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預測加工是目前認知科學和心靈哲學中一個重要的理論框架。該框架對于認知邊界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理解方式, 分為內在主義和外在主義立場。前者主張以馬爾科夫毯為證據邊界, 認知是內在的心智活動, 是一種徹底的神經表征主義; 而后者倡導該框架與具身心智、延展認知的觀點相結合, 以行動為導向的表征使心物之間并無靜態固定的邊界。兩者均面臨無法解釋的疑難, 認知限于顱內則遭遇認識的超越性困境, 而動態可變的邊界則受困于認知標志的模糊性?,F象學在認識的本質問題上作出了富有意義的探索, 它無疑為預測加工認知模型提供了反思空間。
關鍵詞" 預測加工, 認知邊界, 內在主義, 外在主義, 現象學
分類號" B84-06
1" 引言
預測加工(predictive processing, PP)是目前認知科學和心靈哲學中一個重要的理論框架(Hohwy, 2020; Piekarski, 2021), 它意味著一套研究人類主觀經驗的獨特工具和概念, 大腦被視為預測機器(prediction machine) (Clark, 2013; Prinz, 2019; Seth, 2021), 能夠利用已有的先天知識來預測即將到來的感官輸入信息, 形成一種關于外部世界狀態的最佳假設。圍繞該框架的探討, 尤其是關于主體與外部世界關系所開展的研究, 成為認知的內在主義與外部主義爭論的新戰場。我們作為認知的主體是如何認識外部世界的?是否存在“認知邊界” (Adams amp; Aizawa, 2008; Clark amp; Chalmers, 1998; Kersten, 2022; Ramstead et al., 2021)?預測加工框架對此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理解方式。一種支持認識的內在主義立場, 將預測機制當作認知者內在的心智活動, 從而將認知限于以神經為中心的邊界之內, 并且認為人們所直接把握的是“腦中的世界模型” (Frith, 2007)或某種“虛擬現實” (Hohwy, 2013)。而另一種解釋則以行動為導向, 主張認知并非限于顱內, 它依賴于主體之外的關系或性質, 該框架使得我們更為直接地接觸到外部“世界的本來面目” (安迪·克拉克, 2020)。對以上兩種解釋進行細致分析發現, 他們的爭論正值白熱化時期, 斷然在兩者之間作出非此即彼的選擇幾乎是不可能的, 同時在說明認知的本質時他們均面臨著不可擺脫的沖突。伴隨著認知科學對意識的興趣復蘇、大腦神經科學以及具身認知的發展, 我們無法再對認識的內在和超越問題漠不關心, 而現象學在這些問題上作出了富有意義的探索。或許正因如此, 現象學的思想被應用于意識、知覺和身體的認知研究之中, 2002年《現象學與認知科學》(Phenomenology and the Cognitive Sciences)創刊, 成為這兩個領域合作研究的重要學術陣地。在新近的研究中, Gallagher和Zahavi (2021)愈加相信“現象學哲學可以解決當代心靈哲學和認知科學中的核心問題”, 并且有研究者(Nave, 2022)采用Husserl和Merleau-Ponty等現象學家的見解來思考預測加工模型的研究。鑒于此, 本研究嘗試基于現象學的視角, 分析預測加工認知模型及其內在主義與外在主義解釋所遭致的疑難, 力圖修補和完善靜默于其中的根源問題的基本主張。
2" 預測加工認知模型與馬爾可夫毯
2.1" 預測加工作為一種認知模型
