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地山雀生活的地方

魏賽

5月17日，我們坐上了西寧開往玉樹的大巴，開始了第四次高原野外采樣之旅。作為動物學研究生，每年的春夏之際是我們收集野外基礎繁殖數據的重要時段，而我此次的目的地，是以前從來都沒有到訪過的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玉樹州位處巴顏喀拉山脈與唐古拉山脈之間，青藏鐵路并不經過此處，800公里的路程大巴車至少要行駛12個小時，11時出發的客車，剛好要在公路上經歷高原的日落。聽著耳機里播放的《西海情歌》，感受著路面凍土融化帶來的顛簸，實在是一段令人難忘的經歷。汽車到達玉樹州已經是凌晨1時。

少年扎西江才與他的愛馬

第二天早上便要開始計劃工作安排，好在出發前，導師給我們提供了一條十分有效的信息：青海省三江源生態環境保護協會的一個工作站所在之處，就有我們要研究的目標物種地山雀。靠著這條信息，我們來到了結古鎮的甘達村。這是一個傳統的藏族村落，村內200余戶牧民一直過著傳統的放牧生活，用土墻搭建住所，一些牧民甚至還保留著傳統編制的牦牛帳篷。2010年4月14日，玉樹發生7.1級地震，甘達村所有房屋全部倒塌；20天后，災后重建項目啟動，甘達村村民搬進了抗震房，生活方式也從游牧狀態轉變成為村集體經濟模式。

由于此前大部分牧民都在結古鎮各地草場生活，與外界接觸不多，他們無論是生活方式，還是思想觀念都相當傳統和質樸。在當地宗教文化中，所有的生靈都有前世今生，眾生平等。像我們這樣在采樣過程中要抓到鳥類，并且環志的行為并不容易被藏族民眾所接受。本村的村長群才仁，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康巴牧人，他很難理解我們為什么要采集這些數據，但好在他并不偏執。在我們解釋了之后，村長表示，雖然與自己的認知有沖突，但也理解我們這些科研工作的價值，他會跟村民溝通，以免我們的工作受到阻礙。村長的理解著實讓我和同伴松了一口氣。

房東扎西達瓦是一個典型的康巴漢子，皮膚黝黑，個子不高，但結實粗獷。在我進村了解物種情況時，遇到了正在修理牦牛圍欄的他。他能聽懂大部分漢語，與我們交流起來比較方便。在得知我需要在村里工作后，熱心介紹了幾處空房間供我挑選。因為牧民放牧分冬夏草場，夏季草場較遠的家庭常有房間空置出來。除此之外，在我們開展野外工作期間，扎西大哥也為我們提供了很多幫助。村里到鎮上有20公里的路程，租給我們兩間房子以后，扎西大哥還幫我們運送了許多物資。后來在我們前往鎮上購買生活補給時，也多次將自己的摩托車借給我們使用。

我們剛開始開展工作時，正值高原的蟲草季，采集蟲草是藏區人民除放牧以外十分重要的一筆收入。在長達一個多月的時間里，大部分牧民長途跋涉前往海拔更高的山上尋找冬蟲夏草，平時只有一些老人留在村里。蟲草季結束后，我們也得以接觸更多的年輕人，尤其是村中的學生，孩童的求知欲使得他們格外愿意交流，我也十分樂意與他們相處。村中的青壯年以前很少有固定工作，隨著甘達村集體經濟的建立，合作社的超市、炒面加工坊、手工制作坊、喜宴大廳等集體產業，不僅為他們提供了大量就業崗位，每年還會分發米面等集體紅利。

除了集體經濟，甘達村的另一個特點是生態環境好。因為地處三江源，甘達村附近有許多泉眼，村民對水源的保護十分重視，經常組織起來清理河流和草場上的雜物垃圾，村子附近很少能看到廢棄物。不光如此，草場上很早就拆掉了圍欄用的鐵絲網，以避免在野生動物穿越草場時對其造成傷害。

6月，來到了工作中期，也是我們采樣工作最繁重的時期。因為此時地山雀的幼鳥大部分已經孵出，我們需要在20天的時間內完成適齡雛鳥的采樣工作，否則雛鳥出飛之后再堵洞采樣，很容易因為雛鳥被捕食等原因，而導致數據缺失。當時屋后土墻上的一對縱紋腹小鸮夫婦養了6只后代，且它們全部成功出飛，我想在喂飽貓頭鷹這件事情上，剛出飛的地山雀雛鳥呆頭呆腦，一定有所貢獻。

扎西大哥的大兒子扎西彭措剛上六年級，周末空閑的時候喜歡找我們玩耍，我也剛好需要一個幫我做記錄的助手，以便提高我的測量和采樣速度，于是我們身邊就有了扎西彭措和他的弟弟兩個小跟班。在工作中，我和他們分享了很多自然科學的趣事，從他們口中我們也了解了許多當地的生物情況：放養在后山的牦牛經常遭到狼群的襲擊，牧場的屋子時不時被棕熊光顧，等等。由于人獸沖突加劇，藏區棕熊襲人的情況時有發生，作為當地的公益組織，三江源協會也在積極籌備“防熊屋”的建設。

到了工作后期，大部分采樣工作已經結束，只剩下幾巢“拖沓”的大鳥，它們才剛把小鳥孵化出殼，而我們也只能等它們長到20克以上再進行采樣，以盡可能減少對幼鳥的不利影響。這時候除了每天觀察剩下這幾巢的繁殖進度和出飛幼鳥的存活情況，其余時間可以自行安排，因此每年這個時候也是我們與當地人互動最多的時候。同時，7月豐沛的雨水給草原帶來足夠的濕度，高原地區有名的黃蘑菇（黃綠蜜環菌）這時候也開始從草皮下冒出，拎上小桶，帶上孩童，外出采集，很快便可以滿載而歸。新鮮的黃蘑菇炒肉或者燉雞，鮮香濃郁，是我們每次去高原都十分期待的美食。

7月也是藏族同胞舉行賽馬節最多的月份，從村到鎮，從縣到州，各地舉辦的賽馬節規模不同，但都很精彩。雖然來不及參加8月玉樹州上舉行的最盛大的賽馬會，但在離開前，我們有幸趕上了對面峽谷中鄰村的賽馬節。當天，附近大小村中，甚至玉樹州的人們扶老攜幼，帶上風干肉與酸奶，圍坐在賽馬場外觀看騎手們大顯身手。要想發揮出馬匹最佳的速度和耐力，騎手要十分了解自己的坐騎，比如何時勻速巡航不會被落下，何時沖刺才不至于讓馬匹過早力竭而無法完成比賽。騎手們的體型也至關重要，肥胖則使馬匹負重增加浪費過多體力，瘦弱則容易控制不住烈馬而沖出圈外，最后贏得比賽的往往是身形強干的英颯少年。我們在賽后結識了剛滿18歲的騎手扎西江才，他在前中期始終處于第一名的位置，但在最后的沖刺階段卻被反超而屈居第二，不過他并不沮喪，反正年輕的他以后還有大把的機會。

待最后幾巢雛鳥長到足夠大，我們的采樣工作也隨之結束。臨行前，我們將來時購置的生活用品留給了房東一家，約定以后再來甘達村。第二年冬季，我在進行青藏高原全境采樣的返程途中經過玉樹地區，再次見到了扎西大哥一家，之前他還在襁褓中的小兒子已經滿地亂跑，當時只會喊“叔叔”的小女兒白瑪堪卓已經可以用漢語交流……

責任編輯：賈倩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