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翻

20世紀的70年代，鄉村突然打響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深翻戰役。

深翻的意義重大，據說有專家做過實驗并得出結論：把土地深翻，土壤才能改良，糧食才能高產。落實到生產隊和群眾這里，只有照章執行，看似簡單的勞動，卻也是任務，任何人不敢懈怠。

為了不耽誤白天的農活，深翻的時間都在晚上，全憑人工，實際是加班干。

晚飯后，勞累了一天的莊戶男女勞力都聚集在丘陵上的大寨田里，隊長邁著大步分配深翻任務，有人緊隨隊長用石灰粉撒出白線。那時候我接近成年，加入到深翻行列，幫助家里掙工分。除了兒童和喪失勞動力的老年人，每個人一晚上深翻一分地。隊長分配完畢，一時間，田間馬燈閃爍、人影浮動、鐵鍬翻飛，人們揮汗如雨……

深翻過的土地要經隊長驗收，隊長拄著一根手指粗的鋼筋棍，戳進深翻過的地里拔出來用卷尺測量，達不到規定的深度還要返工。當然，人們誰也不愿返工，往往下死力氣翻得更深，隊長后來也有了經驗，只要看到你把地下多年都沒有犁出來的死土瓣翻了出來，點頭示意表示通過。隊長丈量分配深翻任務的時候，全憑兩條腿丈量。這樣一來，同樣的深翻任務就不見得一樣多，但人們只有面面相覷，即使感到自己吃了大虧，只有暗地里叫苦，當面絕不敢捅破這層窗戶紙，得罪鄰里事小，得罪隊長以后準沒有好日子過。有沒有深翻任務當然也是有生產隊長一人說了算，有些人年富力強卻沒有參加一次深翻勞動，隊長定論“老病號”。有些家庭就沒那么幸運，女人身體不好，實在干不動，男人只好多干。還有的年邁力衰的老頭和三寸金蓮老太照樣有深翻任務，因為他們家的成分高，其實是把勞動量加在子女們身上了。

因為年齡不同，所以體力有別，有些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干起來，高挽褲腿、打著赤腳，揮動大?頭或三齒?像拼命一樣，干得就快，自己的干完了，如果再主動幫助左鄰右舍一把，盡管時間不長，對方也會感恩涕零。

單富財是個年齡不到50歲的小老頭，性情有點木訥古怪，大伙送他綽號“老單”（dan）晚上深翻到地坡跟前，意外挖出一具古人的骷髏，大伙吃驚不小，有人提議原封不動，有人提議異地深埋。老單用手指摳著骷髏的黑洞，直接掄往地頭的溝下向，說：“去他大那蛋！”

次日，老單意外地沒有起床，不吃不喝不會說話，家人吃驚不小，連忙叫來村衛生所的醫生，聽聽量量，但仍給不出結論，搖頭表示無能為力。直到第三天情況仍沒有好轉，老單水米沒進，無精打采，兩只眼總是長時間盯著一個地方，一言不發……后經有人提示，老單媳婦求到對長，派人幫忙找到老單棄扔的骷髏，簡單地進行了安葬，燒了錫箔元寶，說盡不少好話……眾人返回家中，發現老單如大夢初醒、恍如隔世。

深翻的勢頭很猛，但并沒有持續多久，因為人們的汗水并沒有換來期待的糧食高產，大多地方還減產了。又有傳聞說是權威專家發聲：把地里的死土翻了上來，把上邊喂肥的土質埋深了，莊稼根本得不住力……

到此，轟轟烈烈的深翻運動悄然退場，生產隊又套上牲口犁地，有些地方用上拖拉機耕地。

責任編輯/王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