預測加工也常被稱為預測大腦(predictive brain)、預測心智(predictive mind)、預測編碼(predictive coding)或預測誤差最小化(prediction error minimization)。它是“關于心智的新科學” (安迪·克拉克, 2020), 是人們探索新的認知觀的一種表達。有研究者認為, 該框架的感知觀實現了一種“哥白尼反轉” (Copernican inversion) (Seth, 2021)。在傳統的認知科學觀點中, 大腦是刺激驅動的被動裝置, 感知內容從傳入的感官信號中以自下而上或由外而內的方式呈現, 這一觀點(至少在表面上)是與(計算機)實驗相符的。而在預測加工認知模型中, 我們在外界刺激傳入之前已進行某種預測或猜想, 感知內容是由大腦對感覺輸入的隱藏原因的最佳猜測構成的, 這種最佳猜測也被Do?ega和Dewhurst (2021)稱作獲勝假設, 即具有最高后驗概率的假設。在感知層級結構中自上而下的信號傳遞預測, 自下而上的信號傳遞預測誤差, 認知便成為一種不斷將預測誤差最小化的過程。
不可否認, 這種預測的感知觀在一定程度上呼應了康德的某些洞見, Hohwy (2013)指出它具有一種“獨特的康德元素”。的確, 我們不難發現, 預測加工框架的核心觀點展現了《純粹理性批判》的思想, 與傳統的說法迥然相異的是, 預測大腦運用自上而下的方式對認知進行逆向分析, 正如康德在認識論中實現的“哥白尼革命”, 我們不妨“假設對象必須符合我們的認識”, 這種認識“在對象被給予我們之前就對它們有所斷定” (Kant, 1996)。需要說明的是, 我們有史以來的一個幾乎可以說是堅不可摧的傳統觀念是, 首先確認外部世界具有預先給定的屬性, 而認知是對這個外部世界的表征, 這表現為認識論中的符合論, 這種二元論的表征式認識論也被Dreyfus和Taylor (2015)理解為中介認識論(Mediational Epistemology)。Swanson (2016)認為該框架“以康德無法想象的方式超越了康德的見解”, 并非說預測加工對上述成見有所突破, 而是指它的研究方法(如, 概率、計算以及神經科學基礎等方面)。Helmholtz作為新康德主義者, 在19世紀生理學和心理學創立之時試圖將康德的認識論問題向前推進一步, 因此有研究者認為預測加工最相關的歷史可能出現在Helmholtz的“無意識推理” (unconscious inference) (Hohwy, 2013; Piekarski, 2021; Seth, 2021)的概念中, 他最先明確指出大腦是假說檢驗機器。他們的觀點不謀而合, 感知是由內而外的一個積極建設性的過程, 而非對外部世界的被動呈現。以一朵紅花的知覺為例子, 盡管信息由感官輸入大腦的過程是自下而上的, 但我們需要依照某種規則對雜多表象進行選擇和組合, 從而產生整朵紅花的知覺, 自上而下的加工在此過程之中引導了直觀對象的構造活動。
不僅如此, 預測加工的實證研究也試圖證實以上的觀點。在該模型研究的早期, Rao和Ballard (1999)的實驗結果表明, 視覺中的超感受野效應并非僅僅是前饋現象, 還可能是由于視覺系統使用有效的分層策略對自然圖像進行編碼而產生的反饋, 在此視覺模型中, 神經活動從高階到低階視覺皮層的反饋攜帶著預測, 而前饋攜帶預測和實際低階活動之間的誤差。近來, 研究者們提出失匹配負波(mismatch negativity, MMN)是預測加工的預測誤差的外部表現, 它是大腦的一種典型的電生理反應。Wacongne等(2012)提出了基于預測編碼的聽覺皮層神經元模型, 可以解釋對罕見異常的頻率依賴性反應、對交替序列中意外重復的反應(ABABAA…)、缺乏對全局序列背景的考慮、對聲音缺失的反應等MMN的主要經驗特性。預測的觀點不僅應用于外部感知(如視覺、聽覺), 而且也被用來描述內感知, Seth (2013)指出“內感知推理”將主觀感覺狀態(情緒)視為源自對內感知傳入原因的積極推斷的生成(預測)模型, 認為情緒是從生理變化的認知評估中產生的, 它為身體所有權經驗(擁有并認同某個特定的身體)和自我意識經驗的神經認知機制提供了新的線索。安迪·克拉克(2020)指出“fMRI和EEG領域越來越多的成果都支持預測加工模型所設想的各種關系”, 不過有研究者認為“關于預測加工的經驗基礎的爭論目前尚未解決” (Walsh et al., 2020)。值得思考的是, 理論與實證的發展的同時也存在著緊張關系, 爭論源自于幾個有趣的問題和概念, 其中涉及一個核心的問題:何為認知的本質?認知的邊界在哪里?邊界的位置決定了心智與世界的關系, 其中隱含著關于理解人類心智的秘密。
2.2" 以馬爾可夫毯為界?
