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戶口遷到我夫人的戶口上。”
聽到“夫人”這個稱呼,我不禁抬頭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五十多歲,兩鬢已零星霜染,清瘦的臉龐,彌漫的笑意仿佛要溢出來。
“夫人”,誰會在日常對話中這么稱呼自己的老婆呢?應該是那些文縐縐的教授?還是有社會地位的成功人士?反正普通老百姓不會這么稱呼自己的另一半,親熱一點兒的叫老婆,客氣一點兒的叫愛人,感覺這才是過日子的模樣。
我剛打開結婚證,還沒顧得上仔細看,就聽到男人略帶夸張的語調,“難道你沒發現今天是我的結婚紀念日嗎?”
我禁不住又抬起頭看他,他的臉笑得好像一朵花兒,跟他的年齡實在不相稱,好像是幼稚的孩童偏偏披著一件成年人的外衣。
但我還是被他天真的喜悅感染到了,“哎喲,還真是!”
“第26個結婚紀念日呢!我得趕緊跟我夫人團圓!”
“團圓?”我看看他的戶口簿,有點兒沒反應過來,“您不是一直都在北京嗎?”
“可是,我們的戶口沒在一塊兒啊!”男人的情緒高漲,話一串兒一串兒地往外冒,“我原來也是警察,前些年轉出了。這行太辛苦了!”
“那您現在做哪一行?”
“在外國語大學當老師!我夫人說,我現在可只是個普通的老百姓了!”男人三句話離不開他的夫人。
“辦好了!”我把戶口簿和結婚證遞還給他,“恭喜您,準備怎么慶祝啊?”
“我這不是專門請了一天假嘛,這就去夫人的單位找她!”
男人美滋滋地去和他的夫人團圓了。我想一個男人能在五十多歲的年紀里還保留這份天真,那么他的婚姻一定是幸福的。幸福的人才能保有那份天真,不幸的人早已被命運剝奪了天真的權利。
這是另一個要團圓的故事。女人五十歲,妝容精致,臉涂抹得紅紅白白,兩頰的蘋果肌飽滿,那是不知花了多少錢注射進去的膠原蛋白。
“我要把我和倆孩子的戶口遷到我老公的戶口上。”女人輕輕一揚手,一張進京投靠申請書落在臺面上。
“2019年2月20日離婚,2019年2月21日結婚。你這是玩兒呢?”我一臉蒙。
“您怎么說話呢?您這樣讓我很尷尬好嘛!”女人嗲里嗲氣,美容針撐起來的臉蛋兒一臉僵。
我也很尷尬,一篇四百字的A4紙,我整整看了半個鐘頭才看懂。是我的閱讀理解能力太差嗎?我完全被她的申請書繞進去了:
男A,39歲,戶口所在地:北京某小區。2019年2月21日與女C(也就是來辦理投靠手續的女子)結婚。
女C,47歲,戶口所在地:河北某地。2005年4月3日,女C與男B結婚,婚姻存續期間先后生一子E一女F。2019年2月20日,女C與男B離婚,兩個孩子E和F判歸女C撫養。
2011年5月20日,男A與女D結婚,婚姻存續期間先后生二子。2019年2月19日離婚,二子判歸男A撫養。2019年2月21日,女C與男A結婚,雙方均系再婚,婚后無子女。
申請投靠理由:因女C長期在京生活,故攜子女E和F申請投靠丈夫男A落戶。
頭一天和前夫離婚,第二天和現任結婚,還帶著和前夫生的倆孩子投靠進京,女C和女D還是一個地方的。起初我以為是多年的婚外情暴露了,“真愛”圓夢了。可是再一尋思,她這倆孩子E和F的出生證明,父親那欄兒可都是前夫的。而且第二個孩子F剛出生3個月,她就離婚又結婚了啊。一個女人怎么做到的,三個月間能和一個男人生孩子,又和另一個男人結婚呢?這個前夫怎么能答應前妻帶著自己的倆孩子改嫁給別人?
這不符合常理。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不動聲色地收下所有材料,心中已有了判斷:交易,離婚結婚都是為的是利益。女C和男B圖的是北京戶口,男A和女D圖的是錢。
只是,這場戲做得太假太急,連多等三五天都不肯。
這讓我又想起那個五十歲的“老天真”,不敢再嘲笑他的天真。那竟是多么寶貴的赤子之心,唯其活得真,才能愛得深。
作家嚴歌苓說:“人之所以為人,就是他有著令人憎恨也令人熱愛,令人發笑也令人悲憐的人性。并且人性的不可預期,不可靠,以及它的變幻無窮,不乏罪惡,葷腥肉欲,正是人性魅力所在。”
(作者系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中關村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