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 房

乙 啊呀，聽說兄弟裝修房呢，多會兒給我們吃喜糖呀？這可趕了個拆遷真鬧兜了①，再不用年年找人修了！

甲 我那房子爛得沒法兒著②（zha），就盼著政府歡歡兒拆（cha）。沒煤氣、沒廁所，煙蓬霧罩的還生火。夏天不敢開窗戶，連蒼蠅都臭得嗆不住。到冬天泔水再一凍冰，冰倒擦滑得更擔心，心火一上就火攻心，心神不定定不了心，結果緊小心來慢小心，“啪”一下杵你烏眼兒青！

乙 這下可住上安置樓了，大小便以后再甭愁了。電梯上了電梯下，還安排了專人搞綠化。天燃氣一開有地暖，上下水壞了有人管。再唱段兒“拿起個筷子端不起個碗”，你說小日子過得多舒坦！等裝潢完了把鑰匙一交，咱們好好吃一頓油炸糕！

甲 這油糕怕暫且是吃不成了，我這兩天在市里正找人呢。裝修房裝了一肚氣，好好的家整個裝成個屁了！

乙 （白）那咋？

甲 （白）唉！我……這個……那我先吃個開胸順氣丸兒，免得說咱們想訛茬兒呢。這、這還真不知先從哪說好，你看圪翻③得快成祥林嫂了！

乙 看來裝修生氣成通病了，說白了還是缺誠信！再碰上咱兄弟挺細心，這就剩個天天鬼抽筋了。

甲 咱們第一次裝修沒經驗，只怕上當受了騙。攬活兒人說得都可好聽，可是干得干得倒干沒音了！

乙 （白）是不是？

甲 （白）你看，剛抹的乳膠裂開縫兒了，剛修的下水串出味兒了，剛噴的油漆蹩開花兒了，剛刮的膩子巴圪痂兒了。電線是滿墻爛圪繞，地板是鋪得兩面翹，壁紙是貼完了凈起泡，瓷磚是一碰就往下掉，你這兒是著急他那兒耗，就知道，剛給了工錢又倒要呀！

乙 （白）一把一過、沒了擱過，都讓捉精④了！看來活兒是干得不咋地，估計材料選得還可以？

甲 咳！說起選的那材料更甭提了，連老婆對我都有懷疑了。“從哪進了這些殘次貨？這牌子我咋沒見過？你聞聞那油漆看看那膠，不敢定超了多少標！說你攬不成，你還死干犟，我看一家人跟上你往死嗆呀！

甲 （白）這個囊頭⑤！”

乙 （白）咳！讓甲醛嗆成這樣了，就是個讓捉大頭⑥了！

甲 唉！也怨咱就為瞅便宜，能代替的全代替。光顧砍價砍得挺過癮，不想買了一堆偽劣品。這不，開關失靈線短路，油煙機一開先噴霧。窗簾兒咋拉拉不住，水管兒咋擰擰不住，立柜是咋關關不住，門兒是咋鎖鎖不住。燈是按著按不滅（mei），水漏是往上溢臟水，煤氣灶兒一天就鬧鬼，不是燎了眉毛就燒了嘴！

乙 這會兒干啥都要以人為本，不該省的還不能省。好賴也算是裝修家，那該花的錢還就得花呢！

甲 （白）花呢，咋不花！這不為了時髦耍洋氣，花六千五，買回個自動沖洗坐便器。剛一用，挺得勁，溫溫兒水沖得可干凈。沖完了自動一烘干，別提那陣兒多心寬了。可沒用了幾天就出開像，滋出來的水是往死了燙。那一天，我媳婦坐那兒正臭美，不想溫控那兒悄悄鬧開鬼了。誰知坐便的冷水早就開了。那一開最低有一百度！你說誰們的屁股能吃住？等她按住電鈕水一噴，就聽見亮亮叫了一聲！

乙 真是假冒偽劣害死人，

甲 就是害不死人也得燙死人！

乙 真是花錢買氣受呢！

甲 （白）唉，甭提了！這不，買了套家具鋸沫板兒，買了個沙發三條腿兒，買了臺電視凈麻點兒，買了個吊燈呼眨眼兒，大立柜擺那兒沒動就歪了，防盜門鎖住一個反而開了，洗衣機擱那兒自動就晃了，CD機關住半夜給唱了……唱的唱的進來個鬼，披頭散發齜著嘴。舌頭一伸眼一瞪，撩開我被窩就往床上蹦。張牙舞爪的挺蠻橫，掐住我脖子直是個問：“你對假貨是不是還挺恨？你對偽劣品是不是還不認？你那舉報信是不是還不送？你想跟我們是不是還扎愣⑦（za leng）？”我越聽她咋呼越氣憤，抱住她腦袋就往下摁，然后扳住她下巴兒一用勁，“哇”一聲才知道夢了個夢！

乙 （白）這是發癔癥呢。

甲 （白）唉！可媳婦兒讓我扭得不能動了！

乙 （白）咳！鬼跑了，可媳婦兒跟上倒霉了！

甲 你要說倒霉真倒霉，這不怨你一個兒能怨誰？你要說有鬼還真有鬼，這社會上真該打打鬼！讓他說鬼話的吃大虧，到手的鴨子全部飛！讓他辦鬼事的養不肥，前面兒掙了后面兒賠！讓他出鬼點兒的沒后路，凡掙錢的渠道全堵住！

