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寫意畫家姚瑞江

姚瑞江的老家是河北樂亭，他從小是在黑龍江訥河農村長大的，那個村叫平安村。村寨不但名字好聽，村子人也多，當時有八個生產隊。瑞江從正式接觸藝術到現在快30年了，雖然祖上沒有在這方面有成就的人，可是瑞江卻“寫”出了自己的傳奇藝術人生。

他從小就喜歡畫畫。農村長大的孩子分辨莊稼和野草特別容易，他就愿意畫一些花花草草。每每在放牛的時候，他就拿根樹枝在草墊子的空地上勾畫，看著什么就勾畫什么，比如車轱轆草，他閉著眼睛都能畫；比如水稗草，他拿筆就能毫不猶豫地畫出來。大豆、玉米及前園子、后園子里的茄子、豆角、辣椒等蔬菜，他隨手就能畫出來。西紅柿從柿子秧剛栽進去的樣子，一直到它長出來，變得成熟的過程，他都能熟記在心。小學二年級的時候，他就在書本空白處，照著書本里邊那些圖案畫。他發現人類的認知特別有意思，就是對畫人物的認知，從單線點、單線描到雙勾，再慢慢地到五官畫，再到具體的手和腳，這一變化從巖畫上就能看出來，上千年、上萬年的變化，他自己在這個過程中都一一感受一遍。

最初他畫小人書打仗畫，他畫的人物都是用單線勾勒，就是一條線代表軀干，兩條線代表腿。上面兩條線代表胳膊，點個點就代表頭，那是他最初對畫人的認識。然后慢慢地就變成具象了，創作是由點及身，當時作為一個孩子，他是以興趣為主，他絕對沒有什么目的，也談不上理想。他就是畫點圖像，在那打發時間，沒承想打發時間慢慢變成了專業。他父母在這方面比較開放，看見瑞江喜歡畫就隨他畫，只要你完成作業就行。于是他放學后第一件事是先把作業完成，寫完了作業就領著狗放牛去。放牛這種野外生活使他與大自然親密接觸，更給他增加了創作靈感。那時他的活兒就是放牛，他帶著狗和小朋友在樹林子里，草原上打鬧嬉戲，沒事時給小朋友做手槍，做炮仗，不知不覺就當上了孩子王。瑞江在小學階段畫著玩著，玩著畫著就度過去了。初中階段，瑞江把精力全用在畫畫上，他找一些有興趣的宣傳畫，然后照著臨摹。

有一次圖畫課，老師讓學生通過一種植物用四幅圖表達四季，瑞江記得那是初一，當時他就畫出一棵樹春天的樣子，夏天的樣子，秋天的樣子，冬天的樣子。那次老師特意把他的畫拿出來，在全班同學面前對他的畫作給予高度肯定，得到表揚的瑞江更加喜歡上畫畫。在上高中之后瑞江才知道，憑著畫畫還能考大學，于是他高考時報考了藝術院校。那時候只要是誰考上大學，誰讓人羨慕。瑞江初中宿舍里，有兩個考得挺好的，讓他和同學羨慕得不得了。在第一次高考時，瑞江考得不理想，那時全省沒有幾所學校招生，那時候老生源特別多，有的考生考了四五年，三十多歲還在考，這些考生都為離開農村進城得到一份工作拼命學習。瑞江父母也不例外，就把他送到私立高中，那時候讀私立高中每年需要二千多元錢，父母又到進修校找老師教瑞江畫畫，補習費一年600元。瑞江學習一年后，又到哈爾濱師范大學參加集訓，集訓班老師不但特別好，他還一下子認識了很多名師，有著名畫家趙云龍院長、王曉東老師、趙獻新老師，還有現在在上海大學任教的金星石老師，好多名師都在集訓班任教，但當時瑞江并不知道他們是名師。

瑞江補習畫畫的老師是趙憲新老師，趙憲新老師是畫油畫的（他現在是天津美院副院長）。瑞江他們六七個人在他家跟他學，畫技提高很快，尤其素描，趙老師是搞藝術的人，個性很強又專心。瑞江記得趙老師在報紙、刊物經常發表畫作，他很羨慕。瑞江當時畫得挺好，他每畫一張畫，經趙老師指導后，他再修改后就被貼墻上。瑞江的畫在他家里經常“上墻”給其他學生示范。

