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懷家風中的湖湘文化底色

1898年，彭德懷同志出生在湖南省湘潭縣烏石鎮一個普通農民家里，他童年時母親早亡，父親患病，嘗盡生活艱辛。因家境貧寒，彭德懷只念過兩年私塾，文化基礎薄弱。但他深受湖湘文化精神影響與熏陶，胸有天下，坦蕩無畏，頑強堅忍。參加革命后，彭德懷一生南征北戰，出生入死，建立了卓越功勛，而且他在品性修養與家風建設方面也為廣大黨員干部樹立了良好榜樣。

愛國為民，樹立大志向

愛國主義是湖湘文化的重要傳統。屈原、賈誼身陷困境，憂國憂民；左宗棠滿頭白發，抬棺西征；譚嗣同變法失敗，殺身成仁，等等，他們都在湖湘文化史上留下了濃重的一筆。因為一心許國，湖南人身上往往有一種“舍我其誰”的擔當精神。所謂“救中國從湖南始” “欲新中國，必新湖南”等，無不表明了這一點。

彭德懷雖然生長在農村，讀書也不多，但他很早就樹立了遠大志向。他18歲時投身湘軍，誓言以水滴石穿的精神，造福貧苦百姓，并因而自號石穿。他在《論立志》一文中寫道：“志不立，吾人無可成之事。”因為志向遠大，彭德懷在舊軍隊中曾與好友黃公略等相約：“不做壞事，不貪污腐化，不擾民。”平時他特別注重整頓軍紀，約束部眾，出淤泥而不染。

時窮節乃現。1927年，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大肆屠殺共產黨人，部分革命者對前途失去信心。但這時在舊軍隊中身居團長一職的彭德懷卻積極要求入黨，而且發動平江起義，將部隊帶上了井岡山。

投身革命數十年，彭德懷任何時候都是以黨和人民的利益為重。因為心中時刻裝著黨和人民，彭德懷總能淡然面對個人的進退得失。他一生戰功卓越，但是他說：“我們勝利的最根本的原因，是有共產黨的領導和人民的支持。”作為一名共產黨員，他時刻不忘黨的宗旨，他說：“我們革命干部在人民群眾中，時時刻刻要像掃帚一樣供人民使用，為人民謀利益。”

作為一名共產黨員，彭德懷時刻不忘自己是組織的一員，任何時候只要組織有召喚，他都會毫不猶豫地接受。1965年9月，彭德懷接到通知，要到西南三線任第三副總指揮，他當即表態：“我是共產黨員，愿意服從組織決定。”1974 年11月，彭德懷已到生命最后時刻，他躺在病床上，反復念叨的是：“我們的社會主義一定能夠勝利，共產主義一定能夠實現。”

赤膽忠心的彭德懷常以忠誠告誡、約束晚輩。郭炳生是他老朋友的兒子，跟隨他多年，受到他悉心培養，但后來卻叛變投敵。對此，他雖格外痛心，但仍毫不猶豫地下令格殺勿論。1948年，他侄兒彭啟超趕赴延安參軍。他用手指著侄兒額頭說：“如果你有二心，我就親手斃了你！”接著他又說，“如果我反對革命，你也可以斃了我。”可以說，忠誠既是彭德懷同志的重要品德，也是其家風的基本底色。

“霸蠻”無畏，懷揣大心臟

“霸蠻”是湖湘文化精神的重要品格。湖南人自古就具有血性，講求流血不流淚，能“扎硬寨” “打死仗”，既有“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老子拉下馬”的豪氣，也有“屢敗屢戰” “打脫牙齒和血吞”的堅忍。《史記》中所謂“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楊度所謂“若道中華國果亡，除非湖南人盡死”等，都充分體現了這種獨特品格。

彭德懷一生以勇猛善戰聞名，他既是一位敢于戰斗、敢于犧牲的紅色猛將，也是一位橫馬立刀、頂天立地的俠義英雄。無論順境逆境，無論敵強敵弱，也無論要付出多大犧牲，為了革命事業，彭德懷隨時都敢當先鋒，無所畏懼。在決定黨和軍隊生死存亡的關鍵與危難時刻，他一次又一次挺身而出，渾身是膽，打了無數大仗、險仗與惡仗。1929年，他率領不足800 人的紅五軍將士堅守井岡山，迎擊湖南軍閥何鍵五路大軍共15000余人的圍剿，掩護紅軍主力轉移。1947年，他統帥陜北2 萬將士抵擋胡宗南25 萬大軍的瘋狂進攻，最終贏得陜甘寧保衛戰勝利。1950 年，他臨危受命奔赴朝鮮戰場，對抗以美國為首的數十萬聯合國軍。因為總是臨危不懼，敢于死戰，勇于勝利，毛澤東曾賦詩稱贊：“山高路遠坑深，大軍縱橫馳奔。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六言詩·給彭德懷同志》）”

