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強化其領土主張宣傳機制及多元化宣傳模式的措施評析

摘要：近年來，日本提出對外宣傳戰略的“三大支柱”并將其貫徹于領土主張的宣傳領域，積極推進其領土主張的戰略宣傳機制的改革，先后在內閣中設置了“領土擔當大臣”，成立了“領土主權對策企劃調整室”，召集成立“領土主權內外傳播專家懇談會”等。同時，日本政府十分重視其領土主張宣傳方式的多元化拓展，除繼續重視借助報紙、廣播等傳統媒體進行宣傳外，還積極借助政府官方網站、國際社交網站等新媒體的宣傳途徑，注重在宣傳過程中采用視頻、動漫、宣傳畫等多元化的宣傳手段。此外，日本政府還采取了專門開設舉行常態化宣傳活動的“領土和主權展示館”、強制性地修訂國內中小學教材、推行關于領土問題的常態化輿論調查等強化宣傳的措施，試圖在涉及有關領土爭端的輿論戰和法律戰中占據有利地位。對此，中國應進一步拓展維護領土主張的宣傳方式，同時注重基于國際法的視角對日本領土主張宣傳中的錯誤觀點進行駁斥，在國內外話語環境中進一步強化對釣魚島歸屬問題進行“話語建構”，以更好地維護中國的領土主權。

關鍵詞：日本政府；領土主張；宣傳機制；多元化模式；國際法

中圖分類號：D9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2458（2024）03-0001-12

DOI：10.14156/j.cnki.rbwtyj.2024.03.001

近年來，日本政府為強化其領土主張的對外宣傳效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包括改革其領土主張對外宣傳戰略的集中管理、統籌、協調機制，充分利用新媒體對其宣傳路徑、宣傳模式進行多元化拓展等。這些措施，對包括中國在內的有關周邊鄰國及其與日本的關系產生影響。

一、 日本越來越重視強化其領土主張的戰略宣傳

戰略宣傳或戰略傳播，是指政府或組織為實現特定戰略利益，動員協調各種資源，向特定目標受眾傳遞信息、施加影響的過程［1］。日本外務省在其每年例行發布的《外交藍皮書》中，通常都在“為促進對日

收稿日期：2023-10-14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國際法視閾下的主權宣示行為及其在領土爭端解決中的意義研究”（16BFX185）

作者簡介：李毅，男，法學博士，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教授，主要從事國際法、國際關系研究。*在本文寫作過程中，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趙英軍副教授從日本文獻的角度提出了寶貴意見，特此致謝。文中的疏漏之處由作者負責。李毅，等：日本強化其領土主張宣傳機制及多元化宣傳模式的措施評析日本問題研究2024年第3期本的理解和信賴而采取的措施”的標題下用專門篇幅對其對外宣傳戰略作出說明。筆者統計了日本2010—2022年共計13年來的《外交藍皮書》，這些藍皮書在“海外宣傳”方面都強調通過對外宣傳加深對日本的理解，加強與海外“意見領袖”及國內“有識之士”的交流，強化駐外使領館的宣傳職能等。自2017年起的《外交藍皮書》開始將對外宣傳戰略的“三大支柱”明確化、固定化：一是強化對包括日本“正確形象”在內的政策和舉措的宣傳；二是加強日本的多樣魅力的宣傳；三是推進對親日派、知日派的培養。日本外務省在2015—2022年連續8年的《外交藍皮書》中，均在“領土完整”標題下重復強調，日本政府的相關機構應緊密合作，推進對不利于日本領土主張的行為采取充分的應對措施，并利用日本駐外使領館的人脈和影響，積極向國際社會傳達日本的領土主張。同時，日本2015—2022年的《外交藍皮書》都提出了涉及領土主張宣傳的具體措施，例如，在以“歷史認識”和“領土完整”為首的廣泛領域，駐外使領館積極宣傳日本的基本立場；重視通過政策宣傳動畫、網站和社交媒體發布信息；加強與國內外專家的交流；根據世界各地的需求進行宣傳；等等［2］。