瑞江開始從素描向畫色彩轉變，后來他的色彩感覺跟上來了，素描技術好，有素描基礎，再去畫色彩。那時瑞江最擅長速寫，因此瑞江對畫的構圖（線條兒）特別有松弛感。當年高考四科，頭像、水粉畫、速寫是必考科目，還有一科創作。這四科加起來總分是100分，速寫是10分，其他三科都是30分。美術成績出來，瑞江考了第六名。速寫10分滿分他考了9.7分。考試時模特正對著瑞江，瑞江記得模特坐在桌子上腳踩凳子，模特的腳底翻過來正對著瑞江，瑞江恰恰就把那個腳底翻過來的形態畫出來了，成了整個繪畫的“亮點”。瑞江又把桌子和凳子全畫上了，整體是一張小素寫，于是考官給他打了9.7分。素描瑞江考了30分滿分，色彩瑞江考了23分。作文考題叫“難忘時光”，讓學生根據“題目”自行畫出一幅畫。瑞江從小在農村長大，腦子里一下子就出現了小時候和父親趕牛車往家拉麥稈的情景。于是他便畫了牛車，父親坐在車轅子上，拉著一車麥稈，麥稈上面趴著兩個孩子，露著兩個頭。正面構圖，他把那麥稈畫得特別重。30分的創作題，瑞江得了29分。實際上這些影像都在他腦海里，對他而言歷歷在目。這種經歷很多農村人都有過，但要拿出來把它作為畫作展現，只有學過繪畫的人才能精準地呈現出來。這一次，瑞江不出所料地考上了哈爾濱師范大學。當年哈爾濱師范大學美術專業投檔線是260分，他高考分數是263分，正好被錄取了，名字還上了報紙。那時候，農村孩子能考上哈爾濱師范大學本科院校是了不起的事。瑞江在青岡二中時，由于瑞江比較淘氣，班主任不太喜歡瑞江，讓他坐到教室最靠后的座位，還指著瑞江說“你要能考上大學……”沒承想他還真的考上大學了，瑞江買糖送給班主任，班主任見面時感到過意不去，姚瑞江想：老師有的時候看不慣你，也是自己淘氣有點過頭。其實藝體生在高考學生里，他們的經歷要遠比其他高考生更艱苦。那個年代，為提高自己的術科成績，藝術生要離開學校和家，到省城自己要獨立生活和學習半年，其他考生是沒有這個經歷的。

瑞江很幸運，他在哈爾濱師范大學的第一堂課就是著名畫家高卉民老師講課。高老師常常拿一些自己白描稿子拿來給學生用，大部分被學生“據為己有”了。1996年，瑞江開始接觸中國畫，因為那年學校只開設一個中國畫專業。1995年開設的是油畫專業，當時他還有點兒不情愿，因為他對中國畫根本就沒有概念，確實不懂。他還很后悔第一次高考沒考好，要不就學習油畫專業了。于是他陰差陽錯地學習了國畫，一直結緣到現在。高卉民老師、龔建華老師、陸玉勝老師給瑞江上過課，那時候陸玉勝老師剛當院長。高卉民老師影響瑞江最深，后來瑞江相繼成了高老師的碩、博研究生。那個年代瑞江歲數小，他攻讀博士研究生還是老師建議的，其實瑞江沒有想過，因為他覺得讀博太難了。決定報名的當天，瑞江一直在糾結，直到第二日凌晨一點多，他還在跟一個好朋友談論考博的話題。最后他決定考博，爭取一下子就考上，要考二三年，這太折磨人！那一年他下足功夫，沒承想收到了博士錄取通知書。