無私無畏，無視艱險也是彭德懷對家人的一貫要求。他和弟弟彭金華、彭榮華一起長大。1938 年4 月，彭金華在延安抗大畢業，組織上本來安排他在延安工作，但是，彭德懷考慮到當時家鄉急需建設發展黨組織，就勸說彭金華回到家鄉，和小弟弟一起從事危險性更大的組織工作。1940年10月，在國民黨反動派制造的湘潭慘案中，彭德懷兩個弟弟均慘遭殺害。

彭德懷一生無兒無女，新中國成立后，他將兩個弟弟的七個孩子接到北京撫養教育，視同己出。他還把黃公略烈士的女兒黃歲新、左權烈士的女兒左太北當成親生女兒照看。他對孩子們的要求是到革命更需要的地方去，到工作更艱苦的地方去。1952年，黃歲新參加高考，被平原農學院錄取。但她卻不愿去河南新鄉那個小地方讀書，想在北京復讀一年再考。彭德懷嚴肅地批評了她。在彭德懷的教育下，黃歲新改正錯誤、調整心態，愉快地去了學校。1957 年春天，黃歲新畢業前選擇去東北牡丹江國營農場實習，彭德懷要求她到農場好好工作，并鼓勵她：“繼承父親黃公略烈士的遺志，完成父親未竟的事業，爭取早日加入中國共產黨。”

剛直求實，彰顯大氣量

湖湘文化崇尚養拙自守，極富求實精神，自胡宏、張栻到王夫之、魏源等，無不講求實事求是與經世致用，不尚空談，不務虛名。湖南人愛吃辣椒，其性情也以辣而聞名，敢愛敢恨、敢作敢當，一往無前，具有“獨立根性”。湖南人這種求實與剛直的個性在彭德懷身上表現得尤為充分。

彭德懷自號“彭剛直”，因為人耿直、愛憎分明、正氣凜然而著名。剛直實在的彭德懷領軍治兵有功必獎、有過必罰、公正嚴明，從來不徇私情。張愛萍將軍曾以“剛正不阿，光明磊落，堅持真理，敢于直言”評價彭德懷的一生，認為他是一個“真正的人”。

在漫長的革命生涯中，彭德懷始終崇尚實事求是，不畏上，不唯名，不為利，只唯實。他曾反復告誡干部尤其是青年干部，做事要老老實實，是一就是一，是二就是二，不要弄虛作假。就好比打仗，不能謊報軍情。因為堅持實事求是，彭德懷對黨內錯誤領導與不良傾向決不盲從，從不退縮，具有“為了真理和正義，赴湯蹈火，義無反顧”的精神。1934年春，李德用教條主義方法指揮廣昌戰役，結果造成嚴重損失。彭德懷與其發生嚴重爭執，當面指斥他“崽賣爺田不心疼”。1959 年廬山會議期間，彭德懷滿腔熱情上書毛主席和黨中央，反映當時種種弊病，不計個人得失。此后，他求實情、講真話的個性一點也沒有改變。1961年冬，他回到故鄉調研，面對家鄉黨員群眾再三強調實事求是，要求大家講真話。他曾經評價自己：“我這個人，拿共產黨員十條標準來衡量做得很不夠，但有一條我是做到了，就是敢講真話，實事求是。”他說：“只要是對黨對人民有利的事，我就辦，我就講！為了真理，我無所畏懼！”

彭德懷剛直的個性與求是的作風對其他同志和后輩產生了深刻影響。他的侄女彭鋼在部隊從事紀檢工作十多年，一直堅持原則，秉公辦事，從不怕得罪人，表現出很強的黨性。彭鋼說這是她從伯父彭德懷那里繼承來的寶貴財富；領導和同事也大多認為在她身上可以明顯看到彭德懷的影子。