乙 （白）好了，好了，兄弟！你舉報的材料市長看了，已經責成底下認真辦了。我們一項一項地做調查，而且一家一家地挨個罰了。現在裝潢市場正大整頓，那些造假販假的別想混！誰造成損失誰去賠，賠得他不敢再有第二回！誰出的問題誰包換，多會兒換的滿意多會兒算！誰多收了誰多退，而且一退就退人家好幾倍！誰吃了黑錢誰再吐，我說兄弟，給你整整算回了兩萬五！

甲 （白）真、真、真、真、真的？

乙 信不信你就看結果，負責這項工作的就是我！

甲 （白）啊呀，我說呢！沒想到真的能補償，肯定大哥你幫大忙了！這可真是想也不敢想，我是感謝哥呀還是感謝黨？

乙 （白）當然是感謝黨了！

甲 （白）對！對！黨的宗旨是為人民，絕不會讓老百姓受圪擰。給我要回了這么多補償金，那我就，唱支山歌給黨聽！

【甲唱乙伴舞，用《唱支山歌給黨聽》的曲調唱新詞。唱支山歌給黨聽，我把黨來比母親，母親給我分到了兩室一廳，樂得我全家老小喜個盈盈。裝修時讓我費了好多心，氣得我差點兒快神經！多虧大哥，給我討回了賠償金，別提我心里多高興！我抓緊時間讓他們大翻工！堵 了的通通、歪了的正正，扯了的縫縫、松了的緊緊，把那些假冒偽劣品，換成真！

乙 （白）好！

注釋：

①鬧兜：方言，大意為搞好了。—編者注

②著：為“著上”的合變音，重讀，意為“弄上”“弄到”或“弄在”，此處可理解為“做”“搞”。—編者注

③“圪”是大多數山西方言中都存在的一個字眼，與其組詞，不論是動詞“圪蹴”（蹲下）、名詞“圪臺”（臺子、臺階）、形容詞“圪森”（陰森，形容可怕、寒冷）等，一般不用理解其語義。—編者注

④捉精：方言，意為搗鬼、不老實。“一把一過”大意為“（裝修工人）盯著就能干得好，不盯著就不認真干，都是些不老實、不認真干的。”—編者注

⑤囊頭：方言，意為笨蛋，傻瓜。—編者注

⑥捉大頭：方言，意為被當成了冤大頭。—編者注

⑦扎愣：方言，大意為蠻橫、不講道理。—編者注

賞析：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既是詩圣杜甫兼濟天下的愿望，也道出了千百年中國人對擁有自己房屋的那一份特別的堅持。或許在中國人看來，有了屬于自己的房子，成家立業才有了根基，未來才有了更堅實的可能。所以當房價居高不下之時，我們才更希望房子是真正用來住的，而不是用來炒的。

不過很顯然的，地基房頂四面墻的組合還不能稱之為住房，只有生火做飯、休憩睡眠、酬賓娛己的空間、物件等都安排得妥妥當當后，“家”才算有了模樣。所以裝修大概是繼房價后我們最關心的事情。但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或許還有十之一二更不如意。而在本作中，裝修大概就在這十之一二中。

本作的主人公搬了樓房，本應過上“電梯上了電梯下，還安排了專人搞綠化。天燃氣一開有地暖，上下水壞了有人管”的舒坦生活，但還沒來得及吃頓油炸糕，就被裝修的問題折騰得夠嗆。“剛抹的乳膠裂開縫兒了，剛修的下水串出味兒了，剛噴的油漆蹩開花兒了，剛刮的膩子巴圪痂兒了”“窗簾兒咋拉拉不住，水管兒咋擰擰不住，立柜是咋關關不住，門兒是咋鎖鎖不住”，生動有趣的語言讓人忍俊不禁之余，更有非常強的共情效果。在閱讀或者觀看這個節目時，每每到了此處，編者就會忍不住想象，“電線是滿墻爛圪繞，地板是鋪得兩面翹，壁紙是貼完了凈起泡，瓷磚是一碰就往下掉”是個什么樣子，然后用力搖搖頭，努力把那種景象趕出自己的腦海。

除了生動的語言，人物的描畫也是這種共情效果的強烈催化劑。本作通過對裝修中一系列糟心事務的細致刻畫，把人物面對“剛給了工錢又倒要”的無奈，該花的錢沒花、不該花的錢亂花后的懊惱很自然地“順”了出來，渾然天成、毫無斧鑿地把一個沒有裝修經驗，該省不省、不省亂省的形象給“摳”了出來，好像這個人此時正頂著大黑眼圈、頭發亂糟糟，頹唐地站在一片狼藉的房屋中，欲哭無淚。

當下的某些曲藝作品，特別是短篇作品，過于強調對人物的刻畫，卻在一定程度上忽視了對景物的細致描寫，這導致人物在有些時候就像站在二維空間中，缺乏與景物互動的立體感。人類不能脫離環境而單獨存在，而相應的，環境的變化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特定時刻人物的心理和情態。“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是一種心情，“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是一種心情，“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又是一種心情。所以，用心做到以人入景、以景襯人，仍然是當前青年曲藝工作者研修的重要課題，而本作或許可以提供相當有益的參考。

（賞析：本刊編輯部）

（責任編輯/馬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