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南音《文姬歸漢》

福建南音是中國歷史悠久的漢族音樂，有“中國音樂史上的活化石”之稱。此后，以它的音樂形式為母體，又誕生出其他的藝術門類。改革開放初期，多元文化大潮的涌入，讓傳統文化的影響力逐漸淡化，南音也因此受到影響。隨著時代的發展，國家陸續出臺各類扶持政策，讓廣受人們喜愛的地方曲種——南音，順應時代潮流走上了大舞臺。然而，舞臺藝術是綜合性的，帶給人們的審美愉悅是全方位的，這就要求作品的思想性和藝術性要高度統一，既要有引起人們內心共鳴的東西，有聽覺的享受，又要有視覺的沖擊。雖說南音的演出形式講究排場和儀式感，奏唱的座位排列也很規范，但固定的坐唱、坐奏，缺少表演，動感不足，時間長了，人們就會有審美疲勞。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南音傳承與探索的腳步在時刻進行著。人們各顯聰明才智，各發奇思妙想，千方百計讓演員動起來，增加可看性。有的采用歌伴舞，有的借鑒表演唱，有的模仿歌劇，有的學習戲曲，表演身段……一時間熱潮迭起，倒是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總覺得創作出來的作品不是很對味。作為從事南音事業的我們對南音的發展更是感到著急，感到無所適從。是國家給我們指明了方向，讓我們茅塞頓開，更加清醒地認識到，只有以守正創新為動力，以人才為引領，用情用力講好中國故事，才能創作出優秀的南音精品力作。

廈門市南樂團作為我國僅有的兩大南音專業團之一，長期肩負著藝術生產、傳承保護、創新發展、交流推廣的重要使命。始終遵循“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文藝方針政策，組織南音文藝志愿服務隊，堅持每年開展百余場深入社會、扎根人民的公益惠民演出；始終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把人民對文藝的審美和情感需求作為創作的首要考量，創排出眾多南音經典作品，極大地豐富了人民群眾的精神文化生活。南音是世界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不僅有著深厚的歷史底蘊，而且詞曲清麗柔曼、旋律纏綿深沉，表現形式也獨具特色，長期以來，深受百姓喜愛。同時，南音還有著豐富的歷史遺存，讓我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我們去追尋南音發展的源頭，確定南音回歸音樂本體的發展思路，重新回歸的南音要以“我”為主，以唱奏為主，讓世界重新認識南音，讓國人聆聽遠古的聲音。近幾年，廈門市南樂團陸續創作出《金石吟》《鼓浪曲》《黃五娘》《鄉愁》《白鷺賦》《文姬歸漢》等南音新作。

黨的十八大以來，南樂團始終堅持學習貫徹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文藝工作的一系列重要論述，大家統一了思想，提高了認識，振奮了精神。大家深刻認識到，作為一名曲藝工作者，要發揚中國文藝追求向上向善的優良傳統，用思想深刻、清新質樸、剛健有力的優秀作品滋養人民的審美觀價值觀，使人民在精神生活上更加充盈起來。基于此，2022年，南樂團以著名古典劇作家王仁杰先生的遺作，創作了大型南音《文姬歸漢》。故事取材于傳唱千年的中國歷史故事，以及《悲憤詩》《胡笳十八拍》等文學經典，講述了東漢末年著名女詩人蔡文姬因戰亂被擄匈奴12年，沒入左賢王為妃，生下二子，但始終心懷華夏，思念故國，用血淚鑄詩篇，先父故友曹操為其詩文所感動，遣使赴匈奴重金贖回，文姬忍痛別子歸漢的故事。該劇緊扣“去國懷鄉”的文化母題，以女詩人蔡文姬的生命苦旅和對華夏文化的堅守與回歸，歌頌深厚深沉的愛國主義精神，彰顯中華傳統文化的深層價值和穿越時空的精神力量。作品文本充溢著古典詞曲的韻味，詩意盎然、文采斐然，尤其化用《胡笳十八拍》的經典詩句，融入了南音曲唱句式。劇中主要人物有蔡文姬、曹操、文姬兒女和化身“蔡文姬”內心獨白的歌者，包含戰亂被擄、胡地思鄉、別子歸漢3個篇章，內容梗概如下：

