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勞動價值論的創新解決現實中的分配不公問題

[摘 要] 資本主義社會的主要矛盾是階級之間的利益沖突問題，而社會主義社會的主要矛盾是勞動者之間的利益差別問題。現實造成了嚴重的分配不公，勞動者之間的利益差別問題非常突出。經濟學界曾就此進行過持續而廣泛的討論，但始終沒有解決問題。所謂的分配不公指的是平均主義、差距懸殊等問題，其實質就是工資與“勞”相脫鉤，多勞未必多得，少勞未必少得，背離了按勞分配原則，歸結起來就是勞動者之間的利益差別問題。要想解決分配不公問題，首先必須解決“勞”的計量問題，因為只有解決了“勞”的計量問題才能按勞分配。以往人們把勞動價值論歸結為“勞動創造價值”的觀點解決了階級之間的利益沖突問題，但它卻解決不了今日勞動者之間的利益差別問題。因為勞動創造的價值往往包含在集體勞動成果之中，而從集體勞動成果之中卻無法計量個人勞動創造的價值，所以從“勞動創造價值”的觀點出發解決不了“勞”的計量問題。這時，必須從現實出發進行理論創新，證明“勞動具有價值”，說明市場具有計量價值的功能，于是勞動具有的價值就能通過市場得到趨近準確的實現。可見，證明勞動具有價值后，分配不公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關鍵詞] 利益沖突；利益差別；勞動創造價值；勞動具有價值；理論創新

[DOI編號] 10.14180/j.cnki.1004-0544.2023.07.006

[中圖分類號] F014.2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 " " " " " [文章編號] 1004-0544（2023）07-0049-14

作者簡介：關柏春（1953—），男，吉林省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員。

現實中，分配不公問題越來越嚴重、越來越突出，它妨礙了勞動者的積極性，束縛了生產力的發展，甚至有可能危及社會的和諧與穩定。近些年來，經濟學界曾對按勞分配問題、勞動和勞動價值論問題進行過持續而又廣泛的討論，但始終沒有解決問題。所謂分配不公，指的是平均主義和差距懸殊等問題，其實質就是工資與“勞”脫鉤了，多勞的未必能多得，少勞的未必會少得，背離了按勞分配原則，出現分配失范。要解決分配不公問題、實現按勞分配原則，首先必須解決“勞”的計量問題，唯有如此才能按勞分配；否則，后續問題均無從著手解決。可見，解決“勞”的計量問題是解決分配問題的關鍵。然而，學界遇到的瓶頸恰恰就在于始終沒有解決“勞”的計量問題。現在看來，沒有根本性的理論創新，就解決不了這個大難題。我們應當認識到，以往階級社會的問題與今天遇到的問題是不同的，前者是階級之間的利益沖突問題，后者則是勞動者之間的利益差別問題。應當肯定，以往我們堅持勞動價值論，堅持“勞動創造價值”的觀點解決了階級之間的利益沖突問題。但是，僅停留在這個認識水平無法解決“勞”的計量問題，也就無法解決分配方面的問題。為此，必須進行理論創新，證明“勞動具有價值”，并且說明市場具有計量“勞”的功能，勞動的價值通過市場能得到趨近準確的實現。最終，實現按勞分配原則，解決分配不公問題。需要說明的是，本文討論的分配問題指的是一次分配問題，這并不是說二、三次分配就沒有問題，只是限于文章篇幅不做探討。

一、現實中的分配不公問題及其前因和后果

分配不公問題并非近些年才發生，它與計劃經濟相伴而生，可謂由來已久。改革開放之初，我們就認識到了分配問題的嚴重性。相對于今天的問題而言，那時的問題還算簡單，主要就是平均主義（“大鍋飯”“干多干少一個樣、干好干壞一個樣”）。它妨礙了勞動者的積極性，束縛了生產力的發展①。當時我們曾痛下決心，要通過改革徹底地解決分配方面的問題。但是，這么多年的改革不僅沒有使原來的問題徹底解決，反倒還引發了一系列新問題，即行業之間差距過分懸殊、地區之間差距過分拉大的問題。壟斷行業維持著高工資、高福利且不允許他人參與競爭（比如電力行業抄表工年薪十萬），農民工工資長期在低水平徘徊，拖欠農民工工資問題還不時地發生，近些年又出現了國企高管自定高薪的問題，等等。工資收入在整個國民收入中占比過低，工資與“勞”相脫鉤，多勞未必多得，少勞未必少得，很多領域出現分配失范，使勞動者的利益相對受損。總而言之，分配方面的問題不僅沒有得到解決，反倒還更加嚴重、更加復雜了。

上述分配不公問題看似復雜，但實際上都可以歸結為勞動者之間的利益差別問題。具體說就是，張三創造了多少價值，李四創造了多少價值；誰比誰多，誰比誰少；多多少，少多少。這里的關鍵就是量的差別問題，即“勞”的計量問題。可見，經濟學界經過多年的理論討論卻并未解決問題的癥結就在于始終沒有解決“勞”的計量問題。當然，現實中造成分配不公問題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這里只是指出了理論上的原因。

在計劃經濟時期，人們往往認為“勞”的計量問題是個無解的難題，在實踐中非常無奈地選擇了“評”的辦法。根據行業的不同，又分成農民的“評議”工分和黨政機關企業事業單位的“評定”工資兩種情況。

對于掙工分的農民采取主觀評議的辦法。生產隊都有記工員，每天按照自然的勞動時間為社員記工分。比如，勞動者出工一整天記10分，出工半天記5分。同時，人們也都注意到勞動者之間的勞動是有差別的，個人的體力智力、勞動技巧、熟練程度、勞動效果等都有所不同。但是，人們都認為勞動差別無法準確計量，于是就采取了評議的辦法。具體來說，就是根據每個勞動者的政治態度和勞動表現評議他每天勞動的質量，并按照一定比例折算為標準勞動日。若一般勞動者的自然勞動日可評為10分，特殊勞動者就可評高一些，比如組長和駕馭馬車的可評為11分；反之就要評低一些，比如年齡小或體力弱的可評為9分、8分或更少（至于所評工分到底能折算為多少錢，只有等到年終決算時才能知曉）。毫無疑問，這樣的評議過程難免摻雜一些主觀因素。在一個生產隊，大家幾乎每天都在一起，很多成員之間都有親屬關系，所以評議結果只能是大體平均、略有差別。這樣的結果不可能客觀反映勞動者之間的勞動差別，在相當程度上妨礙了勞動者的積極性。所謂“出工不出力”“集體地里養精神，自留地里冒大汗”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對于掙工資的群體（工人、職員或干部等），由國家機關根據各個勞動者的職務、級別、學歷、工齡等因素制定統一的工資標準，直接決定每個勞動者的工資等級和具體數量。工人實行八級工資制，干部分成二十四級。這樣決定工資的結果就是使工資與“勞”脫鉤了，而由一些非“勞”因素決定，由此造成的后果是非常嚴重的。這里以學歷因素決定工資為例做些具體分析。按照工資文件的規定，大學本科畢業生月工資54.5元，大專畢業生月工資46元，中專畢業生月工資36.5元，普通工作人員月工資31.5元。顯然，這就是主觀評定的，而且一旦評定就基本保持不變，不管干多干少干好干壞，工資都可照拿不誤。誠然，在當時計劃經濟體制條件下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可供選擇，筆者也并非要完全否定這一評定方法，只是想指出，這樣的評定結果是從一系列假設前提出發推論出來的，而這些假設前提基本上都是靠不住的。比如，工資的等級根據學歷的差別而確定，默認的前提是學歷高的能力就強，作出的貢獻也就大；相反，學歷低的能力就弱，作出的貢獻也就小。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簡單。勞動能力的確與學歷有關，勞動貢獻的確與能力有關，但并非簡單的對應關系。人的勞動表現受主觀情緒的支配，而人與人的主觀情緒差異很大。有的人學歷很高，但卻并沒有真本領，實際表現也平淡無奇；相反，有的低學歷的人工作能力反倒很強，而且作出了很大貢獻。也就是說，能力和貢獻與學歷之間并不完全對等，生活中不乏這樣的例子。所以，依照學歷決定工資在很多地方使工資與勞動相脫鉤。另外，我們有幾千年的農業文明史，主觀評定工資難免受到平均主義觀念的影響，對于勞動差別往往估計不足。

