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泰山盤道

摘 要：泰山盤道猶如歷史的化石，反映了不同時期的泰山歷史文化風貌，又宛若一道通天之路，貫穿起天地、家國、祖先、人生、平安和幸福，成為中華民族的精神通道。研究泰山盤道，可以了解古人的思想、文化以及歷史的變遷，從而對今后泰山文化遺產的傳承、保護、發展規劃提供更科學的參考。

關鍵詞：泰山；盤道；封禪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14.037

泰城內一線通天的中軸線，是山城一體的紐帶。這條長十幾千米的中軸線，特別是從紅門到岱頂的7000級盤道及東御道，人們始終不渝地營造了數千年。它浸透著歷史風雨，承載著千古重負，成為人們擁抱自然、親近神靈的通天之路。

1 泰山盤道的歷史

歷代帝王的封禪祭祀，將泰山盤道一步步地修葺完整，使之成為封禪祭祀的先決條件。

“岱宗之名，昉于虞書；封禪之典，見諸周制。”（《泰山道里記·序》）泰山文明早在上古時期就已揭開了序幕。遠古時代對泰山的最初信仰，便在此萌生。公元前484年，孔子路經泰山，登高遠望時，不禁感慨系之，遂作《丘陵歌》以抒懷：

登彼丘陵。峛崺其阪。

仁道在邇。求之若遠。

遂迷不復。自嬰屯蹇。

喟然回慮。題彼泰山。

郁確其高。梁甫回連。

枳棘充路。陟之無緣。

將伐無柯。患茲蔓延。

惟以永嘆。涕霣潺湲。

從詩中可以看到當時泰山高聳、荊棘遍布，沒有什么登山之路，只能順著谷底或山梁披荊斬棘而上。

泰山盤道建于何時，由于現存文獻資料較少而難以考證。《史記·封禪書》在記載秦始皇登封泰山時并未有關于盤道的描述，但記載了秦始皇商議封禪具體事宜時，不知如何上山才符合禮儀，便找來當地博士、儒生問詢，有儒生回答：古人到泰山封禪時，用蒲草將車輪子包裹，切勿碾壓山中的草木；祭祀時，須將地面打掃干凈，用草席平鋪于地面，勿踩踏山石土地。《史記·封禪書》記載：“始皇聞此議各乖異，難施用，由此絀儒生。而遂除車道，上自太山陽至巔，立石頌秦始皇帝德，明其得封也。”始皇對儒生的回答不以為然，下旨將士開山辟路，帶領眾臣浩浩蕩蕩登上了泰山。這大概就是泰山盤道的雛形。秦始皇上山辟的是“車道”，應該還不是石階盤道。

兩漢時期，國家經濟、文化都得到了長足發展，種植業、冶鐵業日漸興盛，登山盤道再次拓修。《漢官馬第伯封禪儀記》中記載：“（光武帝）二月九到魯，遣守謁者郭堅伯將徒五百人治泰山道。……十二日宿奉高，是日遣虎賁郎將先上山，三案行。還益治道徒千人。”光武帝劉秀先后征調1500余人整修登山盤道，這是史籍首次詳細記載泰山修路的情況。“兩從者相挾，前人相牽，后人覓前人履底，前人見后人頂，如畫重累人矣”，開始行走時，“行十余步一休，稍疲，咽唇火焦”，而后變作“五六步一休”，到了最后，竟“蹀蹀據頓，地不避濕暗，前有燥地，目視而兩腳不隨”。這段行程登山道路還是環道，并不是今天嚴格意義上的盤道，可以說他是敘述這條登山道的第一人。從他的敘述里，我們似乎得到一種靈感：當今的“盤道”，應當是從“攀道”演繹而來。

唐代，高宗李治、玄宗李隆基兩位帝王相繼封禪泰山，泰山盤路在此時迎來較大規模修建，史書記載大批兵役、徭役被征調整修盤道、建造行宮，盤道開始初具規模。詩人李白在《游泰山》中有“四月上泰山，石屏御道開”及“朝飲王母池，暝投天門關”的句子，表明此時上山已變得不再困難艱險。此后游人登岱多循此道，唐《鴛鴦碑》中記大歷十四年（779）淄州刺史王圓登岱，道士郭紫薇等“各攜茶果相候于回馬嶺”，但中路山勢險峻，艱于攀登。

