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材料與技法分析倫勃朗油畫作品中的色彩美感

摘 要：色彩是西方傳統油畫藝術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倫勃朗依靠他層次豐富的色彩和對比強烈的光影效果在藝術史上獨樹一幟，影響了后世大量的藝術家。多年來，有許多出版物討論了倫勃朗繪畫的材料和技法，本文嘗試梳理并分析倫勃朗進行油畫創作時所使用的各種材料，并結合倫勃朗的創作技法分析倫勃朗作品中產生的色彩美感。

關鍵詞：倫勃朗；色彩；底料；材料；技法

Abstract： Color is an essential and integral element in Western traditional oil painting art. Rembrandt， with his rich layers of color and strong contrast of light and shadow， has made a unique impact on the history of art， influencing numerous artists in later generations. Over the years， there have been many publications discussing the materials and techniques used in Rembrandt’s paintings. This paper attempts to organize and analyze the various materials used by Rembrandt in his oil painting creations， and to combine them with his creative techniques to analyze the color aesthetics produced in Rembrandt’s works.

Keywords： Rembrandt；color；ground；material；technique

0 引言

倫勃朗（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1606—1669）是十七世紀歐洲最偉大的畫家之一，也是荷蘭歷史上最偉大的畫家之一。倫勃朗在藝術上的影響力毋庸置疑，貢布里希（Ernst Gombrich，1909—2001）曾說：“倫勃朗的偉大肖像畫讓我們仿佛面對著真實的人，我們可以感受到他們的熱情、他們對同情的需要，也感受到他們的孤獨和痛苦，我們在倫勃朗自畫像中已經非常熟悉的那雙敏銳而堅定的眼睛，想必能夠洞察人心。”[1]對于倫勃朗的研究一直都受到國內外藝術學者的廣泛關注，因為這不僅是研究十七世紀歐洲繪畫最好的切入點之一，也是研究古代油畫技法的重要途徑。倫勃朗在17世紀將油畫材料的表現力和感染力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對油畫藝術的發展有著極高的貢獻。

1 倫勃朗的油畫材料

1.1 倫勃朗油畫創作所使用的色料

對于倫勃朗使用的色料種類，學界有著各種不同的聲音，筆者研究分析后認為倫勃朗常用的色料有：鉛白（Lead White）、鉛錫黃（Lead-Tin Yellow）、土黃（Yellow Ochre）、土紅（Red Ochre）、土棕（Brown Ochre）、錫耶納（Sienna）、褐（Umber）、卡塞爾土（Cassel Earth，同科隆土Cologne Earth，提取自德國科隆和卡塞爾地區的泥炭或褐煤等材料）、土綠（Green Earth）、朱紅（Vermilion）、石青（Azurite）、大青（Smalt）、孔雀石綠（Malachite）、骨黑（Bone Black）、燈黑（Lamp Black）、炭黑（Charcoal Black）、黃色色淀（Yellow Lake）、紅色色淀（Red Lake）。17世紀的畫家并不能像今天的藝術家一樣使用如此方便的錫管顏料，那時的顏料一般是現做現用，藝術家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做出各種不同特性的顏料，例如將白堊加入到鉛白中制成“lootwit”，白堊作為填充劑添加之后，這種膏狀鉛白比之前更厚重，增強了可塑性，適合用于表現筆觸。但它并不如純鉛白牢固，也不那么白，通常用于在底層畫中厚涂，在畫面的頂層并不多見。后來由于倫勃朗的經濟狀況并不樂觀，他不得不在其他顏料中也少量地加入白堊或者玻璃粉（二氧化硅粉），這樣能夠節省色料且玻璃粉的加入可以提高顏料的透明度。