這里的要害在于工資與“勞”的脫鉤，這個問題是非常嚴重的。在目前的社會階段，勞動還是謀生手段，人們付出勞動的目的是獲取工資，購買生活資料，以滿足自己的物質文化生活需要。一切物質文化財富都由勞動創造，為了創造更多的物質文化財富和更加美好的生活就必須參加勞動。但是，勞動畢竟要消耗人的體力和精力，很多勞動還是重復性的，易使人感到疲勞和厭倦。如果不是為了生存，或者物質文化財富能隨意獲得，那么“人們就會像逃避瘟疫那樣逃避勞動”[1]（p47）。可以說，人們的一切活動都和他們的利益有關①。所以，對于付出勞動的就必須給予充分的回報，這樣才能激發勞動者的積極性，使之創造更多的物質文化財富。否則，就會妨礙勞動者的積極性。人們都會按照經濟原則辦事，所謂經濟原則就是以盡可能少的付出獲得盡可能多的收入，在收入既定的條件下付出越少就越經濟。既然工資在事前就決定了，而且與勞動付出不相關，那誰還有勞動積極性呢？因此，這樣的工資決定機制妨礙了勞動者的積極性，促使勞動者展開了“偷懶的競爭”[2]（p116）。

可想而知，這樣的分配方式不僅沒有激勵作用，反倒造成了很多負面影響。一般情況下人們的勞動態度和勞動效果會有所不同，但當時的工資卻很難反映勞動差別。在那個時期，我們的經濟水平比較低，就業機會比較少，而人口數量卻急劇增長，造成了巨大的就業壓力。在很多地方，三個勞動崗位卻安置了五個人就業，結果就是人浮于事、效率低下。那時的工資水平僅能夠維持生存，既低下又平均，實際上就是讓大家都能過得去。同時，對于那些作出了突出貢獻的知識精英也以精神獎勵為主，物質獎勵也有一些，但僅僅具有象征意義。1964年，我國原子彈試爆成功后，作出極大貢獻的著名科學家錢學森所得的獎金就是10元人民幣。總而言之，那時一定程度上包容了庸夫懶漢，埋沒了精英人才。這樣的分配方式妨礙了勞動者的積極性，束縛了生產力的發展，影響了經濟社會的進步。

二、分配不公問題為何長期未能得到解決

很顯然，這一時期出現分配問題主要是由于經濟體制，或者說在計劃經濟條件下沒有其他可供選擇的更好的辦法。但是，理論滯后也是一個原因，因為我們始終沒有說清楚“勞”的計量問題。

突出的分配問題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應當指出的是，經濟學家們這些年來一直都非常努力，曾經持續而又廣泛地討論過按勞分配問題、勞動和勞動價值論問題。很多經濟學家都主張擴大生產勞動的范圍，承認科技、管理勞動以及服務業的勞動也是創造價值的①。經濟學家的這些觀點回應了社會關切，頗具針對性。在一定階段（比如計劃經濟時期或實行承包制的階段），科技、管理人員的收入確實比較低，甚至可以說長期以來都是偏低的，經濟學家們主張科技、管理勞動創造價值的主觀愿望是好的。獲得這樣的認識也并不難，因為這本身就屬于常識，只要能夠從現實生活出發而不是局限在書齋里，就能獲得這樣的認識。在現實當中，人民群眾早就認識到并實踐著這一點（例如在農村人民公社時期，農民們對于組長、駕馭馬車者也都“高看一眼”，評工分時也會給出高分，也就是說人們都認同科技、管理勞動創造價值，甚至都承認他們付出了復雜勞動，創造了較多價值，應當給予較多回報）。尤其到了今天，誰還會否認科技、管理勞動創造價值呢？但令人遺憾的是，在獲得了這樣的認識之后分配問題仍未得到解決。甚至直到今天，對于那些作出了重大貢獻的科學家是否給予了充分的回報，民間的質疑之聲也是接連不斷。

現在看來，在這個問題上僅僅說明勞動創造價值是不夠的，甚至承認他們創造了較多價值也是不夠的，因為說不清楚究竟多多少，解決不了計量問題。馬克思曾經說過，價值“是在生產者背后由社會過程決定的”[3]（p58），因而是無法直接知道的。而現代社會的生產基本上都是集約化生產，往往是成百上千人或者成千上萬人在一起分工協作，生產成套設備或者系列產品。比如，汽車公司的眾多勞動者生產了一系列汽車。集體勞動成果的價值是可以計量的（通過市場及間接形式就能相對準確地計量）。但是，分配問題面對的不是勞動者集體的利益問題，而是每個勞動者的利益問題。那么，我們能從這一系列汽車當中計量出某一個別勞動者創造的價值嗎？不能，價值無法直接計量。所以對于這一問題經濟學家無能為力，也就無法有效解決分配問題。

更加嚴重的情況是，絕大多數經濟學家都否認勞動具有價值（或以否認勞動具有價值為前提）②，認為勞動是不值錢的。在這種認識的支配之下，勞動者的經濟利益無法得到切實保障。主張勞動不值錢，就等于說對于勞動者付出的勞動沒有必要支付工資，即使支付工資也不必和勞動相關，而類似于一種“恩賜”，這樣勞動者就失去了討價還價的余地。毫無疑問，按照這樣的邏輯辦事，勞動者的利益必然受損，上述分配方面的種種問題就不可避免。可以說，過去分配方面的種種問題都是這種理論觀點的必然結果，至少都與這種理論觀點相關③。

