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在新一輪的“全球競合”議題從文化軟實力轉向數字文化軟實力的背景下,建構“全球—地方”互動的數字創意產業成為實現中國式現代化、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主題下推進文化自信自強的重要能級。“全球—地方”互動啟示中國數字創意產業應當通過文化資本、數字資本以及多行動主體等資源要素在本地與非本地之間互動與重組,遵循對外建立文化關聯又需強化本地文化創新的理論邏輯,在基于本我的歷史性成就與立足全球的現代化創新的協調中把握文化自覺視角下的中華文化價值,在明晰自身定位、強化核心實力的基礎上創想文化自信視角下的中華文化故事,在總體國家安全觀的綱領下邁向文化自強導向下的全球文化治理。
[關鍵詞] 數字創意產業;全球—地方;全球通道;地方蜂鳴;文化自信自強
[DOI編號] 10.14180/j.cnki.1004-0544.2023.07.008
[中圖分類號] F49; G124 " " "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 " " " "[文章編號] 1004-0544(2023)07-0071-09
基金項目:深圳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2022年度特別委托重點課題“城市文明典范研究”(SZ2022A005)。
作者簡介:亓冉(1994—),女,深圳大學文化產業研究院理論經濟學博士后,中國傳媒大學藝術學博士;李鳳亮(1971—),男,南方科技大學黨委書記,全球城市文明典范研究院院長。
一、引言:數字創意產業推進文化自信自強的“全球—地方”語境
新一輪全球化開啟了以數字經濟為能級,以文化競合為主題的新時代,在“推進文化自信自強”成為中國文化高質量發展總體綱領的背景下,中國數字創意產業的發展迫切需要建立“全球通道”與“地方蜂鳴”協調互動的創新機制,建立全球市場與區域發展的良性循環。
(一)全球數字之爭愈演愈烈,以區域帶動全球是制勝關鍵
當今經濟發展中產業價值鏈的增值環節覆蓋全球,全球生產網絡中的產業分工與空間布局愈加細化,以ChatGPT為代表的智能機器代替廉價勞動力的生產方式愈加普遍,數字文明下的智能革命彰明昭著,這使得世界各國尤其是以中國為代表的發展中國家迫切需要創新資本模式以占據全球競合市場高地。與此同時,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加速演進已經悄然改變了全球化運營的底層邏輯,各國博弈下的產業轉移以及疫情流行下的人力資本阻礙等造成的全要素生產率降低,使得以區域化促進全球化、從要素投入轉為創新驅動成為新主線。我國在此背景下提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將高水平的對外開放與精進化的區域增長作為國家高質量發展的共同主題。
在創新引領競合、內需提振帶動國際循環的背景下,以數字經濟為核心的全球化進程迅速推進,并為重構的全球時局指明了增長關鍵,發展數字經濟已成為實現中國式現代化的必然選擇。2021年,全球數字經濟規模達到38.1萬億美元,占GDP的45%以上,技術創新化、數據價值化、產業數字化成為世界各國數字經濟戰略布局的三大方面[1]。中國是世界第二大數字經濟體,數字經濟規模達到7萬億美元,僅次于美國;5G基站以及算力中心等數字信息技術設施建設全球領先。世界知識產權組織最新發布的數據顯示(見圖1),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的專利申請量已經遠遠超越其他國家成為世界第一[2]。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當前全球科技創新進入空間密集活躍的時期,世界經濟結構與全球創新版圖正在完成新一輪重構并進入引領高質量增長的新階段[3](p4-10)。在全球技術、數據之爭仍舊愈演愈烈,全球性的開放貿易、共同生產、共性研發、共享服務與泛在消費構成的數字市場體系逐漸成熟的情況下[4](p9-13),強化數據要素對構建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支撐力,發展以數字經濟為核心的戰略性新興產業,強化區域數字創新實力,已經成為中國搶占未來發展制高點的關鍵所在。
