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音樂地理學而論,音樂與相關地理因素存在密切互動和深刻交叉。而大江大河的流域作為古今中外眾多文明的搖籃,必然會對音樂的肇始、流布、衍化、發展產生重要而深刻的影響,并在民俗生態中留下更多樣的元素和記憶。進而論之,對流域音樂的研究也將為我國人類學、民族學、考古學乃至歷史學研究在追根溯源中找到更深的原點提供更為廣博的視角和更為堅實的例證。因為“當今世界以自然為中心的人觀在更為宏大的文化轉型背景下發生,動態書寫流域文化表達的新坐標逐漸凸顯出來,由此我們會更多注意到由流域文明所浸潤出來的生活與道德世界,在這個世界的背后,其所承載的乃是作為共同體文化的流域想象與道德意識”,所以在2023年長江文化節期間舉辦“明清以來曲藝音樂在長江流域傳播衍化”研討會,對長江流域曲藝音樂開展廣泛研討,不但能對其音樂體征和所承載的民俗意向有更為深刻的理解和闡發,更能為曲藝音樂實現高質量發展后對“流域想象與道德意識”產生積極作用而建言建議。
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 秦序:
中華文明不僅有包括長江流域在內的多側面、多角度、多地域的起源,而且具有自己獨特風貌和多方面豐富的內涵。多元融合是中華文明生生不息的源泉,開放包容、交流互鑒是文明發展的強大動力。就像多聲部多樂器合奏的交響樂一樣,多樣一體和一體多樣的交織、衍化、傳播,是悠久輝煌的中華音樂文化長河高潮迭起、持續輝煌奔流的重要條件。將理論建構在這一基礎上,我們才能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生發有更為明確深刻的認知。這不但有助于探索中華文明史在歷史長河中的更深遠的源頭,更能進一步夯實中華文明的根基、彰顯中華文明的“禮樂”特色,對牢固樹立文化自信起到不容忽視的重要作用。
南京大學藝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南京大學藝術文化研究所所長 康爾:
將長江流域作為理論研究的所論之域,不僅有天然的合理性,更具有深遠的意義。千百年來浩蕩的長江養育了以巴蜀文化、夜郎文化等為代表的長江上游文化,以荊楚文化、湖湘文化等為代表的長江中游文化,以吳越文化、徽派文化、海派文化等為代表的長江下游文化。這些文化有不同的流傳區域,有不同的文化性格和特點,這是它們的個性。但眾多個性中的一個共性,就是這些文化都處于長江流域,都浸潤在長江的萬里波濤中。如果以這種視域來觀照長江文化,探討“一江春水”是如何推動不同地域文化的傳播與交流的,就能消除“見木不見林”的研究弊端,構筑起更廣泛的文化愿景和審美共識。
西南大學宗教音樂研究所所長、音樂學院教授 蒲亨強:
從藝術發展的整體性來說,將長江流域作為一個文化研究的整體視域,有助于強化頂層設計,從更高的維度把握未來的發展方向。而在重視“綱”的同時,我們也要聚焦“目”,重視文藝、曲藝的相關分蘗,重視分類分層的細化研究。只有在細微方面研究得透徹,扎得堅實,才能為宏觀層面提供更多的內容,為頂層設計提供更多的正向反饋。毫無疑問,曲藝音樂就是宏觀研究的分蘗,很值得研究。舉例來說,不同地方的曲種,可能都會使用同一支曲牌、同一種唱法,但我們不能單純地說它們就一定是從一地傳播到另一地,它們可以稱為“同宗音樂”,音樂主干一致但因為不同地域種種因素的影響,而呈現出不同的面貌。如果能強化對這方面的本體研究,從細微處著手,在精細處下功夫,爬梳出某一曲牌、某一唱法甚至某一種曲藝音樂的整體脈絡,尋到“同宗音樂”的根,或許可以為長江流域乃至中國曲藝事業整體發展提供更獨特的視角。
南京師范大學音樂學院院長助理、教授 談欣:
明清俗曲在其傳衍過程中,對我國諸多地域民間音樂樣式的形成具有重要影響,甚至影響了我國近現代傳統音樂的發展格局。明清俗曲的傳衍過程存在雙文化中心現象,即京津文化中心和蘇魯文化中心,并通過自然傳播和人為傳播兩種擴散方式,形成“兩帶一圈”的地理分布格局,在空間結構上主要表現為由文化密集地沿運河、長江水路蔓延式擴散的帶狀結構及人為跳躍式的點面結構。創作群體、歷史文化環境、地理交通條件是明清俗曲文化傳衍路徑和分布格局的主要成因。所以在具體研究中,我們應該多注意跨區域、跨體裁的比較研究,關注明清俗曲系統內不同音樂類別間的聯系與比較,以此為基點,不但能建構起研究長江流域文化發展的另一重視角,更能對長江流域的經濟社會發展有更為獨特的了解窗口。
南京航空航天大學藝術學院院長、學位委員會主任 板俊榮:
明清兩代統治集團對待戲曲和民間音樂的文化態度是矛盾且有明顯區別的。他們擔心普通軍民過于迷戀戲曲和民間音樂,影響軍心和民心,于是便頒發諭旨和政令禁限了部分戲曲和民間音樂的廣泛流布,尤其嚴令禁限了那些他們認為會危及其強權統治的作品。與此同時,那些生動且充滿活力的戲曲和民間音樂文化也深深地吸引著統治集團自身,他們閱讀小說、看戲唱曲、豢養戲班。甚至在他們的子弟教育中也會涉及較多小說、戲曲、民間音樂等內容。這種明顯是有偏見的、“對人不對事”的文化態度,并不利于文化的全面健康發展。新時代文藝事業要從“高原”走向“高峰”,當然需要從業者、研究者和受眾的共同努力,也需要各級職能部門在全面了解藝術本體的基礎上,對文藝事業的未來發展有著不偏不倚、全面理性的考量。