在這樣的分配體制下，工資基本上由國家機關直接決定，通過工資文件的形式向下傳達，企業、事業單位只能根據自己的具體情況執行工資文件的政策規定。而工資基本上是根據勞動者的資歷、級別、學歷、工齡等非“勞”因素決定，每個人的工資等級和具體數目都一目了然，不管干多干少、干好干壞都可照拿不誤，工資與“勞”相脫鉤。當然，我們一直都主張按勞分配，這應當給予肯定，經濟學家們也都高度關注分配問題，曾多次召開全國規模的研討會反復探討。但是，大家只是肯定了按勞分配的必然性和優越性，卻沒有說明按勞分配原則的實現形式，誰也說不清楚究竟怎么分配，結果使按勞分配成了響亮的口號和美好的愿望，無法得到充分的實現。同時，經濟學家們對勞動價值論的理解也比較膚淺，他們只是認識到勞動創造價值，隨后就止步不前了。

三、“勞動創造價值”解決了階級之間的利益沖突問題

當然，我們不能因此否認勞動價值論和按勞分配理論的科學意義，只是目前的理解亟待深化。勞動價值論的核心內容是勞動創造價值，或者說商品的價值由勞動創造。但僅僅堅持“勞動創造價值”的觀點解決不了現實中的分配問題，因為勞動創造的價值無法直接計量。這里必須說明的是，筆者絕不是認為“勞動創造價值”的觀點就毫無用處了。相反，我們應當說明“勞動創造價值”的觀點是極有意義的，尤其應當具體地說明它在什么條件下針對什么問題是有意義的。

古典經濟學家創立了勞動價值論，對于經濟科學的發展作出了非常重要的貢獻。但是，由于不懂得勞動的二重性，所以他們的勞動價值論還不科學。后來，馬克思創造性地證明了勞動的二重性，就使勞動價值論科學化了。一般來說，在物質財富相對有限的條件下肯定勞動創造價值滿足了社會的需要，對于激勵人們勤奮勞動和推動社會進步具有積極意義。從這個意義上說，它在今后相當長的時間內仍會發揮積極作用。勞動價值論肯定勞動創造價值，就說明社會財富都是由勞動人民創造的，理應由勞動人民來占有，而剝削階級不創造價值，他們占有社會財富是不合理的，這樣就解決了階級之間的利益沖突問題。

無論在手工業階段還是大工業階段，勞動價值論都揭示了社會的本質關系，發揮了革命性的作用。當然，手工業又有手工作坊與工場手工業的區別，大工業階段也有自己的特殊之處。在工業化生產的不同階段，其社會關系分別有不同的特點。下面筆者分別做些具體的分析和說明。

手工作坊是手工業者的勞動場所，從業者包括師傅、徒弟，或許還有一兩個幫工，總之規模都不大，一般是三五個人，多的也就是七八個人。但是，手工作坊成員之間實現了簡單協作，提高了勞動生產力。手工作坊往往都有固定的場所，但也有游走作業的。在手工作坊當中，師傅占有生產資料。那時的生產資料非常簡單，有的還是自制的，作業場地也不大，甚至還不及普通家庭的生活空間。其他成員也會有自己的勞動工具，有的還保留著一小塊土地，和農業經濟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師傅掌管生產和經營活動，同時還要向徒弟傳授技藝。一般的徒弟經過三年學習可以晉升為幫工，幫工經過一兩年的鍛煉和提高，再通過技術考核晉升為師傅，然后就可以自立門戶了。那時候，師徒如父子，屬于人身依附關系，這是符合傳統習慣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傳統觀念）。通常情況下，徒弟在學徒期間沒有收入，到幫工階段就有些收入了。因為師傅承擔經營管理責任，還負責傳授技藝，所以師傅的所得就會多一些。但是，那時并沒有誰剝削誰的問題。這一點恰好如恩格斯所說，與其說徒弟和幫工受剝削了還不如說是為了學成手藝當師傅更恰當①。可以肯定，他們都是勞動者，具有共同的利益，相互間并不是階級對立的關系。手工作坊從事商品生產，推動了生產力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但封建主義勢力及其思想觀念還在阻礙手工業的發展。古典經濟學家通過勞動價值論肯定商品生產，就肯定了勞動的意義，對生產力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都發揮了積極作用。毫無疑問，當時的主要矛盾是勞動者與封建勢力的矛盾，勞動者之間并沒有利益沖突問題。而那時的勞動差別非常簡單，因而勞動者之間的利益差別問題也就極容易解決，即通過“經驗”和“習慣”②就能解決。

到了工場手工業階段，生產的規模有所擴大，人員也有所增加，除了師傅、徒弟和幫工，還會另外招收一些熟練工，但是生產規模仍然有限，即使在英國工場手工業發展的鼎盛時期，超過四十五人的企業都非常罕見③。除了受經濟因素制約之外，還有行會的限制，這些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工場手工業的發展。工場手工業有固定的作業場所，不僅實現了集中生產，還實現了分工（工人只是完成局部操作，承擔某一環節的工作任務），協作普遍化了，因而就創造了一種生產力，使得參與其中的都從中獲利，收入水平與原來相比或多或少都有所提高。工場手工業屬于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只不過那時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還只是形式上的，還沒有在實質上確立起來。工場手工業中的老板是小老板，資本家也就是“小資本家”[4]（p14）。他們也想占有勞動者的剩余勞動，也想剝削勞動者，但卻是非常困難的。那時的勞動者都是熟練工，通常也是這個行業的技術能手，有的還掌握著獨門絕技，這些技術往往都秘不示人（有的地方即使傳授也“傳男不傳女”）。他們憑借自己的技術就能維持生存，甚至還能過上比較體面的生活（勞動者不僅有技術，而且還占有生產工具，有的甚至還占有一小塊土地）。當然，他們和老板之間也很難平等交換，在交換過程中也許還會吃些虧，即使這樣他們對于當時的生產方式也都采取了歡迎態度①。資本家想要剝削，但很難做到，他們常常感嘆那些擁有技術專長的熟練工都很難駕馭，而且技術越熟練就越難以駕馭②。在這一階段，勞動者僅在形式上從屬于資本，在實質上則還沒有完全從屬于資本。

在當時，勞動者與老板（徒弟、幫工、師傅與小老板、小資本家）之間相互需要，他們結合起來進行生產就能創造較多的物質文化產品，這對他們各方乃至整個社會都是有益的。就其相互關系來說，他們之間基本上還是勞動交換關系，是互利雙贏的關系。那時，資本主義工場手工業方興未艾，推動著生產力向前發展，封建主義雖已腐朽，卻還在阻礙生產力的發展，勞動人民和資產階級聯合起來共同反對封建主義是那個階段社會運動的主流。斯密是工場手工業時期的經濟學家。他主張勞動創造價值③，同時認為地主、國君、官吏、軍人、牧師等（封建勢力）不創造價值④，這樣他就肯定了商品價值是由勞動創造的，肯定了商品生產的優越性。這對于反對封建主義、促進資本主義，推動生產力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都發揮了積極作用。