(二)推進文化自信自強,中國數字創意產業全球化仍面臨諸多挑戰
在數字經濟向社會、政治、文化全面擴展并加速融合的背景下,數字創意產業在近幾年迎來爆發式增長,“文化數據”成為世界各國建構文化軟實力的核心,“以文化創意為軸心,以科技創新為脈絡”[5](p3-51)的數字創意產業進而成為中國在全球“文化競合”格局中推進文化自信自強的重要戰略。近幾年,中國在數字文化創意內容、創意設計以及設備制造等方面逐漸制定了完善的培育機制與成長體系,以華為等為代表的中國企業逐漸在全球創意設備、影視、新媒體等數字創意產業領域內嶄露頭角,區塊鏈技術被廣泛應用于版權保護領域,人工智能、VR、AR等場景應用愈加日常,5G技術的普及進一步推動了大眾文娛全新升級,“一帶一路”等合作倡議也為中國數字文化產品與服務走出去以及更好地開展國際合作提供了渠道。
長期以來,全球文化經濟主動權皆掌握在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發達國家手中。美國有著全球領先的版權優勢,版權產業增加值占全美GDP的10%以上,英國創意產業在出版、廣電、游戲、設計、音樂等多個領域占據領先優勢,日本將動漫、游戲等內容產業作為軟實力時代的國家戰略,韓國也通過影視產業成功實現文化輸出。與這些具有核心產業特色與競爭優勢的發達國家相比,中國文化產業在全球文化生產體系中參與度較低,面對來自各個文化產業強國的文化滲透,中國文化經濟戰略亟待重塑。因此,能否通過發展數字創意產業掌握新一輪科技革新浪潮中的文化主動權,對改變中國在全球文化價值鏈分工中的被動角色尤為重要。
(三)數字文明愈加深化,數字創意產業持續塑造區域發展新動力
信息時代,科學技術帶來的不僅是全球化戰略走向的改變,更啟發著城市從經濟到社會層面的全面革新。數字創意產業正在國民社會經濟發展中持續引領區域文化經濟從生產到消費的全面行業升維,成為區域高質量發展的關鍵動力。
發展數字創意產業是城市或地區數字經濟發展戰略矩陣中實現經濟新舊動能轉化的關鍵組成部分。從產業發展層面來看,目前數字創意產業對區域發展的支撐性主要表現在兩大方面:一是賦能傳統行業轉型升級。從文化資源的數字化開發到文化場館的智能化建設,傳統文化業態的數字化轉型步伐不斷加快,數字出版產業連續十年增長率在10%以上,國家博物館數字展廳、北京數字博物館、武漢數字博物館等公開面向社會開放,依托文創產品線上經營實現IP商業化也已經成為文化產業各個領域常態化的經營模式,新聞傳媒行業伴隨著融媒體建設的加速成為數字化轉型最快的行業之一。二是多領域深度融合催生新業態,數字創意產業的高融合性不僅體現在文化經濟領域,還體現在三次產業的各個方面,例如工業領域內的工業設計、農業領域內的創意“三農”以及數字教育、社交電商等皆是數字創意產業多向交互融合催生的文化新業態。數字技術與文化創意的無邊界滲透在不斷豐富并完善文化產業鏈與創新鏈,建構起更可持續的文化生產體系。
數字創意產業不僅為提升城市運轉效率,促進更為便捷、更高品質的美好生活助力,更改變了現代社會人們的行為習慣與生活方式,成為決定城市生活便捷度與幸福度的關鍵要素。信息時代,文化“云”場景應用層出不窮,以互聯網平臺經濟為代表的核心市場,依托大數據、云計算等有效整合了碎片化的信息資源,將各個服務供應商與用戶有效對接,進而實現了高效的信息資源處理與數字化城市治理。加之網絡社會的崛起使得信息主義成為當代社會的普遍范式,曼紐爾·卡斯特(Manuel Castells)曾言,“網絡社會”這一新的社會結構不僅改變了人們自身工作、生活與日常交往的時空,也同時自然建構了新的數字化生活方式。數字創意產業不僅通過科技營造的虛擬文化空間提升沉浸式的文化消費體驗,還通過引導新的文化話題、吸引流量關注,進而培育出新的文化消費群體,建構起大眾狂歡時代下新的文化生產方式。
二、數字創意產業推進文化自信自強的“全球—地方”解釋
