務數據在流動使用中產生的價值,建立健全政企合作、管運分離的數字政府運行模式。第四,加強一體化平臺建設,夯實數字政府建設根基。以省級為單位推動構建全面覆蓋、各級互聯、協同聯動的一體化政務服務平臺。重點推進一體化政務數據平臺、共建共享國家基礎信息資源以及協同共建縱橫聯動的業務系統等方面的建設。統籌規劃政務信息平臺建設,構建一體化的政務大數據體系,全面建設法規規章行政規范性文件統一公開查詢平臺。
五、結語統籌推進數字政府和法治政府建設是大數據時代政府治理現代化的必然要求。目前學界對于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的研究多帶有明顯的學科色彩,公共管理學科傾向于以數字政府為本體,就其概念、特征、演進與優化進行研究,并結合數字治理理論、整體政府理論、無間隙政府理論等較為前沿的理論不斷深化研究。法學學科中法理學學者傾向于從數字人權、數字法治的角度對數字政府進行研究;而行政法學學者則更傾向于在具體應用場景中從數字化行政的合法性、數字技術賦能行政執法等角度出發進行論證。總體而言,不同學科視角下的學科壁壘導致目前研究缺乏宏觀層面對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整體化的研究,而認清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的關系不僅在理論上為檢視科技與法律的深層關系提供了切入視角,而且在實踐中為我國數字政府的法治化建設提供操作指引。
本文從數字政府與法治政府共進的維度進行分析論證,重點關注中國式現代化視域下政府建設中數字化與法治化的關系,并從實踐維度和理論維度對其進行論證,但卻缺乏對新《綱要》中“數字法治政府”這一命題理論內涵、體系架構、規范框架、運行機制等基本范疇的論證。時有所呼,必有所應。如何圍繞數字化發展產生的新理念、新范疇,從宏大敘事向具體分析拓展,推動數字法治理論研究走向深入?如何協調數字技術規則與傳統法律規范,發揮部門法功能,促進數字領域法律規范體系的協調與統一?如何在法治實踐中推進數字經濟、數字社會、數字政府一體化建設,提升數字化發展治理效能,保障數字化發展環境健康有序?“對于數字化熱潮關注的腳步應永不停息,更多的行政法理論與實務專家們仍需持續研究這一問題。” [19]本文僅作拋磚引玉之效,期待學界同仁關注數字法治理論研究,為數字法治理論的繁榮貢獻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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