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華重現

摘 要：佛山木雕藝術植根于嶺南，在廣府文化的土壤上萌芽發展，藝術風格和表現形式與當地的人文風貌息息相關，嶺南地區的社會風情在木雕上展現得淋漓盡致。清朝中晚期經濟的繁榮催生了建筑木構和日常裝飾陳設對木雕的需求，產生了大量雕刻精美、富麗堂皇的貼金木雕制品。在漫長的歲月和自然環境等多種因素影響下，這些美輪美奐的木雕文物不可避免出現各種病害，文章以佛山市祖廟博物館館藏清獅子滾繡球貼金雙面鏤空木雕座屏為例，淺析木雕的病害成因及其修復方法，望能拋磚引玉。

關鍵詞：佛山；木雕；工藝；修復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14.005

0 引言

我國木雕藝術源遠流長，可上溯到史前距今6000至7000年浙江余姚河姆渡遺址出土的木雕魚，這是我國發現最早的木雕制品。商周至南北朝時期，木雕從最初的陰刻紋發展到圓雕立體工藝并有彩繪漆層裝飾，大量各類漆木器出現并形成規模。唐宋元時期，木雕發展更加多元，建筑雕刻、造像、家具等各類木雕遺存豐富，該時期淺雕、圓雕、透雕等多種工藝百花齊放，碰撞出了一輪藝術的高峰。經過幾千年的發展，明清時期木雕發展至頂峰，種類繁多，雕刻技藝不局限于淺浮雕、立體圓雕、鏤空雕刻，多種技法交疊使用，出現多達數層的通雕，還有隱雕、混雕等綜合技法。木雕的裝飾更加多彩，漆繪、彩繪、描金、貼金等爭奇斗艷，不斷涌現新品種、新造型，從而形成一個龐大的藝術門類。在眾多的流派中，廣作木雕以其獨特的地域色彩獨樹一幟。本文從廣作木雕中的重要一支—佛山木雕的源流、工藝及其保護修復略述一二。

1 佛山木雕的歷史源流

廣東地區較早關于木雕的記載是唐昭宗年間的《嶺南異錄》，經過宋元時期的發展，嶺南木雕在明代進入成熟時期，在清代進入全盛時期。根據地域和民系嶺南木雕可分為廣府、潮汕、客家三種流派，其工藝大同小異，既各具風格又相互借鑒融合。其中，廣府木雕主要指流行于以廣州、佛山為中心的珠三角地區的各種木雕制品。

佛山地區的木雕歷史可追溯到新石器時代晚期，三水白坭鎮銀洲村豆邊崗貝丘遺址中發現的木構件可視作佛山木雕工藝的雛形。經過多個朝代的漫長演進，佛山木雕亦隨著明清廣作木雕的興盛而進入繁榮時期，這時期佛山鄉之成聚市鎮繁榮，與朱仙、漢口、景德合稱“四大名鎮”。尤其是明代后期我國的資本主義開始萌芽，加上海外貿易擴大商品經濟活躍，此時佛山各種行業多達300多種，足見手工業的發達。鴉片戰爭后，廣州成為全國通商口岸，巨大的經貿活動輻射到佛山，也造就了佛山的繁華，經濟的富裕催生了基礎建設，各類樓堂宅院、廟宇宗祠等建筑木構件和日常裝飾陳設對木雕產生需求并成為時尚，從而產生了大量雕刻精美、金碧輝煌的貼金木雕制品。

據記載，清咸豐年間至民國初期，佛山的竹木行當共分31行，有雕花行、臺椅行、杉料行、大料行、書板行等，木器制造業完整的產業結構為佛山木雕的發展創造了良好的環境。當時的木雕行大部分集中在佛山承龍街，木雕行業組成的商業行會有興華堂和同善堂，商號有黃光華、太元、聚和、成利、楊勝合、圣昌、泰隆、恒吉、三友堂等十多家，木雕工人組織有合成堂，木雕從業者活躍在南海、順德、三水、高明等縣的各鎮各鄉。佛山木雕的品種和應用豐富多樣，深入生產、生活、文娛各個領域，貼金木雕的豪華裝飾效果使人們競相效仿，并借此爭相攀比。于是，佛山貼金木雕以其工藝精湛、富麗堂皇，一度成為廣府木雕的代表。現今，佛山祖廟、佛山梁園、順德清暉園、碧江金樓等古建內遺存的木雕制品都是佛山貼金木雕的代表。

