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產觀看之道：遺產領域的視覺研究進展與啟示

摘" 要：在當下的“讀圖時代”，視覺信息成為我們進行交流溝通的重要工具，遺產作為一種社會文化實踐過程，受到權威遺產話語及其批判性研究的影響，其視覺敘事蘊含著主體選擇的遺產價值和意義，影響著遺產的保護與發展過程。文章系統梳理了國內外遺產領域的視覺研究文獻，從遺產的視覺設計、視覺影響評估、數字遺產以及遺產旅游者的視覺行為與體驗等方面分析了遺產中的視覺技術應用；從遺產的視覺表征、視覺感知、視覺建構等方面剖析了遺產的視覺話語權力，即視覺權威敘事與非權威敘事2種形式；最后指出現有研究的不足與挑戰，旨在為遺產領域的視覺研究提供新的研究問題。

關鍵詞：遺產；視覺表征； 視覺感知；視覺建構；圖像

中圖分類號：G122" " " "文獻標志碼：A

DOI：10.19490/j.cnki.issn2096-698X.2023.04.060-069

Abstract： In the current “picture-reading era”， visual information has become an important tool for our communication. Heritage， as a social and cultural practice， is influenced by Authorized Heritage Discourse and its critical research， whose visual narration contains the heritage value and significance of the subject’s choice， influencing the process of heritage protection and development. This paper systematically reviews the domestic and foreign visual research literature in heritage studies. It analyzes the application of visual technology in heritage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visual design， visual impact assessment， digital heritage， and the visual behavior and experience of heritage tourists; it analyzes the visual discourse power of heritage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visual representation， visual perception， and visual construction， namely two forms of visual authoritative narrative and non-authoritative narrative. Finally， this paper points out shortcomings and challenges of existing research， aiming to provide new research questions for visual research in heritage studies.

Keywords： heritage；visual representation；visual perception；visual construction；image

已有研究證實，視覺是人類感知并獲取外界信息的主要方式，80%～90%的信息來源于視覺系統[1]。不論是在工作、學習還是生活中，視覺應用都十分廣泛，正如馬丁·海德格爾（ Martin Heidegger ）所預言的：“我們正在進入一個‘世界圖像時代’。”在這個視覺文化時代，圖像霸權漸趨成型已成為不爭的事實[2]。1992年，米歇爾（ W.J.T.Mitchell ）主張復興圖像學，提出了“圖像轉向”（pictorial turn），描述并反思了“讀圖時代”人們關注的圖像焦點以及理論研究的熱點，它預示著圖像成為人文科學的中心話題，另一方面在文化公共領域，新的圖像生產技術制造了“圖像景觀”，并引發了人類對圖像的恐懼與抵制[3]。圖像作為言語的一種載體，基于視覺建構的兩方面作用以及視覺性對社會文化的塑造性，米歇爾·福柯（Michel Foucault）的權力理論認為：影像是一種權力的話語形式，它不僅生產權力還在傳播權力[4]。在圖像的生產、消費過程中，無論是攝影師還是觀者，總是有意無意地將觀念、情感、權力關系等融入其中，構成了視覺符號的話語邏輯。但傳達視覺話語意義的不是圖像本身，而是觀者將解釋性話語附加到圖像上[5]，因此，視覺話語分析不僅是理解視覺圖像制作者世界的方式，也是一種理解觀眾世界的方式[6]。那么，在遺產領域，視覺文化又是如何呈現在遺產的產生、演變和再造過程中的呢？在遺產領域，視覺話語研究又是如何體現的呢？

遺產本質上是一種創造價值和生產意義的社會文化實踐過程[7]2，不論是物質文化遺產還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往往以視覺方式呈現在公眾面前，遺產地方和客體的視覺表征通過基本的視覺過程（如解說、游客管理和媒體信息）進行組織管理和增強[8]250，塑造著公眾的文化與認同。英國學者約翰·厄里（John Urry）在其著作《游客的凝視》一書中，將“凝視”運用到旅游領域中，旅游領域的視覺研究學術成果頗豐，但遺產領域的視覺研究還處于初步探索階段。因此，基于系統梳理國內外相關文獻，本文將從視覺技術和視覺話語權力兩大方面對遺產領域的視覺研究展開論述。