如何理解預測加工認知邊界問題, 將基于一些關于馬爾可夫毯(Markov blanket)概念的假設。這一概念最初源于機器學習的文獻中, Pearl (1988)將馬爾可夫毯用于在統計上把貝葉斯網絡中的一個節點與網絡中的其它節點分離, 它由節點的父節點、子節點和子節點的其它父節點組成。隨之, 它被納入預測加工的框架下并被用來探討認知的預測機制是否應當被“限制于大腦顱腔之中” (Clark, 2017; Hohwy, 2016; Ramstead et al., 2021)。通過考察發現, 該毯起初只是確定一個節點及其子節點與其它節點之間的區別以促進更精確的推理, 是一種啟發式方法; 而在預測加工模型中它被作為一個本體論的概念, Friston (2010)采用“自由能原理”對生物系統存在的意義進行考察, 認為預測框架下的認知是生命系統將理論上的意外事件最小化的結果, 馬爾科夫毯可以“區分內部狀態和外部狀態”, 同時“內部狀態(及其毯子)似乎會參與主動貝葉斯推理” (Friston, 2013)。隨之, Hohwy (2016)將馬爾可夫毯的某些部分定位到了“脊髓背角”。 Bruineberg等(2021)將該毯稱作“皇帝的新馬爾可夫毯”, 并建議作出其原始認知用法與新的形而上學結構的區分, 將其最初概念與預測加工中的應用區分為“珍珠毯” (Pearl blankets)與“弗利斯頓毯” (Friston blankets)。那么, 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是, 對原有概念擴展應用的依據何在?
據目前的研究而言, 兩種關于預測加工的解釋有著相同的前提假設, 即貝葉斯大腦猜測被馬爾可夫毯遮擋住的隱藏環境變量。一方面, 在某種意義上, 馬爾可夫毯的存在屏蔽了內部狀態與外部狀態的直接影響, 外部通過毯子的狀態間接地影響內部狀態。有研究者提出, 該毯由活動狀態和感覺狀態這兩個部分組成, 由此使得內部(系統)和環境(神經元、身體和世界)之間的互動成為可能。內部可以通過活動狀態來影響外部, 外部可以通過感覺狀態影響內部, 由此該毯“提供了描述生物和/或認知系統邊界的統計手段” (Ramstead et al., 2021)。那么對于認為認知邊界受大腦約束的解釋來說, 這便是一種標準的內在主義的觀點, 即預測加工意味著“大腦本質上是自我證明的”, 它與環境和身體其它部位的感官輸入的外部原因之間形成“證據邊界” (Hohwy, 2016)。與此不同的是, 對于以行動為導向的解釋來說, 他們堅持認知的外部主義, 該解釋方案通過強調主動推理以整合大腦、身體和世界的緊密關系, 換言之, 馬爾可夫毯并非心智和世界的固定邊界, Fabry (2017)和Clark (2017)持有類似的立場。
事實上, Friston對馬爾可夫毯的概念引入依據未置一詞, 然而我們不能將他的沉默視為一種默認。由此觀之, 與其說馬爾科夫毯解釋了認知邊界的問題, 不如說是轉移了人們對真正問題的討論而陷入了內部主義與外部主義的哲學辯論中。用Metzinger (2017)的話來說, 我們既要避免“穿著馬爾可夫毯的俄羅斯套娃認識論”, 也要防止為“延展心智爭論”搭建舞臺。
3" 預測加工模型內在主義解釋及其困境
3.1" 預測加工模型的認知內在主義解釋
恰如“內在”概念本身所意指的那樣, 認知的內在主義賦予主體內在狀態以優先地位, 我們所直接把握的是個人心中的內在狀態。與之相似, 預測加工模型“徹底的神經表征主義” (radical neuro- representationalism) (Gallagher amp; Zahavi, 2021)的觀點無不體現著內在論的核心內容, 我們通常將這類理解稱為認知內在主義。那么, 我們所知覺到的、我們所直接經驗或接觸到的究竟是什么呢?Frith (2007)在他關于預測大腦的著作中寫道, “大腦的世界模型才是我們真正知覺到的東西”, 并且認為這些模型與現實世界并無二致, 因而可以說“我們的知覺就是與現實恰好相符的一系列幻想”。同樣的, Hohwy (2013)也認為“有意識的經驗就像一種幻想或虛擬現實”, 或許正因如此, 知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間接的”, 大腦中的生成模型是“脆弱的自然之鏡” (the fragile mirror of nature)。在這種解釋中, 認知是限于顱內的, 似乎發生于有機體顱內的一切便可以對心理經驗承擔全部的責任。Hohwy在后來的研究中以“證據邊界” (亦稱“感覺毯”)為限, 所有認知都發生在系統證據(即感覺上皮細胞的活動)與大腦整體模型下產生的預測之間的相互作用中。