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野（組詩）

不遇

舊時光在竹籬笆上若隱若現

細細的葉子隱秘地生長

小野花密密地開

有一些清香

有一些苦澀

有一些炊煙燒煳的味道

從農家小舍溢了出來

炊煙彎曲著奔走

和我許多親人一樣

在遼闊的人間

走著，走著

就散了

荻花與桂花

荻花多么輕，還在風中飛

還沒有落地

像塵埃，像找不到家的孩子

三千丈白發比深秋的寒霜還重

桂花卻遲遲不肯開放

剛一開就落了，不再飛

香氣越來越暗，越來越薄

面色也不再光鮮

你不嘗，不知道桂花是香的

沃野

家鄉的田野

有無數條鄉間小路

有的是十字，有的是丁字

我沿著一條丁字路離開家鄉

心里涌起一陣莫名的興奮

豐收的田野里

莊稼越來越少

野生植物蜂擁而至

像進城的農民

黃鼠狼出沒其中，毛色鮮亮

蝴蝶們像一群貪玩的孩子

一些鳥停下來

然后遠走高飛

另一些鳥，又飛了過來

成片成片的橘子熟了

沒有人采摘

金色的小燈籠掛滿了秋天的鄉村

再往后，炊煙也絕了蹤跡

所有的小路

都被野生植物們掩埋

人間處暑

還有什么能夠抵抗這無邊的秋風

它隱藏在暗處，忽然就來了

先是輕輕地，不著痕跡

像水草中悄悄游動的蛇

然后，就有了浩蕩之勢

整個夜晚，月亮失去了顏色

疲乏得爬不上東山

回家的路上

我仰望溺水的星星

我決定不再依靠它們

我被什么東西緊緊包裹著

仿佛無邊的寂寞

又仿佛無邊的美好

仿佛秋水一波一波從身邊洶涌經過

一陣驟至的涼意——已是處暑

石頭記

山岡上到處都是圓滾滾的石頭

仿佛一堆堆泡沫

找不到一朵小野花

也沒有遇見一只小螞蟻

只有狗尾草高高地翹著尾巴

撐著堅硬的芒

暴風雨來了

狗尾草把腰彎了又彎

一群神秘的祭拜者

把細小的種子獻給大地

雨霽的夜空星光燦爛

照耀著這片沉默的山岡

滿山的石頭濕漉漉的

閃著淚光

寒露如霜

夢里，我曾經尋找遠方

像一個孩子尋找母親

記得走了很遠很遠的路

才到達一個巨大的沼澤地

它很美麗，像傳說的天堂

夢里，我回到了故鄉

炊煙若有若無

像小動物們的喘息

母親在寒露里侍弄蒼老的莊稼

腰彎得比小植物們還低

遼闊的田野，寂靜，深邃

刮著金色的風暴

小麻雀們像種子一樣撲向大地

仿佛遇到了一個永恒的秋天

又逢立冬

老葉在黃，新葉在長

這怎么可能是冬天

干涸的湖灘上

無緣無故地拱出了許多小臉

葉片上的圣光像孩子的眼睛

北風與午后的陽光剛好平衡

我感到一陣暖洋洋的蠢動

有一種力量在困睡中醒來

泥土里有拔節的聲音

野菊花的燦爛高過了陽光

它們忽然就開了

它們一叢叢擁擠著

就像春天的油菜花

那光芒，穿透了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