關于日本的領土主張之戰略宣傳，現有的成果從幾個方面有所涉及。第一，一些成果分析了日本領土主張宣傳的內容，指出日本對與俄羅斯、韓國及中國所存在的南千島群島（日本稱“北方四島”）、獨島（日本稱“竹島”）和釣魚島及其附屬島嶼（日方稱“尖閣諸島”）等領土爭端，基本上是秉持所謂的“固有領土論”的話語建構策略［3］。日本領土主張的錯誤和荒謬之處十分明顯，對與中國、俄羅斯等不同國家的領土糾紛，同樣是擱置爭議，其采用的處理方法卻存在很大差異，一方面承認在北方領土上的擱置爭議，另一方面又不惜篡改歷史檔案以否認中日間存在擱置爭議的共識，這種罔顧事實的極端功利主義是日本外交的一個基本特征［4］。還有學者分析了日本領土主張的神學化特征及其造成的消極影響，指出20世紀70年代以來，日本雖然針對有關領土爭端展開了一系列領土外交，但這些問題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日本政府領土主張的神學化，即在領土問題一些最基本的觀點上的固執僵化本身也極大妨礙了問題的管控和解決［5］。第二，一些學者著重分析了日本近年來更加重視強化其領土主張戰略宣傳機制的原因，指出由于日本所奉行的較為強硬的領土外交政策并未收到其預期的效果，面對日本毫不相讓奪取島礁領土的狀況，俄羅斯、韓國、中國三國在2012年前后已有形成某種聯動態勢的跡象，日本與周邊國家的爭奪有導致其在東北亞陷于孤立狀態的趨勢［6］。有學者認為，2012年9月以來，隨著中日釣魚島爭端的升溫及僵持，兩國之間爆發了持續的國際輿論斗爭，日本根據形勢調整對策，開始力促以國際輿論動員為核心的公共外交活動，意圖在領土問題上形成對中國的話語主導權及軟實力優勢［7］。還有學者強調，為了應對在領土爭端輿論戰中的頹勢，日本政府（尤其是2012年底安倍第二次組閣以來）重新開始重視講述日本所謂的“固有領土”故事，試圖通過進一步和鄰國打領土主張宣傳戰、輿論戰的方式強化其領土主張的對外宣傳效果，同時加強對其國民的領土教育［3］110。第三，一些成果從日本領土宣傳體制的角度作了分析，指出其特點主要表現為政治主導下的全局統籌、串聯各部的制度化運作以及官民合作之下的協同體制等［8］。日本近年來通過改革，形成了包括外務省在內的多個政府機構參與的領土宣傳體制，將軍事、外交、外宣、國土海洋等多方面的資源綜合運用到其領土戰略傳播之中［1］82。

自日本“購島”鬧劇以來，一些日本政要明確提出應進一步強化其領土主張的對外宣傳，例如2012年10月，時任日本外相玄葉光一郎在記者會上表示，在有關的法律戰或信息戰中，日本關于釣魚島的立場不變，而且“是國際社會容易理解的”，他作為外相已經作出指示，加強向國際社會的宣傳，并認為包括歐洲在內的一些媒體（關于釣魚島）的語氣“已經發生了轉變”［9］。一些日本學者也認為，日本應保持對領土主張戰略宣傳的危機意識，2013年成立日本“領土主權內外傳播專家懇談會”。在“懇談會”成立后不久發表的研究報告——《強化戰略傳播》中就強調，在領土主張的宣傳方面，比起相關國家的多元化傳播，日本已處于落后位置［10］。

總體來看，現有研究對日本領土主張的內容，以及日本強化其領土主張戰略宣傳的動因和領土主張宣傳機制的特征都有所涉及，但對于日本近年來強化其領土主張戰略宣傳機制的主要措施，尚缺乏較為系統的梳理和分析，而對于日本領土主張宣傳模式多元化拓展方面的分析，則鮮有涉及。本文嘗試側重于從前述兩方面對日本的相關措施進行較為系統的探討，并分析其影響。

二、日本強化其領土主張戰略宣傳機制的主要措施

民主黨的野田佳彥于2011年9月擔任日本首相后，于2012年8月，即在導演“購島”鬧劇前夕，在外務省設立了公共外交戰略處，負責進一步強化公共外交工作［1］82。在安倍晉三于2012年底第二次擔任日本首相之前，日本政府架構中，負責主導領土主張宣傳的部門是外務省［10］5657 。安倍晉三接替野田佳彥二度執政后，開始推行領土戰略宣傳機制的改革，致力于由此前的“以外務省為中心”向“以首相官邸為中心、各省廳協同配合”的方向轉變。安倍政府于2012年12月首次在內閣府設立了“領土擔當大臣”，負責統一管理和協調其領土主張對外宣傳事宜。在2013年2月之前，日本政府在內閣府設有專門負責解決與俄羅斯之間領土爭端的“北方對策本部”，但并未專門針對釣魚島及獨島（日本稱“竹島”）的領土主張宣傳事宜設立機構。2013年2月，日本在內閣府設立了“領土主權對策企劃調整室”（以下簡稱“領土室”），由“北方對策本部”工作人員兼職，主要負責對外宣傳日本在釣魚島和獨島問題上的主張［11］。此外，日本政府還于2013年4月設立了“領土主權內外傳播專家懇談會”，于2013年11月創建“領土主權內外傳播綜合調整會議”機制。2013年12月，安倍政府發布日本戰后首份《國家安全保障戰略》，提出外交是保障國家安全必不可缺的一環，要積極地在國內外展開宣傳，應以首相官邸主導，戰略性地由政府統一發布信息［12］。

