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往春天的列車（組詩）

伍瓊

自 畫 像

四十多年了

還是沒成為父親希冀的

那塊晶瑩

盡管周身已長滿青苔

但仍能看出分明的棱角

和斑駁的裂痕

這些，都是時間的水

給你的饋贈

任山洪暴擊，任泥沙沖刷

任游魚戲耍

任浮萍在面前漂來又蕩去

而你，還要在日復一日的擊打中

保持一塊石頭的篤定

也是有喜悅的。月光如水的夜晚

螢火飛過溪流的瞬間

你變得輕盈

你的傷口長出了翅膀

你發出

微弱的熒光

芒種，從來都是一個動詞

相較于那些富有詩意的名字

那些個讓人憐惜的名詞

芒種，這個節氣

從來都是一個動詞

不管是在北方收割小麥

還是在南方栽下秧苗

土地都閃耀著汗水的光芒

我心里也有“芒”

然而多年來它長不出新的思想

我總是不善播種，不善施肥

不善捉蟲，不善除草

一到秋天

茫茫的野草

又占據了我的山坡

小? ?滿

如果時間可以

回到麥子灌漿的時候

回到月色開了兩三瓣的時候

回到十七歲的她

紅著臉收下情書的時候

那時，指尖的沙還沒有漏

風中的花還在枝頭

雨和雪還很遙遠

世界剛好

盈盈一握

開往春天的列車

要一些新鮮的油漆

終止內心的剝落

要一座傷感的月臺

告別昔日的云朵

要一架悠長的鐵軌

去穿越荒漠、雪原和黑暗

還要臨窗

讓風和思想一起呼嘯

當然，光有這些遠不夠

我這輛列車，開往春天的路上

還要一處慢慢變軟的山坡

可以種上桃樹和希望

以及一片湖泊

來按捺心底不斷涌起的微波

最后，還要一只云雀

飛去或是飛回

都不忘叫醒一個春天

在玫瑰園，與一朵野花互相凝視

十萬朵燦爛中

它是唯一的

黯淡。枯瘠，微小

叫不出名姓

并顯現著我體內的蒼白

在這浩瀚的人間花園

我一定是它踽踽獨行的替身

人到中年

依然長不出玫瑰的嬌艷

也醞釀不成醉人的芳香

我似開未開，將謝未謝

委頓不堪

更不知在接下來的風中

是否還能像它一樣

一次又一次地搖搖欲墜，卻一次

又一次地挺直了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