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的海棠情緣

海棠素有“國艷”“解語花”之稱，自唐朝以來便以其富麗嬌俏、與眾不同的美深受人們喜愛；至宋代，以京城為中心，更是掀起了人們賞海棠的狂潮，奉它為“百花之尊”。

北宋元豐三年（1080年）二月，蘇軾初至黃州，沒有居所，暫時寄住在定慧院。就在這個禪院東邊的小山坡上意外邂逅了一株海棠，他在最落魄時看到這帶著故土氣息的一樹野生名花，如同看到自己的處境，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隨即賦詩一首《寓居定惠院之東，雜花滿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貴也》：“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獨。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漫山總粗俗……”他把這株海棠比作一位清幽佳人，慨嘆這株海棠和自己一樣，從而抒發“天涯淪落俱可念”的情懷。同年二月二十六日，在黃州常常獨自一人釣魚采藥以自娛、信步逍遙以自適的蘇軾，某次雨霽天晴后漫步，作五律《雨晴后，步至四望亭下魚池上，遂自乾明寺前東岡上歸二首》，其中一首的首聯、頷聯曰：“雨過浮萍合，蛙聲滿四鄰。海棠真一夢，梅子欲嘗新。”這句“海棠真一夢”是說海棠花已經紛紛落盡，難覓蹤影，像夢一樣。海棠開在暮春，海棠落盡，春去匆匆，有傷感之意。元豐五年（1082年）春分至寒食期間，貧病交加的蘇軾在“東坡雪堂”養病，愁臥中聽聞海棠花謝了，作《黃州寒食帖》（被譽為“天下第三行書”）：“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臥聞海棠花，泥污燕支雪……”病中的蘇軾哀憐海棠被無情的狂風暴雨所摧殘，同時也是與海棠共情，哀憐自己的處境。

元豐七年（1084年）上巳節，蘇軾作《記游定惠院》，開篇寫道：“黃州定惠院東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歲盛開，必攜客置酒，已五醉其下矣。”“五醉其下”，可知蘇軾有多心儀這株海棠。同年，蘇軾作《海棠》詩：“東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這年海棠花開時節，蘇軾在月下賞花，夜深了，他突然擔心海棠在昏暗中孤單睡去，所以擎了一支蠟燭回到海棠花下，繼續癡賞。盡管當時蘇軾已近半百之年，貧居農家小院，仍不減文人雅興與赤子之心，愛這海棠花開，愛這良辰美景，愛這世間浪漫。

黃州是蘇軾人生的最低谷，也是他人生旅途中最重要的驛站，正因被貶黃州，他從朝堂到鄉野，從士大夫變“農夫”，于僻壤野地里邂逅的這株海棠，不以名花自矜自憐而是自得自適地搖曳春風中，帶給他如夢的溫馨和感動，陪伴他的落魄和孤獨，啟示他重新思考人生的意義。

正是從黃州開始，蘇軾引海棠為患難知己，以美麗、富貴卻堅韌、耐寒的海棠自況，反復為海棠寫詩著文，寄寓情懷。黃州的海棠是蘇軾心中的一個坐標、一個安慰，是啟迪之花：名花海棠能在這鄉野燦爛存活，他蘇軾也能。正是從黃州開始，蘇軾成了蘇東坡，他有了經歷大起大落后的坦然釋懷，有了“一蓑煙雨任平生”的隨遇而安，有了不再執著于“致君堯舜”的灑脫曠達，體味到了“扁舟草屨，放浪山水間，與樵漁雜處”的人生真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