“全球—地方”互動強調產業發展應當通過本地與非本地要素進行互動與重組,倡導不離本土又鏈接全球的創新方式。數字創意產業作為文化與科技深度融合創生的新型文化產業形態,文化資本、數字資本以及包括企業、政府在內的多元主體構成了數字創意產業推進文化自信自強的“全球—地方”互動要素。
(一)“全球—地方”互動的理論闡釋
“全球—地方”互動是在全球化深入推進以及區域發展動力轉型升級的背景下,以本地已有知識體系融創全球生產網絡進而驅動增長的新理論。現有關于“全球通道—地方蜂鳴”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演化經濟地理學中,側重于研究企業或者是地方產業如何通過跨尺度要素實現集群演化、產業創新并構建知識創新網絡[6](p1449-1461)。經濟地理學家哈拉爾德·貝謝爾特(Harald Bathelt)提出,當代驅動城市創新的資源要素,已經從傳統資本轉向知識交換與交往合作,在此基礎上他提出了促進城市經濟發展的“全球通道—地方蜂鳴”模式(見圖2)。他認為“蜂鳴”一般集中表現在工業集群與產業聚集區所展現的聚集性優勢中,某個企業為擴大利益版圖或構建產業鏈往往會尋找與其相關聯的其他企業進行合作,而“蜂鳴”區域提供了這種機會并擴大了產業集聚的優勢。在信息技術革命催化之下,本地“蜂鳴”突破了物理距離的限制,能夠通過網絡關系面向全球建立“通道”(Pipeline),并嵌入非地理定義的創新網絡之中。因此,“全球—地方”互動包含以激發地方潛能提升本地能力,以及以建立全球通道促進外部互動兩個面向,本質上體現的是本地與非本地行動者之間的交互以及跨尺度要素的重組。
“全球—地方”互動中的“全球”,指的是驅動區域增長的全球要素通道。它強調通過利用外部資源,彌補自身成長不足,實現新的知識創造,進而避免陷入本地依賴的路徑鎖定。需要強調的是,“全球通道”并不是指固定的空間地理尺度,而是指以差異化的方式與外界建立多樣化關聯。因而在空間范圍上它具有極大的靈活性,既可以指本地節點與全球網絡之間的交互,也可以指任意城市之間、地區之間的產業、資本、資源、行動者的互動。通過“全球通道”所建立的文化關聯,本地創新主體在彌補本身不足的同時獲得接觸外部新知識、新市場信息的機會,并且通過異質化的要素互動塑造獨特的區域發展模式。在經濟地理學中,“全球通道”的實現往往需要依靠企業或者個人進行有針對性的篩選,例如跨國企業在選址時就需要大量的前期投入與復雜的知識探索過程以提升后期存活率。數字創意產業作為一種高度全球化的產業類型,嵌入全球生產網絡是產業創新發展的必然要求。
“全球—地方”互動中的“地方”,是驅動區域增長的傳統內生力量。從傳統經濟地理學的概念上來說,“地方”指的是基于區域發展的資源基礎、行動主體以及規范機制形成本地特色,通過對外釋放熱點信號即“蜂鳴”效應,吸引本地的文化參與,凝聚創意創新的文化社群,激發主動積極的活力創造,進而引發持續的知識創新并釋放地方紅利。“地方蜂鳴”的形成依賴于面對面的交流所形成的信息流動傳播網絡,通過行動者之間的常規會面,或是互動網絡中的信息更新,形成一種隱形的知識傳遞機制。因而“地方蜂鳴”本質上是一種集聚效應,但驅動集聚的要素卻不僅僅是經濟、勞動力等傳統資本,而是知識信息等文化資本,本地集群能夠通過釋放“蜂鳴”效應自動獲取來自外界或當地的前沿信息,實現本地資本積累,并反哺于本地文化創新。當前,在中國經濟發展轉入提振內需消費、國內市場動能升級的大趨勢下,加快形成數字創意產業的本地創新優勢與區域集聚優勢對推進文化自信自強尤其關鍵。“地方”的另一層概念是“地方感”,是對文化的在地性以及不離本土的文化生產的生動詮釋,它強調數字網絡空間中的文化現象、文化場景抑或是文化敘事并非基于虛擬化的憑空捏造,而必須基于行動主體的現實實踐與社會相聯系[8](p172-180)。
(二)數字創意產業推進文化自信自強的“全球—地方”互動要素