瑞江對畫畫的主動性特別強，根本不用老師管束，只要是畫畫，他肯定按時完成任務，而且必須畫好。那時候瑞江的素描基礎不扎實，而且在國畫上他完全沒介入，還沒用過毛筆。高老師每學期都給他安排幾節寫意課，由于瑞江還沒練出真功夫，總是學不會。關于寫意的畫，繪畫者的意識若沒達到“境界”，根本體會不到。寫意畫不像工筆畫，寫意全靠自己悟后再去創作，寫意這兩個字分開就是兩回事兒，“寫”是實現；“意”是藝術、方法。這個方法其實很難把意“寫”出來。工筆畫有方法，工筆畫主要是造型好就行。寫意就太難了，瑞江跟高老師學習了四年，四年過程中他經常跟高老師學習探討。高老師經常教育他說“你這線，不行，線畫得太快”，包括瑞江讀研期間也沒少下功夫研究。瑞江拿畫給高老師看，高老師說線不行，線不行，太快。雖然，他足足地花了十年，但寫意畫還沒見大起色，可見寫意畫之難。瑞江考上博士是2014年，這時瑞江正好申請去中央美院訪學，李洋老師學畫人物。在李洋老師工作室，創作來源是現實主義題材，畫現實主義人物，當時瑞江想學習畫花鳥，但沒有老師帶教，由于瑞江跟李老師還有幾面之緣，他就跑去畫人物了，因為他從小就畫人物。瑞江想把寫意的花鳥線和寫意人物往一起融合。由于人物畫造型更嚴謹，結果他在那兒一學就學習了三年，這三年對瑞江來說很重要，他重新練習了寫意花鳥的線條，高老師說的那種線，他終于找到，悟出來了，尤其他從2016年參加全國性展覽，入展就開始獲獎。畫的面貌也開始成熟起來了，他在寫意畫上慢慢就有了一個新的高度，人一旦悟出來“東西”了，心里那種感覺就有了，所以學大寫意畫只能意會。

老師總說瑞江“線快”“太快”。實際上，老師說那個“快”的意思，瑞江頓悟之后才明白，尤其是寫意線的起承轉合。2014年以后，瑞江才記得慢慢地畫線，那畫線的速度就下來了。所謂的“快”，實際上就是筆頭功夫沒“殺”進去，太浮，太飄，沒有力透紙背。高老師對瑞江說“這種質量，你沒有悟到是不行的”，有些東西確實如此，瑞江屬于自己從小時候有這方面天賦，再加上愛好和喜歡，在求學路上，追求有一點兒急迫，說是歪打正著，就正好考上自己原來沒想考的專業，然后沒承想真的畫‘寫意畫’了。有些時候人生可能就是這樣，就是你看到自己的成果挺高興的，其實中途有好多時候想放棄。畫工筆畫，基礎再弱，畫個三五年，參加個展覽拿個獎，三年畫一幅畫，畫家肯定能做到，現在表達途徑、表達方法那么多。但寫意畫不是工筆畫，悟不到五十年也不行。

瑞江從1994年開始算，時間將近30年啊，30年磨一劍。瑞江說現在全國找“70后”畫傳統大寫意的，已經找不著幾個人了。中央美術學院于光華老師已退休，現在有岳青山老師，岳老師他畫山水，也畫寫意花鳥。中央美術學院現在有個劉海勇。在“00后”里，寫意畫的院校里邊畫得有一點兒成績的，找一個太難了。屬于大寫意的畫家有李苦禪、齊白石、潘天壽，但是潘天壽、李苦禪是家傳的畫技。潘家有個潘公凱，后來的中央美院院長。能花三四十年去琢磨大寫意，現在人很少了。瑞江就因為他身邊有一個好老師，一直在鞭策他，要是身邊沒有鼓勵他的老師，他可能早就堅持不下去了，就因為高卉民老師一直站在他旁邊，每次他取得一點兒成果，高老師就鼓勵他，當然，瑞江有錯的話，高老師也批評他。實際上，高老師就是師傅帶徒弟，一直指導姚瑞江。

瑞江說在大寫意上想成功的話，很多人想花十年功夫是不可能的。古往今來基本上成家成名大約都在50歲以后。在50歲以后，因為畫家對社會、對人物、對動物這方面的綜合認識要有一個提高的過程，當他達到那個歲數，對生活、對生命、對現實有一個認知的過程，他才能頓悟，要不然頓悟不了。但也不是說誰經歷了這些坎坷這些磨難之后，便能頓悟出來，若沒有經歷過在書畫創作上的磨難，也頓悟不了。必須接受打擊，接受打擊能力要強。畫工筆的畫家用兩年、三年拿出一個成果，對于他們來說，參展入選沒有問題。有一次畫展瑞江去看了，大寫意還都是邀請參展的，真正靠大寫意自己上展覽的沒有，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其實中國美術家協會的人也知道這件事兒，他們很清楚為什么會導致這種情況發生。第一，畫花鳥畫得好的，相對來說比較少。第二，能看懂大寫意的人越來越少。有些人看不懂就理解不了，能夠欣賞大寫意的人就更少了。