低調廉潔，心系大境界

勤儉樸實、不事奢華也是湖湘文化的優良傳統。湖南人不僅志趣遠大，而且往往像騾子一樣吃苦耐勞。曾國藩堅信，“咬得菜根，百事可做”；左宗棠曾以“身無半畝，心憂天下”自許；錢基博認為湖湘之人“厭聲華而耐艱苦，數千年古風未改。惟其厭聲華，故樸；唯其耐艱苦，故強”。

彭德懷出身貧苦，過慣了儉樸的日子。他常常回憶小時的生活，警示自己不要忘本。他雖屢立戰功，卻從不居功自傲；他雖長期身居高位，卻總以供人民使用的掃帚自喻，為人十分低調。他不擺官譜、不耍官威，而且還處處表現出“三怕”：怕言過其實，怕出名，怕老百姓罵娘。彭德懷從不喜歡宣傳與抬高個人，經常拒絕記者拍照寫稿。他曾因會議主席臺上懸掛自己的畫像而大發雷霆，也曾質問：“干點工作要人家宣揚干什么？”抗美援朝戰爭期間，他看到了戰地采訪《我們會見了彭德懷司令員》，立即寫信給作者巴金：“我是一個很渺小的人，把我寫得太大了一些，使我有些害怕！”

彭德懷生活非常儉樸。他經常教育干部戰士：不要忘了吃的穿的都是人民的血汗，不要鋪張浪費，不要貪圖生活享受。朱德曾說：“彭總在生活方面注意節約，艱苦樸素，誰也比不過他。”轉戰陜北時期，他和戰士一起吃大灶。警衛員好心給他燉一只雞，卻遭到嚴厲批評，后來還被撤換。酷暑季節部隊途經沙漠區，他隨手拿起工作人員準備好的黃瓜吃了幾口。為此，他感覺犯了大錯誤，要求召開專門會議檢討。他的襯衣打了好多補丁，一直舍不得扔。1949 年，他擔任西北軍政委員會主席期間，工作人員送來一件新襯衫，勸他換上，他堅決不同意。他平時乘坐一輛舊式汽車，1955 年，按規定可以更換一臺吉斯牌轎車，但他堅決不準更換。他極度厭惡請客送禮與大吃大喝，每次外出視察與檢查工作，他都不準當地人接送，不準要人家代買東西，不準請客收禮，而且不買票的電影不看，超過標準的飯菜不吃。1958 年，他從家鄉烏石調研后回到北京，發現家鄉父老偷偷送給他一壇蜂蜜，他深感慚愧與不安，立即寫信解釋并寄去30 元錢充當購買費用。

彭德懷非常關心后輩，但他從來沒有因為孩子們的事濫用職權。他在嚴以律己同時，不忘隨時教育引導家人。1955年，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啟動授銜工作，擬授予他侄兒彭啟超上尉軍銜。彭德懷知道后，要求將其降為中尉軍銜。1957年，侄女彭愛蘭臨生產之時，其丈夫出差未歸，她想起伯伯平時的教誨，沒敢給彭德懷辦公室打電話要小車，而是叫了一輛三輪車，一個人忍著痛去醫院生產。1961年，彭德懷回家鄉調研期間，恰逢侄兒彭康志舉辦婚禮，有人提議用小車去接親，彭德懷毫不猶豫拒絕了。1966年11月20日，他在寫給侄兒彭啟超的信中提出：“在思想上工作上應向高標準看齊，經常去找差距，就會感到自己比不上別人，就會虛心，就會不斷進步。生活上要向低標準看，主要是向五億多農民去看。這樣就會感到滿足。”在他的教育和影響下，他的侄兒、侄女等晚輩都明確“既為彭家人，就要遵守彭家的家風，任何時候都要清正、廉潔、誠實”這個大道理。

彭德懷的侄女彭鋼曾說：“從物質財產的角度看，伯父什么也沒有留下。但從精神財富意義上講，他留給后人的是對真理的追求，是對黨、對人民、對祖國熾熱的愛。”愛國將軍范亭曾賦詩稱贊彭德懷：“爽直將軍貴姓彭，心如鐵石氣如鯨。三軍一致稱模范，粗布征衣半老兵。”

彭德懷同志深受湖湘文化精神的影響與熏陶，深受黨的教育。作為一員老兵，作為一名共產黨員，他的追求與愛，他對家人的管束與教育均體現了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的高風亮節，體現了實事求是、為人民服務、清正廉潔的黨風政風。

（作者系湖南科技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