在他看來, “任何與世界的緊密聯系都必須在主體和世界之間的嚴格邊界中發生”, 大腦是“自證的” (self-evidencing)的, 因而在某種意義上“進行推理的大腦是與世隔絕的” (Hohwy, 2016)。當然需要澄清的是, 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大腦中所產生的假設完全脫離世界。換句話說, 盡管證據邊界的內部與外部是嚴格劃分的, 只有內部才能進行推理, 而邊界之內的統計模型與感知內容是有聯系的, 比如, 降雨平均值與獲取實際降雨量既是有所不同的但又是有關聯的。感知是一種由“果” (大腦的內部狀態)溯“因” (即外部世界的隱藏誘因)的推理過程。
如果預測大腦的確以“證據邊界”為界限, 心智被隔離在推理紗幕之后。我們自然會問:顱內之心究竟如何認識顱外之物?腦中的模型與現實是相符的嗎?大腦作為一種物理屬性的事物究竟是怎樣聯系于非物理屬性的心智的呢?要回答這些問題, 首先需要思考的是心智就其本質而言是什么?哲學家Levine (1983)以“疼痛與C-纖維的激發”為例, 指出神經活動的解釋雖然它在生理上可能是有效的, 但它無助于我們理解疼痛的感覺, 它們之間存在著“解釋鴻溝” (the explanatory gap)。預測加工內在主義版本認為心智狀態在認識過程中具有通達的優先性。有研究者以一種引人注目的方式指出, 預測誤差最小化理論是“對簡單笛卡爾懷疑論的肯定” (Hohwy, 2016), 換言之, 我們接收到的感官輸入并非我們通常相信的外部世界所引發, 而有可能是邪惡的科學家造成的, 這種懷疑論假設被預測框架所采納。如所周知, 笛卡爾采用“普遍懷疑”的方式否定了我們關于外物的素樸觀念, 并由此返回到“我思”這個內在精神世界, 對他來說“沒有什么東西比精神更容易被認識” (Descartes, 1993), 他在第二個沉思中以蠟塊為例, 將蠟拿到火爐旁, 它的氣味、顏色、形狀、尺寸等物理性質都發生了較大的改變, 我們仍然承認它是同一塊蠟。笛卡爾覺察到, 我們感官注意到的那些東西并非感知的決定因素, 只能通過理智或者精神才能理解或領會這塊蠟, 對這塊蠟認識的說明也適用于所有外在于我的東西上。這說明, 我們以先前經驗所形成的內在模型為基礎, 在腦中構成了關于外部世界的影像, 心智在感知過程中起到了關鍵作用?;蛟S正因如此, 研究者將內在主義的預測心智稱作是“笛卡爾式的” (Williams, 2018), 也就不足為奇了。
3.2" 認識的不可超越困境
循以上思路, 如果預測加工采納笛卡爾懷疑主義的觀點, 遵循嚴格的內在主義立場, 我們將面臨以下疑難:其一, 懷疑主義迫使人們認為, 外部世界(包括身體)的存在與否是無關緊要的。由于對輸入的感覺信息的理解只能完全依賴于證據邊界之內的狀態, 唯有“腦中的世界模型”是真正給予我們的, 進而言之, 我們的身體也是證據邊界之外的隱藏原因, 因而, 證據邊界之內如何認識邊界之外的對象成為一個謎。其二, 預測加工模型以內在神經機制來說明認知過程似乎有正當理由, 而知覺具有一種超越的性質, 當心智問題被暗中巧妙地轉化成了神經過程, 有意義的知覺過程是很難知道的。當我們“聽”聲音, 它可能不止是一種聲音感覺而是一首有旋律的樂曲; 當我們“看”某物, 我們雖然并不能從某個角度看到它的每一個面, 但卻可以“預測”到它是一張桌子, 在這聽或看的過程中, 究竟發生了什么?時至今日, 在腦成像技術逐漸變成認知科學研究的家常便飯的時代里, 這種技術使得不可見的身體內部成為可見的, 這無不令人嘆為觀止, 也足以見得, 人們已經習慣于認為心理的經驗取決于大腦的精巧工作, 其中往往隱含著一種假定, 即大腦(brain)神經活動就是心智(mind)狀態。但是, 我們應當謹記美國心理學之父詹姆斯語重心長的告誡, “絕不要忘記被我們作為起點的自然科學的假定是暫時的、可以修正的東西” (Pylyshyn, 1984)。其實, 詹姆斯在《心理學原理》中已經洞察到, 伴隨著意識的出現, “一種全新的質(an entirely new nature)” (James, 1983)似乎悄悄地產生了, 而這并非通過觀察大腦的神經元活動就可以看見或理解的。這種質相當于一種現象意識, McClelland (2017)指出, 在意識科學研究的悲觀主義者看來, 它“提出了一個獨特的‘困難’問題”, 并且是“無法克服的”。此外, Gregory作為預測加工的先驅人物也感嘆道, “通過視網膜上的刺激模式, 我們感知到了物體的世界, 這簡直是一個奇跡” (Gallagher amp; Zahavi, 2021)。就目前的研究而言, 預測加工不太可能在這個“奇跡”的研究上取得重大突破, Schlicht和Dolega (2021)認為“它仍然太模糊”, 并且斷言“該框架也不適合提供統一的意識理論”。