1" "遺產領域的視覺技術研究

遺產之所以能被“觀看”，很大程度上依賴視覺技術的呈現。在遺產的生產與再造中，為使遺產能被大眾更好地認識與理解，凸顯其特有的文化內涵，遺產價值的有效傳達需要通過視覺設計來實現；在遺產的保護與利用中，需要采用視覺評估技術對遺產及其周圍環境進行整體的視覺影響評價，以實現遺產的完整性保護與周圍環境的和諧發展；在遺產的未來存續中，視覺領域的數字技術實現了遺產多元化的呈現方式，突破了時空限制，由此豐富了旅游者的遺產體驗，拓展了遺產保護與利用的廣度與深度。遺產旅游是保護與利用遺產的重要方式，很多學者利用視覺研究方法分析遺產旅游者更加具體、微觀的視覺行為。

1.1" "遺產的視覺設計

遺產的視覺設計可提高遺產的視覺沖擊力和設計品位，將遺產視覺設計藝術應用到實體對象中[9]1，能夠使遺產視覺形象更具民族個性和內涵[10]，更有利于加強文化認同，從而促進遺產的傳承與保護。國內學者分別對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11-13]、工業遺產[14]進行了視覺形象設計，更從設計美學理論[15-16]、要素的提取、不同學科融合的設計方法以及載體呈現等方面[17]多元展現文化遺產的視覺魅力。國外學者還關注到在旅游營銷品牌設計中，專業設計師通過利用遺產視覺元素影響潛在游客的情感和決策[18]，但在設計基于視覺搜索任務的文化遺產活動時，要注意視覺信息處理的個體差異，從而滿足個性化的文化遺產活動需求[19]。遺產的視覺設計能夠使遺產價值更加通俗易懂，并通過旅游[20]、社交媒體[21]1和電影藝術[22]等形式推廣到公眾中去，幫助大眾以熟悉的方式與遺產接觸，促進大眾對遺產的理解、保護與傳承。

1.2" "遺產的視覺影響評估

在遺產的視覺影響評估中，多與地理環境相結合，采用GIS技術定量分析。國內學者分別基于景觀敏感度，將遺產地分為4個視覺等級[23-24]；基于美景度分析，對哈尼梯田和福州三坊七巷歷史文化街區進行了評價[25-26]；此外，Jerpasen等人[27]通過環境影響評估（EIA）法發現挪威風力農場遺產地居民更關心遺產景觀的各個歷史維度，并倡導評估主體不應僅由專業人士完成，公眾也應參與其中。為清楚地了解在自然災害或戰爭中遭受沖擊的受損遺產現狀，國外學者根據衛星圖像數據庫和社交媒體數據庫對遺產被破壞的時間、嚴重程度以及發生意外的位置進行了仔細的評估[28-30]，從而實現受損遺產的識別與實時監察。當然，評估遺產的視覺影響也要注意其不利因素，如孫靜等人[31]發現西遞、宏村古村落遺產資源在建筑色彩、體量、形狀、材料、文化沖突及過度商業化中存在嚴重的視覺污染。除了對遺產本身進行視覺影響評估外，在城市化建設中，不少建設項目都會影響城市遺產視覺景觀的完整性，使遺產區遭到緩沖區的視覺侵入，因此，有學者基于完整性角度，對遺產周邊建成環境進行了視覺評估[29，32]，以促進遺產完整性與城市發展的和諧共生。