中國數字創意產業實現“全球—地方”互動的關鍵要素要比其他產業形態更加復雜。驅動產業創新增長的動力因素主要是知識、資本、勞動力以及制度環境,它們在全球生產網絡中亦被認為是驅動地區發展的主要區域資產[6](p1449-1461)。在傳統經濟地理學中,影響區域增長的主要行動主體被認為是以跨國公司為代表的企業,這一點在約瑟夫·熊彼特(Joseph Schumpeter)的創新理論中也有著鮮明體現,他將“企業家”作為主導創新的主體因素,并將創新定義為“生產要素的重新組合”[9](p7)。伴隨著21世紀從工業革命向信息革命的跨越式發展,經濟增長的動力模式也從生產型創新向多維創新轉化,“創新”作為國家與地區發展的內生動力因素,內涵更加豐富。理查德·佛羅里達(Richard Florida)2002年在驗證了創意人才與經濟增長的關系之后,便將“創意階層”作為影響城市發展與社會變革的主體力量,并提出了促進城市創意發展的包括技術、人才以及包容度的“3T”假說[10](p3-19)。這一時期同時伴隨著知識社會的形成,關于區域增長的文化動力說也逐漸興起,甚至有觀點認為城市已經從增長機器轉變為娛樂機器[11](p357-378),文化設施、文化實踐、文化的多樣化組織與產業形態被認為是驅動城市轉型升級的新動力[12](p10-17)。總體而言,知識社會、創意階層以及文化動力構成了文化創意產業發展的基礎語境,這意味著相比其他產業形態,促進文化創意產業創新增長的資產要素更加偏向文化資本的形式。因此數字創意產業作為文化與科技深度融合創生的新型文化產業形態,其驅動創新的資產要素同時包含文化資本與數字資本,創新行動的主體則涵蓋企業、政府以及創意階層在內的多元主體。
三、數字創意產業推進文化自信自強的“全球—地方”互動邏輯
“全球—地方”互動為中國數字創意產業推進文化自信自強建構了實現國內與國際市場雙循環的底層邏輯。一方面,在經濟與文化皆高度全球化的時代,“全球—地方”的互動表明中國數字創意產業的發展需要通過建立對外關聯,嵌入全球生產網絡與產業價值鏈,進而獲得持續性的資本要素補充并完善創新[13](p72-81);另一方面,隨著中國區域數字創意產業的發展越來越多受到知識、技術的影響與來自政治與技術等多方面國際性的貿易壁壘的制約,驅動增長的決定性的因素將更加偏向本地原始資本積累[14](p3-23)。
(一)對外建立文化關聯,建立數字創意產業發展的“全球通道”
“全球通道”為中國數字創意產業嵌入全球生產網絡與產業價值鏈提供了基本的理念遵循。在世界宏觀層面,“全球通道”能夠強化區域文化發展打開內部通路,實現自我突破的能力,既深化了全球競合格局中堅定文化自信的全局觀念,也塑造了在數字文明深化的背景中推進自身文化自強的創新意識。在產業微觀層面,通過對外建立文化關聯,企業既可以依靠要素的互補性流通促進產業的創新升級,建構核心競爭力,又能夠依靠要素的跨尺度流通促進產業的多樣發展,完善數字文化生態。依此,中國數字創意產業建構“全球通道”,首先需要建構產業發展的全球意識,在全球文化生產、文化傳播以及文化治理等全球價值鏈環節中厘清自身定位;其次要激活產業發展的創新動能,通過在文化資本、數字資本以及多元主體等要素的流通中發現自身弱勢環節并及時補充,在強化自身優勢的基礎上啟發創新,在形塑全球數字文化生態、嵌入全球數字文化生產網絡、重構全球文化價值鏈中發揮作用。
在經濟與文化皆高度全球化的時代,中國數字創意產業“全球通道”的建立,需要通過建立對外關聯,著力解決中國數字創意產業的國內市場與全球市場的脫節問題。這一問題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第一,中國數字創意產業在全球市場中長期處于價值鏈低端環節,與美、英等國相比,中國在知識產權創新方面弱勢明顯。早在20世紀90年代,美國便已經依靠溫特爾主義的技術標準網絡與后福特主義的彈性生產模式取得了數字經濟的全球資源分配主動權,中國雖然也隨著互聯網的全面接入順利加入全球數字經濟生產體系中,但是由于20世紀80年代發達國家制造業的全球性整合趨勢以及中國龐大的人力、土地資本,加上實行改革開放釋放出的積極信號,使得中國被賦予了世界“加工廠”的刻板定位,并且在全球市場體系中長期處于“低端鎖定”的劣勢循環內[15](p64-73)。因此,隨著信息通信技術及數字科技在全球供應鏈管理中的飛速發展與全面應用,中國的全球價值鏈角色迫切需要重新定位。第二,中國數字創意產業在技術創新方面尚未建立與國際接軌的現代化標準。長期以來,高通、三星、諾基亞、愛立信等國外企業在無線通信技術上擁有大量壟斷性知識產權,美國高通更是在移動智能媒體、數字成像以及全球定位系統等方面有著成熟的多維布局,相比來說,中國數字創意產業的國際技術標準體系建立仍任重道遠。
