構式特性及其對翻譯對等的影響

摘 " 要：構式理論主張，構式可充當翻譯單位。作為規約化的形式—意義對，構式的固有特性與賦予特性值得探掘。研究發現，構式的整體性、凸顯性、互動性和龐雜性同語際翻譯的整體對等、重點對等、靈活對等和多維對等具有內在關聯。從認知翻譯學角度看待構式特性及其對翻譯對等的影響，有助于拓寬翻譯實踐路徑。

關鍵詞：構式特性;翻譯對等;認知翻譯學;辯證認識

中圖分類號：H31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9699（2024）04-0014-05

一、翻譯對等及其達成

在翻譯場域中，對等是理論家與實踐家孜孜以求的命題和目標。對等具有語言、認知、文化之維;語言維對等又有語義、語用、語法之維;語義維對等“涉及詞素、詞、詞組、短語、句子、篇章這樣漸次升級的層次變化”[1]。當譯者在目標語中多方探尋源語的對等表達時，翻譯對等問題便隨之而來。

對于翻譯對等的理解，一直是見仁見智。語言學和文藝學的見解分別是，“從語言層面——音位、詞素、詞、詞組、句子、話語六個層次——爭取最大可能的等值”，“譯者再現原作的藝術形式，達到藝術效果和靈感上的等同”[2]，而模因論認為，翻譯對等是“采用等值模因的‘同型’‘異型’或‘同型’與‘異型’的復合體，來實現最大程度的對等”[3]。盡管學界對翻譯對等所見不同，但還是存有共識，即翻譯對等不是單維的、絕對的、完全的，而是多維的、相對的、近似的。如此多維的翻譯對等將如何達成，值得深入探索。

在翻譯過程中，源語和目標語達成對等需要一定機制。該達成機制會由于識解路徑不同，而顯現出迥然相異的結果。以認知翻譯學為觀照，翻譯不僅是一般語言學意義上的外在的、淺層的語碼轉換，而且是認知心理學意義上的內在的、深層的心智活動。翻譯的本性即認知屬性;作為認知活動，翻譯是譯者認知體驗與認知能力的外化過程。鑒于“學界對翻譯對等的論證只是從語際表達差異或文化心理差異的層面上展開，未曾深入到思維的認知機制層面”[4]，有學者建言，在翻譯的多維對等中，“要以實現認知等效為第一原則”[5]。換言之，在翻譯對等群里，認知對等居于首位，并對其它對等具有轄制作用，而所謂認知對等，是指譯者結合譯文讀者的認知慣習，將自己識解的原作者基于認知體驗所得到的概念化意義，投射進譯文，以便讓譯文讀者獲得與原文讀者相近的體驗。認知對等的達成路徑在于，“尋求譯文中識解維度與原文中識解維度的最大關聯或最佳關聯”[6]。

二、以構式為單位的翻譯對等

語際對等盡管只是相對的、近似的，但它依然是譯者孜孜以求的目標。尋求翻譯的多向對等，還需考量翻譯的基本單位。倘若“以構式為翻譯單位，就可以兼顧結構、語義、功能、文化等多維度因素”[7]，為達成翻譯對等創設有利條件。

（一）構式：翻譯的新單位

對于何謂翻譯單位，國內外翻譯界一度存在分歧。國外強調“翻譯單位是源語中最小的、單義的，在目標語中只能有同義翻譯對等的語言單位”[8]，而國內認為“翻譯單位是包含音位、詞（素）、詞組、小句、句子、語段、段落、語篇等的多元互補性系統”[9]。這種歧義雖然不易消除，但是現在正呈彌合之勢，其跡象是中外學者均已認識到，翻譯單位具有動態性，不應固定和拘泥于某一語言單位或層級上。

構式語法理論提出，“語言的基本單位是構式”[10]。既然語言單位作為屬概念已產生突變，作為種概念的翻譯單位勢必要受到影響。但是，構式可否充當翻譯的基本單位需要論證。事實上，諸如構式等語言單位要成為翻譯單位，應具備至少兩項條件：一是單義性。只有具備該屬性，語言單位才可翻譯。這一點在上文國外對翻譯單位的定義中已有明確表述。另一個是意義性。無論是語言單位還是翻譯單位，本質上都是語言實踐中的意義建構。在構式（Construction）之種種定義中，認可度最高的為阿黛爾·戈德伯格（Adele E. Goldberg）所提出：“當且僅當C是一個形式和意義的匹配體〈Fi，Si〉，其形式（Fi）或意義（Si）的某些特征不能依據C的組成部分或先前已存在的其它構式得到完全推知時，C被視為構式”[11]4。盡管“從構式知識觀來說，這個定義也有不完備的地方”[12]4，但從定義中還是可以看出，構式作為形式和意義的匹配體，已具備成為翻譯單位的基本條件。

