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艾米莉·狄金森
——兼致柏華
親愛的艾米莉
在你發黃的信封上
咬下一塊絢爛、空無的蟋蟀
離開時間的鐘擺
在折疊、動搖的萱草
鈴蘭、風信子、金盞花叢中
在你神秘,打著破折號的馬蹄下
唧唧吱……唧唧吱地
鳴叫,復活
我尋著你詞語風干的
那些植物標本,暗示的密碼
從復旦——杭州
飛貴陽——降落海口
我的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開
如空中滑翔的蒲公英
享受著被忽略,邊緣者
自由的存在感
眼前的兩片大海
像藍色約定的考卷
我一個甲子的笨拙,掙扎與無知
已經五米高了
親愛的
在蒼穹上,你一襲白袍
握著北極星小構件的鉛筆
會給我及格的分數嗎
或者,把我領進阿默斯特
你的蝴蝶、蝙蝠、甲蟲、花朵
——不朽的森林
拿出一把詩的鑰匙
問我:
“熟悉嗎?”
野長城
我在一萬米的云朵上飛
長城像一條小蚯蚓
長滿野草的城墻
在我記憶里糾結,刮起大風
那些被時間殘廢的磚頭
內卷起來
正吐槽著光陰的塵土
那些殺進來,砍出去的血腥
像跌落的一滴草芥
在朝代更迭的縫隙中綠了又枯
枯了又綠
輪回的卑微,生死
僅僅是帝國版圖上的肉叢林
法則的小韭菜
另一個我向銀河飛去
回頭,長城像藍星上的一道傷痕
儋州鴿子
——致蘇軾
入土后的你,無所不在
我一動念
五只鴿子,噗噗噗噗噗
就落到我的窗臺
我認出,那只
從儋州飛來的,是你
兩月前,我們在郟縣重逢
友人陪著我,踩著草叢里
濕漉漉的松果
在你的墳頭圍繞三周
你的眉州口音,掛在樹梢
搖晃、喜悅
我這個小老鄉的到來
你釋放的詩歌量子
糾纏我的渺小
在傷口的懸崖上
你一巴掌把我扇回來
有時,你是我秋千上的意志
有時,是我一丁點的黑暗
有時,你就是我的水果、蜂蜜
此刻你又是一只儋州飛來的鴿子
隔著玻璃和我說話——
天子山
登上天子山
你就成了涌濤逐浪的臣民
你被山間的云霧
披上輕紗,描著淡妝
最動人的風景使人感傷,失語
如儀態萬千的音樂升起
這時,云濤、月輝、霞日、冬雪
四位君王縹緲駕臨
謝幕
——致小澤征爾
你患上老年癡呆癥
真的癡呆了
這應該是神的杰作
你淘氣地坐在指揮臺上
讓祖賓·梅塔拉起你
你吐出音樂天真的舌頭
跺腳,讓你那頭灰白亂發
隨樂音起舞
就在你貌似癡呆的瞬間
音樂活的靈魂已站在面前
你的謝幕,不是告別
更不是離開,是另一種新的開始
你的生命在音樂的變奏里能聽到
有吶喊有苦難有掙扎
有痛苦有哭泣有疾病有拼搏
有死亡的預兆
與陽光、山水的樸素
靈魂不會到此為止
正如你對《二泉映月》下跪
說:“這種音樂只應當跪下去聽。”
老天的外套
雖然老天
還是穿著昨天的外套
還是那件洗白的舊長衫
樹木懷著被寵幸的希望
一排排晃悠,像被風吹動的
掛在天空搖擺的衣架
一棵霧凇死了,砍掉半身
免于成為衣架的命運
修剪樹枝,除草的工人
左眼瞎了,正用他的獨眼
向垃圾桶傾倒黃昏之歌
空氣中涌出植物
被金屬鏟除的新鮮味道
我朝著有鳥叫的銀杏樹走去
在枝頭跳出蒼涼的鳥兒
是這一天將熄滅的余燼
幾個戴著口罩的老人
踩著風聲,柔和地往回走
他們的背影被老天抓住
揉進一團黑暗里
魯珀特之淚
400年前,德國親王
魯珀特發現,熔化的玻璃
自然滴入冰水中
一滴蝌蚪狀的玻璃淚滴
就在水里游動
如果向這一滴淚珠開槍
子彈炸得粉身碎骨
而這滴玻璃淚
依然完好無損,在空中搖晃
如果用工業液壓機
在淚珠的頭部
用8噸的重量碾壓
即使它陷入金屬的底座
這滴眼淚依然不碎
但,你若抓住它纖細的尾巴
輕輕一下,整顆玻璃的眼淚就會飛
瞬間爆裂四濺,全部炸成粉末
這多么像我們每個人
心靈里那一滴
欲落下的魯珀特之淚
被摘走的春天
昨夜的雨水掛在眼角
整整一夜不停
我心中的花園濕透了
枝頭上的玫瑰更加香氣襲人
落英紛紛的花園
被誰摘走了春天
那些絕望的葉子和逃難的花瓣
被憂傷注入了傷痛的膿液
我伸出麻木的舌頭
死亡的味道在一瓶陳年的酒中輕輕升起
眼看著,立春,被性感的春天
喝得干干凈凈
呵,春天,被摘走的
小小的性感少女
(瀟瀟,詩人,現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