對以上兩個疑難問題的破解, 關鍵在于對意識的研究工作, 而現象學家胡塞爾“對意識的內容、結構、及其活動的樣式和成就所進行的那種極其細致的系統分析工作, 是無與倫比的” (高申春, 2012), 我們或許可以從現象學中找到啟示。上述的分析可以發現, 預測加工模型的內在主義解釋是對懷疑論的某種回應, 而現象學是對近代哲學認識論背景中懷疑論的根本動機的回應。胡塞爾的現象學思想與笛卡爾的“懷疑”緊密相關, 二者的基本思路是類似的, 即從內在論的立場出發, 將內在意識當作認識論的可靠開端。不過, 胡塞爾認為二元論的問題是將“我思”當作一個實體。更嚴重的問題是, 當笛卡爾無法解釋我思與外部世界(超越物)之間的聯系時, 把問題推給全能的上帝。與此不同的是, 胡塞爾現象學的理論根本無意于成為內在與外在、意識與實在之間的橋梁, 在他看來, 正是“認識的超越” (Husserl, 1999)問題使得我們反思認知時陷入窘境。他敏銳地洞察到內在和超越具有兩種含義:第一種是指, 主體超越“內在”切中客觀的外在對象; 第二種是在懸擱之后, 超越明證給予的東西而達到不能被直接看到或把握的東西, 對此超越的探討蘊涵著意義賦予之過程。畢竟人類心智從事著創造性的活動, 這個活動是對源初意識活動逐步遠離的過程, 它使得“現象的單純在場獲得了一種確定的‘意義’, 獲得了一種特殊的、觀念化的內容” (Cassirer, 1953)。當然, 認識超越的兩種含義并非毫無關聯, 顯然前者在某種程度上摻雜了后者。它們所涉及的問題可以被概括為認識超越何以可能, 二者也分別對應于前面提到的預測加工所面臨的兩個疑難, 這是認知之謎, 更是認知研究的動力。
4" 預測加工模型外在主義解釋及其困境
4.1" 預測加工模型的認知外在主義解釋
與內在主義不同, 預測加工的另一種解釋倡導以行動導向的表征, 參與世界的行動是對神經信息處理的補充, 確立了心智狀態的外在性, 并且該框架“對知覺的解釋在性質上都是(認識論)外部主義的” (安迪·克拉克, 2020)。盡管神經加工過程是圍繞預測誤差最小化程序來進行組織的, 但Hohwy的“虛擬現實”是具有誤導性的, 它暗示了知覺與現實的隔離。這種心物隔離的觀點至少犯了兩個錯誤:一是在主體與世界之間引入“表征紗幕”; 二是忽視了行動在預測過程中的作用。在Clark看來, 知覺并不是與身體和環境毫無關聯的顱內過程。預測加工本身對具身心智的核心思想并不相悖, 預測機制并非“在主體與世界之間添加令人憂慮的障礙”, 而是“提供了讓結構化的世界第一時間進入視野的必要手段” (安迪·克拉克, 2020)。由此觀之, 其對知覺的解釋與上述的內在主義迥然相異:首先, 知覺是“直接的”, 我們所知覺到的東西本身并非一個假設(或世界模型, 或虛擬現實), 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看見的是桌子或椅子之類的物體, 而非光在視網膜上的成像; 其次, 知覺是有固定組織、并朝向外界的, 知覺內容揭示了一個結構化的(即在給定先驗知識的前提下)外部世界。
同時我們也會發現, 在內外部主義的爭論中, 研究者以不同的方式使用了馬爾科夫毯概念。與認知顱內主義的解釋相反, Fabry和Clark都否認馬爾可夫毯可以標志心智與世界的界限。Fabry (2017)主張“由于感覺和主體狀態之間的直接因果關系, 生物體正在與其環境不斷相互作用”。Clark (2017)采取了類似的立場, 該毯本身“作為一個不斷變化的過程來實現”, 任何以其為界的組織“都可以通過與內部和外部環境的交互來改變、重新部署或重新配置”。這種持續的相互因果關系表明, 該毯并非心物之間的靜態的固定邊界, 而是動態的可變邊界。
根據Clark的看法, 預測加工框架體現了“延展認知” (Clark amp; Chalmers, 1998)的可能性, 即外在于生物體的結構和操作有時會成為主體認知不可或缺的成分。具體而言, 我們可以借助外在于主體的設備以獲得信息, 在這一情形中, 旨在降低預測誤差的多層級概率生成模型會選擇那些涉及使用外部資源的行動。行動有助于將一些信息卸載到環境中, 手機和計算機等事實上代替大腦為我們有效減輕了認知負荷。安迪·克拉克(2020)斷言, “我們是使用外部資源, 還是移動自己的感受器和效應器, 其實只是同一策略的不同具體表現罷了?!边@種觀點也得到Kersten (2022)的支持, “可以使用預測加工故事中的元素作為‘認知標志’來構建延展認知的有效案例”。以蜘蛛網為例, 馬爾科夫毯的外部狀態被認為是引起蜘蛛感官觀察的任何原因, 這意味著毯子的活動和感覺狀態是由蜘蛛網構成, 蜘蛛網的主要功能之一是提醒生物注意潛在獵物的存在, 它擴展了蜘蛛的感官, 使其能夠從環境中推斷外部(隱藏)原因。他認為任何有助于自證的資源, 無論是生物體物理邊界的內部或外部, 都可以包含在主體的馬爾科夫毯范圍內。