（二）構式對等：翻譯對等的新變體

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結構尤其是語法結構和人的客觀認知之間存在一定的對應關系。構式語法強調，構式“就是具體語言系統中的規約化的形式—意義對”[12]5，其表征性體現在結構與功能的結合上。“任何語言形式，包括詞素、詞等相對較小的語言單位以至習語、篇章等相對較大的語言單位，都可被視為構式”[5]101。作為語言單位，構式涵蓋了小至詞素、大到語篇的多個規約化層級，那么作為翻譯域中的語言單位，也就能夠覆蓋從詞素到語篇的多層多維對等。

依據原型范疇理論[4]109，核心概念被看作原型，以原型為參照點建立起來的概念則稱作變體。如此推演，在以翻譯對等為核心的概念群中，翻譯對等即原型，參照翻譯對等所建立的包括構式對等在內的各式對等即為變體。作為翻譯對等之變體的構式對等，簡言之，是指以構式為翻譯單位的對等。相較于翻譯對等追求翻譯過程中源語和目標語之間某一層級的對應、等值或等效，構式對等尋求的是翻譯過程中源語和目標語之間構式即形義匹配體的對應、等值或等效。

三、基于用法的構式特性與構式對等

“使用中的構式容易發生變異”，表現為“‘用變’（the change of application）”或“‘演變’（the change of development）”[12]8。構式的變異性與對等的多維性導致了構式對等的多樣性。由于“在兩種不同的語言中，找到兩個在形式、功能以及頻率分布方面完全一致的構式，幾乎不可能”[13]7，所以“翻譯家所能做的，只是盡可能地找到合適的匹配”[14]，而構式對等尋求的正是語際翻譯中形義匹配體的對應、等值或等效，哪怕這種對應、等值或等效是近似的、部分的。構式作為翻譯的新單位，擁有一般翻譯單位所不具備的特異性。了解構式特性并付諸翻譯實踐，將有助于構式對等的達成。

（一）構式的整體性與整體對等

構式語法秉承西方現代完形心理學（gestalt psychology）觀點，將構式視為一個“完形”（gestalt），意即“整體”。由此，在構式這種特殊語言表達式中，整體性從賦予特性逐漸演變為固有特性。構式的整體性對翻譯中的構式對等提出了要求，同時也為構式對等提供了依憑。

在翻譯研究中，將還原主義（reductionism）自下而上的路向與整體主義（holism）自上而下的路向相結合，可更好地對翻譯的合理性作出解釋。就翻譯對等而言，一方面需要“自下而上”地考量，即如何以若干較小單位的對應支撐一個較大單位的對等，另一方面更要“自上而下”地謀劃，即如何以一個較大單位的對等統領若干較小單位的對應。運用整體主義自上而下的策略來構建語際構式對等，應注意從宏觀上把握其“語義、語用、語篇—功能、風格、社會—文化等方面特征”[15]28，“在微觀層面對應與整體效果近似之間找到平衡”[16]，以便得到同原文高度相仿的譯文。下文通過使用中的語言實例加以說明。

例1景德鎮國際陶瓷博覽會自2004年首次舉辦以來，本著“交流、合作、互利、共贏”的辦會宗旨，吸引了來自全世界40多個國家與地區共計3600家企業前來參展和貿易，旅游、觀光人員突破200萬人次①。

Since being first held in 2004 with the purpose of “reciprocal exchange and win-win cooperation”， Jingdezhen International Ceramic Fair has attracted 3600 enterprises from 40 countries and regions to participate and trade as well as over 2 million people to go sightseeing.[17]

例1中“交流、合作、互利、共贏”是譯介的重點之一，其翻譯堪稱全段譯文的點睛之筆。譯者采用整體主義的策略，從宏觀上把握語義特征，以重構的較大單位（“互利共贏的交流合作”）的對等統領分散的較小單位的對應，使譯文獲得近似原文的整體效果。這種舍棄微觀層面對應、謀求宏觀層面對等的譯法，表面上是語言表達式的詞匯義對句式義的服從，但實質上是“構式之整體義使然的結果”[7]122。

