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少數民族酒歌在飲食文化中的功能與價值研究

《漢書·酈食其傳》中寫道：“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足見中國人民對食物的執念。生活在中國各個區域的人們很早就精通于因地制宜，將食材進行各種組合和搭配，形成各具特色的飲食文化。隨著飲食文化的發展，音樂藝術也參與其中，古代宮廷逐漸形成宴饗音樂，民間則形成各種各樣的宴會音樂。貴州是一個多民族共居的民族大省，酒歌文化流行在苗族、布依族、彝族、侗族、仫佬族、水族等少數民族地區，這使得貴州具有豐富的飲食文化和酒歌文化。

貴州少數民族地區的酒歌文化與飲食文化共生，有無酒歌不酒席的說法，可以說，美食妙歌是貴州少數民族待客的不二之道，冠壓全國。親朋好友來到村寨，總少不了甘甜清冽的美酒和酸辣可口的美食，熱情的款待和婉轉的酒歌愉悅了客人的心情，打開了客人的胃口。酒歌體現了飲食文化的博大精深，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推動飲食文化的發展。貴州少數民族地區酒的種類眾多，根據釀酒材料的不同，可以分為玉米酒、雜糧酒、大米酒、糯米酒、咂酒等，還有各種保健酒，如黑糯米酒、刺梨酒、天麻酒、杜仲酒等。酒禮酒俗有喝咂酒、打印酒、交杯酒、姑娘酒、栽花竹酒、雞頭酒、滴酒祭祖、轉轉酒、討八字酒、送客酒等。相應的酒歌種類也多，如滿月酒歌、迎親酒歌、攔門歌、迎客酒歌等。

酒歌的音樂風格大體分為兩類，一類是傳統酒歌，曲調婉轉低沉，徵調式、四二拍子居多，多為七字一句、表達完整含義的通節歌。例如《貴州黎平酒令歌》：“這杯酒來是滿滿的（塞嘞），我來到那主家是愛好看（哦）。又有那好酒和好菜（呀），美味那佳肴是桌上端（咯）。山珍海味是桌上擺（嘞），這個的主家是好客的（喲）。我是那應干這杯的酒（喲）。主家是安康又發財（喲）。”另一類是現代酒歌，徵調式、四四拍子居多，曲調活潑歡快，能有效帶動宴會氣氛，令聞者忘記憂愁，融入歡樂的喝酒氛圍。例如《劃拳歌》：“還是那個老地方，老燒酒些整起來，今天晚上不想走（啊）。金花兒酒（啊）兩朵（哩）梅（啊），二紅四喜兩朵梅，請吃花兒酒（啊），請（哪）喝（呀），請哪喝呀（哦呵呵呵）。我來敬一杯（呀），大家來舉杯（呀），喝了這杯仁義酒還有兩小杯（呀）。”苗族村寨里還有代代相傳，擅長演唱酒歌的民歌手，有男有女，當地人尊稱其為歌師傅。這些肚子裝有成百上千酒歌，會編會唱的歌師傅常在大型的、集體的宴饗活動中帶領眾人舉杯對歌，起著組織活動、活躍氣氛的作用。

一、貴州少數民族酒歌在飲食文化中的功能

貴州勤勞的人民在滿足了基本的物質生存需要后，又創造出豐富燦爛的音樂文化來滿足精神文化需要。酒歌與飲食文化的結合，就是物質與精神高度結合的典范。貴州少數民族地區待客真誠熱情，客人來到村寨，一定要好酒、好歌、好飯菜接待的傳統，是貴州少數民族感念客人長途跋涉、路途辛勞，渴望與外界交往交流的美好心愿的體現。貴州的飲食風味多樣，黔北地區延續巴蜀飲食的風味，口味以麻辣鮮香為主；在黔東南少數民族地區，人們創造出了一系列酸湯的做法。客人來到村寨，即使時間倉促，主人家也能備好一桌桌酒宴，供賓客把酒言歡。

酒歌與婚禮歌、喪葬歌等都是儀式性歌曲，但酒歌的用途更為廣泛。貴州少數民族地區自古以來有好客之風，客人來到家中，主人一定要備好酒好菜，展現主家的慷慨大方和經濟實力，這時酒歌起到調動氣氛、傳情達意的作用。主家能唱的酒歌曲目越多，曲調越多變，越能顯現唱歌人的文采和口才。通過美食和酒歌，客人能體會到貴州少數民族的生存智慧和創造力，了解到當地人的文化傳承和精神風貌。

