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體育的價值藩籬與中國體育的價值旨歸

關鍵詞：西方體育；價值藩籬；中國體育；歷史批判；育化生命

摘 要：運用馬克思的歷史批判方法，在討論西方體育價值藩籬的基礎上，探討中國體育的價值旨歸。認為：西方體育文明雖然在推動全球運動員培養和體育進步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但也存在錦標主義、人文價值削弱、商業化倫理困境以及文化兼容挑戰等問題。中國體育的未來不應簡單模仿西方體育的發展模式，而應基于對現代體育文明的深刻理解和我國傳統文化的精髓，走出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現代化體育發展之路——以“型塑全人”“育化生命”“生活體育”為核心動力、宗旨和目標的體育發展觀，旨在促進人的全面發展，提升公共健康水平，并豐富人民群眾的精神文化生活。

中圖分類號：G80.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2435（2024）05-0045-10

The Value Barriers of Western Sports and the Value Orientation of Chinese Sports

GAO Sheng，XUE Zhaoming（School of Physical Education，Anhui Normal University，Wuhu Anhui 241002，China）

Key words：western sports；value barriers；Chinese sports；historical criticism；cultivating and nurturing life

Abstract：Applying Marx's historical critique method，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barriers to Western sports values and explores the foundational principles of Chinese sports values. It is argued that while modern sports civilization has played a positive role in promoting the cultivation of athletes and the advancement of sports worldwide，it also faces issues such as the prevalence of a trophy-oriented mindset，the weakening of humanistic values，ethical dilemmas of commercialization，and challenges in cultural compatibility. The future of Chinese sports should not simply imitate the development model of Western sports. Instead，it should be based on a profound understanding of modern sports civilization and the essence of China's traditional culture，to forge a path of modern sports development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This approach is centered on a sports development philosophy that takes\"shaping the whole person，\"\"nurturing life，' and\"living sports\"as the core driving force，purpose，and goal，aiming to promote the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of individuals，enhance public health standards，and enrich the spiritual and cultural life of the people.

“體育強則中國強”“完全人格，首在體育”，體育不僅關系到國家的強盛，更與每個人的全面發展密切相關。當今世界，經濟社會發展迭代迅速，生活融洽度、勞動異化等方面暴露出諸多問題，如久坐、慢性病等健康挑戰，以及國與國之間的不信任和不同人種間的意識形態及利益沖突。為此，有必要再次強調體育在人類文明演進中的重要位置。然而，現代體育早已不是“西方特色”，關注現代西方體育以“競技性”為核心特性，重新審視體育的本質和起源，明確其在當今世界中的價值定位，對全球運動員及公民個體理解和實踐體育價值尤為重要。此外，后疫情時代更加突出了對生命個體身心健康與和諧發展的需求，這為中國體育的未來發展提供了新的要求。回溯體育的發生之源及體育價值，以此探尋中國體育發展的價值旨歸之路，可以為全球體育的蓬勃發展貢獻中國的智慧和策略。

一、現代體育的價值審視

21世紀科技高速發展，勞動生產率快速提高，勞動形式也出現巨大變化，而這一切也改變著人類的生活方式。隨著生活節奏加快、人與人競爭愈發激烈，加之缺乏運動，生命個體的身心健康正面臨嚴峻的挑戰。根據2022年人民數據研究院調研顯示，在身體層面生命個體正面臨著視力健康挑戰、熬夜生活和用腦過度引發的神經衰弱以及久坐造成的頸椎、腰椎問題；在心理層面生命個體易受身體焦慮影響，工作生活無邊界及心靈無依托，造成人與人距離變遠，社會原子化現象較為突出，進而出現家庭糾紛、子女教育和老人贍養不合理、與群團組織疏遠等矛盾；此外，伴隨科學技術不斷進步，全球化競爭加劇，國與國之間互不信任，不同人種之間存在著難以調和的意識形態矛盾，為了利益競爭而破壞環境、進行經濟貿易戰和局部熱戰。加之新冠肺炎疫情肆虐，面對現代社會的種種矛盾，追求身心健康與和諧發展的體育價值被不斷呼喚，正如任海強調：“價值對于認識體育的影響是根本性的！”1馬克思也指出價值這個普遍的概念是從人們對待滿足他們需要的外界物的關系中產生的，2體育的價值映射著人的需要，人作為主體的需要形成了體育價值尺度的核心，體育的存在也被其自身價值所凸顯。