（一）設立“領土擔當大臣”并成立“領土主權對策企劃調整室”

為更有效地向國內外宣傳其領土主張，安倍政府再度執政后即于2012年12月首次在內閣設立了“領土擔當大臣”，指派當時的沖繩與北方對策擔當大臣山本一太擔任這一職務。山本一太在2013年4月12日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自己會“以外務省、總理的方針為指導，協助他們進行宣傳工作” ［13］。2013年2月，在山本一太主導之下，日本內閣官房設立了“領土室”。“領土室”由來自外務省、文部科學省、農林水產省等部門的15人組成，其主要職責包括與內閣府的“北方對策本部”等機關協作，承擔領土主張宣傳活動的綜合調整職能，發掘、整理支持日本領土主張的史料，報道相關的“歷史史實”，調查、喚起國內輿論，通過發布英文版宣傳資料向外國表明日本立場等。2013年11月22日，“領土室”發布題為《圍繞領土主權而強化內外宣傳的倡議》的政策行動綱要，宣布了指引日本對外宣傳的路徑和方法的五項措施，具體包括舉辦“領土主權內外傳播綜合調整會議”及“領土主權內外傳播專家懇談會”，與經濟界等各界人士對話，為“領土室”制作宣傳網站，利用外訪機會進行宣傳等 ［14］。

（二）召集成立“領土主權內外傳播專家懇談會”

2013年4月，日本政府決定設立直屬于領土擔當大臣的“領土主權內外傳播專家懇談會”（以下簡稱“懇談會”），探討學術調查、課題研究等向國內外宣傳的各項事宜。“懇談會”自2013年成立以來，已先后舉辦兩期并舉行了多次會議，第一期舉行了12次會議（2013年4月23日至2016年2月8日）。第二期則舉行了4次會議（2019年5月21日至2019年7月5日）。“懇談會”還于2022年11月起召開了“后續會議” ［15］。

第一期會議期間，“懇談會”于2013年7月2日向領土擔當大臣山本一太提交了一份研究報告——《強化戰略傳播》，以對外宣傳為重點，提出了12條宣傳策略，如加強英文傳播、獲取有國際影響力國家的支持、對中韓主張提出針對性的反駁等，強調應通過多種途徑促進領土主張對外宣傳的多元化拓展［16］。2015年6月11日，在上述報告書的基礎上，“懇談會”又提出一份《關于向國內外宣傳領土主權的專家懇談會建議書》，提出要強化以專家學者等為主體的多層次宣傳，重視國內啟蒙和資料調查、輿論調查，強化與學校的合作，加強對教科書涉及領土內容的修訂工作，宣揚島根縣等地在領土主張宣傳方面的先進事例，調查、保全歷史資料，強化相關的人才培養等［17］。

第二期會議期間，“懇談會”于2019年7月29日向領土擔當大臣宮腰光寬提交了以《為強化依據國內外環境變化的宣傳實踐》為題的建議書。13位學者在評價過去關于對外宣傳、國內啟蒙活動的基礎上，提出15條總括性建議，就領土主張對外宣傳的多元化拓展向日本政府提供參考意見。例如，派遣學者到國外的大學開展面向教授、研究生的研討會，以外國人為預設讀者發表論文，對日本國內講授社會科目的教師普及領土主張相關知識，充實參考書、輔導書中關于領土主張的內容，將“領土室”委托收集的資料作為學校教育、研究的素材并加以靈活運用等［18］。

從“懇談會”所提的建議來看，其側重點在于既注重日本領土主張的對外宣傳，也注重強化其“國內啟蒙”，并強調發揮專家學者的作用，拓展渠道，以期實現其領土主張宣傳的內外并重、官民合作。

（三）設立部際聯席工作會議機制——“領土主權內外傳播綜合調整會議”

2013年11月，為進一步加強日本的領土主張之內外宣傳成效，安倍內閣創建了名為“領土主權內外傳播綜合調整會議”的部際聯席工作會議機制，各府省廳的干部借助這一機制進行溝通交流，統籌協調宣傳工作、共享周邊國家涉及領土問題的最新動向信息等。會議結構如圖1所示： 圖1“領土主權內外傳播綜合調整會議”結構