（一）儀式功能

酒歌的作用就是要配合場景、配合情緒、配合主人本身的性情和身份，來幫助他們更好地展現酒宴的主題，同時酒歌起著劃分儀式流程的作用。例如黔東南錦屏縣敦寨《釀酒歌》就是用于親婆送親到新郎家唱的酒令歌，歌詞為“一張那桌子四四方，我來到那主家釀海棠。一釀那天上明月亮，二釀那西邊海龍王。三釀那三國人騎馬，四釀那鯉魚下龍江，五釀那五子登科得早，六釀那朝中狀元郎。七釀那天上七姊妹，八釀那八仙過海來，九釀那九子九個樣，十釀那全家喜洋洋。船頭是釀個讀書子，船尾是釀個狀元郎，我千般百樣都釀的有，釀在你主家萬年長”。

酒歌在貴州少數民族地區婚禮儀式上的重要性大于飲食本身，因為演唱的酒歌能夠直接影響來賓對親事的感受。比如，貴定縣布依歌后羅有玉為親家唱敬酒歌《布依敬親家酒歌》：“感謝多來感謝多，感謝親家斟酒喝。兩個小娃有緣分，我們姊妹把酒喝。好年好月好期辰，今天我們來認親。親家人意實在好，席上跟我來碰杯。我跟親家說一說，這杯你們要先喝。要把這杯喝下去，我們慢慢來陪著。好年好月好時光，今天我們來討新娘。大家喝了這杯酒，今后有事好商量。”此曲表現了男方家和女方家客氣友好、有商有量的融洽氛圍。

用于老人壽宴的酒歌更多地起到了弘揚中華民族敬老、愛老傳統美德的作用，令長者喜悅無比。例如貴州布依族《黔南敬酒歌》歌詞：“地瓜老了地瓜熟，老人越老越亨福。婆是高齡坐百歲，榮華富貴壽元祝。婆你吃了這杯酒，壽元坐到一百六；地瓜老了地瓜耙，老人越老越安然。婆是高齡坐百歲，榮華富貴子孫發。婆你吃了這杯酒，壽元坐到一百八。”

（二）社交功能

中國的人情社會看重吃什么和喝什么，而到了貴州少數民族地區，敬酒不唱酒歌也等于沒有招待好客人，這是因為貴州少數民族地區擁有得天獨厚的喝酒、唱酒歌的物質條件，豐富的酒類是酒歌文化堅實的物質基礎。貴州有“不喝酒，沒朋友”的俗語，可見在貴州社會，酒是人情往來的必需品。貴州人對酒的重視必然衍生出酒的社交功能，而酒文化的社交載體就是動人的酒歌。美味的飲食帶給人味蕾的滿足，酒歌則起到協調人際關系、愉悅心情的作用，令人久久回味。

貴州少數民族酒歌的社交功能廣泛，用于交友、鼓舞士氣、慶功、親戚朋友往來等各種場合。例如布依族青年女子初次到男友家做客，飯桌上演唱的《敬酒歌》：“今天做客到哥家，哥家人意頂呱呱。可惜酒量不夠好，再喝一杯四腳爬。哥家米酒香又甜，喝了一杯醉幾天。再把這杯喝下去，酒醒要等下半年。”再如北侗《敬酒歌》：“拿杯美酒敬老板，你的家具好質量。用你餐桌飯菜香，用你床鋪兒滿堂。”此首敬酒歌用于恭賀做家具生意的老板生意興隆。

二、貴州少數民族酒歌在飲食文化中的價值

在貴州少數民族村落里，客人在酒桌上必定會聽到酒歌，酒歌能夠促進賓客之間情感交流，消除隔閡和陌生感。酒歌在貴州少數民族地區流傳了千百年，伴隨著飲食文化的發展變化，其反映的內容也不斷更新，有保存和傳承民間口頭文學和音樂文化的作用。

（一）情感價值

酒歌悠揚的曲調和舒緩的節奏是為了敘事和抒發好客的情感，消除客方的拘束，拉近主客間的距離，如黔南冷水寨《席上斟酒歌》。主家小輩唱：“姨媽初次來做客，我們招待不周全。有吃無吃不要緊，姨媽吃飽為原則。姨爹初次來走親，我們招待不周齊。有吃無吃不要緊，你們吃飽我落心。沒有哪樣招待你，倒杯飲料送你吞。”客方回唱：“今天走到姑媽家，滿酒快肉給我吃，還拿飲料來送我，把你仁義帶回家。我家有個好姑爺，你用視頻把我攝。我們不會把歌唱，害羞的姑媽和姑爺。”主家唱：“今天舅媽到我家（呀），我家條件實在差，沒有哪樣招待你，不用拿我（金花銀花，咿呀嘛依喲依）去傳達（呀嘛兩朵花嘛賽啦啦）。”客方回唱：“差點來講你壞話，說你不會把歌發，姨媽突然開金口（嘞），哪曉得還是老行家。”