1.3" "基于視覺的數字遺產研究

隨著大數據時代的到來，遺產視覺應用中的數字遺產研究趨勢明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數字遺產保護章程》中將數字遺產定義為：由特有的人類知識和表達方式組成，這些特有資源包括文化、教育、科學和管理的各種資源及與之有關的技術、法律、醫學和其他領域，以數字形式創建的或從已有的模擬資源轉換為數字形式的各種信息資源，并且這些特有的“原生數字”資源，除數字形態外，別無其他形態（如紙質版），包括文本、數據庫、靜態及動態圖像、音視頻、圖表、軟件及網頁等（含其他廣泛應用及不斷新增的數字格式）[33]。在遺產的數字化建模中主要采取3D打印技術[34-37]，以還原遺產的視覺形象；數字技術運用最多的遺產場景主要是博物館，通過營造沉浸式虛擬環境[38]或圖像遠讀可視化[39]，實現人機互動技術，增強游客的多方位沉浸式遺產體驗。數字遺產使大規模的遺產記錄和共享[40]成為可能，遺產眾包項目也應運而生，比如有以政府為主導為緩解國家霸權主義價值觀與現代身份沖突的項目[41]362，也有以游客為主導收集數字化遺產的項目[42]，還有為增強當地凝聚力，以社區居民為對象收集當地遺產視覺材料的平臺項目[43]，但國內遺產眾包項目研究還十分缺乏。在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領域，國外學者也關注到了非物質數字遺產的記錄與保護，認為非物質數字遺產是發起并闡明當地文化財產權話語的生產空間[44]；還有學者通過YouTube存儲的非遺視頻，批判性地挑戰傳統性別敘事[45]。攝影作為數字遺產生成的一種經典形式，相比有形遺產，在非遺的記錄、保護與傳承中更具有重要作用，不少學者都主張采用紀實性民族志攝影將非遺永久地記錄與保存下來[46-48]，以拯救逐漸消逝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國外學者松尾恒一[49]還提到了非遺影像記錄及制作的方法與問題，進一步促進了非遺的規范化數字保護與傳承方式。

1.4" "遺產旅游者的視覺行為研究

遺產作為一種特殊的旅游景觀，其視覺消費受眾往往是旅游者，遺產地旅游者如何通過視覺行為與遺產發生互動，對遺產的可持續性發展十分重要[50]，因此，許多學者都對遺產旅游者的視覺行為進行了深入研究。有的學者通過遺產照片內容分析與問卷結合的方法研究旅游者的視覺行為偏好[51-52]。基于實驗的眼動分析方法越來越受到青睞，眼動分析是利用眼動追蹤技術記錄人的眼動特征，并可視化眼動行為，客觀地探索人在不同條件下的信息加工機制，分析人的無意識和有意識的視覺認知行為[53]。國內外學者運用眼動追蹤技術對遺產旅游者的視覺行為進行量化分析，研究發現：旅游者對歷史街道的不同空間要素有不同的偏好程度，其中相比歷史建筑本體，店鋪招牌具有較強的視覺吸引力[26，54]；當游客面對自然遺產景觀時，審美感知與視覺注意力密切相關[55]，景觀類型對其視覺行為的影響顯著大于色彩多樣性和空間限制度，具有高觀賞價值的娛樂和森林景觀最受歡迎，而鄉村和濕地景觀往往被忽視[56]。通過沉浸式和交互式的數字技術，旅游者具有纏繞性具身化的視覺體驗[57]，視覺行為互動豐富多元化，遺產參與積極性被極大調動起來[58]，若將說服力和賦權等心理因素加入3D沉浸式體驗中，旅游者的視覺體驗和動力會進一步增強，文化遺產的意義和價值也會得到提升[59]。基于國外的照片分享網站Flickr，使用該網站的地理標簽技術以及GIS地理信息技術，學者們分析了游客照片的時空密度分布、旅游活動網絡，確定了游客的活動高峰時間以及遺產景點的受歡迎程度[60-62]，這將有利于明確指出游客未充分探索的陰影遺產區域，為調節某些遺產景點過度擁擠的情況提供直觀且清晰的數據支持[63]，從而促進遺產地的良性發展。

2" "遺產領域的視覺話語權力研究

遺產作為一個社會文化實踐過程，以視覺方式呈現，本身就是一種特殊的視覺文化，蘊含著視覺文化發展的基本原理，即需要通過視覺表征的編碼與解碼，實現遺產在社會文化實踐中的視覺建構作用。在上述過程中，人作為視覺感知的主體，影響著遺產的視覺敘事實踐形式，促進了遺產領域視覺話語權力的形成。