（二）構式的凸顯性與重點對等

構式在使用中容易發生變異，“最典型的用變現象就是構式壓制，而壓制的常態化又可能帶來演變”[12]8。所謂構式壓制（construction coercion），是指“在詞項進入構式的過程中，如果詞項的功能及意義跟構式的原型功能及意義不相吻合，那么構式就會通過調整詞項所能凸顯的側面來使構式和詞項兩相契合”[18]。在主體識解時，詞項凸顯的側面在表述和轉述間翻轉，構式的凸顯性借此得以浮現，進而為構式對等創造良機。

在翻譯實踐中，譯者須選用恰切的目標語來重構和轉述源語所表達的意義。構式論指出，“語言的選用，不是邏輯問題，也不是語法問題，而是主體識解的認知問題、心智中的‘焦點’問題和概念描寫中的‘凸顯’問題”[19]62。基于凸顯的構式壓制，正是要突出心智焦點和描述重點，表現在構式的語際關聯上，就是源語表達與目標語轉述之間的重點對等。

例2a.寶瓷林（景德鎮瓷器品牌名）②

BAOCILIN

b.一起音樂吧（中央電視臺音樂頻道節目名）

Indulging ourselves with music.

c.恒順香醋，請速來前臺。（超市前臺播報員向“恒順香醋”促銷員喊話）

Attention please， Hengshun vinegar saleswoman is requested to come to the reception soon.

例2a中的“寶瓷林”，在修辭上是對“寶芝林”（清末民初武術家黃飛鴻所設醫館名）的仿擬，在構式語法中屬諧音壓制。從寶“芝”林到寶“瓷”林，品牌的焦點信息得到了凸顯，遺憾的是，凸顯的信息沒有在音譯名BAOCILIN中體現出來。在例2b中，詞項“音樂”的意義跟構式的意義不吻合，但“詞項義須服從構式義”[20]，此乃語義壓制之必然。譯文凸顯了構式義“盡情享受音樂”，在構體的意義層面同原文基本對等。在例2c中，超市前臺以商品名“恒順香醋”轉指商品促銷員，這種指稱轉移現象也是構式壓制。指稱轉移可簡化繁瑣的言語事件，符合“以使用為基礎和省力的認知原則”[19]61。譯文突出構式的呼喚訴求，在功能上與原文大體對等。

（三）構式的互動性與靈活對等

“互動是構式生成和運作的基本機制”[12]10。構式系統中，形義互動同語際構式對等關聯較大。形義互動是構式的形式與意義之間的互動，其表現是意義有時會隨著形式的偏離而偏移。如構式“吃老本、吃軟飯、吃救濟、吃項目、吃工程”“靠海吃海”“靠林吃林”等變體，在形式上偏離了原型構式“吃飯”，致使在意義上也產生了偏移。形式與意義乃構式一體之兩面，形義的雙重背離無疑增加了構式本體翻譯的難度。

構式的互動性帶給我們的啟示是，“要建立正確的對等觀”[7]125，意即翻譯構式時不必苛求表面的形式對應或機械的成分對等，而應借助靈活的創仿機制，促進譯文與原文對等。

例3經查，×××（國家體育總局原副局長）公器私用，“靠體育吃體育”“靠足球吃足球”，既想當官又想發財，大搞權錢交易，非法收受巨額財物③。

It is investigated that ××× （a former deputy director of General Administration of Sport） had so big desire for both a high-up and lucre that he committed abusing national sport resources， especially soccer resources for his own advantage as well as trading power for money and taking huge bribes.

上文提到“吃工程”“靠海吃海”等派生于原型構式“吃飯”的變體，經長期使用業已規約化，成為新的構式。例3中的“靠體育吃體育”“靠足球吃足球”即是此類構式的推展。這些構例雖未規約化，卻是對固化構式的仿擬，具備構式的部分特征，可視為臨時構式。鑒于它們的形義已雙雙背離原型，英譯堅持靈活的對等觀，不追求同原文構式的形式對應，而是結合當前語境，以義域相融的原構式與前句“公器私用”為基礎，重構意義，將其映射進譯文并轉述出來。

（四）構式的龐雜性與多維對等

在長期語言實踐中形成的構式，必然帶有繼承烙印。“構式繼承性的意思是一個構式與另一個構式可以共享部分特征”[7]127。這表明，構式繼承不僅具有歷時性，即構式與先前構式可共享部分特征，而且具有共時性，即構式與當前構式可共享部分特征。構式繼承還具有理據性，即“當且僅當構式B是對構式A的繼承，構式A是構式B的理據和動因”[11]72。構式繼承的歷時性、共時性和理據性等特征交織成構式網絡的龐雜性，體現在網絡中各個構式節點的呈現面貌與聯接方式上。