宋代是泰山信仰發展的一個重要歷史時期。大中祥符元年（1008），宋真宗到泰山舉行封禪大典。《宋朝事實》卷十一《儀注》載：真宗登岱，“以天門斗絕，給從官橫板，選親從卒，推引而上，衛士皆給釘鞋”，登陟之艱可以想見。故自宋伊始，屢有治道修盤之舉，清人王沄記稱“唐宋以來，修治馳道，日就砥如也”（《漫游記略》卷三《齊魯游》）。泰山盤道逐漸興修形成。宋邵博《聞見后錄》記登岱所歷，有“又經天門十八盤”之語，十八重盤已于北宋出現。金代、元代泰山盤道續有多次整修。金天眷元年（1138），泰安人張憫在五松亭南側御帳坪附近三磴崖施工修砌，并將此事刻記于西壁，這次封禪也是中國歷史上在泰山舉行的最后一次封禪。

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泰山盤道實施了大規模整修拓建，泰安知州鄭聚東奉旨對泰山一天門至南天門進行了整修，全部砌以石階，立鐵柱絙索于十八盤，以方便游人攀登。位于一天門側的《盤路起工處》石碑記載了此次修建盤道的過程。明萬歷七年（1579），泰安知州袁重修泰山十八盤磴道，以方便行者。萬歷十七年（1589），明代著名思想家、文學家呂坤出任山東左參政，因見十八盤一帶每逢山會擁塞不堪，遂在十八盤南開山一帶另辟新盤道，并在碧霞宮南神門復建磴道，使登岱游人上下分流，以防擁擠踐踏。今天泰山自下而上另建分流盤道應是沿用此法。萬歷十八年（1590），岱陰游者日眾。十月，山東巡撫按司道委派宋自厚等人修后石塢盤道，以便行者。

清康熙年間（1662—1723），圣祖玄燁登泰山祀奉山神、碧霞元君時重修泰山盤路建筑群。乾隆年間（1736—1796）重修泰山盤路古建筑群。道光元年（1821）至十五年（1835）重修泰山盤路古建筑群，道光七年（1827）建夢仙龕。清末及民國年間又對泰山盤路古建筑群進行了多次整修。雍正七年（1729）內務府郎中丁皂保等奉旨整修泰山盤道，在盤道兩側增設扶手，整修后煥然一新，并在五松亭院內補植被暴雨沖毀的五大夫松。乾隆年間，乾隆皇帝十一次登臨泰山，六次登頂，盤道也因此進行了多次整修，清代吳錫麒于《游泰山記》中稱：“清蹕所臨，代加修治，石級鱗次，可階而升。”道光七年（1827）歷城匠人魏祥受河南開歸道員麟慶委派，對后石塢山徑及泰山石路進行全面的整修，并在南天門立碑記載。沿泰山西溪自天外村、竹林寺至中天門有古盤道遺跡，據專家考證，最初應為清代乾隆登岱時專門修過，后漸圮。1937年，國民黨陸軍二十師師長孫桐萱捐俸數千元，修筑泰安火車站至中天門的西路登山盤道7.5千米。

清朝末年，國家內憂外困，泰山盤道因此疏于管理，致使“歷年即久，半已傾圮，行者多有隕越之虞”，山東巡撫丁寶楨于同治十二年（1873）實施修繕，后又漸圮；光緒八年（1882）山東巡撫任道镕因檄令泰安府縣計工修葺，“危者安之，毀者易之，以及橋梁陡崖石坡等工，亦皆修治完固”（清任道镕《修理泰山盤道碑記》）。此后山東巡撫陳士杰又于光緒十二年（1886）委派道員曹浚澄“修補津橋，平易道路”（清陳士杰《重修泰山盤道碑》）。泰山石磴，至此達“六千七百余級”，綿延十余里，云路千盤，宛若天梯，誠為泰岱勝景、天下巨觀！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黨和政府高度重視泰山文化遺產資源保護管理，對盤路及古建筑群進行了7次大規模整修，邀請有關專家學者制定保護方案，并每年實施古盤道例行性預防保護。