（一）助力個體與家庭、社會的聯結

伴隨現代政治、經濟、文化的急劇變化，人們的思想意識、道德觀念以及個人的價值取向日益多元、復雜，社會原子化現象較為突出。尤其是在單位制度變遷過程中，社會聯結狀態與個人之間的聯系弱化、個人與公共組織之間的疏離，以及由此衍生而來的個人與群團組織、個人與社區（村落），甚至是個人與家庭之間“距離變遠”的現象，進而出現了道德規范失靈等社會聯結被破壞的問題，如家庭糾紛、子女老人贍養矛盾、與社會群團組織疏遠等情況。生命個體在家庭、社區與群團組織之間難以融洽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心靈沒有寄托而出現的疏遠感，究其緣由是缺乏充裕的精神生活所致。體育助力生命個體在家庭、社區以及群團組織之間的生活融洽，進而拉近生命個體與家庭、組織之間距離發揮著重要作用。

家庭是建立于婚姻、血緣或收養關系基礎上的小共同體，3其作為社會基本單位是生命個體受到外部環境影響的第一所學校。良好的家庭環境不僅可以促進夫妻感情生活，同時也為子女的成長提供第一沃土，而家庭體育的開展則是促進家庭良好環境的重要保障。體育發達國家十分重視家庭體育的開展，如英國衛生和社會保障部將體育教育作為促進家庭成員健康的必要手段，發布了全生命周期、全年齡段家庭成員的體育活動指南（Physical Activity Guidelines），并明確指出家庭體育在控制體重、降低疾病風險、減輕抑郁和焦慮癥狀、提高社交能力和自尊等方面有積極促進作用。4事實上，創設良好的家庭環境不僅是道德層面上的約束，更有法律明文規定，2022年1月，我國頒布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家庭教育促進法》明確規定“父母或監護人為促進未成年人全面健康成長，應對其實施道德品質、身體素質、行為習慣等方面的引導、培養和影響。”家庭體育恰恰可以幫助子女打造健康身體、良好的體育品德和行為習慣，成為促進子女身心健康、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首選活動，進而推動家長與子女的良性互動。

社區（村落）是我國城市（鄉村）的最小細胞。根據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我國60歲以上人口為2.6402億人，占比為18.7%，其中65歲以上老年人口為1.9064億人，占比為13.5%。5就發達國家工業化和城市化的結果帶來家庭結構的核心化和空巢化來看，加之我國計劃生育政策的影響，核心家庭已成為我國家庭的主要模式，而超大規模老年人口、老齡化速度加快以及未富先老的人口結構帶來了在社區或村落諸多老年人的贍養以及心理健康等問題。1在人口老齡化較為嚴重的日本，早在20世紀50年代至70年代就通過立法和頒布《國民年金法》《體育振興法》《老人福利法》解決老年人養老經濟、老年醫療保障和運動促進老年人身心健康等權益保障問題。尤其是在社區體育組織的培育上，形成了以中央、都道府縣、市區町村的三級管理模式，為了能更好地支持老年俱樂部發展，日本政府還設置了“長壽社會開發中心”“長壽社會促進機構”等來促進社區老年俱樂部的發展。為改善老年人的身心健康和提升老年人的生活質量，促進老年人終身體育養成，1995年日本文部省開始試點創建綜合型社區體育俱樂部，1997年文部省向市町村體育俱樂部的創建給予了財政撥款，2011年日本的《體育基本法》強調了要基于老年人行動不便和體育鍛煉程度較低的特點建設社區體育服務中心。根據日本體育白皮書調查顯示，社區體育俱樂部的入會人員中，70歲以上的入會人群超過了50%。2體育不僅提升老年人的身體健康水平，同時也豐富著老年人的精神文化生活。

群團組織是黨和政府聯系人民群眾的橋梁和紐帶。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強調：“深化工會、共青團、婦聯等群團組織改革和建設，有效發揮橋梁紐帶作用。”我國則通過《全民健身條例》要求有關部門、群團組織和體育社會組織定期舉辦不同群體的綜合性運動會或者其他形式的全民健身活動，圍繞不同群體的特點普及不同的體育健身項目和方法。當前，我國大大小小的群團組織遍布公民個體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工會、婦聯、共青團、殘聯、老年人體育協會等群團組織均會開展體育活動來豐富不同社會群體的精神生活。伴隨著改革開放，我國新社會階層即私營企業和外資企業的管理人員和技術人員、社會組織從業人員、自由職業人員與新媒體從業人員逐漸壯大。3《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工作條例（試行）》中指出，新社會階層是新時期統戰工作的重要對象之一。根據張海東調研發現新社會階層在社會信任方面選擇一般、不信任和根本不信任占比高達70%，平均每周健身參與率低于體制內群體的平均水平，且參與“校友會”“商業與行業協會”的比例較高。4可見，新社會階層人口規模的壯大及其活動特點，需要關注這一群體的體育參與情況，并且通過“校友會”“行業協會”“社區居委會”等群團組織開展體育活動有利于豐富該群體的精神生活。

