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的時代發揚與價值的多重建構

長篇小說《地坤》，是作家鄒瑾繼長篇小說《天乳》之后，在新時代語境下推出的又一部具有多重價值的現實主義力作。與《天乳》相比，《地坤》在保留和發展官場小說底色的同時，把創作視野從災后重建投向了更為深遠的人類生態環境和生態危機下“人類向何處去”的時代課題。小說矛盾沖突激烈，充滿哲學思考，體現了作家堅定的文學使命和對人類命運走向的終極關懷。在極具節奏的緊湊敘事中，小說以其錯綜復雜又清晰明了的人物關系、千絲萬縷又扣人心弦的故事情節、既有區域關注又有人類視域的生態危機吶喊，把我們帶進了一場看似熟悉又非常陌生的生死決戰之中。它既有現實主義小說的真實與批判，又有偵破小說的緊張和刺激，還有官場小說的糾葛與傾軋，更有生態文學的創新和嘗試，讀來驚心動魄、引人入勝、發人深省。可以說，長篇小說《地坤》是作家鄒瑾在新時代語境下對現實主義小說創作的一次傳統發揚，是潛心多年后的一次自我創作超越，更是中國作家在生態文明建設進程中進行文學表達的一顆響亮炸雷。

文學使命：賦予現實主義小說新維度

進入新時代，各種矛盾也將以新的表現形式潛伏在社會生活當中。進入新時代，必然呼吁新的文學表達，尤其是現實題材的小說創作，如何規避報告似的膚淺歌頌和樸素贊美，從而冷峻客觀地發掘出新的矛盾沖突，雕刻出新時代的新人物群像及“典型”，反映新時代的新風俗新世相，正是新時代小說家們應該積極探索和實踐的重要課題。新時代是美好的，但新時代的美好絕不是毫無代價的舉手之勞，相反，中國步入美好的新時代，恰恰會遇到更多更復雜更嚴峻的困難和挑戰。只有堅定文學使命，飽含文學情懷的作家，才能撥云見日，才能真正地理解并探尋符合新時代需求的新文學表達。

作家鄒瑾懷揣堅定的文學使命和深厚的文學情懷，深刻地揭露了在新時代社會快速發展過程中，為了追求眼前利益而不計生態成本、舍本逐末的權錢罪惡和人性復雜，冷峻地刻畫了一大批為了國家和人民利益舍生忘死的公仆形象，作家既沒有躡手躡腳地有意回避“罪惡禁區”，更沒有大搖大擺地直白歌頌贊美，在更加復雜化、細節化的故事鋪陳中，在更加真實生動的人物群像下，在更加尖銳激烈的矛盾沖突里，賦予了新時代現實主義小說的新維度。

為拔除和諧社會的巨大毒瘤，2019年開始了全國范圍的掃黑除惡專項行動，這也是小說《地坤》的時間背景。小說由康全市風城縣環保工作警示約談會開場，以下派干部程子寒博士到任風城縣常委、副縣長為主線，勾勒出了一幅近乎完整的市縣鄉各級官場生態圖譜。同時，隱藏在經濟社會發展表面之下的官場傾軋、官商勾結、權錢權色交易、非法盜采、利益爭奪、生態環境破壞、黑惡勢力、跨國犯罪、販毒、賭博、軟禁外商、地牢、邪教等等一系列鮮為人知又令人發指的罪惡行徑也逐漸浮出了水面。在風城縣上演的生態危機決戰中，因各自的仕途利益、商業目的和情感牽扯，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正邪兩股對立力量，甚至，以康全市委副書記李谷雨、風城縣委副書記兼組織部長林旭輝為代表的利益集團，還處于上峰的優勢，他們與長風集團的熊冬生、齊宇礦業的徐富達、縣委書記肖一凡、常務副縣長孫玉珉、清風鎮黨委書記胡常威等人一起，以梅鳳、麻二娃、豹子娃、斷掌娃等人為棋子，編織了一張強大的利益保護網絡。盡管如此，以縣長韓月川、下派常委副縣長程子寒、公安局政委劉大江、環保局局長毛艷艷、國保大隊政委邱之蘭、民警張勤等為代表的一方，始終堅信黨和政府的決策，堅定內心的信仰，在迷途知返的斷掌娃蔡兵的協助下，雖付出了生命的慘痛代價，卻終于迎來了最后的勝利。