2 佛山木雕的藝術特征與工藝特點

2.1 佛山木雕的藝術與地域特征

嶺南地區自秦漢以來經過多次移民，各姓種群聚族而居，明清時期經濟發展，中外文化交融整合，形成了以商業文化為主要特征的多元文化結構。佛山木雕藝術形式受嶺南文化的影響，其表達內容以商業化、世俗化著稱，尤其貼近民眾的精神生活需求，充分表現了嶺南的人文風貌和社會風情。

商品經濟的繁榮帶動了人們對藝術美的追求。佛山的廟宇宗祠廣布城鄉，民眾不惜重金裝飾廳堂庭院，以至有“華盛之族，席展豐厚，器物材用，務求粹美”和“順德祠堂南海廟”之說來形容其數量之多和建造的氣派。佛山木雕順應社會需求，建筑和日用器物上所雕刻的是普羅大眾熟悉的故事、人物和吉祥圖案，滿足了人們對道德教化和審美的要求。傳統思想體系中儒家“仁義禮智信”的處世規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濟世思想、道家澄朗明凈的境界、民間祈求吉祥幸福的普世價值，都能在木雕中找到影子。

佛山木雕的藝術取材豐富，常借用歷史故事、典故詩詞、嶺南風物、山景水色、吉祥圖符來詮釋傳統文化，寓意美好生活。清末佛山木雕在表現形式和造型上出現“洋為中用”“華洋雜處”的趨勢，民國時期受新思潮文化沖擊，出現大量西洋元素。這些在佛山祖廟前殿的神案和彩門的雕刻中都有所體現。

2.2 佛山木雕的工藝特色

佛山木雕在功能劃分上總體可分為建筑木雕和日用木雕兩大類。建筑木雕主要指建筑木構件上如梁枋檐板、藻井窗欞、屏門擋中、掛落花罩的雕刻裝飾。日用木雕則涵蓋日常使用的床柜桌椅、案臺幾架、箱盒盆桶、轎子花舫、牌匾神龕等世俗生活用具方方面面的雕刻裝飾。

佛山木雕的工藝借鑒了中國傳統繪畫的構圖模式，講究對稱圓滿，富有韻律感，形成了布局巧妙、恢宏典雅、刀法利落明快簡練的風格，題材蘊含文化寓意，突出展示故事的主題性，形象空間的處理手法著重立體感和層次感。同時，佛山木雕借鑒歷史戲曲故事、各類造型與背景配搭，在使用浮雕、圓雕、透雕作為主要技法的基礎上，巧妙結合剔雕、隱雕、線雕、嵌雕等新技法，將雕刻圖案經營得千姿百態、別致生動，展現出或粗獷、或細膩、或活躍、或靜逸等不同形式的美。

佛山木雕早期的結構和其他地方一樣都是榫卯結構、整木雕制，但到了晚清民國時期，隨著工業文明的介入，在大型、復雜的木雕制作中，除使用榫卯外，還會大量使用鐵釘配合連接加固，這成為當時流行的做法。究其原因有二：一是施工便利。由于工藝木雕的樣式持續創新，不斷涌現新穎的款式，結構變得更加復雜。例如，佛山木雕中有一種懸掛屏風，俗稱“彩門”，為多層組合結構，通常體量較大且樣式奇特，雕刻內容場景布局錯綜復雜，有時分層多達六七層，通常采用榫卯結構組成主體受力框架，分裁雕刻局部小構件后再用鐵釘將其與主體連接。先分雕、后組裝的方法既方便流水式作業，又能靈活布置組合雕花件。二是節約高效。對于加工層數多、立體感強的雕件，使用鐵釘能大大節約時間，如在制作又厚又深的多層木雕時，先根據圖案開坯料，后用鐵釘釘上加厚層，再進行精細雕刻。這樣將紋樣疊厚加工，可達到一種突破平面邊框、凸顯立體感的效果。鐵釘在木雕上的使用，減少了開鑿榫卯的時間，簡便快捷又達到了良好的藝術表現效果。

3 佛山木雕的保護與修復

木雕屬于有機類材質物品，由于南方高溫潮濕的氣候環境，許多木雕文物會遭到蟲蟻蛀食、微生物腐蝕等侵害，加上歷史上人為損毀，現在我們能見到的佛山傳世木雕多為明清民國時期遺留。為了保護這些承載著豐富的歷史信息和象征人類文明的木雕文物，我們需要采取有針對性而且合理的修復手段來遏制病害的發展，以及通過施行預防性保護措施來減緩文物的劣化進程，達到讓文物延年益壽的目的。