（二）助力人的全面發展

在資本主義語境下，剩余價值被粉飾為經營利潤，勞動力成為商品且勞動人民異化為資本家的勞作機器是必然的演化過程，需要承認生命個體在這一制度化過程中是被動的。然而，正如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闡述了“勞動或實踐是人的本質”，同時強調了“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5就生命個體而言，依賴于自由勞動力的資本主義社會帶來的現代化結果之一就是以學校教育系統與退休系統作為兩條區隔線，將個體的生命時間結構制度性地劃分成兒童與青少年的學習與準備階段、成人的工作與成家立業階段與老年退休階段。6生命個體的時間被社會依照年齡，規劃出人生在不同生命階段當中所需扮演的角色與擁有的權利、義務。就國家層面而言，自20世紀50年代伊始，伴隨我國人口生育政策的管控到現今人口老齡化的逐步加深，“第一次人口紅利”已逐步消失。經濟發展理論和經驗表明，觸發第二次人口紅利需要提高全要素生產率和人力資本，而全要素生產率提高也要靠人力資本的提升，其中人力資本的基礎體現的是勞動年齡人口的健康水平。7面對這一時代命題，如何揚棄抑或縮短生命個體在勞作中的異化進程，國家如何主動作為來科學地創設和劃分公民個體勞作的彈性時間，1以及提升生命個體的身體健康水平、個人勞作的價值感與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進而挖掘“第二次人口紅利”。

國家在公民生命個體的各時間段都制定了相應的體育政策，也包括樹立“健康第一”的教育觀，施行“全民健身”“健康中國”等一系列戰略規劃。健康為先的價值觀樹立與體育戰略實施不僅為消解生命個體勞動的異化，而且為提升人力資本、對沖當前人口老齡化帶來的財政負擔2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在青少年教育階段，國家提倡“健康第一”的思想，通過體育課增設體能性訓練并要求達到相當量的運動負荷，同時強調體育課教學要求“教會、勤練、常賽”，旨在提升青少年的身體健康水平。在“雙減”政策背景下，體育的功能價值與時代使命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應試教育對學生生命個體造成的身心傷害，為生命個體從學生階段進入工作崗位階段做好生理機能上的鋪墊。在成人階段，隨著新冠疫情蔓延，世界正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為避免就業的不穩定和不確定性，學生往往會選擇繼續升學來提升就業競爭力，或者在進入就業市場后重新投入專業資格培訓教育進行脫產學習，甚至有時候是邊學習邊參與勞動，這需要生命個體有著良好的身體機能和保持高昂的精神風貌。2022年3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構建更高水平的全民健身公共服務體系的意見》明確強調應支持企事業單位組織健身活動，有條件的企事業單位配備健身房和健身器材，建設共享健身空間。根據2022年6月，國家體育總局頒布的全民健身活動狀況調查公報顯示（見圖1），我國經常參與體育鍛煉的人數中7—18歲，即中小學階段經常參與體育鍛煉人數最多，其次排名第二、第三的是40—59歲階段，即壯年時期。可見，伴隨全民健身深入開展以及國家的政策性引導使得公民個體已經意識到參與體育運動的重要意義。在老年階段，根據全民健身活動公報顯示，隨著生命個體年齡的增長，參與體育運動鍛煉人數也逐年下降，尤其是59歲之后，呈現較大幅度的下降。對此，國家堅持積極老齡觀并促進健康老齡化，大力完善老年人公共體育服務，在打造積極老齡化的扶持政策上，形成了老年人健康評估、體育參與指導培訓和免費進入公共體育場地等三大支柱。