2.1" "遺產的視覺表征、視覺感知與視覺建構

在視覺文化研究中，視覺表征和視覺建構一直處于核心地位，前者涉及表意實踐中的視覺編碼和解碼，后者是視覺文化的功能性表述，包括社會領域的視覺建構和視覺領域的社會建構兩方面[64]。為實現遺產意義的創造性，在保護與發展過程中關注其視覺表征與建構則尤為重要。遺產的視覺表征是對歷史的再現，能夠幫助感觀者將原本無法看到的歷史形象化[65]。如Lopez-Chao等人[21]11基于照片屬性，從人像尺寸、顏色、線性透視和美學質量4個維度對Instagram中上傳的建筑遺產照片的美學吸引力進行了觀察和分析。遺產的視覺敘事實踐是社會建構的重要形式，在Watson和Waterton[8]255關于遺產視覺應用的著作中，探索了視覺在遺產的形成、制作及消費中的作用。作者認為：視覺是構想和建構遺產的主要方法，眾多的視覺敘事實踐在協調現代人與“過去”的關系中發揮重要作用。遺產客體的視覺表征與視覺建構，注定離不開主體在其中的視覺感知的重要橋梁作用。遺產地視覺表征形成的投射形象往往需要主體進行視覺感知，不同主體因其個人因素對同一遺產元素解碼方式不同，對同一類型的遺產將會產生不同的偏好程度，通過主觀性的社會文化實踐對遺產地建構出不同的遺產價值與意義[66-68]，即視覺領域的社會建構。建構的不同意義反過來又再次影響著遺產客體和大眾主體如何表征遺產，表現為對遺產的視覺形象重構[69]1或建構新興遺產[70]，即社會領域的視覺建構，從而形成“遺產視覺”循環圈（圖1）。

2.2" "遺產的權威視覺敘事

在工業革命和2次世界大戰的沖擊下，西方世界越來越意識到保護遺產在增強民族認同感、歸屬感以及凝聚人心等方面的重要作用[71-72]，歐洲的“遺產運動”逐漸興起，在一系列西方制定的關于遺產選擇、認定、保護與發展的規章制度下，國際遺產界逐漸形成了一套所謂權威性的、以西方遺產觀為中心的遺產話語體系[73]。2006年，勞拉·簡·史密斯（Laura Jane Smith）在其著作《遺產利用》中，將這一套西方專家建構的遺產話語體系稱為權威遺產話語（authorized heritage discourse，AHD）[7]16，該話語體系從此支配著世界遺產地的選擇與認定、保護與利用。從全球化角度看，AHD客觀上促進了世界遺產的保護與發展[74]，但當AHD認定價值與本土文化價值發生沖突時，為維護《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以及AHD的權威性，世界遺產委員會對在遺產管理過程中違背AHD規定價值的世界遺產采取瀕危警告或除名等措施[75]，也有遺產社區主動提出退出名錄[76]。隨著違背AHD“游戲規則”的世界遺產退出名錄，遺產學界對AHD進行了批判性研究，促成了AHD與非權威話語的討論與反思。而視覺作為話語的一種特殊形式[77]38，是產生文化遺產過程的關鍵部分，反過來又使視覺文化能夠被解讀為身份、政治、權力的敘事[78]。

在權威組織或機構的視覺管理下，過去變得明顯、可傳播和可復制，遺產成為人工制品、被參觀的地方以及被消費的商品，當這些過程在支持遺產旅游的表征性聯系中結合起來時，它們有效地建構和傳播了一種權威視覺敘事，即AHD的視覺等價物[8]266。國外遺產學者艾瑪·沃特彤（Emma Waterton）在2009年的一篇文章中，對英國旅游官方小冊子、遺產機構和政府部門政策中的官方圖像進行了視覺分析研究，發現其視覺敘事具有國家政治性，認為視覺圖像是國家或民族遺產的既定表現形式，具有意識形態特性[77]37。社會集體記憶是建構身份與認同的重要環節[79]，遺產作為集體記憶的載體[80]，國家權威機構通常利用其視覺敘事與公眾建立親密感[81]，通過采取博物館展覽[82-83]或舉辦遺產活動[84]的形式，提高公眾的遺產參與感，塑造共同的視覺經驗[85]，以此建構并維護國家認同與民族認同[9，86]，這將有效地重申和合法化象征國家遺產的精英社會群體的文化符號[77]52。隨著大數據時代的發展，官方組織通常通過社交媒體平臺建構遺產旅游目的地的投射形象，學者通過符號學和內容分析發現，這些形象往往是具有豐富歷史的有形遺產景觀，象征著宏大敘事的國家形象[87-88]，以此獲得更多國內外游客的認可，進一步廣泛表達并傳播權威認可的遺產價值[89]。遺產的權威視覺敘事除了通過官方組織進行建構外，專家也是重要的權威主體之一，他們利用專業知識科學并規范地指導和證明遺產的形成過程，如當代攝影師Martin Chambi在馬丘比丘拍攝的一系列照片為遺產廢墟的攝影美學提供了參考樣本[90]。在國內，為從小培養青少年對文化遺產所承載的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歸屬感和凝聚力，權威意識形態領導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91]和文化遺產類節目[92]被視為良好的教育素材，在塑造青少年國家民族文化認同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2.3" "遺產的非權威視覺敘事