2 泰山盤道的建筑價值

泰山形成于太古代第一次造山運動，從岱廟北到中天門、南天門形成三級斷層逐級抬升的階梯狀，共6600級臺階，總程8.9千米。從關帝廟到壺天閣為第一級，全長3323米，共有臺階267盤、1572級，其余為平盤，寬度一般為4～6米，最寬處近8米。此段一般平緩上升，至壺天閣開始向上拔起抬高。壺天閣至中天門段為泰山第二級斷層斜掀抬高帶，山勢峰回路轉，逐漸陡峭，總長度680米，共有臺階73盤，共計1223級。從中天門到對松亭為泰山第三級抬升的過渡階段，有“快活三里”等平坦之路，也有短段陡盤，如“三瞪眼”（三磴崖）等。從對松亭向上，山勢越來越陡，俗稱三個“十八盤”，分為“慢十八盤”“不緊不慢十八盤”“緊十八盤”。從中天門到南天門總長度約2500米，共計有臺階219盤、3071級，由于山勢驟然升起，緊十八盤的臺階陡且密，有的一盤達100級。

尤其值得稱道的是泰山十八盤。十八盤是登山盤道中最險要的一段，兩側崖壁如削，陡峭的盤路鑲嵌其中，遠望如天梯高懸，是泰山標志性景點之一（圖1）。十八盤巖層陡立，傾角70至80度，在不足1千米的距離內升高400米。明代詩人祁承濮曾寫有詩句“拔地五千丈，沖霄十八盤”，贊嘆泰山十八盤的雄偉險峻。還有一處景致也是堪稱泰山上的一處精品，那就是位于五松亭下的云步橋。此橋創建無考，原為木橋，名“雪花橋”，于1936年被洪水沖毀，1937年楊承訓得中國旅行社資助重建，由工程司胡升鴻領工建造。它的特別之處除了位置絕佳外，就是橋上石階與別處不同，每個臺階之下都有部分挖空，目的是擴大臺階的踏面和踢面，這樣一來在不縮小踏面長度的前提下節省了空間，進而增加了游人行走的舒適度。

歷經幾千年的風雨盤道依然堅實，這就要說到它的材質了。泰山形成于25億年前，是第一次造山運動興起的大山，是地球上最古老的地層之一。泰山山體主要由花崗石組成，修建泰山盤道主要是就地取材，一般選擇泰山青白粒花崗巖，又稱“黑白粒”“中性巖”，結構細密，質地堅硬，含少量輝石，有黑白分明的花色，宛如黑夜長空飄雪，花紋和諧排列有致，光澤度好，耐壓強度、耐酸堿率高。石質的優良造就了今天如此氣勢磅礴的登山之路。

了解泰山盤道就必須說到石匠這個傳承了幾千年的職業。根據當地老石匠講述，每塊石料有它自然形成的結晶體的紋理，要順紋理開料（這里提到的開料，便是最初的原石將它一點點地打磨成長度、寬度合適的石階），當地石匠將這種紋理叫作石頭的綹性，根據綹性來判斷開采石頭從哪里下手比較容易。大部分石頭綹性都是東南方向，前提是自然沒有動過的石頭。在沒有機械化的古代，一把大錘、幾把小錘、幾把剛鉗、若干楔子在石匠手中就能將體積龐大的泰山石鬼斧神工般地變成規整劃一的盤路。