（三）助力人類社會與自然的適配

科學是通過一定的邏輯模型建構，再建立實驗室，而后用實踐經驗來檢驗其真實性。然而，萬物的存在與發展并不以科學的建模、實驗和檢驗為依存，其本身就存在于天地寰宇。正如老子《道德經》所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萬物的運行與發展是一個已經成熟的技術體系，人道需遵守天道之運行規律，因為“我們”正身處于天地寰宇之中。但隨著科學革命的飛速推進，以“科技是第一生產力”為標榜的人類社會發展加劇了人與人、國與國之間的競爭關系。隨著經濟全球化和專業化分工，人與人之間存在著階級之別而非從事勞動之別，人被社會性的人道體系分成“三六九等”。國家與國家之間為了爭奪資源，以經濟利益為由出現了環境破壞、貿易戰和局部戰爭等一系列違反天道人倫綱常的事件。哈貝馬斯認為共同的認可與理解是交流的必要條件，即在話語層面上的共同建構或共有前提是個體或群體之間交流的先決條件。1現代社會的矛盾正是源于人與人、國與國之間的互不信任，缺乏誠摯地溝通，甚至人類社會中的個體、組織、民族、國家與國家之間存在著意識形態的矛盾。

現代體育為解決上述矛盾，促進人類社會發展與自然規律的適配，并實現人類命運共同體提供了互動互通的平臺。通過定期地舉辦奧林匹克運動會，將人類置身于同一規則下進行跨地域、跨種族、跨文化的競技活動，使得體育天然具備“共同體”特性。就奧林匹克運動開展而言，每屆奧運會都會傳達各自的辦奧理念，如2020年東京奧運會倡導“和而不同”，通過體育和奧林匹克理想來促進人權的發展。大部分國家也都紛紛出臺相關法律和政策，保障兒童青少年、婦女、老人和殘疾人的體育權利。此外，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和世界衛生組織等國際組織均制定相關規章制度和戰略推進大眾體育的開展和人類健康計劃的實施。再如，2008年北京奧運會表達了綠色奧運、科技奧運和人文奧運，而2022年北京冬奧會辦奧理念是綠色、共享、開放、廉潔。尤其是“綠色”就凸顯了人類社會與自然發展和諧相處之意。隨著奧運會商業化的成功運作，超大規模的奧運舉辦迫使國際奧委會主動尋求創新，尊重生態環境是統籌協調奧林匹克運動與環境關系，踐行生態優先環境保護成為奧林匹克運動的核心理念之一。在“綠色”奧運的實踐上，國際奧委會會與美國綠色建筑委員會、城市土地研究所等簽訂合作協議，為奧運主辦城市以及候選城市提供綠色基礎設施和技術運用方面的知識。在“減量化、再利用和再回收”的理念下，2020年東京奧運會的場館供電、汽車駕駛等方面采取了零碳技術和2022年的北京冬奧會和冬殘奧會的所有比賽場館均采用100%的綠電供應。2國際奧委會出臺一系列改革舉措旨在節約辦賽的“生態成本”，其也會和舉辦國評估奧運遺產以便對場館的可持續開發利用，以此保障奧林匹克運動的健康發展。

二、西方體育的價值藩籬

馬克思曾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清晰地闡述：“我們所說的歷史發展總是建立在這樣的基礎上的：最后的形式總是把過去的形式看成向著自己發展的各個階段，并且因為它很少而且只是在特定條件下才能夠進行自我批判……。”3中國體育的未來，既在于理解這種現代體育文明的特點，也在于通過歷史的批判來尋找和創造符合中國國情的發展道路。歷史批判允許我們理解西方體育的價值藩籬，并探索超越這些藩籬的可能性。

（一）藩籬的依托：西方體育的基本建制

現代體育文明根植于西方，其競賽規則和傳播機制主要由西方國家定義。阿倫·古特曼在《從儀式到紀錄：現代體育的本質》中明確指出，現代體育是競爭性游戲的一種組織形式，具備角色專門化、理性化、科層化、量化和追求紀錄等特點。1這些特性表明，現代體育通過其組織機構、規范化的競賽制度和設備，體現了其深厚的西方文明根基。盡管如奧運會這樣的國際舞臺上包含了諸如跆拳道、柔道等非西方項目，但主流還是西方運動項目。此外，雖然不同文化對運動和健康有各自的理解，如中國的氣功和印度的瑜伽，西方體育文明仍因其對運動的科學化和理性分析而獨樹一幟。

自十九世紀后期以來，體育學科從教育、醫學等傳統學科中獨立出來，由杜威、古利克、伍德和威廉姆斯等近代知識分子推動，逐漸走向科學化。2這種變革不僅限于技術和方法，還涉及體育的社會和文化層面，重定義了體育活動，并將其整合進教育系統和公共生活中。科學主義思想，特別是在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期間的提升，使得體育從宮廷的“騎士訓練”和民間活動轉變為科學化、系統化的現代體育。這一過程不僅在歐洲內部進行了體育活動的現代化改造，還隨著工業和信息技術革命的推廣，使得西方體育文明在全球范圍內傳播并獲得歷史意義。