資料來源：日本內閣官房“領土主權對策企劃調整室”官網，

https：//www.cas.go.jp/jp/ryodo/torikumi/ryodoshitsu/ryodoshitsuini.html

2013年11月至2023年4月，“領土主權內外傳播綜合調整會議”先后共召開了13次會議，主要討論各府省廳向國內外宣傳領土主張活動的安排及進展、各年度政府撥給各府省廳進行相關活動的經費預算及經費的執行情況等。另外，第9次會議還特別討論了領土主權展示館的情況［19］。

總體來看，日本在其領土戰略宣傳機制方面的改革主要表現為設立“領土擔當大臣”并成立“領土主權對策企劃調整室”，設立“領土主權內外傳播專家懇談會”，創建“領土主權內外傳播綜合調整會議”的部際聯席工作會議機制，從而將原來由外務省主導的領土主權宣傳事務機制調整為由內閣官房主導并強調中央歸口協調和統籌的機制。

三、日本領土主張戰略宣傳多元化模式拓展的主要表現

近年來，日本政府除繼續重視報紙、雜志、廣播、電視等傳統的宣傳途徑外，還十分重視借助政府官方網站、國際著名社交網站等新媒體的宣傳途徑，并在宣傳過程中積極利用網絡電視、視頻、動漫、宣傳畫等手段強調、宣傳其領土主張，以期拓展其宣傳的方式和受眾，強化宣傳效果，尋求在相關的輿論戰、法律戰中占據優勢。

（一）繼續重視借助報紙、廣播等傳統媒體進行領土主張的國內外宣傳

日本政府重視引導傳統媒體在其相關報道中針對領土主張宣傳，表達與日本官方高度一致的立場。日本內閣官房的一位負責人強調，“政府一直在促進公共關系和提高認識，以提高對日本領土和主權局勢的興趣，我們將繼續努力加強溝通，以便準確了解日本的立場”［20］。以下以近年日本有關傳統媒體對釣魚島問題的關注為例，分析日本一些有代表性的傳統媒體的相關報道和立場。

日本媒體積極跟蹤報道中國海警巡視釣魚島的情況，以促進輿論的關注。同時，為了所謂的“宣示主權”，通常會在報道中作出“海上保安廳巡邏艇警告其遠離領海”之類的表述。《八重山日報》在其2020年2月的報道文章中強調，日本當局從2020年度開始，作為對釣魚島及其附屬島嶼（日方稱“尖閣諸島”）等的“警備對策”，將新創立150人的專職部隊，目的是通過“緊急事態對策”，強化對武裝團體登陸事件等的反應能力［21］。日本共同社在2023年12月31日報道中強調，“已連續10天在‘尖閣諸島’（即中國釣魚島——筆者注）附近發現中國船只。（2023年）全年總天數為352天，是自2012年‘尖閣諸島’（即中國釣魚島——筆者注）國有化以來的最高天數。”［22］ 在其2024年3月24日報道中，共同社聲稱：“日本海上保安廳巡邏艇證實，有四艘中國海警船在‘尖閣諸島’（即中國釣魚島——筆者注）附近的毗連海航行。已經連續94天在‘尖閣諸島’（即中國釣魚島——筆者注）地區發現中國船只。根據第11管區海上保安廳總部（那霸）的說法，其中一艘船配備了機槍之類的設備。”［23］

從上述日本較為主流的傳統媒體的報道來看，這些媒體十分重視涉及爭議領土的熱點問題，并結合時事發表支持或重復日本政府領土立場的評論，僅以釣魚島為例，這些媒體高度關注中國海警船在釣魚島的執法活動，除批評日本政府在應對方面不夠強硬之外，還設想和討論在釣魚島采取進一步行動的可能，例如設立“尖閣諸島（即中國釣魚島——筆者注）氣象站”、建立環境保護調查研究設施、派駐海上保安廳職員和自衛隊員等激進措施。

（二）重視借助政府網站、國際社交網站等途徑進行領土主張的國內外宣傳

與傳統媒體形態不同，新媒體天然具備傳統媒體無法比擬的交互性與即時性、個性化與社群化等優勢，也兼具信息來源的發散性、虛假性，對受眾的煽動性以及對他國文化和意識形態的滲透性等特性。新媒體正反兩方面的特性被很多國家所重視，成為其對外宣傳策略的重要選項。日本外務省在2014年的《外交藍皮書》中對其外交事務進行總結時也強調：“關于對外宣傳的強化，以SNS（Social Networking Service，即社交網絡服務）等符合IT時代的宣傳為首，利用紙質媒體、電子媒體、圖像、動畫等宣傳手段，利用多種宣傳語言展開宣傳。在領土保護領域，積極擴大對日本立場和主張的正當性的理解和支持，以11種主要語言制作各種資料（紙質媒體、視頻），并在外務省網站上發布等。”［24］