(二)強化本地文化創新,創造數字創意產業發展的“地方蜂鳴”
促進釋放“地方蜂鳴”,是“全球—地方”互動的落腳點與著眼點,為中國數字創意產業的集聚創新明晰了根本方向。地方蜂鳴的產生依賴于“全球”與“地方”之間在資源要素基礎、行動主體能力以及制度環境保障之間的“適度”關聯。所謂“適度”,是指外部流入的文化資本、數字資本等非本地要素與本地現有發展基礎之間的關聯既不能過近導致對外依賴,也不能過遠而摒棄地方特色。“全球—地方”互動邏輯下所指向的產業創新,強調的是基于本地發展基礎上的創新,旨在實現在全球化基礎上的文化自覺、文化自信與文化自強。因此,中國數字創意產業的“地方蜂鳴”,最終要以加強本地資本原始積累、完善本地文化創新為圭臬,通過差異化的集聚與集聚的差異化發展的并行不悖,在建立對外文化關聯中彰顯本地特色,在地方文化創新中彰顯本地差異。
在來自文化、技術、制度開放環境等各個方面的貿易壁壘的制約下,中國數字創意產業要創生“地方蜂鳴”,首要關鍵是國內數字創意經濟與10億網民規模的龐大內需市場的協同問題,主要表現在文化資本、數字資本、行動主體等的質量優化以及區域協同創新效率提升等方面。按照數字經濟的標準,中國數字創意產業的業態骨架可以基本劃分為“數字的創意產業化”以及“創意產業的數字化”,包含由數據直接轉化賦能的新型文化業態以及傳統文化產業的數字化升級兩大部分,這在內容層面對提升文化數據生產力以及文化資源轉化力設下嚴峻命題,在技術層面又對以算力為中心的信息技術基礎設施建設以及建設更加科學現代化的文化治理體系等提出了更高要求。目前,中國數字創意產業單位算力支撐度不高、核心技術基礎薄弱、技術迭代與內容創新協調難度大等數字創意產業發展本身的基礎性問題,以及數字創意人才匱乏、數字文化市場治理監管難度大等衍生性問題依然突出,整體市場現實仍未發展成熟。其次,國內市場的區域協同效應并不顯著,有較強帶動力的創新集群呈現出明顯的城市化傾向。舊金山“硅谷”以及東京—橫濱地區的成功案例證明,數字創意產業的集聚實際并不取決于企業基數,而是高度依賴于地方的創新資源基礎以及文化與科技的耦合程度。目前中國具有較強科技創新優勢的地區集中在北京、上海、深圳、杭州等一線城市,并未形成具有全球影響力的數字創意產業集群,基于“全球—地方”互動的中國數字創意產業創新迫在眉睫。
四、數字創意產業推進文化自信自強的“全球—地方”創新路徑
從文化自覺、文化自信到文化自強,構成了以數字創意產業推動文化高質量發展內在理念邏輯,“全球—地方”互動視角下的數字創意產業創新應當在歷史性成就與現代化創新中把握文化自覺視角下的中華文化價值,在明晰自身定位、強化核心實力的基礎上創想文化自信視角下的中華文化故事,在總體國家安全觀的綱領下創領文化自強視角下的全球文化治理。
(一)把握文化自覺視角下的中華文化價值
文化自覺是文化的自我覺醒與反思。“全球—地方”互動基礎上的文化自覺,既不是“文化復歸”,也不是“全盤西化”,它建立在對“地方”即自我的“根”的繼承上[16](p53-61+158),建立在對新環境與新時代的發展趨勢與規律的把握上。以數字創意產業創新文化自覺視角下的中華文化價值,要把握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這一根本,在區別于資本主義文明的新文明形態的追問下,在基于本我的歷史性成就與立足全球的現代化創新的協調中,實現文化的超越與文明的復興,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