現代體育的發展高峰體現在奧林匹克運動的興起，它不僅是體育競技的頂點，也是政治和文化展示的平臺。自1895年奧運確立“更快、更高、更強”的格言以來，不斷超越成績成為奧林匹克的核心。這種競技性不僅推動了個體極限的突破，還使體育成為國家間展示政治制度優越性的工具。體育競賽在表現為身體的較量同時，也是科技、政治和商業力量的集中展現，這些因素共同推動了體育從傳統到現代的全面轉變，并持續塑造全球體育文明的演進。

總而言之，現代西方體育文明不僅通過其規則和機制定義了競技體育的全球標準，而且通過科學化、理性化和組織化的推動，深刻塑造了全球的體育文化和實踐。這一文明通過奧林匹克運動等國際賽事的廣泛影響，不只是體現在技術和表現上的超越，更在于它如何作為一個文化和政治力量，促進了不同國家間的交流和競爭。因此，現代體育不僅是一場關于速度、力量和耐力的競賽，它還是全球文化互動和政治展示的重要舞臺，影響著從國家政策到個人身份的各個層面。

（二）藩籬的表現：西方體育的界限阻礙

現代體育在其發展過程中，特別是在推崇超越和競爭的理念下，可能會遇到一些內在的矛盾和限制。這些限制在非西方國家的體育文化中可能表現得尤為明顯，導致現代體育的某些方面與當地文化不相適應，甚至可能促成一些不健康或畸形的價值觀。換句話說，這種勝利至上的思維方式在推動體育發展的同時，也可能帶來一些負面影響，限制了體育文化的多樣性和包容性，甚至可能影響到體育的真正意義和價值。

一是錦標主義的負面影響。現代體育領域內的錦標主義現象，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競技水平的提升，但其過度的勝負追求對運動員的全面發展、體育訓練的科學性以及體育教育的均衡性造成了顯著的負面影響。錦標主義過分強調比賽的勝利，導致對運動員身心健康的忽視，以及對培養過程的全面性缺乏重視。這種偏頗的培養模式在兒童和青少年體育訓練中尤為突出，過早的專項化訓練不僅限制了運動員的多元發展，也加劇了學訓之間的矛盾。在校園體育層面，錦標主義的影響同樣不容小覷。學校體育培養往往呈現出兩極化：對于有望成為競技體育人才的學生給予高度重視，而對普通學生的體育教育則相對忽視，這種差異化的培養策略不利于體育精神的普及和體育教育的均衡發展。更令人憂慮的是，錦標主義的負面影響已經滲透到休閑娛樂性質的學校體育活動中，催生了違規招生、年齡造假和身份造假等不正當行為，這些行為不僅違背了體育精神，也損害了體育教育的公正性和純粹性。

二是人文價值的削弱。現代體育的競技特性導致了對運動員身體改造的過度強調，這種功利性目的和科學化訓練手段可能削弱了體育的人文價值和運動員的主體性。現代體育強調超越和競爭，促使運動員不斷進行身體改造和強化訓練，以避免被對手超越。這種訓練模式雖然符合“更快、更高、更強”的競技價值取向，但同時也將運動員塑造成了追求功利性目的的工具，忽視了他們的自由本性和情感體驗。在不完善的體育后備人才工作分配制度下，運動員的培養過程被簡化為一種機器過程，這種過程高度強調科學規律性，而忽略了運動員作為個體的價值和需求。馬克斯·韋伯將價值合理性與工具合理性視為人類理性行為的兩大維度。在現代體育中，我們似乎過分強調了工具合理性，而忽視了價值合理性。1AlphaGo戰勝世界圍棋冠軍的事件，雖然展示了人工智能的潛力，但也引發了人類對于被機器超越的憂慮，這種憂慮反映了我們對勝負的過度關注和對體育價值的狹隘理解。2

三是商業化的倫理困境。現代體育的商業化運作雖然為體育賽事帶來了經濟上的成功，但也引發了倫理困境和治理難題，這要求我們重新審視資本在體育中的角色和界限。現代奧運之父顧拜旦曾提出奧運會應堅持“非職業化、非政治化、非商業化”的原則，強調弘揚奧林匹克精神。然而，自1984年以來，市場機制的引入已使體育成為全球經濟運作的重要組成部分。根據童昭崗等人的研究，國際奧委會的主要收入來源包括電視版權費、贊助商合同等，其中媒體轉播版權銷售占總收入的73%。3這表明商業化已成為現代體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商業化運作使得體育賽事在追求經濟利益的同時，可能出現忽視體育精神和人文價值的問題。例如，世界反興奮劑機構（WADA）揭露的俄羅斯田徑界系統性使用興奮劑事件，以及國際奧委會申辦賄賂丑聞，都凸顯了體育商業化帶來的倫理挑戰。體育賽事的運作往往需要平衡贊助商等利益相關方的需求，這可能導致體育的獨立運行和依附發展相悖的治理困境，4正如有學者指出脫離倫理規范、一味追求資本增殖，使現代競技體育發展成為金錢與資本運作的純物質文明，而非人文精神為內核的文化文明，是極其危險的。5