1.注重利用外務省、防衛省等政府官方網站進行日本領土主張的國內外宣傳

為貫徹政府的宣傳方案，日本在其內閣乃至一系列省廳的官方網站上，都設置了陳述日本領土主張、介紹日本采取的有關措施或舉行相關活動的欄目，提供可供閱讀或下載的有關資料，意圖建立起一套完整、嚴密的信息網絡宣傳體制。

在日本外務省官網首頁的“外交政策”一欄中，在“日本的領土/主權”的鏈接之下，以“圍繞日本領土的形式”（日語為“日本の領土をめぐる情勢”）為題設置了“日本領土信息”“日本領土問答”“鏈接”三個板塊，配置了一幅包含了“竹島”（韓國稱“獨島”）、“尖閣諸島”（即中國釣魚島——筆者注）和“北方四島”（俄國稱“南千島群島”）的彩色地圖，并通過十余種語言詳細介紹日本對與他國存在爭議的領土所持的所謂的“基本立場”［25］。日本防衛省官網上每年會發布《防衛白皮書》，其中通常會詳細列明日本與周邊國家在南千島群島、獨島和釣魚島所進行的有關活動。相關網頁還具有檢索功能，范圍涵蓋各年份的白皮書［26］。國土交通省下轄的海上保安廳主要負責海上巡邏和安全，該廳每年發布的《海上保安白皮書》和《海上保安廳手冊》中也通常涉及中國船只進入相關海域的信息，例如2017年的《海上保安白皮書》中即專設一節討論釣魚島形勢，匯總了釣魚島基本情況、日本立場、中國公務船情況等方面的信息［27］。2014年1月，日本“領土室”開通了官方網站，專門宣傳日本政府對釣魚島、獨島和南千島群島的主張。官網上有中、日、英、韓、俄等多種語言可供切換，所設的“北方四島”（俄國稱“南千島群島”）、“竹島”（韓國稱“獨島”）、“尖閣諸島”（即中國釣魚島——筆者注）這三個板塊均以時間為軸，縱向列舉了相關的歷史背景、地理情況、所謂的“取得這些領土”的經過，并附有“證據”資料和PDF版的介紹手冊。“政府宣傳活動”板塊中簡明列舉了“領土室”“北方對策本部”及各府省廳的領土主張宣傳活動［28］。

從上述日本各政府部門官方網站中涉及領土主張的宣傳內容及其相互關系來看，這些網站根據政府部門的職能內容各有側重，但同時也比較注重相互間的對接和配合，在日本外務省、防衛省、國土交通省、“領土室”等各官方網站上都有鏈接到其他任何一個省廳的官方網站的鏈接，將各省廳串聯為一個整體，從而強化了其各部門之間宣傳活動的聯系和協調關系。

2.注重借助國際著名社交網絡平臺進行日本領土主張的國內外宣傳

除注重通過國內的政府官方網站進行宣傳之外，日本政府還十分重視借助國際著名的社交網絡平臺強化其領土主張的宣傳效果，注重通過Twitter、YouTube、Facebook等各大社交網站公布其有關領土主張的信息［29］。在前首相安倍晉三等政要的帶領下，首相官邸、外務省等政府機關紛紛在Twitter、Facebook和LinkedIn等社交媒體上創設官方賬號 ［8］23 ，甚至開辟專欄，專門分析日本與周邊國家之間的有關領土爭端，宣傳日本立場。

日本政府還通過安排國際上有影響的意見領袖如一些新媒體博主訪日并發表支持日本領土主張言論的方式，來尋求國際輿論支持。例如，日本曾邀請美國《時代》周刊國際版前主編吉姆·弗雷德里克訪日，后者在日期間，共在Twitter上發言41次，并將同樣的內容發表于其在 Facebook 的主頁上［30］。

借助日本之外的有國際影響的網絡媒體平臺，尋求國際上親日派人士的支持，乃至力圖降低與日本宣傳口徑不一致的信息的傳播效果，都是日本貫徹其海外宣傳戰略“三大支柱”的具體措施，以便在最大程度上提升其領土主張的對外宣傳效果。

（三）重視采用動漫、視頻、宣傳畫等多元化的宣傳手段

日本本來就存在官方借助動漫等文化形式進行戰略規劃和統籌，開展所謂動漫外交的傳統［31］。為“證明”對于所聲索的有關地區的“領土主權”，日本也不遺余力地試圖采用動漫、視頻、海報、手冊等手段，拓展其領土主張的戰略宣傳模式。日本小說家、漫畫家喜安幸夫自2012年至2018年出版了6本關于假想中日之間爆發戰爭的漫畫，其中3本以釣魚島為題，試圖通過漫畫圖解的方式提高國民關注度。在此背景下，有人提出將“動漫外交”運用于領土主張宣傳活動，即利用日本的動漫“軟實力”，通過《火影忍者》《海賊王》等在世界范圍內擁有大量粉絲的動漫進行領土主張宣傳［32］。除在有關政府網站內呈現領土主張宣傳的動漫、視頻、宣傳冊外，日本政府還動員民間力量積極出版以釣魚島等為主題的動漫。