4.2" 認知標志的模糊性困境
預測機制的外在主義觀點至少在表面上克服了認知顱內主義的局限性。通過有機體的行動, 預測加工框架將大腦、身體和世界的不同元素連接起來。無可否認, Clark等研究者的確發現了預測加工內在主義解釋的缺陷,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 他大概是一個尚好的問題發現者, 然而他將預測框架與具身心智、延展認知的觀點相結合, 將身體和環境因素納入了對人類認知本質的解釋中, 問題在于:
首先, 研究者借助于行動、動態的馬爾科夫毯將預測加工的認知范圍擴展到了環境之中??紤]身體和環境的因素對于認知的作用, 是無可非議的。然而在對認知現象的理解中存在著“微妙的轉移”, 以導致了“耦合?構成謬誤” (Adams amp; Aizawa, 2008), 也就是說, 僅因為一個過程X (如, 使用紙和筆)與一個認知過程(如, 計算大數之和)有著相互作用, 就認為X本身就是認知過程Y (或是認知過程Y的一部分)。然而, 紙和筆所發揮的計算功能并非就等同于認知過程。此外, 延展認知系統假設與延展認知假設之間的差別也是值得注意的, 前者將腦、身體和環境共同視為一個認知系統, 而后者宣稱認知從大腦延展到身體和環境之中, 是否可以從前者推出后者也是有待說明的。Fabry和Clark是對的, 腳趾是人(認知系統)的一部分, 我們的認知系統從腦和中樞神經系統的邊界擴展到了身體, 紙筆用來計算大數之和, 我們的確與外部環境發生相互作用。然而, 由此認為認知加工過程也擴展到了腳趾上或外部環境中便顯得唐突了, 即通常來講我們并不會說腳趾或紙筆上所發生的完全就是我們腦中所產生的認知加工過程。最終, 上述的論證邏輯迫使我們去追問何為認知, 這也是更為根本的問題。
對于認知的研究, 我們可以從兩個方面加以說明:第一, 從認知系統之構成成分來說, 外在主義借由動態可變的馬爾科夫毯能夠隨意轉換認知的邊界以游走于大腦、身體和世界, 然而無論如何, 主觀的認知現象被還原為與之異質的物質, 如大腦或身體某部位的狀態甚至是非生命的物質上, 這無力反駁還原論的指責。第二, 就人類認知的本質而言, 他們回避了對何為認知這一問題的回答, 顯然的事實是, 馬爾科夫毯覆蓋范圍的變化與預測大腦認知的延展是同步的, 認知的邊界是變動不居的, 認知可以發生于腦內或者在腦外(如前述的腳趾、筆紙等), 甚至在Kersten筆下的蜘蛛(網)等非人類生物體上進行。即便這些概念克服了顱內認知的困境, 但是在這種延展之后的認知中, 仍然無法回答何為人類認知、以及身體與環境的互動關系問題, 即人類經驗究竟如何產生的問題。“經驗”被莫里斯·梅洛-龐蒂(2021)描述為“一個有限主體與一種它從中涌現且仍然參與其中的不透明存在的溝通”。他在胡塞爾的基礎上提出了身體現象學, 對身體行動的強調是其思想的重要特色, 它無疑為認知研究的行動轉向奠定了有力的思想基礎。Gallagher和Zahavi (2021)明確指出“我們將看到Merleau-Ponty提供了現象學如何在認知科學中發揮重要作用的最佳例子之一。”
5" 現象學對預測加工認知模型的啟示
通過對預測加工認知模型內、外在主義解釋的剖析, 我們發現將認知看作是限于顱內的心智狀態, 抑或是處于身體和環境之中的, 這種認知的絕對的內與外的說明似乎并不確切, 要厘清關于認知邊界問題, 無可避免地要訴諸對認知本質的闡釋, 而體現在現象學認識批判中的核心內容恰好與此訴求相切合, 本部分結合現象學的資源試圖找到根本問題并提供可能的思考路徑。
就內在主義的觀點而言, 一個根本的困難在于, 它們承認身體和外部世界的預先客觀存在, 而我們所直接把握到的是證據邊界之內的關于身體和世界的模型。毫無疑問, 腦中的模型永遠不可能通達原本更不可能代替原本, “認知不是通過精確的心理表征‘恢復’世界” (葉浩生 等, 2019), 所以內在主義的解釋使得我們很難理解心智與世界之間相互聯系的奇跡。邊界的內部與外部之間產生了無法跨越的鴻溝, 顯然這是前述所提及的認識超越問題, 也是一個在自然態度之中產生的問題。而在現象學的思維方式中, 胡塞爾通過現象學的還原, 排除了對一切外物客觀存在的預設并將它們暫時懸置起來, 借此回到絕對自明的原初意識體驗。認識中超越物不象實在論所假定的那樣是一種外在于我們而獨立自存的東西, 并且這種超越物也不是笛卡爾懷疑論所認為的一種幻象。