個體在自身文化素養、社會背景和個人特質的塑造下充分發揮著主觀能動性，以自我為中心的方式表達著遺產意義[93]。隨著智能手機的廣泛應用，攝影已成為大眾日常生活中重要的視覺敘事實踐方式。在遺產旅游領域，它能夠幫助遺產游客記錄個人遺產記憶[94]并重新發現、解釋和表示日常景觀場所的歷史、人物和記憶[95]，賦予遺產地真實性[96]，同時凸顯游客自身的存在真實性，為自己的遺產經驗提供證明[97]。此外，攝影在情感政治方面會對遺產產生廣泛的影響[98]，并重塑旅游者對遺產地的情感體驗[99]。隨著互聯網的快速發展，人人都可使用的社交媒體成為生產、分享和傳播視覺信息的最重要渠道，用戶在分享傳播視覺經驗和信息時，不斷表演化地呈現自我和塑造自我意識，心理需求得到滿足，尋求著自我表達與社群認同[100]，個體的社會影響力在不斷增大，潛移默化地生產并影響著遺產的文化建構[101]。因此，在當下人人都可創造和共享視覺經驗的圖像時代，遺產的視覺敘事更多地表現為非權威的形式。盡管Garrod[102]發現遺產地居民與游客傾向于采用類似的方式“閱讀”遺產地，但由于2種群體擁有著不同記憶且利益不同，影響著對文化的定義和再生產[103]，在遺產視覺敘事中表現出顯著差異[69]19，正如社會學家歐文·戈夫曼（Erving Goffman）的“前臺-后臺”戲劇理論所述，遺產地居民通過視覺展演形式，舞臺化了當地特色文化，但這種“前臺”視覺展演往往為了迎合游客喜好或保護當地文化而與現實的“后臺”遺產文化有所差別[104]。在情感表達方面兩者也有不同，地方式民居景觀[105]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展演實踐[106]都會強化當地居民對家的歸屬感以及對地方的認同，而游客面對同樣的遺產環境時通常會產生懷舊情緒[107]。相比國內關注對青少年的權威敘事影響，國外研究者則關注青少年對遺產富有想象力的視覺創造實踐，通過對其拍攝的遺產照片和繪畫進行分析，研究者們發現：歷史民族話語仍然是青少年認知的主要遺產價值，但在嚴肅的歷史中卻體現著童年的樂趣[108-109]，為遺產賦予了多樣的非權威意義。

遺產的權威與非權威視覺敘事絕非對立，二者相互影響，個體的視覺實踐是在國家宏大的權威敘事框架下進行的，個體既是積極的文化生產者，又是遺產地被動的消費者，其拍攝的照片仍然受到社會和視覺慣例的影響[110]，是一種互補的擴展性想象和理解[111]，其中，遺產視覺表征成為連接個人歷史和集體記憶的橋梁[82]14。如，國外學者Paige-Lovingood[112]對游客發布在Instagram和Tripadvisor上的關于世界遺產瑪麗·安托瓦內特莊園（Estate of Marie-Antoinette）的照片和評論進行分析發現：游客在重述該莊園歷史時仍然受到AHD的影響，繼續抹殺了女性對該莊園的貢獻。無獨有偶，國內學者陳崗等人[113]以杭州西湖核心景區為例，從攝影角度發現，旅游者在選擇拍攝對象時往往受到主流媒介的影響，而在具體的構圖中則充分體現了主觀能動實踐性，并傾向于拍攝具有較強表意功能的視覺形象。當權威視覺敘事與非權視覺威敘事發生沖突時，Pasternak[41]339發現：可通過遺產眾包項目，將個人照片以數字化方式保存在國家資源庫中，將個人記憶上升為國家記憶，個人認同轉化為國家認同，從而化解國家霸權主義價值觀與現代身份的沖突。遺產景觀作為一套思想、概念、價值觀并不完全受權威主體的控制，非權威主體也能夠對其進行視覺上的重構和意義表達，只有將兩者結合分析，才能更全面地闡釋遺產的意義與價值。