日本外務省在2014年發布的《外交藍皮書》中特別強調，其2013年10月公開的分別說明釣魚島及獨島的視頻，到2014年1月末為止共有150萬次以上的觀看，并聲稱為了進一步加深對日本立場的所謂“正確理解”，將制作更多此類易于理解的資料［24］。2019年11月12日，日本外務大臣在國會會議中也強調，日本政府一直在加強其所謂的領土主張的對外宣傳工作，具體包括制作多語言的小冊子和視頻等易于理解的公關材料，在國際會議上與媒體溝通并向專家發出呼吁等［33］。

可見，日本為強化其領土主張的國內外傳播效果，已經越來越重視采用動漫、視頻、宣傳畫等易于理解且具有視覺、聽覺沖擊力的多元化新媒體宣傳手段。

（四）進一步強化領土主張的常態化宣傳

1.專門開設舉行常態化宣傳活動的日本領土主權展示館

2018年1月25日，在“領土室”的主導下，日本在東京開設了領土主權展示館，意在將該館作為常設設施與內外傳播的據點。據“領土主權內外傳播專家懇談會”2019年所提的建議，領土主權展示館的職能包括：“（1）發揮中樞功能和存檔功能：展示館不應只是展示，還應作為中樞，承擔促進全國相關機關協作的功能。并且，還應當發揮其資料閱覽之便，使其成為檔案館、資料室。（2）綜合利用網站：展示館作為內外傳播的據點，政府應當將其資料翻譯成多國語言，還應當通過網站傳播資料，最大程度地提高虛擬與現實相輔相成的效果。（3）利用最新技術，更換展示內容，持續提供具有吸引力的展示。”［18］

2020年1月21日，經過搬遷擴建后面積增加了近7倍的領土主權展示館再次開館，其中增加了南千島群島展區，新設了立體模型、VR（Virtual Reality，虛擬現實技術）等立體感展示。該展示館還強調將與地方政府、機關團體、學校等主體合作，進行巡回展覽，拓展宣傳活動［34］。

開設領土主權展示館顯然是日本政府強化其領土主張宣傳的一種創新舉措，試圖借此將其領土主張的內外傳播活動進一步常態化、感性化、便利化。

2.強制性地修訂國內中小學教材以納入其領土主張的“政府統一的見解”

在領土主張宣傳方面，日本的文部科學省主要負責對內啟蒙教育，其官方網頁上也經常會發布關于加強學習領土主權知識的通知。2014年1月，日本安倍政府提出應按照“政府統一的見解”陳述教科書的修訂標準。隨后，文部科學省大臣下村博文提出要在教科書中把釣魚島和獨島表述為日本的所謂“固有領土”并通知全國的教育委員會。文部科學省在2017年3月至2018年3月發布的小學、中學乃至高等學校的相關課程教材的學習指導要領及學習指導要領解說中，無一例外地將獨島和南千島群島表述為“從未成為其他國家領土的領土”或日本所謂的“固有的領土”，同時強調獨島和南千島群島分別被韓國和俄羅斯聯邦“非法占據”，聲稱釣魚島“不存在領土主權爭端”且日本進行了所謂的“有效控制”，并反復強調其立場“在歷史上和國際法上”都是所謂的“正當的”［35］ 。

通過數次對中小學教材的修訂，日本教科書中關于其領土主張的內容均已按照日本“政府統一的見解”進行了調整，學生自幼兒園入學起便會接受日本有關領土主張或立場的灌輸。從日本官方修訂的教材中關于領土問題與“政府統一的見解”的內容來看，其近乎神學化的所謂“固有領土論”的論調并未發生變化，但其出于極端功利主義和工具理性的考量，故意對南千島群島、獨島和釣魚島等不同領域在其教科書中作出了不同的、不符合事實的表述。正如有學者指出的那樣，在中日釣魚島問題和日俄南千島群島問題上都出現過擱置爭議的提法，但日本一方面承認在南千島群島上的擱置爭議，一方面又不惜篡改歷史檔案以否認中日間存在擱置爭議的共識，罔顧基本事實［4］1829。

