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樂榮 高浩天 白寒冰
編者按:“重走中國西北角”接力采訪活動是蘭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的一項品牌實踐教學活動。自2010年起,每年暑假,新聞學子從蘭州出發,循著著名記者范長江當年西北行的路線,一路采訪,一路寫作,他們用腳步丈量西北大地,用文字把握時代脈搏,弘揚優秀文化,講好中國故事。2022年,“重走中國西北角”接力采訪入選全國高校思想政治工作精品項目;2023年,“重走中國西北角”入選第二批國家級一流本科社會實踐課程。
2023年,團隊走進甘肅天水、武威及新疆昌吉等地,以新聞學子的眼光與足跡近距離觸摸廣袤遼闊的西部大地,感悟歷史變遷,記錄時代風云。

當身著藍色長衫的張天喜雙手輕輕敲擊“四片瓦”,他身旁的搭檔撥動絲弦,清脆悅耳的合奏樂聲便在秦安縣文化館的小劇場中響起。二胡聲柔美純凈,三弦聲渾厚明亮,中阮聲飽含顆粒度,碰鈴聲清脆悅耳,嘎啦機(樂器名)聲,既像鼓聲,又像金屬打擊樂聲。婉轉悠揚的過門之后,張天喜唱道:“雪里訪賢,又來到臥龍崗前……”這是秦安小曲愛好者演出曲目《訪賢》開場的一幕。
從原生態的民間曲藝到國家級非遺
秦安小曲又稱秦安老調,主要流行于甘肅省天水市秦安縣境內,是一種古老的曲藝品種。秦安小曲歷史久遠,相傳其萌芽和形成可追溯至唐代,到明代中期已形成獨特風格,一直傳承至今。
秦安小曲的伴奏樂器隨著曲種的發展不斷擴充,在樂器數量和種類上都有所增加。在秦安縣文化館的陳列室內保存著這幾種樂器:三弦、碰鈴、四片瓦和嘎啦機。文化館館長賈彥榮介紹說:“三弦、碰鈴和四片瓦在秦安小曲的多人演出中必不可少,但有一些演出也會額外使用到嘎啦機。”
四片瓦由四片完全獨立的小竹板組成,演奏時兩兩一組,分別夾于兩手敲擊。《秦安小曲器樂伴奏研究》一書中提及,秦安小曲中對四片瓦的使用,最早可追溯至民國時期。
碰鈴,也叫碰鐘、雙磬、鈴鈸等,是用黃銅或響銅制成的兩只杯狀小鐘,通常鈴高4.5厘米~6厘米,鈴口直徑5.5厘米~7厘米。碰鈴底部由繩子連接,互相撞擊發聲,音色清亮。
演奏嘎啦機的秦安小曲愛好者安永春為我們介紹道:“嘎啦機是一種非常特別的樂器,目前還沒有發現在其他民間曲藝中使用過。”嘎啦機由三片木板組成,演奏時演唱者一般分左右手拿著,或由刮刷引起“擦啦擦啦”的聲響,或由擊打等發出類似拍板的聲響,起到豐富音響、敲擊節奏的作用。
秦安小曲采用秦安當地的方言演唱,表演形式或為一人自彈三弦自唱;或一人持銅質碰鈴擊節(即打拍子)演唱,另一人用三弦伴奏,兩人可對唱;或多人分別持三弦、摔子、四片瓦等輪唱。秦安小曲傳統的演出方式為“坐唱”。但上臺演出時,一般為主唱者敲擊碰鈴站唱,兩名伴奏者坐在后面,分別持三弦或四片瓦伴奏。
談及秦安小曲的曲目內容時,市級代表性傳承人侯玉琴介紹道,秦安小曲曲目豐富,唱詞結構多種多樣。現存傳統曲目有《大撿柴》《皇姑出家》《亞仙刺目》等100多個,新創曲目50多個,曲牌有越調、悲宮、大五更等40余個。
秦安小曲所唱內容大多是歷史故事,也涉及才子佳人的唯美愛情,題材非常廣泛。省級代表性傳承人張天喜演唱的《訪賢》,講的就是劉備踏雪探訪諸葛亮的故事。
在秦安縣內,秦安小曲流傳十分廣泛,愛好者眾多。市級代表性傳承人李成吉說:“現在學的人很多,全縣有四五千人都在學。”秦安小曲的表演場合不分大小,無論是在家里的庭院里,還是在精心搭建的舞臺上,都縈繞著它的樂聲。
秦安小曲擺脫了秦腔的粗獷和高亢,更多地表現出小調的婉轉,類似于細膩的江南音樂風格。“在縣內流傳比較廣的說法是,明代胡纘宗將蘇州評彈引入秦安,同秦安當地的曲藝文化相融合形成秦安小曲。”賈彥榮介紹說。
2008年,秦安小曲被批準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據賈彥榮介紹,秦安小曲現有省級代表性傳承人4名,市級代表性傳承人6名。
“跟喝茶一樣,一旦愛上就丟不掉了”
李成吉在退休前是初中英語老師,在《訪賢》表演中彈奏的是中阮。他對秦安小曲的興趣源于父親,“因為老人喜歡這個,所以從老人那里受到了一些影響”。李成吉被秦安小曲中蘊含的情感觸動,一愛便是二十多年。
默默傳承秦安小曲的,除知識分子外,還有像侯玉琴、安永春、楊效田這樣的農民。
二三十年前,秦安小曲的表演人員基本都是男性。侯玉琴從小就在長輩的影響下學習秦安小曲,最初登臺演出時,她經常聽到這樣的話語:“一個女的唱啥秦安小曲,能唱好嗎?”但觀眾對侯玉琴的質疑并未澆滅她的熱情,她一直堅持演唱秦安小曲,從未放棄。