瑞江給今天采訪帶來一個新的課題，那就是如果要繼續這樣發展的話，會產生大寫意優秀畫家斷代，像高老師這個級別的，在全國能找到幾個人？大寫意畫好，它有幾個要素，勤奮、筆法、技法，那都是必須掌握的。真正的畫必須有地域性。地域能塑造畫家的地域性格，有了地域性格的畫家才能畫出地域性的作品。畫家得有性格，必須有性格，好多人看不懂高老師的畫，它蘊含著一種地域情感。而這個情感，恰恰是這種苦寒之地的情感，再加上在苦寒之地找到這些不知名的花、不知名的草，就是被人們忽略的那些東西，他反而把情感寄托在這些平凡的生命上。

再有藝術家對當地生活、對不同山石的領悟，那種高度概括出來的“皴法”只屬于那個地區的山。那個山的特點唯一性，你再畫別處的山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這就是地域性的一個非常耀眼的標準。米家父子的那個米點皴法屬于江南那種雨氣、霧氣，那種朦朧感覺，若在北方畫這類畫不行！所以說畫畫沒有地域性，畫家就不可能表達出真情實感。潘天壽畫的內容都是他熟悉的，他畫當地風景、石頭，都是他生活中最常見的東西，他才能畫出來。

瑞江認為寫意不僅更欣賞畫作本身，而且還要能悟出他的“意”，好多人畫畫，能做到“寫實”這一點就已經很難了。畫家要做到寫意，那就更難。大寫意是中國畫，中國畫不管包括人物寫意還是花鳥寫意，是中國繪畫的終極目標。從古至今，畫家如果不理解這一點，就沒法談自己的最終追求，即大寫意的歸宿。

現在瑞江很忙，每年帶1個博士生、5個研究生。瑞江根據自己的思路，建議學生自己走自己的路，開始不建議學生畫大寫意，在基礎造型上先解決問題。現在的孩子跟瑞江那時候不一樣了，他們都追求短平快，尤其他們有一些不是真正喜歡，或是被迫考的，有的對繪畫之前沒接觸，有的學生就想畫寫意畫。對這些孩子必須因材施教，比如說學設計的學生，瑞江讓他把設計放到畫面里，學生會有一個新的認知。畫面構成讓他起碼要做得比其他人要好，然后解決途徑。對于現在的孩子，瑞江想讓他在短時間內先創造自己的成果，瑞江的教學方法就是這樣，讓學生短期先見到一定的繪畫成果，學生有收獲了，對這方面就會有信心，瑞江先給予學生肯定。學生若有階段性成果，也會鼓勵自己。姚瑞江指著學生的作品說，看這個基礎才一年，做到這樣可以了，之后再讓他一點一點地發展。瑞江說教育方法也要不同，學生想要的東西，點點手機或iPad的屏幕出來了，是好還是不好？說好吧，他把學生思維給束縛住了。所以，老師應隨著學生的變化而變，然而追求的最終目標就是藝術的最高追求。首先要培養他什么？培養他做一個有高情商的、有鑒別能力的、會欣賞的人。讓他懂得藝術欣賞，他自然就會對藝術有新的追求。