3.在國內推行關于領土問題的常態化輿論調查

2013年至2019年，日本內閣府連續7年就釣魚島和獨島問題進行了輿論調查，并將調查結果公布在報紙、內閣府、領土主權對策企劃調整室等部門的官網上。前6年的調查結果變化不大，但2019年的調查結果顯示，日本民眾對釣魚島和獨島的關注度有所提升。根據2019年12月20日發表的輿論調查報告書，知道釣魚島爭端的人數占90%，對爭端關心的人數占65.9%，比2018年提升了3.7%。知道獨島爭端的人數占94.5%，對爭端關心的人數占63.7%，比2018年提升4.4%［36］。2023年9月至10月，日本政府再次對全國3 000名18歲及以上的人進行了民意調查，《山陽新聞》2023年12月8日報道了調查結果，“內閣府8日公布了‘尖閣諸島’（即中國釣魚島——筆者注）的民意調查結果，共有78.4%的受訪者回答他們‘有興趣’或‘有點興趣’”［37］。

根據調查，日本當局試圖把握國民對領土爭端的認知、關注度、關注內容、信息獲取途徑，以及對領土問題不關心的群體類別、不關心的原因等，以便針對具體問題提出應對方案。顯然，日本民眾對爭端所涉領土關注度的提升，與日本政府一系列的宣傳活動密不可分。

總體來看，日本政府強化其領土主張宣傳的多元化模式的措施，主要表現在宣傳渠道、宣傳方式的拓展及對宣傳活動常態化的重視等方面。在宣傳渠道方面，更加重視利用政府官方網站、國際社交網絡等新媒體的途徑；在宣傳方式方面，注重采用視頻、動漫、宣傳畫等多元化的宣傳手段；在常態化宣傳方面，通過開設領土主權展示館、修訂國內中小學教材、推行常態化輿論調查等措施，致力于形成官主民從、官民一致的協同機制，以期最大限度地服務于其領土主張宣傳戰略。

四、日本近年來強化其領土主張宣傳活動的影響

領土爭端的輿論戰與法律戰在本質上有著十分密切的聯系。其中，法律戰是基礎，只有在法律戰中為己方領土主張提供充分、翔實、有說服力的國際法依據，才更有可能在輿論戰中勝出；同時，領土爭端的法律戰并不一定必然表現為將爭議提交國際法院或國際仲裁機構，以宣傳方式進行的法律戰本身就是輿論戰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輿論戰中占據優勢，往往有可能為當事國的立場在國際上獲得更多的承認、默認和支持創造有利條件。因此，爭端當事國通常會在其領土主張宣傳過程中列舉、陳述或強調與己方主張有關的法律依據，或針對對方主張和有關措施的非法性、不當性進行駁斥。

從法律戰的角度來看，日本政府習慣于將自己對包括釣魚島在內的領土訴求尋找所謂的“國際法”依據，并積極利用各種場合加強標榜其立場“符合國際法”的宣傳，列舉其基于國際法規則“取得”相關領土的理由，并竭力駁斥他國的領土主張。以日本對其所標榜“取得”釣魚島的“國際法”依據的宣傳為例，“領土室”的官方網站上列舉了日本的若干“主權依據”，包括對“無主地”的“先占”、所謂的條約規定、“確立有效控制”“承認”、日本否認擱置爭議等內容［38］，并在實踐中通過采取“購島”等所謂“管理”性質的活動，試圖謀求進一步強化對中國釣魚島及其附屬島嶼所謂的“實際控制”［39］。日方所列的前述“主權依據”大多并不符合基本事實，因而在理論上也很難成立，但另一方面，也應當注意到日方在試圖證明其“取得”釣魚島“主權”的證據方面不遺余力，雖然其論據十分牽強，尤其是刻意忽略中國長期對釣魚島及其相關海域進行有效開發、管理和日本借甲午戰爭之機竊占釣魚島的歷史事實，但是也反映出其試圖從“國際法”角度加強論證并強化宣傳，企圖為國際社會留下“有理有據”的印象［40］。

