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偉
批卷時間久了,抬頭活動一下我的頸椎。 正瞧見窗外角落里的山葡萄。 盡管仍舊只是枯寂的幾根藤。 但我卻仿佛看到茂密的葉、豐碩的果,還有架上小小的蝸牛,正奮力地、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記得小時候,為貼補家用,供五姐妹讀書, 媽把大半個院子開辟成葡萄畦。 整整三十畦,每畦有單人床那么大。蹲在畦與畦中間的土埂上,剛剛能夠著畦中央需要拔的草。
那時,爸工作忙,兩頭不見太陽,甚至一連幾天看不著他的人影兒。 媽領著二姐,每天早晨從門前的池塘挑三十擔水,澆葡萄苗。 我十分介懷,問:“媽,這么多畦,什么時候才能澆完啊? 葡萄苗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啊? ”這時,媽總是說:“眼是奸蛋,手是好漢。 ”
仿佛為了驗證媽的這句話,真的在太陽臉兒剛紅的時候,媽就挑完了三十擔水。 然后,媽洗手做飯,張羅著叫我們起床。 按著爸之前給分的工,我們各司其職,疊被、掃地、擦灰、喂豬、喂雞、喂鵝……待我們吃過早飯, 上學走了,媽洗凈餐具,還能準點兒上班。
后來, 葡萄苗變成了我們姐妹的學費、書包、新衣,還有餐桌上的魚和肉……媽還留了幾株, 移植到甬道旁,讓藤蔓搭起綠色的廊亭。 院子里便多了一道風景, 姐妹們的口里也多了美味。此時,我是歡喜的,也是疑惑的,問媽:“爸的鄉長白干了? 別的干部家過得可比咱家滋潤多了! ” 媽卻有媽的道理:“人哪! 能叫身子受苦,不能叫臉受熱!衣服是穿破的,不能讓人指破。 ”
我默默地看著葡萄架上的小蝸牛一步一步地往上爬,看著媽羸弱的肩頭一邊擔著家,一邊擔著工作;姐妹幾個的衣服都縫補過,但絕沒有污漬;陳舊的家具掉漆了,但絕沒有灰塵……別人早已酣睡,媽卻在燈下忙碌。
媽只學了一個晚上的算盤,就考進了國營商店,成了一名全民制工人。 由營業員到會計, 媽每日經手數萬資金,就差過一回賬。 領導查來查去,說抽屜里多了一盒兩分錢的火柴——其實是同事順手扔里的。 媽對于這僅有的一次“差賬”耿耿于懷。 幾百名員工,媽能記住每個人的工資數, 精確到幾角幾分。媽到了退休的年齡,又被返聘多做了兩年。 這對于只斷斷續續上了三年半學的媽來說,背后的努力和辛苦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吧?
我打小被灌輸了媽的思想,所以臉皮兒特薄,不肯讓人說。 怕被人說三道四,因而就分外努力,力求做到最好。 蝸牛步子小,但永遠在和時間賽跑。
我剛參加工作時,工資開得比誰都少,但活兒干得比誰都多,被差來遣去的,心里實在是不平衡。 回家跟媽倒苦水, 媽說:“在單位有活兒干是好事兒!自己累點兒才不被人說,臉才不熱。 ”
后來,我發現媽的話太對了! 早晨到學校報到時, 我被派到九年級教歷史。 當時很高興,歷史終歸比政治有趣味,好教一些。 結果,下午領導又說:“政史不分家,你去七年級教政治吧! ”陰差陽錯, 我又發現了自己講政治的天賦。一節《家庭成員的權利和義務》課,講哭了一屋子師生。 張越老師泣不成聲,不得不離開會議室。 我上說課《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時,把趴著的張立欽老師給聽得抬起了頭,她說:“我本想歇會兒,沒想到,讓這個小丫頭震驚到了! ”
他們只看到講臺上我的光鮮, 誰看到我吃過的苦? 在那個網絡尚不發達的年代,我連做夢都在琢磨著怎么講課,熬湯時,竟然連一粒兒鹽都沒放。 我把自己關在不足兩平方米的雜物間, 一遍遍地試講,至今,我還留著當時寫滿板書的鞋盒蓋子。 我真的就是一只小蝸牛,短胳膊短腿兒的,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一年后,我被安排到八年級和九年級跨學年任課。 兩本全新的教材啊! 我完全是靠發揚螞蟻啃骨頭的精神,才順利完成了教學任務。
又過了兩年, 我還在家歇暑假呢,領導打電話:“馬上來學校,家長和學生都到齊了,今年開始帶班吧! ”就這么被套上班主任的夾板了! 那時,女兒洋洋才14 個月。
從此, 洋洋開始跟我一起摸爬滾打。 娘倆兒曾餓過肚子,曾摔倒在爛泥里, 但就是不曾讓人說過一個不字兒。若說,后來洋洋能有一個良好的學習習慣,恐怕還要感謝這段歲月的洗禮。
再后來,派給我們班的語文老師生了重病,為了不耽誤孩子們的課,我主動請纓,改教語文! 頂著壓力,憋著一口氣,我邊學邊教,默默地做了N 本的習題。 兩年后,逢全市各學科教師大考核,我考了本校第一名,全市第七名。 改教語文沒過半年,領導說,任課老師緊張,我又接了三個班的歷史課! 我成了跨學科教課第一人。
連我自己都驚訝,哪來那么大的勇氣呢? 兩個學科,沒有一個是我教過的!而且,還是頭一次帶班! 給婆婆辦喪事期間,主任找了三個老師來頂替我的工作,一個代語文課,一個代歷史課,還有一個代管理班級。
如今, 我還是想踏踏實實地去工作, 仍舊希望自己像只小蝸牛一樣,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昨天所受的累,今日都成了我的財富, 相信此時的付出,正是為明天走向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