瑞江還有一個途徑，像今年考瑞江研究生的有七八個。瑞江只能招五個，怎么辦。瑞江先讓他們在沒入學之前，找地方培訓，上國展班去學習，畫兩幅大畫，學生把畫拿給瑞江選擇，瑞江要看看他們最后到底都給拿出一個什么樣的作品，然后再定錄取誰。有的同學畫完了，他自己都想象不到，說老師太鼓舞人了，6米×2.4米規格的大畫，竟然畫出來了。自己都沒想到畫得還挺好，至少他們在造型上、顏色上有一個新的認知，這就是短時間內能取得的成果。這種鼓勵教學方式，尤其對學工藝、建筑、室內設計的學生，受益良多。那些學平面設計的學生沒畫過中國畫，他們都能畫出來了，你看他們多高興，這就是鼓勵教學法。實際上這一屆學生里能有一兩個學生畫好的就可以了。但是你一定要讓他們知道什么是好的畫，他們能學到這點，這個研究生就沒有白讀，其它的讓學生在他一生當中慢慢領悟吧。姚瑞江說，因為自己當時讀研究生時也意識不到也不懂，自己也是這么被迫地往腦袋灌輸知識。瑞江讀研的時候，經常在老師辦公室站著，導師忙公務，出去參加筆會、參加展覽，瑞江都陪著一同去。一看一站就是十幾年，實際上不僅僅是十年功的問題，具體是這十年功里你要是沒悟上“正道”，十年功也無濟于事。他跟高老師學習畫畫的時候，可以跟老師畫得一模一樣。但在他看完老師的作品后，總覺得自己的作品形似神不似。姚瑞江開始思考，后來他把鳥擬人化了，一部分鳥畫得不是鳥。在他的畫面中呈現出的鳥也是個人，它是一個有情感會思索的鳥。這個鳥就是一個智者，是一個有能量的，對世界有思考的一個人。它每個動作都在思考，背個膀、扭個頭就像人似的。現在姚瑞江對鳥的認知是這樣，他畫鳥的動作也像人，而且鳥的結構都發生變化，都往擬人化畫里邊兒處理，而不是鳥本身的造型，他把鳥擬人化，有時候不像鳥像人。這種處理應該是抽象東西要多一些，情感寄托在里面。實際上藝術它最終是解決作者的情感追求問題。單純地把物象表達在畫面里呈現出來，那也不是藝術，那是“搬運”。所有的藝術都是作者賦予了一定情感的產物，千百年來，傳頌的那些歌劇、戲曲都是在傳送情感，情感借助于“故事”來表述。人們看小說和看電影兒同樣是看一個故事，看的結果不一樣。小說給你無限的遐想，讀者對情感細膩的描寫需要自己體會。電影演員如果要演得到位，需要理解劇本，才能演得恰當。不論是作家，還是電影演員，一定要理解藝術最終追求的是什么，實際就是感情的陳述，畫大寫意畫也是如此。關于喜怒哀樂等情緒的表達，這說的不是“形似”，而是“神似”。有的人畫畫用顏色看起來熱熱鬧鬧的，透著喜慶感。老百姓看不懂畫，但能看出“喜慶感”。有的人用兩滴墨水就能把情感表達得淋漓盡致，但是欣賞者的水平上不去也體會不到那種“情感”。

三十年來，瑞江把人生的五分之三的時間都用在繪畫創作當中。一年365天，他有300天在畫畫。有一次凌晨三點一個朋友有急事給瑞江打電話，瑞江卻在畫室畫畫。他是一個比較勤奮的人，尤其在這幾年，他的作品數量特別多，但令他自己滿意的特別少。有時候，畫家畫到一個階段，就是不斷地重復自己。實際上，不斷地重復有時也是慢慢地提高，哪怕有一點兒突破，都是收獲，因為繪畫不是永遠的坦途，更多時候則是在往坡上走。如果畫家遭遇瓶頸，遇到問題就需要思考如何解決它們，一味地畫下去沒有意義，在不斷重復自己時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在找筆墨變化的時候，一定問自己想表達什么，怎么把情感寄托在作品上。瑞江每年畫上千幅畫，有時候一晚上他能畫十來幅，但是瑞江每年到春節前后都要撕畫，把所有作品拿出來，跟他學生邊翻作品邊探討，讓他們幫自己提點問題，哪個可留哪個不可留，但凡有爭議哪怕有一點兒瑕疵也要撕掉。撕得滿屋全是紙，裝好幾個箱子，最后只能留下幾張算幾張。當然有些畫可能修改過來的，他就會給自己時間進行修改。屋里地面上躺著的大部分都是撕掉的畫，它們仿佛在地上呻吟，又仿佛在訴說主人對它們的不公。

提及瑞江的家庭，需提及他的岳母，起初他的岳母不想讓女兒找農村孩子，但是女兒同意嫁給他，母親她尊重孩子的想法。瑞江岳母跟我說：“第一次見姚瑞江是在20年前了，這孩子挺樸實的。上學時，他勤工儉學挺苦的，和姑娘處對象的時候，我一開始不知道。后來，大學三年級下半年時，我對姑娘說：‘如果要是在學校有合適的，自己選擇一個對象，你們能有共同語言，以后即使沒有工作，自己也有一技之長……’這時她才告訴我，有對象了。我見著瑞江時，他已經馬上要畢業了。他說畢業了，他們自己要辦繪畫班，自己教學生，讓我給找找有沒有合適的房子，他們要租個房子做工作室。那時候，我就聽女兒說他自己經常到外邊畫畫掙錢，家庭條件一般。我說人好就行，孩子有正義感，只要不是東跑西顛的、不務正業的就行。果然這孩子能吃苦，在工作上特別努力。從我認識他，我發現他前半夜很少睡覺，基本是后半夜睡覺。我常跟小外孫說，要向他爸學習。”