四是文化兼容的挑戰。現代西方體育文化的全球化擴張在遇到非西方文化，特別是一些國家的傳統文化時，面臨著顯著的兼容挑戰和界限。我國學者對西方體育文化強勢輸出的擔憂表現在對奧林匹克運動文化單一化的批評，以及對全球化帶來的體育文化趨同的警告。胡小明等學者提出，為了獲得現代性，傳統體育要素似乎被迫放棄自己的文化特色，采納西方的形式，這可能威脅到體育的人文價值。6現代西方體育的超越和競爭特性在中國文化中缺乏自然成長的條件。袁旦認為，中國文化對體育的影響體現在價值評價體系和行為取向中，這與西方體育的高運動負荷和物質產出的缺乏形成鮮明對比。7由于與民間游戲、民俗儀式和審美觀念的差異，現代體育在中國傳統中呈現較低的認同度，這也導致了競技體育與群眾體育發展的不協調。

三、中國體育的價值旨歸

就上述對現代體育本質界限的歷史批判而言，可以得出如下結論：由于現代體育文明是一種來自西方的地域性文明，更由于這種現代體育文明在全球擴張的過程中存在著難以逾越的本質界限，中國要想走出自己未來的體育發展道路，決不能全面融入現代西方體育，進而形成對西方體育的路徑依賴，而是在學習、消化和吸收現代體育文明的基礎上，創造出一種不同于現代西方體育且符合自身文化土壤的中國式現代化體育之路。通過梳理古往今來的體育價值觀，基于現代社會矛盾對體育的呼喚與我國傳統文化特性，提出以“型塑全人”為核心動力、以“育化生命”為根本宗旨、以“生活體育”為主要目標，面向人民身心的健康，全面、和諧的發展，大力弘揚和踐行中華民族傳統體育文化的價值旨歸之路。

（一）構建以“型塑全人”為核心動力的體育發展觀

在古希臘思想中，柏拉圖在《理想國》中借蘇格拉底之語辯論了“簡單而靈活”1的體育與音樂文藝教育均能促使人的理性與感性潛移默化的發展。2學者詹姆斯·L·卡斯泰利研究認為柏拉圖《理想國》所使用的隱喻等修辭手法，強調了身體健康之于人的重要意義，在接觸哲學的辯證思想前需要兒童發育好個體的自然身體，但是不能只操練身體而變得無知愚昧，3這辯證地否認了體育的第一性為競爭性。毛澤東同志也在《體育之研究》指出：“欲文明其精神，先自野蠻其體魄；茍野蠻其體魄矣，則文明之精神隨之。”“體育一道，配德育與智育，而德智皆寄于體，無體是無德智也。”4可見，體育不僅是身體鍛煉的手段，更是精神和道德文明發展的重要組成部分。

當前，我國已確立以體教融合的戰略方針，而無論是體育運動學校的運動員還是普通學校學生，歸根結底都是青少年，郝東方認為體教關系的底層邏輯是“型塑全人”的教育邏輯，即面向全體青少年的全面發展。5在推進青少年體育發展中，體育部門和教育部門的目標定位存在差異，體育系統和教育系統在育人形式和育人環境上產生異化。對此，應始終以人的全面發展作為戰略推進的出發點和落腳點，統一體教融合戰略實踐的育人目的，改良育人形式和優化育人環境。在育人目的上，我國教育目標要求培養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學校體育是教育目標實現的重要抓手，體教融合戰略的功能定位應助力破除“唯金牌”“錦標主義”的桎梏，幫助學生在體育鍛煉中享受樂趣、增強體質、健全人格、錘煉意志。在育人形式上，“形塑全人”的教育邏輯應先于職業化、專業化的培養邏輯，要以全生命周期看待當下青少年的體育教學和訓練競賽，以發展的眼光厘清任務和目的的階段性和終身性之別，要在精心設計和長遠規劃的運動教學訓練中提升青少年的整體素養，而非讓運動員成為競技成績上被不斷訓練的對象，尤其是相關行政機構和教練員應注重培養運動員的自我價值感和意義感。就育人環境而言，唯金牌論、應試教育等錦標主義觀念依舊存在，需要革新體育和教育的評價理念，以此倒逼體育系統和教育系統育人環境的優化。一方面，面對應試教育帶來對考試分數的片面追求，政府應首先明確自身的職能定位，履行體教融合新政的國家意志，為全社會樹立良好的教育觀。另一方面，面對學校體育中、高考改革、競技體育后備人才的考評標準、政府、學校、教師、教練員等相關利益主體的績效考核均要以促進青少年的健康發展為根本，回應學生主體的成長訴求。體育是關乎學生身體和生命的教育，要兼顧技術評價的科學性和學生生命發展的內在規定性，提升體教融合戰略實施的科學性和人文性。