3" "結論與展望

3.1" "研究結論與啟示

縱觀國內外遺產領域的視覺研究，主要采用內容分析、符號學分析、民族志研究、視覺誘導、實驗法、機器學習、眼動追蹤技術、GIS技術等定性和定量的多元研究方法，對遺產的視覺技術以及視覺話語權力進行了研究，研究內容較為豐富。

通過系統性梳理遺產領域的視覺技術研究內容，本文發現視覺在遺產的保護與利用中具有重要意義：①遺產的視覺設計能夠促進遺產活化，使其與當代審美契合；②在遺產的完整性保護中，結合地理環境的視覺影響評估至關重要；③在大數據時代背景下，以視覺為主要表現形式的數字遺產蓬勃發展，改變了遺產的存在形式；④在遺產旅游領域，旅游者往往通過視覺行為認知或再造遺產價值。這些都使遺產在視覺的幫助下，能夠重現其歷史形象并不斷煥發出新的時代色彩，實現遺產的可持續發展。

遺產作為特殊的視覺文化實踐，遵循著視覺文化發展的基本原理，其選擇、認定、再造以及保護與發展都建立在視覺表征、視覺感知、視覺建構三者循環關系之上。又因遺產具有政治屬性，受到AHD及其批判性研究的影響，遺產領域的視覺實踐呈現出權威敘事與非權威敘事2種視覺話語權力形式。官方機構或專家通過塑造共同的遺產視覺經驗，喚起大眾的集體記憶，形成了遺產的權威視覺敘事實踐；而個人通過旅游等方式，利用攝影等手段表達著對遺產的自我認知，塑造了個人遺產記憶，由此形成了遺產的非權威視覺敘事實踐。兩者并非對立，只有相輔相成，才能更全面地闡釋遺產的價值與意義。

視覺技術貫穿于遺產的生產、保護、利用、再造與存續過程中，因此，遺產視覺話語權力的形成以視覺技術呈現為前提，隨著對權威敘事框架的批判性研究而形成的非權威敘事實踐逐漸繁榮，遺產中的視覺話語權力又在引導著視覺技術應用向多元化、大眾化的方向發展。兩者相得益彰，共同促進遺產在“眼球經濟”下的繁榮發展。

3.2" "研究展望

遺產領域的視覺研究肇始于21世紀初，無論是在遺產領域還是視覺文化領域都是新興事物，研究潛力巨大。遺產領域的視覺研究可能會呈現以下趨勢。

（1）研究重點聚焦數字遺產。隨著大數據時代的快速發展以及智慧文旅的建設，新興的數字遺產在視覺研究中也逐步展開，目前研究主要集中在遺產的數字技術開發、數字化建設及保護和視覺建模上。對社交媒體針對遺產視覺文化的塑造作用關注度不足，遺產視覺敘事主要還是由政府、地方組織或機構主導，缺乏以公眾為組織主體的遺產項目。未來研究將更多關注大眾化的數字遺產，大力開展以公眾為視覺材料收集對象的遺產眾包項目，增進公眾與遺產的親密感，從根本上促進大眾對遺產的理解、熱愛、保護與傳承。此外，數字孿生技術及數字藏品的進一步發展也將促進遺產視覺元宇宙的相關研究。

（2）研究視角轉向微觀敘事。遺產領域的視覺研究不應局限于表征角度，隨著人文地理學的“神經轉向”[114]，視覺研究越來越重視非表征理論（non-representational theory）甚至是超越表征理論（more than-representational theory）的運用，愈來愈關注人們的日常生活與情感表達，注重“微敘事”。因此，未來遺產領域的視覺研究也應關注表征向非表征的轉化，探究更深層次的日常視覺表意實踐。遺產視覺與認同的研究中，也會從自上而下的，宏觀敘事的國家認同、民族認同和地方認同，轉向自下而上的、微觀敘事的個人認同，關注群體內部個體之間視覺話語的建構和相互影響。

（3）研究對象轉向主客互動。遺產領域的視覺研究對象以遺產本身為主，即重視遺產客體相關研究，而對遺產主體尤其是主體、客體之間的關系及互動研究較少，不同主體或同類主體之間基于“遺產視覺”的互動研究則更少。遺產的價值認知會隨著主體的不同而呈現差異，遺產主體對遺產地的視覺體驗、視覺認知與建構以及個人如何通過視覺來建構對遺產價值的認知，將成為遺產視覺領域的重要研究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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