如此來看, 首先, 這可以規避前文中第一種認識超越的困難, 現象學所要追問的并不是主體的意識如何與外在對象相對應的, 因為對象不在“意識”之外, 并且在一個純粹被直觀之物的絕對自身被給予性意義上被給予, Husserl (1999)明確指出“認識現象本身是無疑的, 它不具有超越之謎”, 換句話說, 要使認識的本質得以明晰, 只有當它在直觀中把其本來的面目給予我們。其次, 對于認識超越第二種含義的理解, 與其將預測機制看作是神經加工過程, 不如將意識的意向性、意義與預測結合起來。胡塞爾在布倫塔諾的基礎上進一步闡發了作為意識之本質的“意向性” (intentionality)特征, 這個本質特征的關鍵價值在于, “通過胡塞爾關于‘事物’在意識的直接被給予中的‘呈現’而揭示出意識的‘意義授予’功能, 并由此引出意義的根源問題?!?(高申春, 2012) 舉例而言, 我們從某個角度看到桌子, 那些未被看到的面已作為具有意義的東西被預測到, 通過這種預測我們在認識中可以超出自身而把握到整體的意義。這說明我們會根據對事物的立義進行預測, 在認識過程中自身被給予之物顯現著, “同時以某種方式‘被立義’、‘被統攝’, 而被我們稱為對象之顯現的東西, 恰恰就處在這種對對諸感覺的賦靈(beseelend)立義的現象學特征中?!?(Husserl, 2001) 被稱為桌子的某物并非感性材料本身, 它在不同的認識過程中可以顯現為某種四條腿的物體。對于同一個感覺內容, 我們可以“這一次做這樣的‘立義’ (auffassen), 另一次做那樣的‘立義’ ” (Husserl, 2001)。而且我們可以圍繞桌子轉圈, 盡管它作為客體有不同的面, 但它可能仍被知覺為同一個意義, 即它被立義為桌子, 在這個意義上, 我通過身體行動認識到了世界。
相比之下, 外在主義強調以行動為導向的預測, 這種觀點正確地指出了心智之于身體、世界的相關性, 但它的錯誤在于就此匆忙地延展了認知, 從而誤解了人類認知的本質。這里主要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進行考慮:第一, 該立場認為身體與環境的交互作用尤為重要, 因為它們有助于將不必要的表征卸載到腦外以便進行更為經濟的認知。安迪·克拉克(2020)宣稱“預測加工框架無需過分依賴計算成本高昂、表征豐富的策略, 而是有大量(更快、更賤、更具身的)替代方案或輔助手段”。而對于認知的說明, 現象學號召我們“回到‘實事本身’”, 即在直觀中獲得“明見性” (Husserl, 2001)。依胡塞爾之見, 實事本身不是人們向來所默認的客觀世界, 也不是克拉克的“替代方案或輔助手段”, 更不是康德意義上的物自體?;氐綄嵤隆翱梢员灰暈閷貧w感性世界的呼吁, 而感性世界是任何科學概念化和表達的前提” (Gallagher amp; Zahavi, 2021)。第二, 該立場強調身體行動的作用, 但對預測大腦的改造也未特別關注到身體本身的性質, 而著重于如何打破該機制內在主義的困境。為改善顱內認知的局限, 這個預測系統將不僅在有生命的身體實現, 甚至還可能借由無生命的物質得以建立, 而身體也被打上了一種特殊的物質化標簽。而在現象學的視角中, 身體獲得了與生物學意義上的客觀身體所不同的性格。胡塞爾對身體(Leib)與軀體(K?rper)進行了區分(Reynolds, 2020), 通常被理解為我們主觀經驗的身體和物質對象的身體之間的差異。對于身體那難以把捉的迷一般的性質, 現象學家曾言及, 之所以我們難以弄明白意義何以占據分子結構或細胞組織, 是因為內在于或產生于生命身體的一種意義貫穿到了整個世界。故而, 極端的外在論自然也是不可取的。于是, 有研究者試圖以“多尺度整合”的認知系統邊界來“超越內在主義和外在主義” (Ramstead et al., 2021), 而對于身體行動和認知究竟該在什么意義上被確立, 在預測框架下何時改變身體行動何時調整認知, 他們尚未給出清晰且具有說服力的回答。在現象學的羽翼下, 身體無疑在認知和行動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如梅洛-龐蒂所言, “當我的知覺盡可能地向我提供一個既變化多樣又清晰連貫的場景時、當我的各種運動意向通過自身展開而從世界那里接收到它們所期待的那些反應時, 我的身體就與世界相聯系了?!?(Dreyfus amp; Taylor, 2015; 莫里斯·梅洛-龐蒂, 2021)。生成(enactive)進路主張認知是“生成的” (Gallagher, 2019; Varela et al., 1991), 認知既不是限于顱內, 也不是僅僅簡單地嵌在并被限制在周圍的世界中, 它也參與世界的生成。我們應當突破主客二分的思維框架, “重新找到我的主體性的事實和處于初生狀態的客體, 重新找到各種觀念以及各種事物在其中誕生的原初層” (莫里斯·梅洛-龐蒂, 2021), 我們或將真正發現按其本性之所是的認知概念及其歷史形成過程。
