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文學的緣分應該是開始于少年時期的寫信。我出生于1960年代的山東農村,姑姑家在陜西。那個年代,親人間傳遞問候就靠書信。那時候,姑父去世了,姑姑一個人帶著四個孩子,爹時常盼著姑姑來信。來信后,爹帶著旱煙去找村里的老先生寫回信,在老家求人辦事總得帶點兒東西,這旱煙就算是老先生的“稿費”吧。爹把上等的烤煙切成煙絲,裝入老先生的煙袋鍋,老先生猛抽一口咂咂味,說有勁。然后就鋪開紙,爹說說家里情況,大體上是家長里短的瑣事。老先生用小楷寫一張紙,裝入信封。父親捧著信,像是自己老胞姐就在跟前似的,捧給她的寶貝。后來我給爹說,別麻煩人家了,我來寫信。爹立馬連眼角都笑了,爹說一句,我寫一句,不會寫的字寫拼音。這一張紙,是我的“處女作”。當然,我沒向爹討過“稿費”,歪歪扭扭的字,如同被風刮歪的禾。姑姑的回信是表哥代寫的,姑姑夸我寫得好。這夸贊,算是對我文字水平的獎賞吧。爹很高興,說我拿筆寫字比拿鋤頭省勁。娘說,這孩不靠鋤頭吃飯,得靠字。
上初中時,給縣廣播站投稿,有一篇被采用了,給了一元五角錢。第一次知道,寫字還能換錢。大學時,文章變成鉛字,一篇文10多元,有一次一篇文稿費75元,兩年后我畢業的每月工資才75元。把稿費拿給爹,爹說,娘有眼光,寫的字能當飯吃。
真正把字當飯吃是在大學畢業時,我成為一名農村中學的語文教師。我靠教人讀書寫字就能掙錢吃飯了。我從教的第一節課,還真是驚險呢。已經不記得我是怎么走上講臺的,只記得孩子們睜大眼睛看著我,我幾乎要躲避孩子們的眼光了。這是我的第一節課啊,我心里暗自為自己鼓勁。幾十雙眼睛聚在我身上,曾經信心百倍的我,開始緊張了;課下反復演練的我,手足無措了。炎熱,心慌,緊張,汗水淌在背上,就是一條小溪流。講臺下的孩子,玉樹臨風的樣子,像極了父親田里那郁郁蔥蔥的玉米。孩子們看著我笑,我看著孩子們笑。孩子們笑容里是期待是喜歡;我這笑容是緊張,是激動,是不安。就像來了一陣風似的,把我十幾個小時的備課給刮走了。我腦子一片空白,卡殼了,語無倫次了,什么也想不起來了,我不知講什么了。那個時候,我們的辦公室都沒有風扇,教室的空氣就是熱浪,瞬間凝滯了,汗透衣背。我突然冒出了一句,給孩子們說:你們知道朦朧詩嗎?我給大家背一首詩吧?于是,我給孩子們背起了舒婷的《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
沒想到,大學喜歡的詩歌救了這堂課。我的朗讀灌滿了整個教室,孩子們報以熱烈的掌聲。窗外,有鄰班自習的孩子也來聽。第一次有老師在課堂上朗誦這些他們從來沒聽過的詩。這一首詩就成了我幾乎要講砸的這節課的救命稻草。我是多么慶幸我從少年時代對文學的熱愛啊!我的第一堂語文課,就從這新詩的朗誦中開始的。舒婷、楊練、北島、顧城,20世紀80年代風靡全國的詩人及他們的作品成了我講課的內容。這些詩人的名字連同他們的詩句,被我寫到黑板上,我同孩子們一起朗讀。詩歌的魅力,讓我忘記了寫了半本的備課內容,忘記了工工整整寫的兩塊小黑板,毫無準備的課,卻被我上得有聲有色。
我留戀少時曾經的鄉村記憶,流連于與時代同頻共振的畫里家鄉。風俗風物漸行漸遠,風景風情如夢如幻。我的老家村莊,在城市化的進程中,隨時都有可能被“蠶食”。理智告訴我,我應該興奮于這種社會的發展、生活的進步;感情驅使下,我又流連村莊的恬靜安然的生活。雞鳴、犬吠、羊歡、馬叫,這些田園歌聲時時響在我的夢里,綠水繞村,炊煙裊裊,這些少時的田園風光讓我沉浸其中。當我老家周邊的村莊,連同那些比村莊更為古老的大樹被連根拔起,我悲憫那些消失的村莊,那些鄉愁像一條小蛇夜夜啃嚙著我的夢境。我不得不以文字來排解,我把記憶中的家鄉搬進了我的文字,就有了寫我家鄉的書《風從故鄉來》。我的書里有著鮮活的童年的故鄉,我以這本書留作故鄉的印記,我追念,我緬懷,那曾經的村莊和回不去的鄉村童年。
