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西遞行

吳曉波

我是安徽人，說真的，從小到大，都沒有搞懂“黟縣”的含義，總感覺這名叫得古怪，是西遞村幫我弄懂了“黟縣”縣名的來歷。整座西遞村的地面全部是由烏黑發亮的青石鋪就的，走上去干凈清爽，旱天不沾灰，雨天不沾泥，就像人見面的第一印象一樣，立即就喜歡上了。

據說這種石頭只有黟縣一家獨有，雨水一淋，越發黑得透亮。黑石頭多得滿地打滾，這就是“黟縣”縣名的真實內涵。古代徽州人做事認真講究，就連起個地名也頗費思量。

在徽州一帶行進，如果看不到牌坊，就如同行進找不到風向標。西遞村的牌坊于村口高高聳立著，全身灰白纖巧，干凈整潔，和滿地的黑石頭形成鮮明的對比，如同一個手持書卷的文弱書生，自帶著幾分文氣，站在村門口迎接你。

和大多數徽州村落一樣，西遞村坐落在一馬平川的平原之上，四面青山環抱，綠水縈繞。前有照，后有靠，中有稻田溪水盈門笑，這也符合古徽州人的性格，平和包容，海納百川，達濟天下，耕讀守家。

我始終認為，旅游其實是一種心境。知名古村落我也去過不少，總感覺商業化開發過度了，一個村整個成了賣吃賣喝的商業街，滿街都是人頭攢動，再好的水墨山水畫卷，也讓人難以靜下心來慢慢欣賞。

西遞村恰恰切中了我的心思。整個村落很大，明清遺留的古建筑二三百幢，一律青磚黛瓦馬頭墻，家家戶戶的門頭上均有精美別致的磚雕、石雕，更有油黑泛光的石鼓在門口把守。走進每一戶，均是雕梁畫棟，天井開窗，徽州建筑該有的講究盡有，也由此可見當年西遞村的富裕。由于都保存完好，整個西遞村就是一座皖南徽派建筑的活標本。

史料載，西遞村始建于宋代，興于明清，建村史比宏村還要早上一百年呢。西遞村的胡氏女子嫁到宏村后，常年思念娘家，就照葫蘆畫瓢，修建了宏村，所以才有了現在宏村的月沼和南湖。

在村中行走，西遞村的幾百幢古建筑擁在一起卻一點也不凌亂，甚至可以說非常的規律和齊整。原來三條溪渠肩并肩平行從村中流過，把西遞村分成條狀的幾塊；或寬或窄的巷子再一分割，整個西遞村就分成了小學上學寫字用的方格紙，規規整整。溪水不大也不小，淙淙地流著，村民們汲水、淘米、浣衣非常的方便。溪水上的小橋也都是黑條石搭建而成。

來西遞村的游客也仿佛約好了一樣，掐著時間點來，不多也不少。幾千號人撒下去，這一條巷子一盛，那一條巷子一裝，街面上就零零落落了，顯得寧靜安逸。店鋪里售賣的文房四寶、黃山毛峰也都安靜地候著，只有一爐爐的黃山燒餅在騰騰地冒著熱氣。

巷子寬的有三米，黑條石鋪路，馬頭墻突兀著，兩邊坐滿了寫生繪畫的學生，靜靜地作畫，聽不到一絲雜音，只有天上不安分的云在跑，跑著跑著，就跑進了學生的畫中。

巷子窄的僅容一人通過，兩邊的馬頭墻逼著，就形成了徽州古女子手中的一根線，穿越時空，連接過往。

村中心的一家明代閣樓飛檐翹角，憑欄遠眺，朱顏未改，和周邊灰白的冷色調形成反差，就像從粉墻黛瓦叢中突然躥出一個艷麗的古裝女子，讓人眼前一亮。據說，這是古西遞村女子拋繡球選婿的地方，難怪與眾不同。

從西遞村出來，村邊上的稻田長勢良好，看來西遞村并沒有因為旅游開發富了腰包而荒廢了稼穡。稻谷也都快成熟了，泛著喜人的秋光。在稻田地里行走，路面的黑石光滑滑，腳步也是清涼爽滑的。

村里的溪渠在村口交匯，形成幾個巨大的池塘，四周塘壁也是黑條石鋪就，水清清淡淡，正好放得下西遞村的倒影。一堆又一堆的畫院學生圍著池塘席地而坐，用他們的畫筆百般構思著西遞村可濃可淡的寫意。

好心的村民要我留下來，說晚上西遞村有燈光秀表演，我想肯定是迷人的。對我而言，一切已經足夠了，我只想把一個恬靜安睡著的西遞村悄悄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