總之, 預測加工作為認知科學的一種可能的新范式, 的確為理解人類認知和行動提供了一些新的概念和獨特的視角。如前所述, 預測誤差最小化框架凸顯了預測的關鍵作用, 且巧妙地結合了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的信息加工方式。而無論是該框架的內在主義或外在主義的立場, 都在不同程度上將馬爾科夫毯作為認知的邊界, 并或多或少地將認知還原為大腦的神經加工過程。在現象學家看來, 在此意義上主體似乎也成為了諸客體中的一個客體, 這不僅僅是遮蔽了一些重要的東西, 還以一種不恰當的方式處理了它們的解釋。認知心理學的研究至少可以獲得如下的啟示:一方面在研究方法上, 探尋回到“實事本身”的現象學方案, 而非奢望從腦神經的血流量圖中“看見”意識經驗是怎樣產生的。另一方面在理論上, 采用現象學的思維方式而非嚴格且盲目地生搬硬套有關絕對的內、外主義的觀點, 認知的生成并非由主觀預期或外部刺激的任何一方所決定, 同時要認識到身體是生物結構和經驗結構的同一, 身體的行動使得有機體在經驗交織的世界中開啟了無限的可能性?,F象學無疑為預測加工認知模型的研究提供了反思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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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Predictive processing is now a prominent theoretical framework in cognitive science and philosophy of mind. This framework has two different ways of understanding the bounds of cognition, which are divided into internalism and externalism. The former claims that it is imperative to regard Markov blanket as an evidentiary boundary between the brain and its environment, and identify cognition as an internal mental activity, which is a kind of neuro-representationalism; The latter advocates the combination of this framework with the idea of embodied mind and extended cognition, and the action-oriented representation makes there is no static and fixed boundary between mind and matter. Both of them are faced with unexplainable difficulties. Internalism encounters the dilemma of transcendence of cognition, while externalism suffers from the fuzziness of the mark of cognition. Phenomenology has made a meaningful exploration on the nature of cognition, which undoubtedly provides a reflective space for the cognitive model of predictive processing.
Keywords: predictive processing, the bounds of cognition, internalism, externalism, phenomen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