在龐雜的構式網絡中，“語義、句法形態、語音系統和語用因素會共同發揮作用”[21]4。此外，影響構式的還有“文化語境以及語言使用者及其物理世界、心理世界和社交世界等同語言選擇相關的全部要素”[22]。這昭示著翻譯時要掌握影響構式及其對等的各種因素，“也預示著翻譯中的對等肯定是多維度的”[5]101。

例4a.Hi， waitress！ What’s this fly doing in my soup？ ④

喂，服務員，湯里怎么有只蒼蠅？

b.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It’s the squeaky wheel that gets the grease.

c.愛打電話，愛發短信，愛裝警察，愛裝法官，愛裝檢察官，也愛說電話欠費、法院傳票、銀行轉賬、惡意透支、涉及洗錢、安全賬戶……我不是神馬，也不是浮云，我是電訊騙子，警察一直在找我，如果我找你，馬上撥打110。

I like making calls， sending text messages， passing off as a police officer， judge or law officer. I also like informing you that you’re to receive a summons， that you’ve involved in money laundering， that something is wrong with your bank account， and that.... I’m nothing but a wire fraud being traced by the police. If I call you， please call 110 right away.

例4a為餐館顧客的發問，依據此言語行為發生的環境，可以感知顧客溢于言表的驚訝或不滿，亦可推知服務員的回答應該是Sorry， I’ll serve you another之類的話。構式譯文跟原文盡管在形式上不對應，但在語用層面基本對等。

例4b是習語構式，中英文的文化表象不同，一個是“會哭的孩子”，另一個是the squeaky wheel（吱吱叫的輪子），但在意義上高度耦合，最終實現了中英文語體及文化層面的對等。

例4c是一則凡客體廣告。作為一種新創的語篇構式，凡客體“不僅具有戲謔、幽默和調侃的娛樂功能，也有著進行正面宣傳和諷刺批判的功能”[23]。譯文著力承繼和再現原文的這種功能，遣詞造句口語化，如“檢察官”譯成law officer而非prosecutor，“法院傳票”譯為summons而非court summons，以追求在文體風格層面與源語篇大致對等。

四、結語

在翻譯場域中，對等是理論家與實踐家孜孜以求的命題和目標。構式語法理論提出，語言的基本單位是構式。作為語言系統里規約化的形式—意義對，構式具備一定固有特性，使用中發生變異又滋生若干新特性。構式的這些特性對翻譯和語際對等具有一定影響。研究發現，構式的整體性、凸顯性、互動性和龐雜性同語際翻譯的整體對等、重點對等、靈活對等和多維對等存在內在關聯。科學而辯證地看待構式特性及其對翻譯對等的影響，有助于在翻譯實踐中開辟新路徑。

注 "釋：

①景德鎮市2014年成功申報UNESCO“世界手工藝與民間藝術之都”，該中文例句即摘自當年申報書，英譯由本文作者提供。

②例句a的英譯源自其公司官網，bc兩句的英譯由本文作者提供。

③中文例句摘自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首頁之要聞“國家體育總局原黨組成員、副局長×××嚴重違紀違法被開除黨籍和公職”，英譯由本文作者提供，網址為

https：//www.ccdi.gov.cn/yaowenn/202310/t20231007_297946.html。

④例句c是一則由南京警方發布的防范電信詐騙的公益廣告（《揚子晚報》2011年5月4日），至今仍有警示意義。該廣告體裁為網絡新文體“凡客體”，英譯由本文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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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鄧曄

Characteristics of Construction and Their Influence on Translation Equivalence

OU Feib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Jingdezhen University， Jingdezhen 333400， Jiangxi， China）

Abstract： Construction theory proposes that construction be regarded as unit of translation. Construction is actually a conventionalized form-meaning pair， whose intrinsic and extrinsic characteristics are worth exploration. Our study has found that there exists an internal correlation of the wholeness， prominence， interactivity and complexity of construction with the holistic equivalence， significant equivalence， flexible equivalence and multidimensional equivalence between interlingual translation. If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onstruction and their influence on translation equivalence are view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gnitive translatology， it will be beneficial to broadening the route of translation practice.

Keywords： characteristics of construction; translation equivalence; cognitive translatology; dialectical understa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