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東

老胡可以說是樟源村里最難找的人了。
老胡是榮貴的上門女婿,金花的丈夫。可老胡很少住進村里,而是住在樟源嶺下的鐵皮屋里,看管屋外老樟樹下的一百多只蜂箱。老胡還經常轉場,哪里鮮花盛開,便去哪里放蜂。
每到秋天,老胡就會開著汽車,從外省把蜂箱運到樟源嶺下,然后搭建鐵皮屋,開始喂養蜜蜂,讓蜜蜂平安過冬。當然,老胡平時也賣蜜。到來年三四月間,他又轉場,運著蜂箱去外省放蜂。老胡養蜂二十多年,就像遷徙的大雁,春去秋歸,浪漫而又神秘。
這年秋天,我從汝城回樟源村看望父母,遠遠望見老胡的鐵皮屋。果然,老胡回來了。屋外的空地上擺滿了蜂箱。老胡頭戴斗篷,臉套紗罩,正彎著腰在一只蜂箱前忙活著。他蹲在一只蜂箱前,少則十分鐘,多則半個小時,不知是在割蜂蠟,還是倒蜂蜜。
我站在路邊,想買兩瓶蜂蜜,老胡扭頭看到我,忙點點頭,良久,老胡笑著走過來,把我帶進鐵皮屋里,只見里面放著好幾桶蜜,還擺著一張木床,很擁擠,不用說,他晚上就住在里面。
我敬上一支煙,老胡不接,說養蜂不抽煙。
我問老胡:“你除了賣蜜,還賣蜂王漿嗎?”
老胡點頭,說還賣蜂膠、蜂花粉、蜂膏、蜂蠟等,其中最貴的要數蜂膠。
說著,老胡要讓我看蜂膠。這時,我猛然發現他的手上有不少小紅皰,顯然是被蜜蜂叮咬過。
“你干活為什么不戴手套呢?”我問。
老胡搖頭,說戴手套做事不方便,就算讓蜜蜂叮了也無大礙。
望著老胡黃中透黑的臉,我問:“你一年大約能賺多少錢?”
老胡嘆了口氣,說:“也就勉強混口飯吃,年景好時能賺個十幾萬吧。”
我說:“收入不低,就是辛苦點。”
“我只會養蜂,改行干別的還真不行。”老胡笑道,“前幾年還有妻子打幫手,去年妻子去城里兒子家了。”
“你一個人養蜂,連個說話的伴兒都沒有,真寂寞呀!”我感嘆著。
老胡說:“早習慣了,實在太無聊就刷刷抖音,看看微信。”
我問:“你打算什么時候轉場?”
“看情況吧,等到明年春暖花開時,肯定要出省去放蜂。”老胡一邊說,一邊去搖蜜。他取來一塊蜂脾,用刀子切割蜂房上的蜂蠟蓋,把蜂脾安放在搖蜜機的框架上,再快速搖動搖把,動作嫻熟而優雅。
“你轉場最遠到過哪里?”我問道。
這時,一束陽光從窗外斜射進來,老胡仰著臉,瞇著眼,說:“這個真說不準,我去年到內蒙古放蜂的。”
我說:“你得收個徒弟,找個幫手啊。”
老胡搖頭,說:“年輕人吃不了這苦,沒有人愿跟我去放蜂了。”
起風了,我聞到了屋外山坡上飄來的陣陣花香。幾只蜜蜂也飛進了屋里,粘在老胡的手背上,老胡感覺癢癢的,卻懶得驅趕。不久,老胡的手背上又凸起幾個小紅皰。
養蜂的日子單調而又辛苦,老胡早已習慣了隨著季節變遷漂泊四方。
轉年清明,我回鄉祭祖,順路去樟源嶺下買蜂蜜,卻驚異地發現老胡的鐵皮屋拆了,擺放在那棵老樟樹下的蜂箱也搬走了。老胡準是又帶著蜜蜂們去追趕花海了吧。
老胡何時離開,又何時歸來,大概只有蜜蜂知道。
又是一年春天,樟源嶺上映山紅開遍,我來到山中,無意間看到一處懸崖上有大片黑乎乎的東西,走近細看,原來是成千上萬只蜜蜂聚在一起。我愣愣地望著,此時有一群蜜蜂嗡嗡地鬧著,朝我這邊飛來。不用說,那懸崖上肯定有很多純天然的巖蜜,真是太誘人了。
忽然,身后有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木根,你怎么有空來爬樟源嶺?”
我扭頭一看,還真湊巧,來人竟是老胡和金花。
“今天是周末,難得回來玩玩。老胡,你怎么沒出去放蜂?”我說。
老胡望著高高的懸崖,笑道:“金花年紀大了,身體不好,我去年春天就沒有養蜂,去城里幫金花照顧孫子小剛,小剛今年就要參加高考了。你瞧,蜜蜂們都飛回大自然了,找到新家,這不挺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