在貴州少數民族人民的生活中，酒歌是他們向親朋好友表達喜怒哀樂的載體，能夠給人以特殊的人文關懷，引導人們調整情緒，產生情感共鳴，滋潤和慰藉心靈。例如黔南貴定《席上酒歌》：“大家有緣坐一桌，邊喝酒來邊唱歌。山歌當作下酒（的）菜（呀），邊喝邊唱才快樂。”

酒歌表達情感的方式講究風趣幽默，直抒胸臆，如貴州山區《老漢劃拳歌》。“苞谷（兒）酒（啊）粒粒兒黃（啊），苞谷烤酒香滿堂，請喝苞谷酒（啊）。眾人：請啊喝呀請啊喝呀。獨白：把手一抬喝了重來，把手一動表示尊重，激動的心顫抖的手，我給各位敬杯酒。眾人：苞谷酒喝起走。獨唱：我來敬一杯（呀），大家來舉杯（呀），喝了這杯苞谷酒還有兩小杯（呀）。獨白：東風吹戰鼓擂，眾人：今天喝酒誰怕誰？獨白：酒逢知己千杯少。眾人：能喝多少喝多少。獨白：兄弟們喝了這碗酒做活路去（咯），眾人：（嗚哦）。”這首酒歌情緒激昂，類似于喊號子，具有鼓舞士氣、凝聚戰斗力的作用。

（二）文化價值

酒，民間俗稱“發財酒”，其作為飲食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貴州少數民族地區有尊貴和富貴的象征意義。酒是由糧食提取而來的，代表著糧食的精華，只有豐收時才有足夠的糧食用于釀酒。因此，酒象征著富足和風調雨順，這隱晦地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觀念里人們對食物的敬畏和珍惜之情。酒歌則是酒本身的文化載體，其將酒文化轉化為有聲語言，將人們美好的心愿和祝福傳達給親朋好友。這類酒歌在貴州少數民族地區十分常見。例如貴州六盤水《敬酒歌》：“親朋好友在一起（嘞），飲杯酒助興（嘞），飲一杯就快樂（嘞），請你飲一杯飲一杯，請你喝一碗喝一碗，喝了就富有（嘞）。”再如《貴州客人回敬酒》：“天上掉下一根紗，落進平平富貴家。今天我們幾個來走你，祝你家人發家也發。我吃你杯富貴酒，后院黃土變朱砂。我敬上你家主人這杯酒（呀），兒孫長大管天涯。”

貴州少數民族酒歌蘊含著貴州人民最為質樸的家國觀念，樸素的歌詞包含著深刻的人生哲理，具有凝聚族群和凈化社會風氣的文化價值。例如《貴州榕江酒令歌》：“酒杯酌酒（是）酒杯清（嘞），我唱首酒令大家聽。天上和來風雨（的）順（嘞），地下和來是百草生（吶）。父子和來銀錢（的）進（嘞）。兄弟（的）和來是家不分（吶）。夫妻（那）和來生貴子（啊），雙雙那貴子（是）跳龍門（吶）。親戚那和來（是）常相走（哇）。妯娌和來（是）禮相迎（那）。世上（那）只有和為（的）貴（嘞）。國家（那）和來人太平（吶）。這首（那）酒歌我送給你（呀），只是那表達我心情（吶）。喝酒（吶）的人來找我要（哇），一同（那）喝酒萬年春（咯）。”

三、結語

貴州少數民族的飲食文化一方面印證了中國飲食文化的博大精深，另一方面也足以說明貴州少數民族勤勞勇敢、心靈手巧，美味的飲食和唱酒歌都是因地制宜，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貴州少數民族深諳酒歌就是畫龍點睛那至關重要的一筆，沒有酒歌的飲食就沒有靈性，飲食文化和酒歌文化二者的結合是貴州少數民族世代發現和追求生活之美的真實寫照。

（1.綿陽師范學院；2. 四川文化藝術學院）

基金項目：四川省哲學社會重點研究基地、四川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川菜發展研究中心一般項目“西南少數民族酒歌與飲食文化的關系研究”（CC22W17）；教育部規劃基金項目“‘藏羌彝走廊’民間音樂老藝人口述資料搶救整理與研究”（20YJA760111）。

作者簡介：楊梅（1982—），女，四川綿陽人，博士研究生，副研究員，研究方向為民族音樂理論、民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