瑞江家書房的作品不都是他自己的畫，還有他夫人的畫，他夫人特別支持他。他們是大學同學，她基本上把這個家里的大大小小的瑣事全都承攬下來，他夫人在哈爾濱市的一所大學工作。瑞江現在是哈爾濱師范大學美術館館長。瑞江說：其實筆法和墨法是兩回事，好多人都混淆筆法和墨法，筆法是局部地去實現，就是干筆濕筆、濃墨重墨、柔而不斷、剛而不折，這是筆法上的要求；墨法就是厚而不膩、渾而不濁。這都是用墨經驗，都是自己感受。

1999年姚瑞江加入省美術家協會，那時全國性展覽很難參展。他這些年參加全國的活動多了。2010年，瑞江被評為副教授。2016年，他被評為正教授時瑞江正好40歲。那年也獲得全國獎。2013年參加全國展，瑞江獲得提名獎，當時全國就十個提名獎。他獲全國首屆水彩、粉畫獎。當時該畫展在石家莊展出，姚瑞江還獲得了五萬元錢獎金，畫被美術館永久收藏。姚瑞江2016年加入的中國美術家協會，這也是瑞江讀博的第二年。2017年，瑞江在去貴州廣西那邊寫生回來后畫了一幅《三月笙歌》，這幅畫入選第七屆青年美展。全國美展中國畫有80幅，80幅畫里只有兩幅大寫意作品，一張是西安畫家的作品，一張是姚瑞江的作品。大寫意花鳥畫在評委里能看懂的沒有幾個人，所以導致80幅作品里面就只有兩幅寫意畫。第十三屆中國藝術節是由文化和旅游部聯合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共同主辦。黑龍江省有四幅畫參加，其中姚瑞江的兩幅大寫意畫在中國美術館參加展覽。2021年，國家畫院聘姚瑞江為中國國家畫院研究員，近兩年參加畫展更多一些，前些日子在第八屆全國畫院畫展，瑞江代表國家畫學研究員參加畫展，他的“一片野葡萄藤，上面一堆麻雀”在展會展出，引起強烈反響。

姚瑞江上大學時家里困難，欠人家五六萬債，他還有弟弟、妹妹。妹妹和弟弟為供他讀大學都輟學了，妹妹在老家養雞，弟弟在外打工，所以他在上學時經常到校外打工。

有一次，他接到校外一個好活，一個茶樓需要在室外墻上畫《清明上河圖》，整個四面墻都畫上，瑞江和同學把《清明上河圖》放大去畫，一星期畫完，每人分了1500元錢。1997年，1500元可是不小的數目。瑞江有一個老鄉，是他們大學管理企業的，叫徐書瑞，經常給瑞江攬活兒：一個成語畫四幅畫，用這四幅畫來表達成語故事的內容。他畫了兩本兒，掙了1300多元。那時瑞江素描好，畫那些小卡通畫，信手拈來。瑞江記得1990年，大冬天站在外邊畫那個匯源果汁的宣傳板，用油漆畫。后來沒多久，他開始發展業務，私下帶著一個學生，一星期掙500元錢。他買衣服上哈爾濱師范大學的夜市上買，三塊錢一斤，那些衣服就是人家穿過的。晚上他偷偷地買回來，在寢室用暖氣管子里的水洗幾遍，起到消毒作用。他穿著的衣服別人看著還挺好看，看不出來是二手衣服，還有好多人打聽衣服從哪買的。褲子讓他穿到用力一撕，牛仔褲就裂開一個口子才扔掉不穿。油畫班的同學比瑞江高一級。瑞江經常和他互換衣服穿，那同學和瑞江關系很好，他是畫油畫的。后來他們就搞電腦繪畫這個同學現在是全國插畫界的評委，瑞江說：“我們那時吃的苦受的罪能裝一火車。”

瑞江大學時生活拮據。他吃飯、逛街經常跟當時的女朋友（現在的妻子）借錢，妻子母親一個月給她生活費，以往她每月能剩余1000元錢。自從他倆談戀愛之后，她每個月不但不夠，還得格外再補貼錢，其實她都給瑞江花了。姚瑞江岳父岳母特別開通，知道瑞江是農村孩子，還有外債，從沒責怪女兒找一個窮小子。瑞江大四和女朋友出去考察寫生，岳父岳母給他倆拿了7000多元，他還1000元外債，剩下6000元錢給他倆當寫生費用。由于瑞江在班上畫的畫比較好，又與班主任高老師處得好，三十二中需要老師，高卉民老師就把瑞江推薦到那兒去當老師。沒承想他到那兒一講課還通過了，瑞江開始了人生中第一份真正意義上的工作。工作兩年后，瑞江被調到哈爾濱師范大學，那時哈爾濱師范大學缺老師。當時龔建華是系主任，他知道瑞江專業情況，就給瑞江調回來了。