到了機器大工業階段，經濟關系就根本不同了。機器大工業以蒸汽機的廣泛運用為標志。生產規模隨著蒸汽機的運用日益擴大，生產資料日益集中，出現了很多上千人的大工廠，以及一些工業中心和現代都市。在大工業生產中，資本家占有了生產資料，而勞動者則一無所有。那時，生產資料相對匱乏，因此成了生產的絕對約束條件。資本家因為占有生產資料也就支配了生產、占有了產品，一無所有的勞動者只能出賣自己的勞動力，被別人支配，其所得到的工資勉強能夠維持自己的生存，僅僅相當于勞動力價值，而剩余價值則被資本家無償占有了。在這里，蒸汽機推動著機器運轉，勞動者成了機器的延伸部分，成了會說話的工具。資本家一旦開動機器，勞動者就要隨著機器的運轉而做機械運動，耗盡體力和精力。勞動的動作簡單化了，勞動者的熟練技能也就一錢不值了。該階段對勞動者的體力要求也有所降低，因而女工和童工也都加入勞動崗位的競爭。這時，勞動者之間的勞動差別變得微不足道，所得工資也都差不多，都降到了最低限度，處于勉強能夠維持生存的水平。同時，資本主義國家還頒布實施壓迫勞動者的種種法律制度（包括壓低工資的法律），勞動者的生存難以為繼。資本主義創造了越來越多的物質文化財富，而勞動人民卻日益貧困化。工人的勞動時間無限延長，管理職能由資本家雇傭的監工來負責，而資本家自己則脫離了管理活動，靠剪息票生活，成了“多余的人”[5]（p436）。這種情況下，勞動者想憑著熟練技術抵抗資本主義剝削已經不再可能。隨著資本主義生產的社會化與生產資料私有制之間的矛盾日益激化，嚴重的經濟危機開始出現，資本主義開始阻礙生產力的發展，勞動者與資本家之間的階級矛盾日益尖銳。比如，從19世紀30年代開始在資本主義較為發達的國家相繼爆發了著名的三大工人運動（1831年、1834年法國里昂絲織工人的兩次武裝起義，1836—1848年英國工人爭取普選權的憲章運動，1844年普魯士王國西里西亞紡織工人的武裝起義）。階級斗爭的尖銳化需要理論的革命，馬克思主義也就應運而生了。馬克思生活在大工業階段，他了解工人生活，指導工人運動，探索人類社會的發展規律，指明人類社會的發展方向。馬克思主張勞動創造價值，而資本則不創造價值，他提出了勞動力商品范疇，進而證明剩余價值理論，揭示資本主義的剝削本質，從而為無產階級進行剝奪剝奪者的革命提供了科學的理論根據，極大地推動了人類社會的發展和進步。

順便指出，手工業者和小資本家占有生產工具和生產資料，但卻買不起蒸汽機，也建不起大廠房，除非經過長期積累并且在激烈的競爭中取勝才有可能；資本家不僅占有蒸汽機和大廠房，而且占有所有的生產資料，而勞動者則一無所有。所以，大工業與工場手工業具有本質的區別①。

上述分析說明，斯密所處的工場手工業階段是資本主義的上升階段，能推動生產力的發展，斯密通過勞動價值論肯定勞動的意義，就肯定了商品經濟，從而為勞動者和小老板共同反對封建主義提供了理論支持，推動了生產力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馬克思所處的大工業階段的資本主義正步入下降階段，開始阻礙生產力的發展，馬克思通過勞動價值論揭示資本主義的剝削本質，反映無產階級的利益，推動了人類社會的發展和進步。但是，這并不是說資本主義社會階級之間的利益沖突是唯一矛盾，勞動者之間就沒有矛盾。實際上，勞動者之間還有利益差別的問題，只不過那時的主要矛盾是階級之間的利益沖突問題，次要矛盾才是勞動者之間的利益差別問題。應當指出的是，手工業階段和大工業階段勞動者之間的利益差別問題都非常簡單，因而也就容易解決，并不需要什么創新性理論的指導。

毋庸置疑，在手工業和大工業時代，“勞動創造價值”的觀點解決了當時的根本性問題，對于推動人類社會的發展進步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這一觀點對于今天比較復雜的利益差別問題就無能為力了。筆者并不是對“勞動創造價值”的觀點加以苛責。任何理論都是一定時代的產物，它順應一定時代的需要而產生，也只能解決一定時代的問題，就像一把鑰匙開一把鎖一樣。“城市武裝暴動”的革命理論已被俄國革命的經驗所證明，但用它指導我國的革命實踐卻造成了嚴重的損失；“多國同時勝利”的理論反映了自由資本主義階段的實際，但用它指導壟斷資本主義階段的俄國革命就失效了。任何理論都不可能一勞永逸地解決所有時代的問題，今天的問題要求今天的人們創造出適應今天的需要的理論來解決。

四、只有說明“勞動具有價值”才能解決勞動者之間的利益差別問題

今天的情況與前述階段完全不同了。今天，勞動差別非常大，而且比較復雜，僅憑經驗和習慣無法解決利益差別問題，這時再固守舊觀點就行不通了。資本主義社會的主要矛盾是階級之間的利益沖突問題，而社會主義社會的主要矛盾則是勞動者之間的利益差別問題。我們已經進入后工業階段，處于社會主義社會，這是一種全新的社會形態，它與資本主義工業階段的實際有根本不同。社會主義社會是和諧社會，社會成員都在進行經濟建設，階級之間的利益沖突問題不復存在，也就沒有必要再把社會成員劃分為兩個階級，認為其中一個階級在創造價值，另一個階級則不創造價值。應當肯定全體勞動者都在創造價值，這樣才能客觀反映今日的社會現實，才能充分調動所有勞動者的積極性，進而推動經濟社會更好地發展。當然，社會主義社會仍然存在矛盾，比如上文述及的分配不公問題就成了突出矛盾。進入后工業階段之后，創造性勞動具有了特別重要的意義，勞動的復雜程度顯著提高，相互間的勞動差別也就隨之擴大，這時的利益差別問題就非常復雜了。這就要求我們必須進行理論創新，有效解決現實中利益差別的問題。