佛山祖廟始建于北宋年間，是明景泰帝敕封供奉玄天真武帝的神廟。廟內既有大量的建筑木雕，也有豐富的木雕陳設品。靈應祠大殿內的珍貴木雕文物大多為明清遺存至今雕琢精美的貼金木雕。現以清獅子滾繡球貼金雙面鏤空木雕座屏這件大型貼金木雕的修復為例，簡要介紹這類佛山木雕文物的病害成因和修復方法。

3.1 文物簡介

清獅子滾繡球貼金雙面鏤空木雕座屏是佛山木雕的典型代表作品，制作于清代晚期，材質為樟木，整高273厘米，長291厘米，重逾400千克。座屏分為屏心和屏座兩大部分，屏心由四塊樟木板拼接而成，鏤空高浮雕部位疊加二或三層組合雕刻，主體畫面采用鏤空雙面雕飾，圖案精致生動：中心圓形開光內雕一大兩小三只獅子滾玩繡球，側伴仙鶴祥云和柳蔭飛燕圖案，寓意前程錦繡；開光上方雕飾孔雀開屏，旁側為繁茂的梧桐樹及祥云蝙蝠紋，寓意富貴多福；兩側雕刻頭戴華冠身穿美服的高官，其側侍從捧爵獻酒人物圖案作為主題，寓意加官晉爵；下方兩面如意形開光內分別雕飾對弈圖及論道圖。座屏圍框下部橫棖接絳環板，開十二圓孔，雕飾花草紋；下裝“八”字形披水牙子，浮雕回紋；前后接四片鏤雕吉祥云紋花卉站牙作為側向支撐；兩側長方形小圓線屏座墩子作高臺形狀，承托整個座屏。座屏外圍方框與中心圓框相互組合構成“天圓地方”的意象。座屏通體髹紅漆，屏心貼金箔裝飾，造型恢宏大氣，雕刻線條流暢粗獷有力，利用方圓界框分層表現多個喜慶吉祥主題圖案的處理手法，增強了木雕整體的立體感和層次感。

3.2 病害分析

經過病害調查，此座屏存在糟朽、殘缺、裂隙、動物損害、微生物損害、漆面起翹、金箔磨損、鐵釘銹蝕等病害。木雕制品作為一種有機質，自身隨著時間流逝老化是必然的。在古代，木材相對易得，但容易受保存環境影響。因此，在本案例中將會著重討論外因對佛山木雕文物的影響。

首先是保存環境。此件座屏長期置放于祖廟前殿靠近天井處，溫濕度難以控制，同時文物也會受到較多的光照和紫外線輻射影響。座屏的木質在高溫潮濕的環境變化下收縮不均，胎體、漆層、金箔層多處出現裂隙、起翹甚至脫落的現象。作為當時工藝特色所使用的鐵釘也生銹了，鐵釘的銹蝕不僅會破壞木構件之間的連接，重度的銹蝕還會撐裂木胎，造成不可逆轉的破壞。

其次是生物侵害。生物侵害分為動物損傷和微生物損傷兩種，都有可能導致木材的糟朽。動物損傷是指各種蛀蟲蛀食木材破壞纖維組織所造成的病害。在嶺南地區高溫高濕的環境中病蟲害極易滋生，屏座腳墩和站牙撐板的空心糟朽就是白蟻蛀蝕造成的。微生物損傷是指木材受如褐腐菌、白腐菌、軟腐菌等真菌感染，木胎中的木質素、纖維素和半纖維素被分解，最終使木材組織降解發生腐朽。屏座的兩個腳墩因長期觸地受潮，在合適的溫度下極易滋生各種微生物，在未加以干預和控制的情況下，木腐菌群落會蔓延腐蝕，最后導致大面積的糟朽。糟朽使屏座的支撐承重能力大大下降，存在傾側倒塌的安全隱患。

另外，木雕制品在使用和保存過程中不免受到人為因素的影響。像陳設在廟宇中的座屏這類傳世木質文物，人們在對其進行反復的清潔擦拭、搬運移動時，稍有不慎便會造成金箔的磨損，往來人群也有可能對其進行不當的觸碰，導致漆層表面劃傷，甚至細小構件的缺損。現在觀察到的座屏缺失的飛鳥翅膀、爵杯耳柱等小構件缺損就有可能是人為原因導致的。

3.3 修復方法

文物修復首先要保障文物安全和遵循“最小干預”“保持真實性”“可再處理”的原則。在這件大型木雕的修復上，數百斤的重量對承重構件的要求極高，這關乎文物和人身的安全。因此在修復的時候，我們的重點要放在保證文物結構的穩定性上，其次考慮還原有據可循的外貌。下面從修復過程的前、中、后簡述這件木雕的修復實施情況。