在歷史性成就中創新文化自覺視角下的中華文化價值,關鍵是要促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以文化原創提升內容生產與技術支撐的協同耦合。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資源類型多樣、底蘊深厚、內容廣博,是數字創意產業高質量發展賴以支撐的創新源泉。目前來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數字創意產業化需要經過兩個層面的創造性轉化,一是傳統文化資源的數字化呈現,二是傳統文化要素的數字知識產權化,即提取傳統文化中的元素符號,將傳統文化資源通過數字化的方式轉化為文化類的數據資本,進而進行文化數據的資本確權、定價以及交易等。“全球—地方”互動的理論邏輯啟示我們,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不僅是資本層面的形態轉化,更需要以一種不離本土、適應全球的方式賦能數字文化創意產業,同時數字創意產業也需要通過在地、在線、在場的再創造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現代化生存與傳續問題提供方案,將傳統文化的地方性稟賦轉化為全球性知識,并在此過程中保證傳統文化在現代化表達中的文化精神內涵不受減損最為關鍵。
在現代化創新中把握文化自覺視角下的中華文化價值,關鍵是要突出文化在數字文化產品中的價值體現,處理好數字文化與人民日常生活之間的關系。數字網絡空間的泛化特征,在創造海量文化信息的同時,也模糊了文化的邊界。碎片化、即時性、雜食性的“泛娛樂”使得數字文化消費被打上了娛樂至死的標簽而消解了文化的價值,導致文化內容生產陷入“泛文化”的娛樂陷阱中。對此,“全球—地方”互動中關于“地方蜂鳴”創生的邏輯啟示我們,數字文化的“泛在”需帶有“地方”特質并且反哺于本地文化創新,要避免曼紐爾·卡斯特表現出的對數字空間中地域概念解脫重組的憂慮[17](p383)。數字創意產業的發展與數字文化生態的構建要根植于人民日常生活,以體現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數字文化產品滿足人民多樣化的精神文化需求[18](p32-39),形塑高質量的精神文化陣地。
(二)創想文化自信視角下的中華文化故事
文化自信,本質上是對自身文化生命力、創造力與影響力的堅定信心,“全球—地方”互動邏輯下的文化自信建立在對文化轉型的自主能力以及文化選擇的自主地位的探尋上,是在明晰自身定位、強化核心實力基礎上的自信[19](p32)。因此,以數字創意產業創想文化自信視角下的中華文化故事,關鍵是要形成中國數字創意產業的國際競爭力,建構中國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優勢地位,向世界展示真實、全面、立體的中國。
文化自信視角下對中華文化故事的創想,基礎是要在國際比較與自身審視中,理清中國數字創意產業在全球競合格局中的定位,通過強長項堅實文化自信。目前,中國數字創意產業發展的強項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數字信息技術基礎設施建設,這是我國數字創意產業發展的“有形力量”。近幾年,中國在5G技術應用、信息基礎設施建設等方面取得了一定成就,累計建成開通5G基站185.4萬,數據算力中心占據全球10%,并且隨著全球 5G 網絡規模化商用步入快車道,中國已在6G研發方面進行了適度超前部署。二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資源的現代化發展。目前中國已經在加速推進國家文化專網搭建工作,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資源將是構成中華文化數據庫,形塑文化數據超市的重要依托。三是龐大的內需市場,這既是數字創意產業發展的動力,也對不斷強化數字創意產品多元供給提出了高要求。中國數字創意產業的全球發展,要把握好設施建設、文化底蘊的基礎優勢,利用好來自市場與政策的多重利好,建構具備全球競爭力的核心優勢。