筆者以為，后工業階段以電子計算機的廣泛應用為標志（第一臺電子計算機埃尼阿克誕生于1946年）。隨著電子計算機的廣泛應用，生產規模日益“小型化”，生產資料日益分散化。在這個社會階段，中、小型科技企業如雨后春筍般地產生并發展起來，物質資料相對比較充裕（國際市場游資充斥，國內儲蓄率持續走高），而勞動資源則成為稀缺資源，尤其是創造性勞動更成了生產的關鍵性要素，決定著企業的興衰成敗，這與大工業生產中的情形完全不同。在大工業階段，勞動者是機器的延伸部分，是會說話的工具，幾乎所有的勞動都成了簡單勞動和重復性勞動，完全被資本家和機器所驅使。但在后工業階段，很多勞動者接受過高等教育（據2021年的統計，我國大專以上學歷的勞動者達2.18億，占現有7.47億勞動者的29.2%），是“知識勞動者”，他們的勞動的顯著特點是創造性。誰都無法預先知道創造性勞動具體是怎樣進行的，不要說管理者，甚至就是勞動者本人也無法預知（某些科技創造即使經成千上萬次試驗也未必能獲得成功）。這種情況下，外部力量諸如機器的驅動或管理者的督促都將失去意義，促進創造性勞動的最有效辦法就是調動勞動者的勞動熱情，充分發揮其主動性、積極性和創造性。探索未知的天性和創造的欲望是勞動者本身具有的內在動能，管理者的有效工作就是激發勞動者的內在動能，只要做到了這一點，勞動者就會進入創造性狀態，產出創造性成果。這時的勞動者與管理者是共生、共享、共進退的關系，與大工業生產中的勞資對立關系根本不同。現實中，能否充分發揮勞動者的積極性成了決定企業生死存亡的關鍵，而調動勞動者積極性的最有效形式就是使工資收入與每個人的勞動創造相關聯，使個人的收入與企業的成長發展相關聯。例如，我們已經看到很多聰明的老板送給員工期權，還為貢獻了創新成果的勞動者支付高額報酬，以此激發每個員工的創造熱情，提高勞動生產率。

當然，在這個生產關系呈現出很多新特點的社會階段，企業家在組織生產和經營管理的過程中也發揮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技術問題、創新問題卻還是有賴于科技人員解決。經營管理人才與普通勞動者、科技創新人才互相依賴、密不可分，形成了互利共贏、共同進退的命運共同體。在這樣的企業當中，為了把大家的利益聯系起來，充分發揮積極性，往往都采取員工持股制，管理人員也占有股份，但所占并不多。比如，華為公司的員工直接占有股份，公司創始人任正非僅占有1%。顯然，這樣的所有制不是公有制，但也不是私有制，它的實質是生產資料與勞動者的直接結合。這樣的所有制是適應后工業階段生產力的發展要求而產生的，并且也在有力地推動生產力的發展。

與以往的工業階段相比較，后工業階段勞動在生產中的意義以及勞動差別問題已經發生了根本性變化：一是勞動成了生產的關鍵性、決定性要素；二是勞動差別非常大，且差別大小無法直接知道。這樣，利益差別問題就嚴重且復雜了，無法再像以前那樣憑借經驗和習慣解決問題。

比如，“漢字激光照排之父”王選發明了漢字激光照排技術，實現了印刷術的革命，其貢獻巨大。過去，在鉛字排版車間，揀字工一手托舉沉重的鉛盒，一手揀字，不停地在幾十排字架之間穿梭行走，時間一長，手、胳膊、腿都會酸痛。揀字之后還要由排版工排版，排版過程既臟亂又有污染，油墨鉆進工人的指甲縫，用洗衣粉、硬刷子都很難洗干凈。這類工作既辛苦勞累，又不斷重復。隨著激光照排技術的問世，不僅工作條件有了改善，而且效率也極大地提高了。筆者就以電訊稿的排版為例來說明。1987年10月，《經濟日報》收到一篇34000字的稿件，如果按照原來的程序，依照熟練工標準工作量，每人每天應揀7200字，一個人大概需要5天才能完成揀字工作，之后還要排版。但是，如果通過華光系統進行排版，一個人用20分鐘就能完成工作。假設仍然揀字排版，為了在20分鐘之內完成任務，那至少需要一百多人同時揀字。也就是說，采用新技術后，現在的一個人能頂原來的一百多個人。每年的印刷量和印刷的文字量是可知的，按照傳統鉛字排版和用激光照排技術排版各自需要的勞動量也就是可知的，因此節約的勞動量是可以計量的。假設這項技術可用50年，那么，運用這項技術后節約的總的勞動量就是可以計算的，這應是個天文數字。

“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培育出了雜交水稻新品種，為糧食增產作出了極大的貢獻。“隆平高科”已經上市，袁隆平先生是股東之一，股票市場對袁降平科研成果的經濟價值作出了客觀的評價。他的雜交水稻的單位增產量、種植面積以及使用時間均有數據記錄，因而其水稻雜交技術的經濟價值就是可以計量的。1998年6月24日，由國家資產管理局授權的湖南四達資產評估事務所正式認定，國家雜交水稻工程技術研究中心的“袁降平”品牌價值為1008.9億元。

過去的勞動差別非常有限：在農業生產中，勞動差別可能在一到兩倍之間（年齡較小剛參加勞動的被稱為“半拉子”，其能力相當于整個勞力的一半）；在工業生產中，勞動差別可能在一到三倍之間（一級工與八級工的工資差別就是三倍左右）。但是，今天的現實情形就完全不同了。特殊貢獻者與普通勞動者相比較，勞動差別非常大，可能是成百上千倍，甚至萬倍都不止。

據報道，2022年有位北京大學的博士生考取了城管職位。筆者無意小瞧城管職位，但是，在該職位即使作出頂格的貢獻，可能也較為有限。而青島港的許振超不過中專學歷，卻被評選為“全國勞模”，說明他在工作中的貢獻非常突出。這就是說，勞動付出的情況相當復雜，學歷高低與貢獻大小之間并非簡單的對應關系。若依據傳統的工資制度，像袁隆平、王選那樣的人，按照大學本科畢業的標準，月工資僅54.5元，只比普通勞動者稍多一些。由此可見，傳統的工資制度無法客觀地反映勞動差別巨大的現實。

必須認識到，要想解決今日現實中勞動者之間的利益差別問題就必須進行理論創新，通過理論創新得出嶄新的結論，即勞動具有價值。它與“勞動創造價值”說法的根本性區別就在于，勞動創造的價值是無法計量的，而勞動具有的價值是能夠計量的。所以，這一理論創新能解決“勞”的計量問題，從而也能解決分配不公的問題。接下來，筆者將對“勞動具有價值”的創新性觀點作出具體說明。