第一樂章 戰亂被擄

蔡文姬是文學家蔡邕之女，博學多才。東漢末年，中原大亂，匈奴趁機叛亂劫掠，蔡文姬為左賢王所擄。往匈奴途中，文姬拜別故國，憑吊蘇武、李陵，冀望有日歸漢庭。

第二樂章 胡地思鄉

蔡文姬忍辱在匈奴12年，為左賢王生育兩個孩子。她教二子誦六經，憶起幼時父親教誨。雖為胡地王妃，文姬卻日夜思念漢家鄉，寫詩以明志，血淚書悲憤。

第三樂章 別子歸漢

文姬懷鄉的詩篇輾轉傳回中原，先父故友曹操讀后深受感動，憫其身世流離，嘆蔡邕才學無人為繼，遣漢使持千金赴匈奴贖回。蔡文姬忍痛別子歸漢。

要把提高質量作為文藝作品的生命線，不斷提升作品的精神能量、文化內涵、藝術價值，要堅持守正創新，用跟上時代的精品力作開辟文藝新境界。大型南音《文姬歸漢》是廈門市南樂團經過30年的創作得失，集合一批志同道合的優秀主創，以“十年磨一劍”的精神，精心創作出的舞臺精品，是新時代“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探索實踐。該劇總導演韓劍英力求從文學臺本、音樂創作、舞臺美術設計、燈光設計、人物造型、服裝設計、舞臺調度、肢體語匯等方面追尋現代審美意識和中國文化古典韻味的銜接與契合，力求呈現高度風格化的中國氣派。強烈的裝置藝術風格的舞臺美術設計，從漢俑的造型藝術汲取靈感的肢體語匯，從古老南音工乂譜衍化的人物古典發飾造型設計，加之蔡文姬一唱三嘆、高低自如、跌宕起伏的唱腔風格，等等，都充分體現了該劇強烈的民族特色，生動塑造出蔡文姬“雖稱胡地王妃，實乃漢家兒女。神州文化系一身，先賢絕學當繼。豈可為那母子情，頓改我平生契？”之家國情懷。以此挖掘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思想觀念、人文精神、道德規范，把藝術創造力和中華文化價值融合起來，把中華美學精神和當代審美追求結合起來，激活中華文化生命力。

在音樂創作方面，作曲家吳啟仁先生堅守南音音樂本體，匠心獨運地融入【倍工】【長滾】【中滾】【北青陽】【南北交 中玉交】等經典南音曲牌，并創造性地讓歌者吟唱中國古琴曲調《胡笳十八拍》中的經典詩句，作為蔡文姬的內心獨白，串聯全劇。《文姬歸漢》里有三段重點唱段，分別是第一樂章的《報國忠心》、第二樂章的《乍以為》、第三樂章的《十二載》。曲子所引用南音曲牌的音樂特點分別為：第一樂章《報國忠心》中運用了“中滾·大百花過寡北”，【大百花】曲牌取自南音曲目《懶繡停針》，其音樂個性，優美高雅，深情厚重，樂句之間，常有五度以上的大跳進行，因此音調昂揚，情感起伏，很符合彼時文姬被擄匈奴路上，偶遇蘇武李陵墳墓時引發的家國情懷。而“寡北”曲牌，則是由南音前人移植自昆腔的曲牌。因此，在由“鄭元和”落魄為乞丐、憤懣自責的唱段《鵝毛雪滿空飛》中，我們也感受到了這個曲牌悲恨苦楚、傷心無助的音樂個性，正好符合文姬彼時的思想情緒。因此，選對曲牌是成就一首好曲的第一要素，在這里得到了充分證明。第二樂章的《乍以為》曲牌為【錦板北】，該曲牌直接引用自南音指套《忍下得》一曲，該曲牌的旋律舒展飄逸、音調優雅、沉穩大氣，很符合文姬這樣經歷各種苦難的大才女個性。第三樂章的《十二載》為“倍工·五圓義（又名五韻美）過玉樹后庭花，再過錦板”。“五圓義或五韻美”，也是直接引用南音指套《玉簫聲》。其音調波瀾起伏、連綿不斷，深情懇切、矢志不渝。《玉簫聲》正是講述了文姬的母親趙貞女為尋丈夫蔡邕的故事。吳啟仁先生說：“把母親的‘曲’，幻化成女兒還返故國途中的諸多感慨，這也許就是歷史的巧合吧！”戲曲作曲家江松明擔任該劇的編曲配器，在保留有南音傳統“四大件”樂器的基礎上，引入古琴、編鐘、塤、鼓、云鑼等中國古老樂器和西洋弦樂等，為作品中的傳統南音、中國古琴曲和蒙古音樂服務，以及早就存在于宋代南戲幕后或場上的伴唱（幫腔）和和聲等，極大豐富了全劇的音樂形象和表現力。