1.2 倫勃朗油畫作品所選擇的支撐物

倫勃朗一生中使用最多的兩種便是木板和亞麻布。我們目前已知的倫勃朗萊頓時期完成的畫作絕大部分都是在橡木畫板上，這些畫板在構成上略有不同，大多數僅由一塊木板制成，有些則是用兩塊或者三塊對接而成。大多數畫板在背面沿著四個邊緣削出斜面，這可能是為了以后可以將畫板固定到畫框中。[2]當時的畫家們通常不需要親自制作畫板，制作畫板在當時是一種單獨工藝，這項工作一般是細木工或櫥柜制造商來進行，倫勃朗只需要花錢購買即可。倫勃朗來到阿姆斯特丹后，便經常使用織物作為支撐物，專供藝術家使用而生產的畫布在17世紀并不存在，那個時期常用的畫布通常是為造船廠生產的帆布和用于服裝、床上用品或包裝貨物的亞麻布。

1.3 倫勃朗油畫作品所使用的底料層

關于倫勃朗畫布或畫板等支撐物上的底料層一直以來吸引著眾多油畫藝術從業者和愛好者，在17世紀及之前，為畫布和畫板制作底料涂層也是一門單獨的工藝，通常是由工作室外的其他人完成的，但是不能排除倫勃朗在工作室自己制備底料層的可能性。倫勃朗一生中創作了大量的油畫，其底料的成分并不是一成不變的。筆者整理并分析總結了“倫勃朗研究項目”對于倫勃朗及其工作室作品的底料成分分析表[3]，分析出每件作品的底料層中不同層次分別包含的成分。由于每件作品底料的成分都有或多或少的不同，因此筆者將研究結果總結后大致分為了“支撐物為木板的底料層”和“支撐物為畫布的底料層”。

當支撐物是木板時，底料層的第一層通常以白堊為主，偶爾加入少量鉛白或土色色料；第二層通常以鉛白為主，有時加入木炭等黑色色料、各種色相的赭石、褐、白堊等既穩定又廉價的土質色料。第二層完成后的底料呈現的色調傾向主要有淺黃棕、淺黃色、棕色、紅棕色、棕灰色和灰色幾種。

當支撐物是畫布時，不同時期底料的成分有所不同。在17世紀30年代，底料的第一層通常以土紅為主要成分，輔以褐色色料、鉛白、白堊、黑色色料和各種色相的赭石色料，偶爾加入少量石英，第二層大多以鉛白為主，輔以黑色色料、白堊、褐色色料和各種不同色相的赭石色料，第二層完成后底料呈現的色調傾向主要有銀灰色、黃灰色和淺黃色。到了40年代，出現了“以石英為主要成分的底料”，這種類型的底料通常只有一層，主要成分是石英，經常加入黏土礦物（伊利石、高嶺石、硅酸鎂等）、鈦鐵礦、白堊、各種色相的赭石色料和黑色色料，僅有少部分加入了云母類礦物、方解石、氧化鐵、褐色色料和鉛白，第二層完成后呈現出淺黃灰、淺黃色、棕灰色、金黃色和棕色幾種色調。從17世紀50年代開始，出現了“以鉛白和褐色色料為主的底料”和“以白堊為主的底料”。“以鉛白和褐色色料為主的底料”第一層除了主要成分鉛白和褐色色料之外，常輔以黃赭石、紅赭石、白堊、大青、石英和黑色色料，有時會制作第二層，第二層的成分幾乎與第一層相同，只是深淺的變化，最后呈現出棕灰色或棕色色調。“以白堊為主的底料”第一層主要成分是白堊，經常加入褐色色料和各種色相的赭石色料，偶爾加入鉛白、石英、卡塞爾土等，第二層是由鉛白、白堊、褐色色料、黑色色料和各種色相的赭石色料組成，最終呈現出淺黃棕、淺黃色、淺棕色、淺棕灰和銀灰色等色調。