我們已經建立起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市場對于配置勞動資源發揮著決定性作用。勞動者需要就業，企業需要招工，通過市場他們能直接對接。雙方都會提出自己的條件和要求，經過平等協商、討價還價，如果雙方都接受了對方的條件，也滿足了自己的要求，就簽訂勞動合同，這樣就算建立起了勞動交換關系。其實質是，勞動者付出個人勞動，企業支付貨幣工資。這是我們社會當中最普遍和最基本的交換關系，它可以用一個簡單的等式來表示，即“個人勞動=貨幣工資”。可以說，這個等式和馬克思曾經分析過的“20碼麻布=2鎊”那個等式的意義是一樣的[3]（p87）。馬克思通過分析證明了商品的價值，我們通過對“個人勞動=貨幣工資”這個等式的分析能證明勞動的價值。這個等式說明，勞動已經作為交換的對象，而且采取了等價交換的形式，這就意味著勞動已經具有了商品的性質，其價值已經通過貨幣工資的形式客觀地表現出來了。在這里，個人勞動處于價值形式的左端，取得了相對價值的形式，它要通過價值形式表現自己的價值；貨幣工資處于價值形式的右端，取得了等價形式，它只能作為表現價值的物質材料。應當指出，個人勞動首先都具有某種具體形式，比如織的勞動，或者縫的勞動，等等。但是，如果拋開勞動的具體形式，它們就全都化為沒有差別的一般人類勞動，即抽象勞動。由此可見，個人勞動具有二重性，是具體勞動與抽象勞動的統一。在勞動交換過程中，貨幣工資代表了一定量的抽象勞動，它相對地表現了勞動的價值。個人勞動與貨幣工資顯然是不同的，但它們卻能相互交換，這說明它們當中包含某種等同的東西，貨幣工資不過就是這種等同的東西的表現形式。顯然，這里等同的東西就是拋開了形式差別的一般人類勞動，即抽象勞動。在這里，個人勞動當中包含的抽象勞動就是價值實體，它的單純凝結就是價值，即個人勞動的價值。現實中，個人勞動在復雜程度、熟練程度和勞動強度方面互不相同。勞動價值的實體是抽象勞動，其具體數量由社會必要勞動時間來表示。社會必要勞動時間與勞動的復雜程度、熟練程度和勞動強度相關。勞動的復雜程度、熟練程度更高，勞動強度更大，其中包含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就越多，因而其價值也就越高，反之其價值也就越低。

我們雖然證明了勞動具有價值，但并不否認勞動創造價值。恰好相反，“勞動具有價值”的觀點就是因“勞動創造價值”的觀點而得以證明。順便指出，“勞動具有價值”這個命題首先是由筆者批判地證明的①，筆者相信這是政治經濟學基本理論研究方面取得的重大突破，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實踐上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也許有人會質疑，今天采用勞動價值范疇是否是對斯密的勞動價值范疇的重復。看似一樣，實則根本不同。斯密雖提出了勞動價值范疇，但因為他不懂得勞動的二重性，所以就無法說明勞動的價值。而且勞動價值范疇僅僅在手工業階段才是符合實際的，到了大工業階段就不符合實際了。因為大工業階段勞動者出賣的是勞動力，而不是勞動。對于這一點，馬克思曾經做過非常詳盡的說明，這里就不再重述。也就是說，斯密的說法僅僅在手工業階段是正確的，不過這也不妨礙斯密的認識作為一種思想資源，啟發我們認識今天的現實。現在必須強調的是，我們的勞動價值范疇是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現實中概括出來的，是在全新現實基礎上所獲得的嶄新認識。同時我們還能說明，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勞動將逐步失去其商品的性質，最后成為樂生的需要，到那時，勞動價值的說法也就失去了意義。

證明了勞動的價值后，再計量個別勞動者的勞動價值就極其簡單了。價值反映了勞動交換關系，是對勞動交換關系的抽象，它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但是，價值作為勞動交換關系的內在本質必然要通過某種外在形式相對地表現出來。勞動價值的表現形式是勞動的價格，即貨幣工資。它應當以勞動的價值為基礎，通過競爭過程形成，這樣就能夠相對準確地反映勞動的價值。當然，價格受供求關系的影響會發生波動，不可能絕對準確地反映價值。但是，這是價值表現的必然形式。同時，價格波動也不是沒有邊界，無論價格怎么波動，它都要圍繞某個中心，這個中心就是價值。價格在波動過程中會偏離價值，又會不斷地趨近于價值，價值能夠通過價格波動過程得到趨近準確的實現。這就說明，勞動競爭是勞動價值的實現形式，勞動的價值能通過競爭過程得到趨近準確的計量，各級各類勞動者能各得其所，多勞的多得，少勞的少得，從而體現按勞分配的原則。由此可見，充分開放的勞動市場是展開勞動競爭的客觀經濟條件。為使勞動的價值得到較為充分的實現，就要充分開放勞動市場，使勞動者展開充分的勞動競爭，這樣分配方面的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了。

按勞分配是必須貫徹執行的社會主義分配原則，但因為“勞”無法直接計量，所以按勞分配不可能直接實現，僅具有原則指導性意義。而研究發現，通過某種間接形式，即勞動的價值形式和勞動競爭過程，按勞分配原則就能得到趨近準確的實現。在這里，勞動競爭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充分的勞動競爭使“勞”的價值得到趨近準確的實現，所以它既是勞動價值的實現形式，也是按勞分配原則的實現形式。

接下來筆者對勞動競爭做些具體的說明。勞動競爭是通過勞動市場實現的，勞動市場是展開勞動競爭的客觀經濟條件。在勞動市場上，參與競爭的主體是多樣的，包括千千萬萬個勞動者和大大小小的企業。勞動競爭包括勞動者之間的競爭、企業之間的競爭以及勞動者與企業之間的競爭。勞動者之間的競爭是供給者之間的競爭，這種競爭會使勞動價格下降；企業之間的競爭是需求者之間的競爭，這種競爭會使勞動價格上升；勞動者與企業之間的競爭是供需之間的競爭，這種競爭會形成一個均衡價格。此外，還有行業之間的競爭、地區之間的競爭，等等。競爭首先從企業內部展開，之后擴大到企業之間、行業之間乃至整個社會。

首先從企業內部的勞動競爭談起。在一個企業內部，某些勞動崗位要求員工具備一定的勞動技術等級，但在崗勞動者的技術等級卻未必與崗位要求相匹配（目前的工資水平往往是根據勞動者的學歷、工齡等非“勞”因素決定的，而不是根據崗位的技術要求決定的），因而可能產生勞動浪費或效率損失的問題。然而，在市場配置資源的條件下，這些問題能得到合理的解決，各種資源能得到優化利用。若競爭充分展開，每個勞動者都會對比各個崗位的技術要求和工資水平，按照自己的標準進行分析判斷。他們或滿足于自己所在的勞動崗位，或期望轉移到自己中意的新勞動崗位，于是行業中同一技術等級的勞動者之間就會展開競爭。一般來說，工資較低的勞動崗位上的勞動者都愿意流動到工資較高的勞動崗位并要求在那里就職。工資較高的勞動崗位由于勞動供給增加，相應的勞動價格就會降低；同時，工資較低的勞動崗位由于勞動供給減少，相應的勞動價格就會提高。經過這樣的相互競爭和價格變動過程，同一等級的勞動價格就趨于平均化，相同技術等級的勞動者在任何一個具有同等技術要求的勞動崗位上都能獲得同等的工資收入。同時，這樣的競爭過程還使不同等級的勞動價格適當拉開差距。隨后，不同企業之間的同一行業和技術等級的勞動者之間會展開競爭，行業的不同等級之間、不同行業之間也會展開競爭。最后，整個社會范圍內會形成這樣一種局面：就勞動者工資的數量而言，行業之間各有特點，各個等級之間保持相應差距，而同一等級內部則會平均化，從而使各個等級的勞動者在任何地方的任何企業都能獲得相應等級的平均水平的工資收入（拋開地區級差因素）①。