這是一本來自田野的文字,是我對故鄉的喃喃低語,是對親人的深情道白。逝去的時光,是生活的現場,是我文字的生活在場。故鄉田野的禾,冒著香味的炊煙,碾道里的母親,田野里的父親,都被我請進我的文字里。這里有季節的更替,有土地的風物,有溫暖的家,有玩伴,有一段段或悲或喜的日子。打開扉頁,我就隨時回家。
文字被我荒疏了這么多年,我多么想像當年在大學一樣,跟著老師讀書研討。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看到奔流文學院作家研修班的招生啟事。像黑夜里的一道曙光,《奔流》是我的文學情結,我文學的朝圣。一批批閃耀光芒的名作家李佩甫、劉慶邦、閻連科、喬葉、王劍冰從這里走向中國文壇。我與《奔流》的緣分不淺呢,我暗自慶幸。2023年8月,我第一次踏進中原大地,趕赴駐馬店,成為奔流文學院第18期學員。在這里,我見到了在大刊上常見的文學大家:柳建偉、李春雷、王劍冰。特別是徐宜發老師,從鐵路司機、鐵路局長,到名作家的文學創作經歷,深深觸動了我。在《奔流》里,一大批國內大家成了我們的導師。我對文學的熱愛被《奔流》點燃。18期奔流研修班后,我創作的散文《紫藤若霞》在2023年第11期《奔流》刊發,這是我發在文學期刊的處女作,追憶人生艱難的成長,書寫故土曾經的風俗,書寫刻于心底的親情故事。《奔流》幫我達成心愿。
2024年3月,我的散文《左手浚河,右手興水》刊發于2024年第3期《奔流》雜志,這篇散文又一次獲得文友的好評。2024年4月,在這個美麗的春天,我又一次趕赴中原大地,成了奔流作家研修班19期學員。聆聽了李炳銀、張曉雪、顧建平、周大新、王劍冰、陳宏偉幾位導師的課。老師的每一句話,都記入我的筆記。每到晚上,我都像過電影一樣,重溫老師們講課的每一個精彩的瞬間。王劍冰老師,聽說我從駐馬店追隨到鄭州,趕來聽他的課,很高興地與我合影,并簽名留念。從當高中語文老師時就帶著學生研讀劍冰老師的《絕版的周莊》,正是讀了劍冰老師這篇美文,我才知道有周莊這個地方。2022年7月,我還專門跑到周莊。在周莊的夜晚,我讀劍冰老師的文字:“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那里等我,等我好久好久,我今天才來,我來晚了,以致你這樣滄桑。”這句子,是替這么多人給周莊的喃喃訴語嗎?坐在課堂,聆聽老師的課,生怕漏掉老師講的每句話。逐夢的魚兒,奔向了文學的《奔流》;追趕的鳥兒,飛向了《奔流》的天空。大河奔流,天空遼遠。在《奔流》,我遇見了一起逐夢的文學同道。那些文友,來自天南地北,口音不同,經歷各異,我們有著共同的文學情結,我們都是《奔流》。看看年長的學員后背,已不再挺拔,看那白發和霜鬢,我有些心酸。這文學夢經歷了歲月的滄桑,卻依然這樣執著。文學是生命的狀態,《奔流》是夢想的家園。我的心,被文字療愈,逐夢文學的熱情又一次將我溫暖,將我喚醒。
大河奔流,滔滔不絕,中華文明走過了五千年。在《奔流》,來一場文學的奔赴,以文字回報這片土地,回報這偉大的時代。于我們,是一種幸福;于時代,是我們的使命。加入《奔流》,走向未來,留下我們文學的足跡。
蒙山樵夫
原名陳凱,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奔流》《晚霞》《中國鄉村》《齊魯晚報》《聯合日報》《渤海》《當代散文》《臨沂日報》《湛江日報》《沂蒙晚報》等報刊,曾獲山東省林業保護和發展服務中心“講好森林故事 守護綠水青山”一等獎,《齊魯晚報·齊魯壹點》,山東省散文學會,山東省寫作學會第一屆、第二屆、第三屆青未了散文獎。2023年12月,獲臨沂市第十二屆沂蒙文藝獎,《齊魯晚報·齊魯壹點青未了》副刊簽約作家,著有散文集《風從故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