2022年開始，中國作協啟動了“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和“新時代文學攀登計劃”，期待“推出一批具有時代高度的長篇小說力作”。作家鄒瑾以高度的文學自覺，敏銳地把握時代語境，大膽地進行個性突破，積極投入到當前重大題材的小說創作中去，數易其稿，最終完成了這部長篇小說《地坤》。小說不吝筆墨，主次分明而不遺漏萬一，重點突出又注重細節刻畫，以全新的現實主義維度，豐富了新時代長篇小說的表達空間，在揭露矛盾新變化，刻畫人物新形象，謳歌干部新作為，贊美時代新風尚，吶喊人類命運新強音等方面，表現出了作家堅定的文學使命、敏銳的時代感知和勇毅的情懷擔當，成功地完成了一次“具有時代高度”的新時代現實主義長篇小說創作嘗試。

經驗在場：抵達官場小說創作新境界

從歷史發展的經驗來看，尤其是在“學而優則仕”的儒家思想影響下，歷代官員往往因其扎實的傳統文化根基和超乎于常人的社會體驗及時空視野，成為了傳承文化經典的重要力量，這就是歷代流傳下來的文學經典名篇的作者往往都是官員身份的原因。

作為生態文學的《地坤》，全書充斥著濃郁的官場文化底色，又因其故事與官場的密切依賴關系，該書也可以看作是典型的官場小說。只不過，《地坤》沒有完全陷入到官場小說的權利傾軋中去，竭力刻畫官場人物的復雜性格，而是在構建出一個完整的官場文化生態的基礎上，植入了生態環境保護這一貫穿始終的時代主題。當然，對于有過縣委書記、市長、廳長等多年從政經驗的作家鄒瑾來說，他的官場小說在完成主題表達的同時，更具備了經驗在場的真實性、嚴謹性和生動性。

在評論家眼里，官場小說往往是一種消費型通俗文學的存在，這跟官場小說“迎合讀者窺視心理”的誕生原因有關。但官場小說，其實質上也是現實主義文學的一種，有著強烈的現實主義觀照，也有著其獨特的現實意義和文化價值，所以也有人說，官場小說“其文化的意義遠遠超過了單純文學的意義。”那么，新時代的官場小說如何突破評論家們的認知限圉，在走進讀者大眾的同時，賦予官場小說更豐富更深沉的文化內涵和現實意義？鄒瑾的《地坤》，以其個性的創作突破，為我們提供一種借鑒。

首先，小說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完整的官場生態圖譜，這也體現了在創作官場小說之前經驗在場的重要性，市縣鄉各級黨委政府的機構編制、人員設置、職能職責，以及議事機構、決策制度、人事任用等等，這絕不是深入官場采風體驗幾個月就可以完全吃透的。不管是國家政策，還是民生福祉，不管是體制系統，還是民營國企，真正的官場行政工作，絕對可以說是千頭萬緒。盡管小說《地坤》涉及的單位和人物眾多，但眾多人物都交代清楚了其來龍去脈，尤其是生態環保系統涉及的上下各級領導，以及查處貪腐和掃黑除惡涉及的公檢司法等等。小說為我們鋪開了一張嚴謹而細致的官場系統圖畫，這為接下來展開的觸目驚心的故事奠定了堅實的邏輯基礎。高校下派的常委縣長程子寒，市委書記鄭宏德，市委副書記李谷雨，分管環保工作的副市長郭強，風城縣“四大班子”，風城縣委組織部、縣委政府“兩辦”、紀委監察、發改、國土、環保、公安、文旅及涉及的鄉鎮、村社等；還有長風集團、齊宇礦業、方舟集團及峽口電站、龍墅隱舍項目、電解錳項目等；另外，還有生態環境系統涉及的相關群眾及其他人員，野人娃袁九金、養魚場經理鄭和平、民間“清龜女人四寶”等，這在根源上，保障了小說《地坤》的故事，不會是簡單官場小說中一兩個人物的明爭暗斗和勝敗得失，而是在一定現實基礎上的邏輯互動和復雜糾葛。其次，復雜多樣的人物性格，脫離了小說人物的“標簽”和“非黑即白”的簡單處理，文運昌的獨善、鄧院長的隱匿、肖一凡的裝病、韓月川的被動、熊冬生的精明等等，也讓小說更加接近現實。

另一方面，《地坤》具備了通俗官場小說的非“官場小說”使命。書寫官場不是小說的目的，小說有更加專一的使命：為保護生態環境，在風城縣內進行頑強的斗爭，在全球范圍發出強烈的吶喊。這種聲東擊西、兩者兼顧又帶著使命的書寫方式，恰能反過來讓官場小說更具有真實的內容依附和表現張力。“生活的真實遠比文學更精彩。”鄒瑾憑借其經驗在場的優勢和帶著使命的書寫，讓作為官場小說的《地坤》具有了令人心悅誠服的真實感，也具有了更為觸動人心的靈動性，小說也因此抵達了官場小說書寫的新境界。