1.4 倫勃朗油畫創作所使用的媒介

倫勃朗所用的媒介和他的底料一樣令人為之著迷，歷代都有關于倫勃朗是否使用了含有天然樹脂的討論，答案是否定的，目前檢測到的只有干性油和蛋白質。[4]倫勃朗用的媒介可能除了亞麻油、核桃油等普通冷榨干性油以外，還有經過高溫煉制的熟油和加入催干劑后加熱的黑油，檢測到的蛋白質可能證明了倫勃朗使用了類似坦培拉乳劑的媒介。至于倫勃朗使用的乳劑型媒介，實際上就是油蛋乳濁液。倫勃朗在底層畫階段或者厚涂塑造時可能會使用到這種乳劑，不僅可以水調還可以油調，使用這種媒介后，顏料干燥結膜速度極快，并且含油量低的性質符合油畫“肥蓋瘦”原則。

2 倫勃朗的油畫技法研究

2.1 以《穿著奇幻服裝的年輕女子》（圖1）為例的多層間接畫法

這幅作品的支撐物為木板，底料的第一層是白堊，第二層用鉛白和棕褐色調和出一個淺黃棕的底色。倫勃朗通常會在這種底色上用半透明的棕色顏料完成他的第一層“單色草圖”，這一階段不僅勾畫形體線條，并且還用稀薄的顏料大面積鋪色調。倫勃朗在這一過程中盡可能地用完了之前清理筆刷或調色盤所留下的顏料殘留，他將這些殘留物加入到卡塞爾土或科隆土顏料中，并在底層繪畫中使用。這并不是倫勃朗特有的習慣，而是西方繪畫工作室的一種傳統。

第二層倫勃朗則會在上一層棕色“草圖”的基礎上完成“單色素描”。這種單色素描大概可以等同于16世紀和17世紀文本中所記錄的“死色”（Dead Colour / Doodverf）層，“死色”階段顯然并不僅僅是繪畫過程中的一個過渡階段，還是一個相對完整的狀態。這個階段可以算是他繪畫過程中最重要的階段之一，倫勃朗在這一步驟中將改進優化他的構圖，并且基本完成對造型的塑造。它利用油畫色層的光學效果，將白色顏料或淺色顏料以半透明的效果薄涂在下層的深色顏料上，半透明的淺色色層與深色色層疊加產生了一種不同于直接調和而形成的“灰色”，國內的相關學者將其稱為“光學灰”。

在“單色素描”層之后便是設色與潤色調整階段，倫勃朗在這一層會根據不同質感用透明或不透明顏料進行塑造和罩染，令“死色”層煥發“生機活力”。同時在這一步倫勃朗會再次確定最終的造型和構圖。并且由于罩染可能使整體關系變得不像“單色素描層”那樣明確，所以倫勃朗還需要反復調整整體關系。很多單色素描層沒有的細節也在最后這一階段直接表現出來。

2.2 以1659年華盛頓國家美術館藏《自畫像》（圖2）為例的濕畫法

這幅畫是在畫布上完成的，底料的第一層主要是使用穩定且廉價的土紅色料輔以少量的粘土礦物組成。灰色的第二層則是用粗糙的鉛白和碎木炭粉再加上一些褐色組成的。通過臉部和頭發的間隙，以及“為了表現頭發而在未干顏料上做出的劃痕”（inkrassingen）的區域，可以看到畫布的上層底料。倫勃朗首先在銀灰色底料層上繪制初步的草圖，與上一種方法一樣，這種草圖仍是以棕色調為主，在畫面的許多區域仍然可見，例如頸部的衣領開口處、鼻底、嘴周以及左眼邊緣的部分區域。此階段用半透明的棕色系顏料繪制，該顏料是由各種同性質的土質色料組成。在暗部用炭黑加重，暖的地方用朱紅點綴。倫勃朗將底層畫暴露在外的部分形成了畫面的暗部區域，與具有“鑲嵌感”的亮部形成鮮明的對比。