3.3.1 修復前準備

每件文物都是獨一無二的，修復文物就是在保護人類歷史的實物見證。鑒于木雕座屏遺存的歷史信息、藝術特征、地域特色、工藝特點是最珍貴的部分，對其保存狀態、病害狀況分析研究后，針對各種病害提出修復方法，并預判各種意想不到的難題提出相應的解決措施，匯總制定出嚴謹周密、科學合理的修復方案是非常必要的。

修復前，我們對這件木雕的胎體及金漆層進行了檢測分析，評估其保存環境，配合仔細檢查和多方搜集文物相關的歷史信息，綜合對木雕的保存狀況、病害程度和原因做充分調查和分析，形成翔實的修復方案后提交專家進行論證，為修復的實施保駕護航。

3.3.2 修復步驟

針對這件座屏的病害，采取的修復處理步驟包括：表面清潔、缺失補配、拼接黏合、填補修整、補漆補金、除銹封護等步驟。

①表面清潔：灰塵是附著在文物表面的污染物，其中可能含有帶酸堿性的物質，會對木質文物造成傷害。清潔的時候，優先選用軟毛刷、竹簽、文物吸塵器等物理方式，對稍頑固的污垢，用脫脂棉棒蘸去離子水反復滾動去除。

②缺失補配：補配件的樣式參照座屏上完好的紋樣或查閱文物損壞前的歷史資料圖片參考對照制作。材料選用與本體木質相同的樟木。對文物缺失部位的還原要做到尊重其歷史面貌，有據可循，不能主觀臆測。

③拼接黏合：拼接要做到精準就要對原構件間的組合關系和斷面的咬合把握清晰，一般都要先進行試拼，微調差異后再用可逆的動物膠黏合。對纖細或斷裂面較小的部位，在斷裂面處可采取打竹釘、木楔子加固的方式來增加接合處的強度。

④填補修整：對糟朽空心部位和較大的裂隙，用樟木粉調膠混合作填補材料，填補時注意預留細小間隙讓填料和木胎有熱脹冷縮的空間，待干燥后用刮刀修理平整。

⑤補漆補金：現代的油漆是不適合用作文物修復的，座屏漆金的修復按傳統工藝使用大漆和硍朱調色，對漆膜脫落和補配部位進行補涂，原金箔磨損嚴重的位置補貼庫金。

⑥除銹封護：對生銹的鐵釘，首先檢查判斷是否仍具有連接作用，清除浮銹后抹漆進行封護，能有效隔絕鐵釘與空氣、水汽接觸，延緩銹蝕的進一步發展。拔除已蝕透的廢釘，用鉤刀、剔錐等盡量清理鐵銹及其污染的部位，視情況改用木釘或銅釘替代。

3.3.3 修復后建檔

完成修復后，還要將修復過程書寫清楚，詳盡記錄修復前的調查分析、文物遺留的各類信息、修復實施的技術工藝和使用的各種修復材料，匯集整理成一份翔實的修復檔案。一份明晰完整、真實可靠的修復檔案，可以傳遞予文物保管者和未來的修復師，讓他們了解該文物的修復歷程，對文物做更好的保護。

4 結語

佛山木雕是富有地方特色的民間工藝品，以木為材，以金為飾，薪火相傳，折射出當時佛山社會生活和審美情趣，傳播著意境深遠的傳統文化思想。作為廣府木雕的重要組成部分，佛山木雕是木雕工藝發展過程中各個歷史時期的重要典型實物證據，是嶺南文化中彌足珍貴的文化瑰寶。

遺憾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木雕藝人的減少，今天所見到的佛山木雕，絕大多數已屬于珍稀文物，至今仍有不少散落在村居古建、私人手中，其歷史、藝術和美學價值極少被發掘匯集整理，是一個很有價值的研究方向。

我們也要認識到對木雕文物進行保護和修復的終極意義是讓文物的生命延長，保留它的原貌，讓它能為世人所欣賞和研究。因此，修復行為必須遵守漆木器文物修復的各項規程和“最少干預”“保持真實性”“可再處理”等基本原則，還要結合中國傳統文化觀念，從制作的傳統工藝和修復倫理等多方面綜合考慮，不生搬硬套某條原則，以實際情況決定采用不同的修復方法和保護措施。

總之，修復木雕文物不能只停留在“修”的技法和過程上，應更多地去發現其閃光點，追溯佛山木雕地域藝術特征與社會環境之間的淵源，增強拓寬修復所涵蓋的意義，進一步充實提升文物修復研究工作的學術價值，使這些珍貴的祖國文化遺存得以傳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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