安永春從2008年起就開始學習秦安小曲,一直堅持到現在,如今的她已經有了豐富的演出經驗。在學習秦安小曲的過程中,安永春不斷請教比自己能力強的其他成員,楊效田就是其中之一。
演奏三弦的楊效田學習秦安小曲幾十年了,是中級老調彈唱藝術師。在他小時候,父母喜歡唱秦安小曲,家里墻上掛著一把三弦。“那把三弦對我有一股特別的吸引力,覺得特別神秘。父母不在家時,我就偷偷把三弦拿下來,撥著玩,這么一玩,就玩到了現在。”
提到秦安小曲,李成吉娓娓而談:“秦安小曲有一種魔力,唱了之后就丟不掉了,就愛上了。跟喝茶一樣,一旦愛上,做啥都想著它。”
保護與傳承
經過多年的挖掘、整理和保護,秦安小曲傳承已經取得了一定成果。
據賈彥榮介紹,縣文化館積極開展了一系列創排展演活動,“一些小曲劇目被搬上舞臺后,走出縣城、走進地市、走向全國,最典型的代表是《惠風勁吹夏家灣》”。
“我們多次獲得省、市級獎項,”作為新創曲目表演者之一的楊效田一提到他們的演出經歷,臉上就堆滿了笑容,“我們還去香港、臺灣表演過呢!”
安永春談及小曲的傳承保護活動時說:“政府十分支持非遺文化,自2015年文化館推出‘秦安小曲進校園活動后,我們當中就有人一直堅持為小學生傳授秦安小曲。”秦安縣很多小學都設置了秦安小曲社團,賈彥榮欣慰地說:“秦安小曲進校園,培養出了許多對秦安小曲感興趣的青少年。”
關于秦安小曲的保護與傳承,一些民間愛好者也在默默堅守。近年來,市級代表性傳承人孫多成一直忙于將秦安小曲中廣為流傳的曲目譜曲出書,目前書籍即將出版。在孫多成的帶動下,他的兩個兒子也非常熱愛秦安小曲,閑暇之余,他們會和父親一起交流曲調。
如今,秦安縣各鄉鎮陸續建成近20個傳習所。傳習所經常會開展傳承人師帶徒和村組間的交流演出活動,并且會組織秦安小曲彈唱藝人開展秦安小曲進廟會、進社區等活動。楊效田介紹說:“近幾年來,加入傳習所的人越來越多,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變化。”
與過去相比,雖然秦安小曲保護和發揚的成效明顯,但還有一些問題沒有解決。在談及秦安小曲的進一步保護時,賈彥榮說:“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傳承需要統一戰略規劃和頂層設計,‘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零敲碎打式的挖掘、整理和保護、傳承現狀,不利于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長久持續發展。”
“小曲現在是漂浮物”
雖然泰安小曲保護傳承有了很大進步,但由于秦安小曲長期自然存留于民間,民間藝人自學自唱,既沒有形成專業的教學班,也沒有專業演出團體作為依托,這種古老的曲藝唱曲形式的傳承還是比較艱難。
提及秦安小曲的傳承時,李成吉憂嘆:“小曲現在是漂浮物。”于年輕人而言,秦安小曲遠不如流行音樂有吸引力,更不能為他們提供物質生活保障。
演唱秦安小曲二十多年的張天喜也感嘆:“每年去全國各地參加各種演出,會耽誤家中農作物的耕作,如果不是因為對秦安小曲的熱愛,我不會堅持到現在。”
賈彥榮解釋說:“縣里經費不足,讓小曲表演者放棄其他工作,把時間都用在秦安小曲上,是不太現實的。”
而且,學習秦安小曲需要付出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這也導致傳承人的培養十分艱難。正如李成吉所說,他最初學習小曲時,并沒有專門的老師,“完全是自學,過去彈唱小曲的人都是不識字的,他們沒有教學能力,只會彈奏,不會傳授,只能自己在聽的過程中,模仿著哼唱曲調。”
直到現在,秦安小曲也未形成專業的教學班,主要傳承方式仍然是口傳心授。
“學會秦安小曲并不難,但要學好確實難!”李成吉嘆道。秦安小曲包括不同曲目,其對應的情感也不盡相同,只有理解了小曲的故事內涵,才會懂得用怎樣的情感去表演,也才能將小曲的美展現給觀眾。
采訪結束后,張天喜和他的搭檔又穿上了表演服裝,準備十幾分鐘后的下一次演出。
(作者為蘭州大學2021級本科生張樂榮、高浩天和2023級博士研究生白寒冰,指導老師張華、周玉橋為蘭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師)
責任編輯:丁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