南開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南開大學傳統藝術跨文化研究中心主任 鮑震培:
因為某些較有傳唱度作品的作用,受眾在對俗曲小調有更直觀認知的同時,也對其“雅俗分際”有了更多的爭論。某些俗曲小調能夠流傳至今,客觀上確實因其優美婉轉的旋律曲調使然,也因為其貼合某一時代的歷史背景和當時受眾的某一種喜好傾向。明清時期漕運繁盛,各地俗曲小調通過京杭大運河南北交流、傳播。而時調出身于明清俗曲,由民歌中小調之屬發端。它之所以區別于其他民歌形式,主要在于當時已經有職業、半職業的藝人倚之為謀生手段。這些藝人為迎合觀眾的趣味換取錢財,所以一部分時調小曲又帶有了商業性甚至無底線迎合市民趣味的傾向,并進一步流布。而我們在欣賞它們、研究它們時,就應該系統全面,肯定其優美的旋律,分析其產生的時代背景并梳理其生發脈絡,有針對性地批判其中的內容,如此才能有的放矢,在更全面地了解俗曲小調的同時,破除“雅俗分際”簡單二元論,將之更全面地介紹給受眾。
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生導師 陳書錄:
一般認為,文化文藝有著“廟堂之高”“江湖之遠”的分際。相較于前者,后者一般被認為是引車賣漿的市井細民創作、傳唱的,內容似乎難登大雅之堂,更難以經典化。其實這種認識是不全面的,特別是對“江湖之遠”難以經典化的認識更是如此。從“詩三百”、《孔雀東南飛》、《木蘭辭》直至目前曲藝所涵蓋的各個曲種,它們流傳至今,本身就是民歌俗曲經典化的有力證據。傳播中的經典化、下情上達中的經典化、文人參與中的經典化是它們能可經典化的三條路徑,而價值取向的正確——民間原生態的社會狀況和民族文化心理的認識價值,渾樸質實、清新自然的美學價值,以民歌補史、存史的歷史價值,“齊之以禮”、移風易俗的教化價值,更是其經典化的重要保證。所以我們研究長江流域文化發展情況,就要對該地域民歌俗曲經典化的過程有更為充分的認識。這不僅能進一步拓展、夯實我們研究曲藝藝術、民俗藝術的根基,更能合理借鑒其經典化中價值取向因素,并應用到當今的創作表演中。
南京藝術學院音樂學院副院長 陳潔:
從傳承體系角度來說,表演者當然是傳承主體。但受眾及其審美趣味與欣賞習慣,同樣也影響著傳承體系和傳承效果。過去,我們大多只注意“非遺”的具體操縱者——藝人對于傳承活動所起到的關鍵作用,而受眾和研究者層面與遺產繼承和發揚的互動沒有被納入整體關注的視野中。究其原因,曲藝、戲曲等表演藝術門類在相當一段歷史時期內被當作娛樂商品看待,而其民族文化遺產的根本屬性卻被相對忽視了。進入新時代,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工作提倡“全民參與”,要求每一個公民都要形成一種文化自覺,以進一步構筑起藝人(從業者)、研究者和受眾的穩定三角架構,共同支撐起“非遺”的文化大山,并為在受眾層面打通長江流域各曲種的交流渠道而奠定基礎。蘇州評彈多元一體的創演活動成功經驗說明,對音樂、曲藝、戲曲等藝術類非遺項目來說,外力支持固然不可或缺,但首要保護的應該是藝術形式的自身內在活力,激發其新陳代謝的自我創造能力,變被動的外在保護為能動的自我發展,聚集外力以推進內功修煉,促進我國傳統文化和民族藝術的多樣性并存和可持續發展的良性互動。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評審專家、中國傳統音樂學會會員 趙璐:
金沙江是長江的上游,其左岸生活的彝族同胞也生發出了豐富多彩的民歌文化。對其進行有針對性的闡發研究,不僅能進一步推動長江文化研究的完整性,也能增進對少數民族的了解,對增進各民族文化交流共融、助力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有著積極的意義。金沙江左岸的彝族民歌的旋律簡單、框架穩定,但拖腔較多,常常帶有呼喚性;音樂結構則以具有獨立意義,能較完整表達樂意的單句式和單樂段最為常見,是最簡單原始的音樂形態;歌詞即興性強,每句內容都有變化,與字數相對應的節拍不定,但詞曲結構不變,曲調也隨之重復。總的來說,大涼山彝族同胞的民歌原始古樸,具有質樸的美感和較高的觀賞性。
南寧師范大學音樂與舞蹈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 申婷:
廣西文場在近200多年的歷史發展過程中,積累起一大批優秀的唱腔曲牌與曲目唱本,蘊含著豐富的調式旋法、節拍板眼、曲體結構與唱腔語言等,能給人以獨特的審美享受和情感體驗,呈現出重要的藝術價值。更關鍵的是,文場的前身并非廣西本地藝術,而是起源于明清時調小曲甚至更早的金元散曲,由江浙一帶傳入之后,在與桂林方言以及當地戲曲、民歌進行融合演變之后,至清末逐漸形成了以桂林方言演唱的、具有桂北地方特色的藝術形式。因此對廣西文場的研究,不僅能完善藝術的“本我”,更能對長江流域其他姊妹藝術的研究提供更多樣化的視角。
(責任編輯/馬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