比如，大同市同風肉制品廠曾制定勞動競爭規則，通過競爭招標形成工資。其具體做法是：（1）凡是又臟又累、沒人愿意去干的崗位，就提高其工資水平，一直提到有人愿意去干的數額為止；凡是輕松干凈、人人爭著去干的崗位，就降低其工資水平，一直降到沒人爭搶而又符合生產經營需要的數額為止。（2）如果職工認為自己所在崗位的工資水平偏低，可以申請提高工資水平，經部門領導在本部門或全廠按原工資招標，如無人應標，則可適當提高工資水平；如有人應標接受原工資，原崗位工人就應離開；如果不愿離開，則必須在原工資基礎上每日降低5角錢。（3）如果有人提出愿意干別人已經干著的崗位，則必須比這個崗位日工資降低5角錢，由主管部門批準后即可取代原崗位工人；但如果原崗位工人愿意繼續干，則在同等條件下優先讓原崗位工人繼續工作②。依筆者所見，他們的做法充分發揮了競爭機制在崗位選擇和工資形成過程中的作用，能夠解決企業內部的分配問題，值得稱道。當然，若能把招標范圍從本廠之內擴大到整個社會那效果就更好了。不過，這是1992年報道的情況，那時的勞動競爭還屬個別事例，而在今天這樣的競爭已經相當普遍了。

再談談整個社會的勞動競爭。由于先天或后天的原因，各個企業、地方之間的效率或優勢有所不同。通過競爭，資源能得到優化利用，實現效率更高、優勢更大。比如，一個地方的工資水平比較高，就會吸引更多勞動者流入，隨著勞動供給日益增加，企業就會降低工資標準，該地的工資水平就會下降；另一個地方的工資水平比較低，勞動者就會逐漸流出，隨著勞動供給日益減少，企業就會提高工資標準，該地的工資水平就會上升。通過這樣頻繁和持續的流動過程，全社會將形成統一的工資率（剔除地區級差因素）。最后，勞動者不管身處何地，也不管進入哪個企業，只要付出同等勞動就能獲得同等工資。同時，企業和行業內部不同勞動者之間的收入將適當拉開差距，而企業、行業和地方之間則會保持較合理的比例。改革開放的經驗表明，凡是開放了勞動市場，因而能夠展開充分競爭的地方，其工資就能相對準確地反映勞動者個人勞動的價值以及勞動者之間的勞動差別；相反，凡是開放還不徹底，還存在壟斷經營的地方，企業內部平均主義和行業間收入差距過分懸殊的問題就不能得到根本性的解決。所以，為了讓勞動者展開充分的競爭，促使勞動價值得到趨近準確的實現，就要打破一切非經濟的隔閡與壁壘，建立全社會統一的、開放性的市場。

1997年，張小龍開發了一款優秀的國產電子郵件客戶端軟件——Foxmail，并公布在Winsite上，想以15萬元的價格賣給小米科技公司，但遭到了拒絕。2000年3月26日，《人民日報》以“免費軟件餓著肚子揮灑沖動”為題介紹了張小龍的雄心和成果①，使其瞬間在業內走紅。不久，博大國際出資1200萬元收購了他的軟件，并聘他為公司的首席技術官②，他立馬成了程序員圈子中的“英雄”。2005年，張小龍應邀加盟騰訊公司，于2012年8月推出微信4.2版，現在已經擁有遍及全球的用戶。張小龍也從程序員一躍成為年薪2.4億的騰訊高管③。2008年，“打工皇帝”唐駿被聘新華都任總裁兼CEO，獲薪酬10個億④。這是經營勞動價值的實際體現，為經營者的勞動價值樹立了一個標桿。2018年，西安某國有科技企業研究所副主任設計師張小平跳槽到北京一家民營科技企業，年薪由原來不足12萬一躍超過百萬。他跳槽后，原單位才發現了他的價值，但此時后悔已晚⑤。2019年，華為公司發起了“天才少年”的特殊招聘計劃，旨在從世界范圍吸引頂尖人才。到2022年，華為共招募到20位天才少年，可謂優中選優、萬里挑一。2019級博士畢業生江奎有幸入選，最高可獲年薪201萬元⑥。

那么，人才的勞動價值究竟是多少？計量人才的價值是個大難題，不僅企業很難判斷，甚至就是人才自己也未必能作出準確的判斷。但是，市場天然地具有客觀評價“勞”的功能。改革開放這些年來，人才跳槽屢見不鮮，人們普遍認識到，人才的價值只有通過市場才能得到比較充分的實現。

人們的社會結合本身就會使人產生“競爭心”[3]（p362）。今天，人們通過勞動創造物質文化財富和美好的生活，勞動又是通過社會結合的形式而進行，所以只要做到尊重勞動、激勵勞動，人們必然會展開勞動競爭，爭取作出較大貢獻。如果勞動熱情被漠視，競爭心就會受到損害。比如，計劃經濟時期工資僅與勞動者的學歷、工齡等非“勞”因素掛鉤，而與實際付出的勞動不相關。結果就不是促使人們在努力提高技能、付出高效勞動方面下功夫，而是促使人們在混學歷、弄文憑方面下功夫，甚至催生出學歷、文憑、考試、論文造假的利益鏈，其中的教訓是非常深刻的。在現階段，勞動的首要目的是盡可能獲取較多工資，購得生活消費品以滿足自己的物質文化生活需要，所以對于勞動付出就必須給予充分的回報，使工資與勞動相掛鉤，從而激發勞動者的競爭心。

各個地方的經濟發展水平有所不同，生活環境也千差萬別。為了充分實現自身價值，獲得更多物質文化財富，人們會盡可能地尋找更適合自身發展的地方。所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是自然規律，也是社會規律。已經建立的市場經濟體制創造了自由選擇的條件，開辟了價值實現的廣闊天地，但壟斷經營、市場分割等問題的存在使市場的作用大打折扣。面對現實中分配方面的種種問題，我們必須進一步開放市場，更充分地激發勞動者的積極性。

