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陽潮扇

廣東潮州的團扇怎么掛了德陽名？

德陽潮扇源于廣東潮州團扇，以慈竹絲、絲線、宣紙為原材料，扇面有豬腰形、蝙蝠形等，上面配以山水畫、詩詞等，既實用又美觀。2007年，德陽潮扇被列入四川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龔德江、楊占勇先后被評為德陽潮扇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

一鳴驚人，位列貢品

兒時住在川西綿竹鄉(xiāng)下，扇子是炎炎夏日里家家戶戶的必備之物。扇子一般是五邊形，由竹篾編成，扇把及中軸骨架是兩片合在一起的竹片。講究點的竹扇還會在扇緣用布包邊，這樣扇子不易走絲，也就更加耐用了。除了這種竹扇，也有一種蒲扇，據(jù)說是廣貨，千里迢迢地運過來，自然比竹扇貴些。

德陽與綿竹屬于鄰縣，德陽人使用的扇子與綿竹人差不多，除了竹扇和蒲扇外，還有一種原產于中江縣的紙殼扇，也叫豬腰扇。這種粗竹絲框、桑皮紙糊的橢圓硬扇，雖然經(jīng)久耐用，可招風可墊坐可盛生熟食品，但扇面糊紙凹凸不平，只能簡單繪制小畫作裝飾。因其價格低廉，頗受市民歡迎。

清光緒十八年（1892），曾任福建仙游知縣的包善誠告老還鄉(xiāng)。這年八月初，德陽城隍廟廟會酬神唱戲。包善誠嗜好川戲，列坐前臺看戲，因為天氣燥熱，用一把從福建帶回來的團扇驅暑納涼。坐于側席的裱褙鋪老板黃輝庭，見包善誠手中那把絹扇精致美觀，出于職業(yè)習慣禁不住湊過去欣賞起來。包善誠介紹說，這叫潮扇，原產于廣東潮州府。黃輝庭手搖團扇，贊不絕口。他跟包善誠借回團扇，按其款式和用料工藝，著意仿制了幾把。有的留作自用，有的送與朋友親戚，有的高價出售。

同樣都是扇子，因為制作工藝的區(qū)別，豬腰扇和團扇的價格相差很多，這讓豬腰扇藝人李寶成從中看到了商機。李寶成將潮州團扇結合中江豬腰扇進行了大膽的改進：把平面圓形的扇面改為凹面橢圓形，扇框以細篾絲編織成實底，薄綾空繃改為蜀產厚絹，并以上等宣紙褙糊，上繪山水、花卉翎蟲或仕女，扇邊飾以黑緞嵌花，扇柄接扇面處粘貼“蝠”字圖案，以牛骨為扇柄，下墜萬壽絲絳。扇子做成之后李寶成先帶樣品到大戶人家兜售，沒料到那些小姐太太喜歡得不得了，競相訂購。

光緒二十一年（1895）六月，果親王受朝廷委派入蜀察訪川西北旱情，路過德陽。在館驛休息期間，見識了德陽李寶成所制絹扇的魅力，認為它比廣東潮扇還精致耐用。德陽知縣趁機介紹這叫德陽潮扇，為德陽本地所產，還立即讓李寶成精心制作潮扇20把，在果親王返京再過德陽時獻與他。果親王回京將德陽潮扇獻給慈禧太后和光緒帝，德陽潮扇大受好評。慈禧太后又傳諭四川總督，索獻德陽潮扇100把。李寶成做夢也想不到，名不見經(jīng)傳的德陽潮扇僅僅三年，就一鳴驚人，成了朝廷貢品。李寶成正式在德陽城內掛出“李寶成潮扇莊”的匾額。

工藝繁雜，創(chuàng)新艱難

民國初年，李寶成在崇果寺街買了兩間鋪面，平常只開半邊鋪板門承接訂貨。由于其所制潮扇工藝要求高，產量很少，總是供不應求。各路客戶都是先付訂金，到期提貨。一家人太忙，不得已于1914年收了汪正興、鐘樹賓兩名徒弟。三年學徒期滿，又只管吃住效勞三年，再給徒弟開計件工資做三年，之后得到師傅允許另開扇莊。一個徒弟要在師傅處干九年，才能自立門戶。直到1921年，德陽也僅有三家潮扇莊。