“窮則思變”，瑞江能吃苦，他剛畢業就帶幾個高考生，還有自考生跟著他學畫畫，賺一些補課費。當年岳父要買房子，瑞江把幾張卡收集起來，已經有41萬元存款。瑞江說，剛畢業時媳婦花18萬元買了房子，他貸了十幾萬元，那房子是他岳父幫他們付的首付。他記得參加工作第二年不單還上房款，又買了一套使用面積170米的房子。由于瑞江給學生補課認真，口碑好，最好的一年有近千萬的收入。

瑞江一去北京就是七年，多虧瑞江找了個好媳婦，在他賠錢時安慰他。她說窮日子又不是沒過過，有一失就有一得。現在瑞江每年賣畫，能賣出幾十萬元。因為從2014年開始，他的繪畫成果越來越多。到中央美術學院訪學，他跟李洋老師開始不斷地練習寫生速記，加上高老師教他的一些基礎。他畫技提高了。瑞江心里特別有數，再給自己五年時間，他的作品一定會更好。采訪前兩天，北京一個機構給他打電話，要給瑞江出本作品集。天津也有機構要跟他簽一份協議，他們準備給瑞江出本書，給他50萬現金，之后給他辦個展。但他們提出了一個條件，就是他們要保留一部分作品。瑞江驕傲地說，他跟一些人不一樣，就是家里從不拖累自己，他的愛人把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條。她早上起來送孩子上學，晚上接兩個孩子放學回家。瑞江除了研究畫畫之外，就是拼命畫畫賺錢，他想多賺點錢貼補家里。

瑞江是一個典型的東北人。他組織活動也是手筆不同，2023年8月8日，他組織活動時自掏腰包30萬元錢，請李洋老師夫婦，還有國家畫院的、北京畫院的、中國藝術研究院的朋友，還有在中央美院訪學期間他的好朋友，請他們上貝加爾湖旅游，一邊旅游，一邊研討書畫。

2000年，瑞江的經濟條件明顯改善了。由于他的弟弟輟學，沒讀過高中，因為弟弟小時候也愿意畫畫瑞江趕緊把弟弟接過來，跟自己一邊學畫畫一邊補習文化課。高中沒畢業的弟弟直接上高三補習班，沒想到他真的考上了。文化課打了300多分，他的高考分比瑞江還高，一下子考上黑龍江大學。他考上大學時已經25歲了。因為他學動畫，瑞江讓他學設計，本科畢業直接考了梁玉清老師的碩士研究生。2018年畢業后，弟弟到江北一個專科大學當老師了。妹妹從小不喜歡讀書，瑞江把母親接來交給妹妹，妹妹把母親照顧得特別好。瑞江不單盡孝了，還順便安排了妹妹的工作。瑞江說父母當年供他讀書的那個舉動，使他終生難忘，要不是父母當年的支持，他根本走不出來，弟弟也走不出來。瑞江就因為愛好畫畫，最后把愛好變成了職業。

瑞江談到教育時說：“教學一定要從學生興趣出發，興趣是最好的老師。”瑞江就因為興趣才走到今天，越走路越寬。如果教學都是按照興趣出發，各種人從事的都是自己愿意從事的事業，那么起早貪黑，他也愿意，他在興趣所在的領域里也能做出一些新的成果。瑞江說，有的人天生就對物理感興趣，那么在應試教育的規則下，學生需要“綜合分數”，所以學生就不得不在他不感興趣的學科上付出很多時間，只有這樣才能讓綜合分數更高一些。