在下一步，倫勃朗采用了和早年不同的方法。他在深棕色素描的草圖層上，直接使用厚重的半透明或不透明顏料一口氣繪制了亮部。顏色的變化不是通過透明色層的疊加產生的，也不是通過在調色盤上調和顏色實現的，而是通過“濕畫法”（wet in wet）將幾種顏色多次覆蓋在未干的筆觸上混合實現的。在臉的亮部顏色干燥后，倫勃朗對面部特征進行了第二次調整，這一步使用較重的顏色進行。局部的顏色再次被調整，但這次用不同顏色繪制在同一筆觸時，由于下層已經干燥，因此顏色并未混合。例如鼻尖部的深紅色筆觸覆蓋在下層的棕色筆觸上。在這一階段，頭發完全是用干刷進行濕畫法。最終他調整畫面整體關系并修改了部分高光。

3 獨特的材料技法所形成的色彩美感

倫勃朗通過豐富的色層將色彩美感的表現發揮到了極致，在倫勃朗的畫里，我們可以看到色彩的層層罩染與形體結實的塑造相得益彰。倫勃朗對于色層秩序的把握相當嫻熟，他通常將大面積的暗部處理得很薄并且非常柔和透氣，而到了亮部和高光區域則好像“金字塔”一樣逐層變得厚重。到了晚年，他的罩染并不是簡單地用多種單一的顏色進行，而是透明罩染與不透明厚涂相互交織。倫勃朗在暗部也并不是簡單地鋪設重色，而是先用明亮并且純度較高的顏色畫于底層，然后再用透明的重顏色罩染在上面，這樣既保證了暗部色彩的飽和度，同時也讓暗部的層次更加豐富，整體畫面變得更加厚重也更有趣味性。倫勃朗罩染后常用布擦去“下層筆觸突出部分”上面的顏色，使筆觸的縫隙中形成“色垢”，加強了筆觸的立體感。[5]倫勃朗大量的作品中都展現了這種特殊效果，這也許是倫勃朗有意將自己的筆觸展現給觀者。由于他非常善于利用色層來輔助塑造形體，所以他的筆觸和肌理在罩染的烘托下都被清晰地表現出來，這些豐富多樣、生動活潑的筆觸將客觀與主觀完美地結合了起來，使所表現的對象無論是在視覺真實性上還是情緒的感染力上都極度飽滿。其實，倫勃朗大部分作品甚至在底層畫階段就已經擁有了層次豐富的筆觸和肌理。倫勃朗利用色彩與肌理產生的幻覺效果表現出了很多材料的質感，在《艾薩克和麗貝卡夫婦的肖像》中，我們發現倫勃朗可能先使用了含雞蛋（乳劑）的白色可塑性顏料制作了底層的肌理，然后再進行罩色，肌理高處的顏料流下來堆積到低處的縫隙中，高處露出來的明亮的白色就如同高光一般，展現出了衣服閃閃發光的材質效果（圖3）。

4 結語

在文化全球化的時代背景下，當代繪畫藝術已經進入了一個多元化時期，藝術觀念復雜多樣，或許已經讓很多從事繪畫藝術的人有些茫然無措。如何找到藝術前行發展的方向，如何為寫實油畫的創作注入新的活力，這是當代繪畫藝術工作者需要認真考慮的問題。而倫勃朗在他的時代正是一個推動藝術發展，并且給寫實油畫藝術尋找到新的可能性的人，對材料和技法的深刻了解與認識，使他能夠在畫面中呈現出如此打動人心的色彩效果。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國內對于油畫材料與技法方面的認識與西方仍有一段差距。材料與技法的研究有利于拓展藝術表現的可能性，對藝術創作的發展和革新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

5 參考文獻

[1]貢布里希.藝術的故事[M].桂林：廣西美術出版社，2008.

[2]J.Bruyn，B.Haak，S.H.Levie，P.J.J van Thiel，E. van de Wetering. A Corpus of Rembrandt Paintings I 1625—1631[C].Martinus Nijhoff Publishers，1982：12.

[3]Ernst van de Wetering.A Corpus of Rembrandt Paintings IV The Self-Portrait[C].Springer，2005：660-677.

[4]魯倫偉.西方古典油畫大師技法系列：倫勃朗[M].南京：江蘇鳳凰美術出版社，2020.

[5]張元.油畫教學·材料藝術工作室（上·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