李寶成病故后，其子李萬忠繼承父業(yè)，掛出金字招牌“老號李寶成潮扇莊”，扇莊業(yè)務更加興旺發(fā)達。李萬忠與其父不同的是廣收徒弟，徒弟謝師后可另開扇莊。于是，德陽的扇莊越來越多。德陽潮扇在1938年前后處于頂峰，年產量約7000余把，其中高檔扇近千把。那時四川交通已日趨便利，德陽潮扇遠銷省內外，成都、德陽更成為潮扇集散地。每年臘月間，各地客戶來此洽談業(yè)務，待春節(jié)過后，便派人來德陽坐等發(fā)運。抗戰(zhàn)勝利后，國民黨發(fā)動內戰(zhàn)，物價暴漲，百業(yè)凋敝，德陽潮扇隨之滯銷，扇莊門庭冷落，紛紛倒閉。到1949年冬，德陽城內僅存11家潮扇莊了。

從晚清李寶成創(chuàng)立德陽潮扇，其工藝相沿至今，一直沒有太大變化。一個熟練的匠人，制作一把潮扇，也需要三四天時間。加上精致的紫檀木座架，放在家里就是一個高雅的擺件。整個制扇過程的關鍵部位在于扇面，其絹料在成都紗帽街進貨，要求絹質細薄勻稱平展。絹料下襯裱半生熟夾江宣紙。傳統(tǒng)的繪制工筆寫意國畫，改良后也適合年畫、水彩、水粉、油畫等。如果是名家書畫，這把德陽潮扇還會漲價，因為名家書畫具有稀缺性，本來就具有升值空間。

當時德陽畫扇面的有四大名家，其中首推畫師朱師篁。朱師篁筆下的仕女體態(tài)輕盈，娟秀俊雅。其代表作《閬苑美女牽獅圖》，扇面構圖華麗，勾勒仔細，人物手指關節(jié)畢現(xiàn)，獅獸毛紋細密、憨態(tài)可掬，堪稱珍品；朱師篁的花鳥畫，四季花卉明艷多姿，巧妙地點染一二只呼之欲出的蝴蝶、甲蟲之類，襯托出畫面動與靜的協(xié)調氣氛。抗戰(zhàn)期間，張大千到德陽時，曾以重金收藏朱師篁繪制的素緞帳檐《百蝶圖》，其作品魅力可見一斑。

另外一位龔守春，其師傅是李寶成的徒孫。龔守春成家后搬到德陽城里，在崇果寺附近自立門戶開起了“春福亨”扇莊，生意做得還算紅火。不同的是，龔守春除了聘請畫師畫扇面外，自己也能夠畫扇面。雖然沒有專業(yè)畫師技法好，但還算拿得出手，這樣就節(jié)約了不少開支。龔守春熟悉百姓心理，擅長一些大紅大綠的畫作。兒子龔德江出生于1955年，兒時常看見父親白天做扇子，晚上在油燈下作畫。為了跟父親學畫畫，龔德江就主動給父親磨墨，等到墨磨好了，龔守春就會給兒子示范畫作。龔德江也算是德陽潮扇第四代傳人。

潮起潮落，后繼無人

1955年，龔德江出生時，德陽潮扇的各大潮扇莊響應德陽縣政府手工業(yè)管理局號召，開始公私合營。彼時，潮扇社規(guī)模很小，只有七個人，龔守春擔任組長。生產地點就在春福亨扇莊，后來由政府協(xié)調，潮扇社遷至崇果寺。那時，應該是德陽潮扇社最為輝煌的時候，德陽潮扇作為出口創(chuàng)匯產品，源源不斷地出口到東歐和東南亞，為國家換來外匯。

當時，綿陽專區(qū)外貿局給德陽潮扇社投資兩萬塊，讓其擴大再生產。兩萬塊在那個時代可是很大一筆錢——五分錢可以買一堆熟花生，一碗面不過八分錢。潮扇社生產場地不夠，縣政府又把整個崇果寺的房子劃撥給他們。此時，潮扇社在冊人員達到一千人左右，是德陽縣最大的一個企業(yè)。經(jīng)過綿陽專區(qū)協(xié)調，很多地方的畫師都集中到潮扇社來作畫。