孔子說“仁者樂山”，因“仁者安于義理，而厚重不遷，有似于山”（見《論語集注·卷三》）。泰山石匠，真的是“有似于山”。他們勤奮好學，勞而不怨，淳樸忠厚，在泰山歷史上寫下了重重一筆。例如，宋建炎元年（1127）金國軍隊攻入開封，史稱靖康之恥，八月，泰山石匠姜博士與道士孫上座在三尖山（今名凌漢峰）扎營，抗擊金軍。記載姜石匠當年的義舉的石刻至今保留在泰山凌漢峰上。清雍正至乾隆年間，一名叫姜桂松的泰安粥店石匠，數次主持泰山山頂及岱宗坊的修建工程，并將自己的家產捐出，創修了泮河通西橋，重修了大汶口古石橋。嘉慶二十三年（1818）歷城名匠魏祥慷慨解囊用自己的工錢在泰山盤路旁修建了十數處女廁所，包砌了城西火爐莊大石崖，扶正了城中牌坊，改建了斗母宮及王母池的東廳。道光七年（1827），他重修了南天門、回馬嶺盤道和后石塢廟；創建了夢仙龕；又用自己的工錢補砌了泰山盤路殘缺者，重修了三大士殿，將金星亭改建為藥王殿。在這座馳名于世界的大山上，險峻漫長的石磴道、精巧堅固的石橋、巍然聳立的石坊、古樸典雅的石亭，遒美健秀的石刻……無不是石工們用血與汗、力與美雕塑出來的。

3 泰山盤道的文化價值

我國著名美學專家、北京大學楊辛教授說：“泰山盤道構筑了天人交契的博大時空，體現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精神。”泰山盤道作為人文景觀，與泰山自然景觀渾然一體。立于十八盤之下仰觀，連綿起伏、氣勢雄偉，宛若一條游龍直入云霄（圖2），泰山之壯觀盡入眼底，仿佛詮釋著中華民族不屈不撓，勇于攀登的民族精神。

泰山盤道的兩側，是泰山古建筑最集中的地方。從山下的岱廟，一直到山頂的碧霞祠，其如岱廟，素有“千古一廟、東岳祖庭”之稱。位于泰安城通天街至山頂南天門的中軸線上。它與岱頂的碧霞祠遙相呼應著登天起始的過程。這條長十幾千米，充分體現著傳統建筑理念的中軸線，是以岱廟為起點的。岱宗坊，為開山第一坊，大氣磅礴。王母池，為王母府邸，領袖群仙之所，為盤道增添了靈秀之氣。關帝廟神威巨鎮，為泰山開山第一廟。紅門宮，為碧霞元君中廟，泰山朝山門戶。斗姆宮為泰山盤道一側較大的一組古建筑群，以南北軸線貫穿，建筑特點為中心突出，布局靈活，婉轉玲瓏，曲徑通幽。此處西靠盤道，正值登山要沖，“乃泰山盤路第一精舍”。碧霞祠，泰山女神的圣殿，鐵壁銅瓦的世界，是岱頂最具影響的廟宇，也是中國高山建筑的杰作。其他如沿途的牌坊、橋涵無不為盤道增色添彩。

泰山登山盤路兩側是泰山石刻主要分布區域。據統計，泰山現存各類碑碣石刻1565處，碑刻數量之多為中國名山之冠。泰山的石刻從形制上可分為石碣、石闕、摩崖、墓志、經幢、碑刻等，從內容上可分為帝王封禪告祭文、寺廟創建重修記、刻經、墓志銘、頌岱詩文、香火碑文、題景及楹聯等。現存泰山石刻，時代最早的是“秦泰山刻石”；最恢宏的是唐玄宗御書的“紀泰山銘”；題刻面積最大的是“泰山經石峪刻經”；最有趣味的題刻有意為“風月無邊”的“蟲二”刻石及形如鼠狀的“如”字刻石等。至于文人騷客的即景題詩、托物言志，更是比比皆是，或真或草或隸或篆，令人目不暇接。泰山石刻其時間延續之長，內容涵蓋之廣，表現形式之豐富，是其他名山所不可比擬的，這些石刻使泰山成為中國石刻書法藝術的天然博物館。

另外，盤道兩側的古樹名木，是泰山最重要的生態文物，是數千年青之未了的靈魂。這些綠色的精靈，以自然和人文的雙重情懷，昭示著泰山永恒的生命，使得整個泰山碧落青蒼，生機勃勃，賞心悅目，充滿青春的激情。

泰山七千級臺階，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它貫穿起天地、家國、祖先、人生、平安和幸福，成為中華民族的精神通道。它既體現了社會倫理秩序的井然，也表達了廣大百姓步步登高，直達天庭，渴望與上天對話，渴望得到上天的保佑和福祉，實現彼此融洽、和諧的“天人合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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