（二）秉持以“育化生命”為根本宗旨的體育發展觀

所謂“育化生命”承載著體育本質的發生與存在的源初之意，以促進人民身心健康、全面、和諧的發展。梁誠通過追究“體育”一詞的語義源初和體育的發生學闡釋發現其均指向了“生長”，“生長”構成以身體生育和身體發育為雙重取向的體育內在規定，恰恰體現了自然身體抑或生命自我發育與家庭、社會的育化相協調之意。6可見，自古便已立足于生命的視野看體育與人的關系，以此可追溯到軸心時期（約公元前800至公元前200年）的中國諸子百家思想，該時期已經形成并實踐著較為完備的體育價值觀，既關注到了體育之于人的發展價值，同時體育發展也受到以“家國”（倫理綱常）為中心的體育運行機制的影響。在夏、商、周三代諸子百家爭鳴中，諸多中國文化典籍中均有呈現對體育、對健康和對生命的思想理解：

一是強調氣一元論生命觀，該觀點強調人是天地（陰陽二氣）的產物，如《莊子·外篇·知北游》中強調：“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通天下一氣耳。”同時強調陰陽二氣是自然的共同基礎，人與自然相互影響和制約。再如《黃帝內經·素問·天元紀大論》指出：“在天為氣，在地成形，形氣相感，而化生萬物矣”“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可不通乎。”。二是強調內外兼修的整體健康觀，包括強調進行呼吸、吐納和精神修養的行氣和通過運動（如五禽戲），可以幫助消化、打通關節并促進血液循環的導引之術相結合，并輔之以食物或藥物的服食進行身體調養，這也構成了我國古代養生學體系。三是倫理至上的體育價值觀，這種倫理價值觀最初發生是對大賢大能者的崇敬，如對大禹治水的價值認可，只是在后世為鞏固中央集權所形成家國倫理綱常的規范，這種禮、法也成了規范身體活動的最高標準，如孔子及其弟子所著的《論語·顏淵》導引中提及：“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此外，倫理至上的體育價值觀同時也重視體育的教化作用，如禮、樂、射、御、書、數六藝，其中前四項是貴族所必備的大藝。這四種教育重視通過規范身體活動來培養學生尊重禮法的精神和習慣，事實上這也是我國“立德樹人”這一思想來源的傳統文化根基，即通過德性的約束來實現人與人的尊重和諧。需要指出的是，倫理至上的體育觀也表現出“重男輕女”的傾向，以“家國”為中心的體育運行機制使得禮法制度下的宮廷體育和民間體育（大都為習武活動）儼然分明，身體活動在社會和民眾意識中的地位逐漸衰微。1四是和諧、適度為準的體育實踐方法論。首先，以“中和為用”為養生保健術的總原則，如西漢董仲舒在《春秋繁露·循天之道》指出：“能以中和養身者，其壽極命。”其中，和字包含了與天之和（人與自然），與人之和（人與社會），與自身之和（人體自身）的三重統一。其次，講究形神統一。人對于形與神的認識不一致，也就造成了對生命健康認識的差異，如《莊子·外篇·天地》中的“形體保神”，《荀子·天論》中的“形具而神生”。這與西方近現代所孜孜不倦探討的“身心一元論”較為相似。五是強調動靜適度，這是基于中和、把握陰陽平衡的關鍵，這為人在體育活動中辯證地把握“度”提供了方法論指引，如老子《道德經》所強調“致虛極，守靜篤”“ 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等。正如卡爾·雅斯貝爾斯在《歷史的起源與目標》中闡述道：“人類一直靠軸心時代所產生的思考和創造的一切而生存，每一次新的飛躍都回顧這一時期，并被它重新點燃起火焰。”2軸心時期的中國體育觀念體現了對生命、健康、保健方法及對身體運動的深刻認識，在此基礎上，古代中國體育還演化出氣功等中華武術瑰寶，為中國后世及世界體育活動的繁榮貢獻中國智慧。事實上，現代西方體育的文化界限也反襯出唯有弘揚和實踐中華民族傳統體育才能滿足人民群眾對精神文化生活的期待，才是堅定文化自信的重要動力。