文化自信視角下對中華文化故事的創想還要以數字創意產業做好中華文化的國際傳播工作,創新中華文化的全球表達。促進中華文化“走出去”,是數字創意產業建構“全球通道”的核心命題。對于中華文化的國際傳播,除卻主流媒體、社交媒體等媒體渠道的宣傳推介,還要以數字創意產業作為中國強化全球資源配置能力的重要抓手,關鍵路徑是對外文化貿易。2022年7月,商務部等27個部門發布《關于推進對外文化貿易高質量發展的意見》[20],大力發展數字文化貿易以及提升文化貿易的數字化水平是其中的重要內容。但是目前,中國數字創意產業的對外文化貿易不可避免地面臨著文化折扣以及貿易壁壘的問題,中國要實現路徑突破,一方面要依靠“地方”即自身的文化創新實力,通過城市間、區域間的產業聯動加快形成數字創意產業集聚優勢與產業優勢;另一方面則要盡可能縮小國家間的制度距離、經濟距離以及文化距離[21](p126-141),即通過制度性的開放政策、經濟便利政策,搭建數字文化貿易的便利化平臺,提升數字文化產品“走出去”與“引進來”的自由度,同時在對市場規律的洞察中施行不同的貿易措施,提升中國數字文化創意產品在海外市場的接受度。此外,在全球產業分工方面,我國數字文化領域具有一定全球競爭力的頭部企業寥寥,政府主體尤其要關注企業成長,為企業參與全球高端產業環節提供最大便利,同時加快吸引全球頭部企業入駐。
(三)邁向文化自強導向下的全球文化治理
文化自強,是要在守正與明道、維新與通變中做世界先進文化的實踐者。“全球—地方”互動基礎上的文化自強,是通過更加堅定的文化自覺與文化自信彰顯中華文明在全人類文明中更加強大的影響力、吸引力與競爭力,它內在包含從文化創造到文明創新的發展過程,同時對新時代的文化創新有著更高的要求。邁向文化自強導向下的全球文化治理,需在總體國家安全觀的綱領下展現中國在維護全球數字文化安全中的大國擔當。
邁向文化自強導向下的全球文化治理,首先要實現中國在全球數字文化治理話語體系中的自主權。在數字創意產業中,文化安全問題的關鍵在于文化版權的明晰與確認。一方面,中國國內的數字創意市場環境長期存在產業扶持與底線監管之間的平衡問題,數字內容市場的高度流量化傳播與版權保護之間的長期矛盾直接制約了產業整體創新能力的提升與健康發展;另一方面,在數字互聯環境中,大眾數字內容消費需求的激增、平臺在多領域投入力度的傾斜以及大數據和平臺算法的精準信息投喂,在推動市場持續高速發展的同時,也使得數字內容侵權進一步向大眾化、全領域延伸,在愈加復雜的市場環境下,自由創作者群體的維權行動愈加困難。因此,建構政府、行業、用戶間的主體自治與技術賦能的共治格局,推進版權保護與數據監管的全球合作,深度參與全球數字技術標準、產業標準、治理標準制定對于引領數字創意產業從粗放無序向高質量發展尤為必要。
邁向文化自強導向下的全球文化治理,要以“共同體”的理念體現全球數字文化安全中的中國角色。數字網絡時代,文化高質量發展與人類文明新形態的創造的內在要求,已經使得站在全球視角“為人類謀大同”成為全世界的廣泛共識,中國數字創意產業的發展要在秉承捍衛自身文化傳統與全球化的大局觀的視角下開展數字文明交流,奉行文化多邊主義,抵制數字文化霸權,堅持平等、互鑒、對話與包容的文明觀[22](p51-59),發揮中華文明在全人類共同文化價值中的正面導向作用,以文化正義的價值觀念積極參與全球文化治理,以共贏的價值導向堅持先進數字文化成果全民共享,引領全球格局從數字經濟共同體到數字文化共同體,再向數字社會共同體的進階。
五、結語
在新一輪全球化進入以數字文化軟實力競爭為主題的非零和博弈時代,在文化數字化戰略全面深化實施的新發展階段,推動數字創意產業的高質量發展已經成為建構中國式現代數字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此背景下,“全球—地方”互動的理論邏輯啟示我國要以不離本土又鏈接全球的創新搶占全球數字創意產業發展高地,在以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為基礎的歷史性成就與現代化創新中深刻把握中華文化的全球價值,在立足中國數字創意產業的本我優勢與賦能國際傳播中創想中華文化的全球表達,在“共同體”理念引領下的文化安全與和平實踐領域展現中華文化的治理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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