全球視野：開創生態文學表達新高地

關于生態文學的書寫，我曾總結過以下三個進入層面：一是人與生態文明建設層面，生態文明作為國家“五位一體”的重要組成部分，這里面有很多可歌可泣的典型事跡和典型人物值得我們去挖掘和塑造。二是人與自然的層面，生態文學的主要精神就是人與自然的關系，這是文學作品可以抵達的深度。三是人與社會的層面，文學的本質是人學，生態文學的本質也是人的學問，而生態命運下的社會命運，也直接影響著人的命運，所以廣義地理解，書寫人與生態、與社會，也是文學作品能抵達更高品質的重要路徑。

“進入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具有全球性影響的環境問題日益突出，全球不斷發生區域性環境污染和大規模生態破壞事件，溫室效應、臭氧層破壞、全球氣候變暖、酸雨、物種滅絕、土地沙漠化、海洋污染等等。”嚴峻的生態危機，已經為全人類敲響了催命的喪鐘。關于生態環境問題，中國作出了巨大的努力：黨的十八大把生態文明建設納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五位一體”總體布局，也將“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建設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寫進了黨章，同時中央實施了環保督查制度。《土地法》明文規定：“嚴禁基本農田非糧化，更要防止耕地非農化。”中央嚴格要求：“一定要保護好十八億耕地紅線。”對于中國作家而言，如何為拯救生態危機貢獻中國文學力量，作家鄒瑾立足全球視野，潛心奉獻出這部厚重的《地坤》，為我們開創了生態文學表達的新高度。

作為生態文學，《地坤》顯然是達到了書寫人與生態、與社會的第三個層面，揭示了在生態命運下的社會及人類（個體）命運。清龜山本是國家生態功能自然保護區和大熊貓核心棲息地，卻在人類的貪婪中，變得滿目瘡痍，到處都是裸露的礦坑；由于電解錳導致的環境污染問題，袁九金的父親袁四煥成為了第一個犧牲品，還有很多村民的身體健康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害；非法采礦引發的地質災害，奪取了袁九金及多位村民的性命。在利益的趨勢下，官場中貪腐的領導、精明的商人，無不改變著自己的“生態位”。“生態位”法則的破壞，人性的扭曲，黑惡勢力猖獗，在利益裹挾下，很多人一步一步泯滅了良知，走向了犯罪的深淵。黑勞工慘死地下，袁九金失蹤的妻子祝小春被折磨得不成人樣，就連寧死不屈的環保局局長毛艷艷也在這場決戰中犧牲在地牢里，其滅絕人性的手段，令人切齒。人性有多丑惡，小說矛盾就有多深，結局也就會有多反轉。在中央生態文明建設的紅線要求下，在懲治貪腐的決心下，在掃黑除惡的專項行動下，沒有拔除不掉的“保護傘”，沒有根除不了的“污垢”，大人物侯老消失了，市委副書記兼風城縣代理縣委書記李谷雨也在會場被直接帶走了。從未屈服的生態環境學博士程子寒，死里逃生，從一個高校中單純的學者最終也變成了一個鼓勵師姐縣長韓月川的老道政治人物，并借助掃黑除惡的力量，一舉端掉了風城縣的一眾非法企業和犯罪分子。幾個月后，風城縣“清龜山流域違建小水電全部拆除，礦山生態修復工作有突破性進展，峽口村部分土地收回并恢復農業生產，熊貓谷違建別墅大部分拆除。”而且，風城縣還建起了青少年游學基地，成立了碳匯交易所，與方舟集團簽訂了風能發電和水資源電解氫合作項目……風城縣受到了國家環保大督察的通報表揚。

在國家生態功能自然保護區和大熊貓核心棲息地進行非法采礦等這些惡劣行為，當然是破壞自然生態環境的直接行徑，但販毒、賭博、權錢權色交易、邪教、黑惡勢力等，也是破壞政治生態和社會生態的毒瘤，是全人類社會生態面臨的普遍問題。決戰之后，撥云見日，經過人生沉浮，被人戲謔的“清龜男四寶”（酒寶孫玉珉、色寶胡常威、吃寶袁九金、賭寶馬來福），不是死了就是進去了；而同樣被人調侃的“清龜女四寶”，卻回歸到了本身的“生態位”上，文旅集團的夏貝竹，國保大隊政委邱之蘭，離開縣機關回鄉做了村支部書記的喻小菊和改名惠梅去了龜泉寺的梅鳳，變成了名副其實的梅蘭竹菊“清龜四君子”。生活總是需要希望的，小說最終讓我們看到了未來。