（三）確立以“生活體育”為主要目標的體育發展觀

生活體育基于休閑體育、體驗式休閑體育的特征，通過行業破圈，跨界融合，資本增效等方式，實施體教融合、體衛融合、體旅融合、體商融合等舉措，將運動員的體育轉換成運動員和老百姓共同的體育，形成了全民“共建、共治和共享”的體育發展觀。以生活體育為核心的體育發展觀呈現出開放、多元、包容、下沉的體育特性，這種體育特性是一種更加注重以生活為本，以體育作為促進美好生活方式的手段，此方式也將更為流暢和自然地把體育融入人們的日常生活，成為我國體育發展的新趨勢和走向。近年來，馬拉松熱、村BA、體育網紅直播等一系列體育活動火爆的背后就是生命個體回歸自然、回歸美好生活的體現。這種以生活體育為核心的體育文明形態發展觀充分踐行了“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且區別于現代西方體育以超越、競爭為核心所帶來的進步強制，其生產進步強制的本質是資本增殖化的進步強制，通過技術強制實現“明星夢工廠”的打造，進而出現狂熱的粉絲經濟（消費強制），以此宣傳體育文化和刺激國人參與到運動項目，這也是我們常常觀察到國外為何會有如此狂熱的體育文化氛圍。事實證明，我國由于自身的文化氣候的不適應性，人民群眾并不能很好地接受這種體育文明的植入方式。

以生活體育為核心的體育發展觀則是面向廣大人民的群眾體育，充分體現了以人為本的人文價值觀，旨在滿足人民群眾對體育的多元化需求，把人民作為實踐體育和認識體育的主體。當前，我國社會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而以生活體育為核心的體育文明形態發展觀回應了我國新時代的主要矛盾變化以及體育自身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包括區域發展不平衡、供需不平衡、項目發展不平衡和全民健身公共服務供給模式單一、場地設施建設、管理和供給的不完善、體育社會組織活力不足、全民健身活動開展不夠豐富、科學健身指導服務的普及度不足等。事實上，以生活體育為核心的體育文明形態發展觀已經在我國踐行并得到較為理想的發展，譬如在推進城鄉體育一體化發展上，一方面我國遵循“共建、共治、共享”的理念，統領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組織協同、人民群眾參與、法制護航等多主體、多層次、多維度的社會治理制度，推進京津冀、長江經濟帶、長三角和成渝地區的協同發展，促使城市體育發展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多元化體育需求，推動家庭體育和城市體育同步發展；另一方面，實施鄉村體育振興戰略，推進城鄉公共體育服務均等化發展，提升農村體育產業價值，同時因地制宜打造農村獨特的體育生態系統，如打造新疆伊犁特克斯縣冬季旅游喀拉峻冰雪運動中心，農村特色體育項目的產業化打造提升了農民幸福感，凸顯了農民主體性的體育發展觀。

四、結 語

本文探討了西方體育的價值藩籬，同時闡明了中國體育價值旨歸，為中國體育發展提供價值引導。通過歷史批判的方法，研究認識到西方體育文明雖然在推動全球運動員培養和體育進步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但也存在錦標主義、人文價值削弱、商業化倫理困境以及文化兼容挑戰等問題。中國體育的未來不應簡單模仿西方體育的發展模式，而應基于對現代體育文明的深刻理解和我國傳統文化的精髓，走出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現代化體育發展之路。我們提出以“型塑全人”“育化生命”“生活體育”為核心動力、宗旨和目標的體育發展觀，旨在促進人的全面發展，提升公共健康水平，并豐富人民群眾的精神文化生活。

面向未來，中國體育的發展需要政策制定者、教育工作者、體育從業者以及社會各界的共同努力。應加強體育與教育的融合，優化體育教學和訓練環境，提升體育的社會價值和文化意義，同時，應重視體育在促進社會和諧與國際交流中的作用，通過體育活動強化社會聯系，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未來的研究則可以進一步關注體育政策的實施效果、體育與社會結構的互動關系以及體育在全球化背景下的文化傳承與創新。

責任編輯：孔慶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