當然，市場并不是萬能的。市場雖能相對客觀地評價勞動，但也會造成利益差別的擴大化。勞動價值需要通過市場實現，而勞動本身是有差別的。市場在實現價值的過程中會有放大效應，使強者更強，弱者更弱，因而就使收入差距擴大化。政府的責任就在于，既發揮市場的積極作用，同時也限制或抵消市場的消極作用。為了切實保障勞動者的基本權益，國家就應當通過二次分配調節過大的差距。具體來說，就是實施累進所得稅制度、高額遺產稅制度、最低工資制度，健全社會保障制度等，通過這些措施不斷地調節社會財富，并為社會提供公共產品，為普通勞動者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法律部門和行政機關應積極參與，有效落實《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以及其他與工資、所得稅相關的法律法規，充分發揮工會組織、勞動監察等部門的作用。另外，國家的宏觀經濟部門有必要根據統計數據定期發布各地區各級各類勞動價格的信息，作為勞動者就業和再就業時的參考。

五、目前需要特別注意解決好知識精英的勞動價值實現問題

如前所述，傳統理論的嚴重問題在于否認勞動具有價值，結果就使工資與“勞”相脫鉤，致使經濟建設中的經濟效率遭受損失。而肯定勞動具有價值則為勞動者爭取自身利益提供了科學的理論基礎，因為只有肯定勞動具有價值，勞動者才能按質論價，以自己付出的勞動質量爭取較多的工資。這些年來，我們的工資收入在整個國民收入當中占比相當低，國家富強了，但勞動者卻并不富裕，勞動者的利益相對受損。在這樣的條件下，勞動的價值無法得到比較充分的實現，尤其是那些高精尖人才的勞動價值。事實上，很多高精尖人才常常外流，把科技成果奉獻給西方世界，反過來還“卡”了我們的“脖子”。在當今日益激烈的國際競爭中，科技落后于人的經濟建設是很難持續的。當然，近些年情況已經有所改善，高精尖人才的價值通過市場的作用逐步得到了比較充分的實現。比如前述華為公司的“天才少年計劃”使青年才俊獲得了201萬年薪，騰訊公司為“微信之父”張小龍支付了3個億年薪。這說明社會已經初步認識到他們的創造性勞動的重要價值，勞動的價值受到了重視，社會條件也更有利于勞動價值的實現。只是在目前階段，這樣的做法還很不普遍。

然而，有些觀點可能認為高精尖人才獲得較高收入只是個別現象，他們的收入即使有些偏差也無關大局，可以忽略不計。筆者的看法恰好相反。尖端科學技術都是由少數人發明創造的，正是這極少數人掌握的關鍵性技術深刻影響著整體社會的生產水平和生活面貌。對這樣作出了極大貢獻的科技人員應當給予充分的回報，促使其進一步發揮積極性和創造性。尤其在全球化的今天，國家間的實力競爭關鍵在于人才的競爭，人才爭奪戰已經白熱化，對這個問題的處理事關民族、國家的前途命運。面對這樣的現實，就更應當充分肯定科技創新勞動的高額價值，并給予充分的回報。所以，當前解決好少數人的經濟利益問題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巨大的利益差別問題是從今日現實中提取出來的，它是這個時代特有的并且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只有站在時代的高度才能提出這樣的問題，也只有站在時代的高度才能解決這樣的問題。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海外游子為了建設祖國，毅然放棄海外的優越條件，紛紛踏上歸國之路，形成了知識精英歸國參與經濟建設的潮流。在計劃經濟時期，人們只講奉獻，不圖回報，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哪里艱苦就到哪里安家。一切社會活動都依靠思想教育、全民動員、舉國體制、領導表率，經濟建設曾經熱火朝天，突飛猛進。當今，我們又進入了一個全新的時代，經濟發展和科技競爭成為決定國運的焦點。各個國家都在為每個成員創造價值實現的環境，每個人也都在爭取充分實現自身的勞動價值，價值實現機制推動著經濟社會的發展。

當年，美國的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給愛因斯坦開出了17000美金的年薪（那時美國一般工人的年薪大概1000美金），對他的創造性勞動價值予以充分肯定。美國通過這樣的方法吸引了全世界的優秀人才，推動了科技創新和社會進步，他們的做法是值得我們研究借鑒的。人們也許不解，難道資產者還會肯定創造性勞動的價值？但事實就是如此。現實中常常是實踐在先、認識在后，他們先那樣做了，而并不是先創造了某種理論后才那樣做的。所謂理論往往都是理論家們在事后總結概括出來的，有時甚至需要很久才能認識到。實際上，我們今天的理論認識早就被現實經驗所證明了，只是還沒有為大眾所理解而已。

馬克思說過，“手工磨產生的是封建主為首的社會，蒸汽磨產生的是工業資本家為首的社會”[2]（p144）。現在，不妨說電子計算機產生的是以知識精英為首的社會。筆者以為，我們需要從新的社會階段的實際出發，對生產力與社會關系的關系作出全新概括。筆者在此雖然也使用了“為首”一詞，但是它的具體含義與以往有所不同。在封建社會，地主與貧民構成了社會的基本關系，他們之間是階級對立和壓迫與剝削的關系；在資本主義社會，資本家與無產者構成了社會的基本關系，他們之間同樣是階級對立和壓迫與剝削的關系；在社會主義社會，知識精英與普通勞動者構成了社會的基本關系，但與前述不同的是，他們之間是和諧共處與相互協作的關系。以往所謂的“為首”指的是壓迫者、剝削者，而現在的“為首”是說在生產中創造了更多價值，發揮了更加重要或關鍵的作用。

現在廣泛討論的“卡脖子”問題實際上就與我們的理論認識直接相關。“卡脖子”是指涉及生產活動的關鍵技術掌握在別人手里，自身因為沒有這種技術而限制了生產的發展。關鍵技術是由極少數人發明創造的。現在，留學美國并留在美國硅谷的清華、北大畢業生已經兩萬多人，其中的高精尖人才在那里發明創造了核心技術并且為美國人所用，我們自己反被“卡脖子”，這是件非常遺憾而又尷尬的事情。如果我們肯定勞動具有價值，創造條件使勞動的價值得到比較充分的實現，使那些高精尖人才得到比較充分的回報，最大程度地發揮他們的積極性和創造性為我們的經濟建設服務，那就能推動經濟社會更高質量發展。每個人都期望充分實現自身的勞動價值，勞動價值在哪里能得到比較充分的實現，人們就會涌向哪里，這是市場經濟的普遍現實。當務之急是肯定勞動具有價值，塑造勞動價值實現的客觀環境，吸納人才、留住人才，充分發揮人才的作用助力經濟社會發展。否則，就等于是在推動人才外流了。

六、結語

勞動價值論揭示了商品經濟的基本規律，它在整個商品經濟社會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以往人們把勞動價值論歸結為“勞動創造價值”的觀點，有效地解決了資本主義社會階級之間的利益沖突問題。但是，它在面對社會主義社會勞動者之間的利益差別問題時就無能為力了。隨著社會階段的發展變化，必須從現實出發進行理論創新，證明“勞動具有價值”，解決當前的分配不公問題。

參考文獻：

[1]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M].劉丕坤，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

[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

責任編輯（見習） " 倪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