龔守春作為管理層整天忙得腳不沾地，工人們經(jīng)常加班加點。“大躍進”時期，德陽縣的宣傳口號是：“糧食畝產達千斤，德陽潮扇日產翻千把。”不過好景不長，由于過于強調數(shù)量而忽視了質量，德陽潮扇的一些成品被買方多次要求退貨。德陽潮扇社得自理運費，如此連續(xù)幾次，潮扇社連工資也發(fā)不出來，只好破產倒閉，人員各自分流到竹器社、針織社等單位。20世紀70年代初，德陽潮扇社倒閉后，就再也沒有人做德陽潮扇了。甚至李寶成的后人，也不再做德陽潮扇了。

傳承創(chuàng)新，各領風騷

龔德江從小在潮扇社長大，耳濡目染下，學會了劃竹絲、纏線條和畫扇面等工序。龔德江下鄉(xiāng)期間，龔守春和生產隊長說好，讓龔德江在鄉(xiāng)下劃竹絲上交潮扇社，每個工作日按七角錢計算。龔德江和另外兩個農民，每天給潮扇社交十把竹絲，倒也比做農活輕松許多。1976年返城后，龔德江被分配到德陽氮肥廠工會工作，繼續(xù)寫寫畫畫。龔德江不滿足于在工會的清閑工作，認為自己還是應該做一番事業(yè)出來。1985年，龔德江主動停薪留職，開設裝裱門市部，逐漸認識了德陽城內的大部分書畫家。也就在這時候，龔德江和《德陽日報》美術編輯、畫家舒增堯認識了。舒增堯和龔德江亦師亦友，時常給龔德江指點一番，這對提高龔德江的畫藝很有幫助。

2012年，龔德江和女兒龔書到清華大學美術學院高級研修班全脫產學習了三年，師從霍春陽等名師。此時，龔德江已經(jīng)58歲，父女倆同時在美院學習，一時間傳為佳話。在清華美院高研班進修期間，龔德江在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了《龔德江書畫作品集》。書畫技藝的突飛猛進，增加了龔德江搞好德陽潮扇的信心。

其實早在2003年，龔德江在舒增堯的勸說下，就開始制作德陽潮扇了。當時成都的一批書畫家到德陽采風。閑談中，這些畫家談道，“德陽潮扇以前那么出名，為啥現(xiàn)在不生產了呢？”舒增堯說，他有個學生叫龔德江，他們家里以前是做德陽潮扇的，他可以動員這家人把德陽潮扇恢復起來。舒增堯對龔德江說：“德陽潮扇這么好，不把它恢復起來，那就是你龔德江的罪過。”

龔德江陪著舒增堯去做龔守春的工作，時年83歲的龔守春連連擺手，不愿意重操舊業(yè)。

還好龔德江的母親在旁邊打圓場，說：“舒老師，你別跟老頭子一般見識，你講得很有道理，既然國家重視文化，我們就有責任把德陽潮扇恢復起來。”起初龔德江并沒有掌握德陽潮扇的全套制作工藝，他向父親請教時，龔守春就會不耐煩地說不曉得。但其實，作為跟德陽潮扇打了一輩子交道的龔守春，早就盼望著德陽潮扇能夠恢復起來。但是他明白，德陽潮扇工藝復雜，純手工制作，恢復德陽潮扇就意味著吃苦受累。因此他一開始非常反對龔德江進入德陽潮扇的制作行業(yè)。后來他見龔德江意志堅定，便也不再心存顧慮，開始手把手傳授德陽潮扇的制作技藝。龔德江在父親的傳授下逐漸掌握了德陽潮扇的全套制作工藝。可惜2003年末，龔守春就去世了。

龔德江堅持認為，德陽潮扇這種純手工制作的東西沒法創(chuàng)新，因為創(chuàng)新之后就不再是“原汁原味”的德陽潮扇了。不過，另一位德陽潮扇傳承人楊占勇認為，德陽潮扇是可以創(chuàng)新的。楊占勇將潮扇編織工藝進行了改進和創(chuàng)新，通過“插絲”的方式編織潮扇，使復雜的工序大幅縮減。同時，他還將剪紙、秸稈粘貼畫等多種表現(xiàn)形式融入潮扇扇面圖案的設計創(chuàng)意中，讓作品變得更加新穎時尚。楊占勇認為，絲和編是潮扇的魂，任何創(chuàng)新都離不開這兩點，但這并不妨礙用潮扇作為載體以不同的形態(tài)呈現(xiàn)在人們面前，比如車掛、項鏈、木雕等。

堅守還是創(chuàng)新，孰優(yōu)孰劣，相信時間自會給出評判。但至少德陽潮扇在后人的努力中被保留了下來，有機會帶給人們典雅風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