終極關懷：吶喊人類命運走向新強音

長篇小說《地坤》，不僅構建了一個完整系統的官場生態，讓我們看見了在這個完整的官場生態中個體命運的走向，也為我們構建了一個完整深邃的自然生態，讓我們預見了在這個完整的自然生態中，人類命運的群體走向。

風城縣生態保衛戰勝利了，可全球生態卻依舊面臨著史無前例的威脅。如果說具有全球性影響的重大惡性生態環境事件，在自然層面為全人類敲響了催命的喪鐘，那么，販毒、賭博、色情、邪教、黑惡勢力以及霸權主義、單邊主義、種族主義、侵略戰爭等等，這些全人類面臨的普遍政治生態和社會生態問題，更把人類命運推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與其說是生態危機，不如說是人類的命運危機。作家鄒瑾不僅立足人類視域，更站立在“道”的哲學高度，體現了小說作品對人類命運的終極關懷，吶喊出了人類命運走向的新強音。

從微觀上講，風城縣的各個生態系統中，都有著相互聯系、相互依存的緊密關系。一個人出了問題，就會牽扯出一堆人的問題；一個事件的暴露，就會牽扯出一堆事情的暴露，這當然是堅實的現實邏輯，但也恰好證實了每一個生態系統內部密切的命運關聯。從宏觀上講，風城縣只是一個小生態系統里的人類命運縮影，對全球來說，諸多大小善惡的事件，也會如“蝴蝶效應”一般，讓全球發生巨大改變，令人類命運面臨多重走向。在風城縣內，不管是市委副書記李谷雨，下派常委副縣長程子寒，還是野人娃袁九金，“清龜女人四寶”的祝小春，甚至是借裝病以“脫身”的縣委書記肖一凡，保持中立的縣長韓月川，沒有一個人的命運可以獨立存在。這場生態決戰一打響，他們的命運就被栓在了一起，如同今日的世界格局，在紛紛擾擾之中，很難有一個國家不參與國際事務；如同今日的人類命運，在瞬息萬變之間，也很難有人可以獨享未來。文學的終極關懷，正是人類命運的前途走向。如今，自然生態和社會生態的嚴重破壞，使人類面臨著生死存亡的巨大危機，我們不得不再一次直面“人類向何處去”的世界之問。十年前，習近平總書記提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給出了新時代解決人類命運走向問題的最完美回答。十年過去了，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倡議得到了全世界廣泛響應，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在全世界形成了廣泛共識，并成為了指導解決國際事務的重要理論依據。長篇小說《地坤》，以全新維度的現實主義文學創作，遵循并彰顯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時代理念，以人類命運走向新強音的全球吶喊，發出了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文學深切呼吁。

在生態文明建設方面，雖然我們國家已經邁出了堅實的步伐，但看看近年來的世界，澳大利亞火災持續四月之久，日本毫無責任地向大海排放核污水，西方霸權挑起的戰爭依舊在瘋狂持續……全球生態破壞和社會危機仍在日益加劇。道阻且長，將行遠方。正如小說《地坤》的名字一樣，新任市委書記鄭必勝為政協主席文運昌題寫的未落款的四個大字“文運昌明”，讓我們相信，只要我們敬畏生態、尊重文明、守正不阿，命運與共，人類社會的命運前景也一定會長久昌明。

長篇小說《地坤》以其復雜的內容體系、嚴密的邏輯和生動的細節，保持著環環相扣的緊迫敘事節奏，考驗著作家的文字和思維駕馭能力。不管主次，每一個人物的出場都顯得極其自然；不論大小，每一個事件的發生都極具邏輯關聯。另外，茶馬古道、川西民族文化走廊、生態學、道教（哲學）等歷史文化是祖先留給我們的寶貴遺存，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內容，適量而貼切地植入，對小說能起到很好的輔助作用，為小說故事的背景和關鍵情節埋下了鋪墊，豐富了小說的文化內涵，提升小說的思想性。無論是小說本身，還是小說所傳遞的思想，長篇小說《地坤》都是一次新時代語境下的傳統發揚和全新超越，尤其在面對人類命運何去何從這個世界之問時，作家鄒瑾憑一己之力，以堅定的文學使命，立足人類視域，通過風城縣九死一生的區域決戰，吶喊出了人類命運走向的新強音，發出了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文學呼吁。在當下，蘊含多重價值的現實主義長篇小說力作《地坤》，也因此具備了極其深遠和廣泛的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