在涉及領土爭端的輿論戰方面，日本希望通過強化宣傳活動、設置議題、炒作輿論熱點，圍繞與鄰國間的領土主權爭端進行“話語建構”，達到搶奪占領國際輿論制高點、置與其有領土爭議的國家于輿論被動的目的［30］39。為此，日本將領土主張的對外宣傳視為國家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建立了從中央到地方、從政府到民間、從國內到國際的全方位宣傳戰略。近年來，日本在公開其所炮制的釣魚島、獨島、南千島群島的“歷史資料”，借助國內、國際傳統媒體乃至新興媒體的網絡傳播平臺強化相關信息傳播等方面都加大了力度，希望借此加強領土主張宣傳、給對方制造壓力。例如，在分析日本對待“南千島群島”政策這一問題時，有學者指出，冷戰后，日本政府在“以經濟合作撬動領土爭端”的“新思維”未能取得預期效果后，把南千島群島作為日本“固有領土”的表述編入其教科書之中，從而導致日俄在領土問題上的矛盾再次加劇［41］。日本政府還時刻關注有影響力的國際網站上與日本政府領土主張不一致的信息，并竭力采取有關措施施加影響。例如，對于搜索引擎“谷歌”在其地圖中采用英文并列標記釣魚島的中、日兩種名稱一事，日本政府自2010年起，就多次提出“交涉”［7］102103。在近年的《外交藍皮書》中，日本外務省也一再強調其駐外使館應通過投稿、演講等多種方式反駁與日本官方領土立場不一致的相關報道。可見，在領土爭端未得到解決的背景之下，日本越來越重視強化其領土主張單方面表述的對外宣傳，試圖借此在輿論戰中占據優勢。日本關于釣魚島的對外宣傳活動，在國際輿論上也造成了一定的誤導和消極影響，對此，有學者指出，從國際媒體的反饋來看，日本建構的“釣魚島話語”在一定程度上進入了國際議題，對中國形成了負面的輿論氛圍，并在一定程度上沖擊中方有關釣魚島主權伸張的話語訴求［42］。還有學者強調，日方自“購島”鬧劇以來在國際社會展開了精心而頑強的輿論動員，積極搶奪島爭話語權并謀取軟實力優勢，其聲勢和影響對中方正當的反制行動和維權事業造成了不小的干擾和壓力［7］84。

同時，日方在其國內采取的脫離基本事實的教育宣傳活動，事實上也會繼續嚴重妨礙相關領土爭端的管控和解決。對此，日本福井縣立大學名譽教授凌星光指出，右翼政府將其錯誤見解強加于教科書，將會導致日本和周邊國家的年輕人之間在歷史認識問題上難以消除隔閡，并嚴重阻礙日本的國際化和國際合作［43］。

結語

日本近年來圍繞其領土主張的戰略宣傳做了較大力度的改革和調整，其鮮明特色是明確了內閣府作為其涉領土主權問題戰略宣傳的統籌、協調的主管部門，設立了常態化的專門智庫咨詢機構并定期舉行相關的專題會議，注重借助官方網站、著名社交網絡平臺、視頻、動漫、展覽館等新興傳播方式拓展宣傳途徑，強制性地修訂中小學教科書以納入其領土主張的“政府統一的見解”，設置“領土和主權展示館”，實行關于領土問題的常態化輿論調查等，試圖通過其領土主張宣傳模式的多元化拓展，獲取國際輿論的“理解和支持”。對此，中國應注重繼續加強基于國際法視角對日本領土主張宣傳中的錯誤觀點進行駁斥，在國內外話語環境中進一步強化對釣魚島歸屬問題進行“話語建構”，不斷擴大中國領土主張的傳播范圍和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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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孫麗］

Analysis of Japans Measures to Strengthen Its Territorial Claims

Propaganda Mechanism and Diversified Propaganda Models

LI Yi， DU Na

（Law School，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Abstract：" In recent years， Japan has proposed the “three pillars” of its foreign propaganda strategy and implemented them in the field of territorial propaganda， actively promoting the reform of its territorial propaganda mechanism. It has successively set up a “Minister in Charge of Territorial Integrity” in the cabinet， established an “Office of Policy Planning and Coordination on Territory and Sovereignty”， established a “Symposium of experts on internal and external communication of territorial sovereignty”， etc. At the same time， the Japanese government attaches great importance to the diversified expansion of its territorial claims promotion methods. For example， in addition to continuing to focus on using traditional media such as newspapers and radio for promotion， it actively utilizes new media channels such as government official websites and international social networking sites， and emphasizes the use of diversified promotion methods such as videos， anime， and promotional posters in the promotion process. In addition， the Japanese government has also taken measures to strengthen publicity， such as setting up a “National Museum of Territory and Sovereignty” specifically for regular propaganda activities， mandatory revision of domestic primary and secondary school textbooks， and implementation of regular public opinion surveys on territorial issues， in an attempt to gain a favorable position in public opinion and legal battles related to territorial disputes. While further expanding the way of propaganda of territorial claims， China should pay more attention to refuting the wrong views in the propaganda of Japanese territorial claim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ternational law， and further strengthen the “discourse construction” of the ownership of the Diaoyu Islands in the domestic and foreign discourse environment， so as to better safeguard Chinas territorial sovereignty.

Key words： Japanese government; territorial claims; propaganda system; diversified mode; international la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