筆者作為該劇的出品人和藝術總監，有幸在劇中飾演主人公蔡文姬一角，參與創作初期，筆者深入理解劇作主旨，準確把握時代背景、人物特點和情感變化，表演古樸典雅，曲韻綿長，嫻熟運用南音傳統唱腔，深入刻畫了蔡文姬的人物形象，細膩展現出人物復雜豐富的心靈世界，彰顯了中華傳統文化穿越時空的精神力量。該劇人物角色的塑造具有很大的挑戰性，蔡文姬的故事流傳千古，成為后世繪畫、詩歌和戲劇等藝術形式熱衷的題材，演繹出了不同的主題。在編劇王仁杰先生筆下，蔡文姬是出身名門的女詩人，卻遭逢東漢末年的戰亂，被擄掠到匈奴12年，但始終心懷華夏，血淚鑄詩篇，漢丞相曹操為其詩文所感動，遣使迎回文姬。作者舍棄衛仲道、左賢王和董祀的情感線，濃墨重彩著墨于文姬對華夏文化的堅守，對文化傳承的憂思，在悲愴的命運中執著探尋生命的價值。筆者反復研析劇本與相關史料，理解把握作品的主題思想，準確把握蔡文姬人物的性格特點，演繹特定環境中人物的復雜性與獨特性。生逢亂世，命如草芥，她的柔弱、無奈與悲哀；黃鐘毀棄，典章廢殘，她的憤懣與痛心；被擄匈奴，日夜思鄉的苦楚；與子歸漢，親情與使命的糾結……命運的坎坷起伏在一唱三嘆、高低自如的南音唱腔中娓娓道來，雅致細膩的表演風格，將女詩人的才情與哲思表現得淋漓盡致，從而生動塑造出蔡文姬“華夏文化守護者”的形象。因此，筆者的吟唱在專家評價中，不只低回幽怨，而是加入詩的光亮，加入了生命自覺的韌性。命運的悲愴，與堅守文脈的執著，貫穿于紛亂世事始終。

南音風格古樸，文辭典雅，曲律婉轉。筆者深入分析蔡文姬人物的歷史背景、性格特點和不同階段的情感變化，充分發揮南音長于抒情、善于表現細膩委婉情感的特點。唱段《縱然是》《報國忠心》《朗朗讀書聲》《乍以為》《聽兒哭》《十二載》，6首曲子，選用【長滾】【北青陽】【北調·四朝元】【玉樹后庭花】等南音中的“功夫曲”曲牌，抒情，婉轉，余韻綿長。生動細膩地刻畫出蔡文姬在悲愴命運中復雜悲苦的心路歷程，也折射出中國知識分子“雖九死其猶未悔”的文化使命感和人格光芒。重點唱段《乍以為》一曲，運用南音傳統曲牌【北調·四朝元】，唱腔為南音中經典的長腔類型，旋律較激進、高亢，回旋往復，深刻表現文姬在胡地思念故國的輾轉反側和對華夏文化的深深眷念。筆者在演唱這些唱段時，主要沿襲傳統南音拍板擊節的方式，但在表演上加以豐富和提升。精彩的舞臺表演和出色的唱腔處理，絲絲入扣，移步換景，人物情緒變化層次豐富、色彩鮮明，極富感染力。筆者的音色通透明亮，嫻熟運用傳統南音運腔技巧，氣息處理恰到好處，舒朗處雍容蘊藉，哀痛處沉郁低回，令人聞之落淚。作品中人物年齡跨度大，橫跨12年的歲月，輾轉中原與匈奴截然不同的環境與際遇，命運起伏跌宕，這為演員角色的塑造帶來了挑戰，也為演唱和表演提供更多發揮的空間和突破傳統的角色塑造，展現其自如駕馭舞臺的能力。在第一樂章“戰亂被擄”中，十八九歲的蔡文姬被擄至匈奴，筆者的表演唱不僅帶有年少的青澀感與末世的凄涼之情，以及胸懷報國忠心的才女之氣；第二樂章“胡地思鄉”中，蔡文姬已居胡地十余載，在胡地教育一雙兒女及胡地孩童漢文化與禮儀，雖身在外邦身不由己，卻用自己獨特的方式表達對華夏文化的堅守，也表現為母慈愛一面。在唱段思鄉情起之時，用極具爆發力與感染力的南音“典型腔”唱段多次反復，輾轉柔腸寸斷；在第三樂章“別子歸漢”中，筆者對角色的塑造不僅體現為人母的慈愛之心，更加展現文化承載者的仁義之心。《十二載》一曲滄桑悲愴，通過富于張力的唱腔表現，傳遞出蔡文姬的孤獨、悲哀與不舍之情，而思及故國和承繼文化的使命，需更有力地表達出堅定的回歸之心，展現人物的生命自覺和家國情懷。通過人物角色的塑造和劇目的編排，千年古樂融合創新，在當代成功講述中國故事，傳遞中國精神，積極探索中華傳統文化的當代傳承與發展。

大型南音《文姬歸漢》首演后，得到了各界專家、學者和觀眾的一致好評。該劇分別入選國家藝術基金2022年度大型舞臺劇和作品創作資助項目、2022年度福建省舞臺藝術精品工程重點劇目、2022年度廈門市文藝發展專項資金舞臺藝術創作資助項目、2023年度廈門市文藝發展專項資金文化藝術活動資助項目、第十三屆海峽兩岸曲藝歡樂匯專場演出及第二十二屆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展演項目，《文姬歸漢》之《胡地思鄉》獲第十二屆中國曲藝牡丹獎節目獎提名。綜上，南音《文姬歸漢》在尊重傳統、完整繼承的基礎上，以曲藝南音為主體，大膽跨界創新，以強烈的現代意識，融匯中西劇場語匯，探索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以當代審美“唱好”中國故事。

（作者：廈門市南樂團團長）

（責任編輯/邵玉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