瑞江搞一線教育，掌握得稍微比其他人強一點兒。瑞江在教學中都有調整，并把這些信息跟學生分享。有時候，他給學生們講一講這些方面的知識，讓學生了解未來怎么樣，學生將來的出路在哪里。如果學生不走出去，只是在學校里教學生畫點畫，學生一到社會就不知所措。今年為什么報考瑞江的研究生特別多，幾十人報考，就是因為瑞江在這方面跟學生溝通得比較好，不僅僅是讓學生學習畫畫，思想上也讓他們跟上時代變化的腳步。生存才是學生將來要面對的大問題，他得先學會如何去生存。這就是瑞江為什么把學生安排到北京，進國展班學習畫畫的原因。學生平時畫幾幅小畫兒賣一賣，將來找不到工作時，他賣畫也能生存。生存是前提，一個人都吃不飽飯，還追求什么藝術？追求藝術首先應該在人吃飽飯的情況下才能堅持下去。再者就是家長一看，孩子畫那么一幅大畫，他靠這個還能生存，家長也高興。否則學生畢了業，也就失業了，回家就成了“啃老族”，家長花那么多錢供他讀書，不白花了嗎？瑞江首先教學生學會生存本領。有的老師不讓自己的學生上別的老師的課，瑞江不是，希望自己學生的畫風都不像導師的畫風；他希望自己的學生不管哪位老師講課，都過去聽一聽。他鼓勵學生不僅要聽自己導師的觀點，還要聽其他老師的觀點，學生再琢磨哪個觀點對自己有用，就用對自己有用的觀點。

瑞江是開放式教學，經常把別的畫家請進他的課堂，給他的研究生上課。他常常帶自己的學生跟楊老師出去寫生，瑞江的學生都認識中央美院的楊老師，瑞江常常對學生說：“老師怎么畫畫、交流，能把你們的思路打開，有問題的話，你們就提出來，不怕有問題，就怕你們發現不了問題。有問題時，大家聊一聊，頭腦活躍起來，然后畫面呈現出來的也是多樣的……”學生作品創作出來后，畫風上沒有一個像姚瑞江的，都看不出來是他教的。瑞江給學生請很多老師來講課，有的學生喜歡哪個老師，或者是某個學生把那幾個老師的風格綜合在一起，學生自己重新“闖”出來一條路也可以。疫情管控期間，瑞江也請專家給學生授課，在線上他把自己的研究生個人微信都拉到了群里，其中有龔炳浩、張倩、姚大五、雷淼，以及中國藝術研究院的林苗等。瑞江請好多專家講課，播放他們訪談的畫給學生看。學生理不理解不重要，瑞江是先讓學生看。瑞江的這種教學方式、思路、風格和想法，應該和他當年辦過畫班，又出去闖蕩有關。梁老師有一位博士生，畫得好，還有幾個研究生也畫得好，瑞江給他們訂票，到他這兒待幾天，瑞江帶著這幾個學生學人物畫。有個叫李興的學生，畫得特別好，他造型能力強，以優異成績考上了趙建雄的博士生。但是家里困難，求學之路上學費需要兩萬，瑞江說這兩萬塊錢我給你解決。瑞江約他來黑龍江待一個月，李興在酒店畫了一個月的畫，瑞江給他賣了三萬多塊錢，高高興興地走了。瑞江助學辦學，辦到那家長心里去。有時候他把學生找來，自己也買點他們的畫作，這種孩子未來可期。他說：“他有困難，我先幫他解決困難。我就是欣賞這種有才的孩子。”瑞江還說，“我要給他錢，他心里還不舒服，我讓他畫畫，再賣給我，是自己創造出來的財富，學生心情會好一些。這就是咱們所說的讓他產生‘動能’，他自己就知道可以創造財富，首先教會他創造財富。讓學生本身有收入，這樣他的精神動力和物質動力都有。”瑞江又指著他學生的畫對我說：“你看，這幾幅畫，這屬于工筆畫，多漂亮的畫。這幾個學生從來不相信自己能畫一幅這么大的畫，這個水平的畫參加國展，肯定能入選。入選了國展，他在研究生期間就可以拿到兩萬獎學金。他學到知識了，還有錢賺，至少在他同屆同學里邊，他一下子覺得和別的同學都不一樣。這就是咱們古人所說的‘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姚瑞江靜靜站在哈爾濱師范大學美術館展覽大廳，仿佛大廳四周掛滿了他學生的大寫意作品，他的大寫意作品也在其中，而且是在正中間。一個大寫意畫家“孵化”出一批小“大寫意畫家”的壯觀畫面，一個接一個地浮現在姚瑞江眼前。這時，天空一個“人”字形雁陣由北向南飛來，頭雁呼喚前進的聲音由窗口傳入，姚瑞江禁不住一陣熱血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