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目的/意義]當前世界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面對國際秩序的變動及政治經濟格局的重構,充分了解全球智庫這一重要的政策策源地的現狀和發展趨勢顯得尤為重要。[方法/過程] 本文剖析了On Think Tanks平臺發布的《2023年智庫行業狀況報告》,著重分析了全球智庫目前的計劃、對政治環境和資金環境的感知,以及智庫面臨的亟待研究的議題、挑戰和需要提升的能力。[結果/結論] 多重不確定下的世界思想版圖產生了一系列重大變化,全球智庫發展遭遇政治、資金環境的雙重不確定的影響,新興技術沖擊推動智庫研究范式轉型,民粹主義思潮下西方智庫研究政治化和右翼傾向日趨顯著,全球南方國家智庫崛起。對此中國智庫應當提升應對全球性議題的智庫綜合能力,構建智庫國際交流合作雙線型格局。
關鍵詞:全球智庫 OTT 智庫國際交流
分類號:C289
DOI: 10.19318/j.cnki.issn.2096-1634.2024.03.14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十三五”規劃2020年度教育學一般項目“教育智庫建設的國際經驗與中國路徑研究”(課題批準號:BGA200054)的研究成果之一。
1 引言
2023年10月,On Think Tanks(OTT)平臺發布了《2023年智庫行業狀況報告》(Think tank state of the sector 2023)(下稱OTT報告)[1],這已經是該系列報告的第4次出版。報告由OTT旗下“開放智庫目錄”(the Open Think Tank Directory)團隊編撰,提供全球智庫行業的概覽。
1.1 On Think Tanks平臺
OTT是一個全球性的咨詢平臺,通過提供研究、策略、評估等服務,與各類智庫組織合作,推動基于證據的研究范式轉型。OTT也是一個全球領先的智庫信息平臺和智庫共同體,為在智庫工作、與智庫合作和資助智庫的人士提供學習與交流知識、觀點和資源的平臺。OTT的咨詢工作重點是針對特定問題開發量身定制的解決方案,通過涵蓋研究、戰略、評估、學習促進和組織轉型在內的服務,推動以證據為依據的研究范式變革。
OTT成立于2010年,最初是一個名為On Think Tanks的博客,也是由其創始人兼董事恩里克·門迪薩巴爾(Enrique Mendizabal)建立的個人咨詢機構。2015年,OTT獲得了休利特基金會的第一筆資助。經過多年的增長,如今OTT擁有一個遍布幾大洲的核心團隊、20多名定期合作開展項目的員工和顧問,以及一個由200多個組織組成的網絡。
1.2 “開放智庫目錄”
“開放智庫目錄”由OTT于2016年設立,用于解決智庫和其他政策研究中心公開信息缺乏的問題。目前,該目錄收錄了來自全球3,700多個組織的公開信息。編撰目錄的目的在于提升行業透明度,幫助從事智庫及基于證據的政策研究工作者建立聯系。智庫可以通過目錄尋找潛在的合作伙伴和資助者,而資助者也可以通過它找到可能的資助對象。
在全球的不同國家和地區,對智庫進行一個相對統一的定義比較困難,這個定義需要適用于各種不同特征、不同發展路徑,甚至不同商業模式和結構的組織。被認為是“智庫”的組織一般包括營利性咨詢機構、大學研究中心、非政府組織、公共政策機構、基金會、倡導組織和會員制協會等。為了組織編寫“開放智庫目錄”,OTT對智庫進行了如下定義:智庫是一個多元化的知識密集型組織,主要目標是進行研究、產出知識,并使用基于證據的觀點影響政策。根據這一定義,“開放智庫目錄”設計了如下智庫準入標準。① 該組織必須開展某種形式的研究,其目的是為公共政策提供依據。沒有從公共政策角度進行研究的組織不被考慮,只注重宣傳而不進行研究的組織也不會被吸收。② 該組織必須具有獨立性(特別注重審查大學研究機構的獨立性)。③ 該組織需要在一個國家/地區正式注冊(可以在某一個國家從事研究)。
“開放智庫目錄”使用多種方法進行編制和完善,主要有以下3種方式:① 在Google中進行網絡搜索,查找現有的國家、地區或全球智庫列表;② 根據各個國家和地區的專家提出的建議納入目錄;③ 智庫直接提交和更新。所有智庫都要經過OTT審查,驗證其是否符合準入標準。OTT將“開放智庫目錄”中的數據可信度分為3個等級。第1級是“導入級別”,這是最基本的級別,信息是從不同可靠來源匯編的,但未經OTT審查,有可能不是最新信息。第2級是“認證級別”,全球數據收集人員在OTT的指導下驗證互聯網上的數據,這些信息的質量可能良莠不齊,OTT未審查其準確性。第3級是OTT審查級別,信息經過OTT審查并符合標準的格式,OTT將決定是否應將其編入目錄。
“開放智庫目錄”目前共收錄了全球3,760家智庫。按照地區分類,目錄包含的智庫主要來自北美、西歐、東亞、南美、北歐等地區(圖1)。按照國家分類,數量最多的是美國,共463家;其次是中國,共191家。“開放智庫目錄”中記錄的智庫信息共包含81個字段,可以分為以下5類:一是智庫的基本信息,包括智庫名稱、縮寫、智庫描述等;二是智庫的地址與聯系方式,包括智庫所在大洲、國家、地址、電子郵件;三是智庫運營信息,包括組織性質、資金來源、隸屬關系、研究主題、出版物信息;四是智庫團隊信息,包括創始人及其性別、董事/首席執行官(CEO)、員工人數及構成;五是智庫社交媒體傳播信息,包括X(原Twitter)、Facebook、YouTube等賬號信息。
“開放智庫目錄”的數據和OTT開展的智庫調查是OTT報告的主要數據來源。OTT報告提供了對全球智庫行業狀態的年度分析,描述了智庫如何看待當前政治、資金、媒體、法律和整體運營環境,以及對未來的預測。OTT報告主要內容包括智庫面臨的關鍵挑戰、需要培養的能力,以及關注的政策問題。此外,OTT報告還強調了智庫在政策過程中的作用,提供了關于智庫如何應對挑戰和發展機遇的洞見。
2 OTT報告的特點
2.1 連續性強
OTT報告是年度性報告,其展現的連續性為智庫行業提供了歷史性的視角,通過年度更新,能夠捕捉行業動態和趨勢的微妙變化,形成對全球智庫發展全程全景式記錄。OTT報告對智庫如何適應不斷變化的全球政治和資金環境進行詳細研究,為比較不同年份的數據和趨勢分析提供了依據,也成為智庫的戰略規劃和決策的前瞻性參考。
2.2 結構完整
OTT報告基于全球智庫的年度調查和來自“開放智庫目錄”的數據。報告的結構完整性不僅體現在其全面覆蓋智庫行業的各個方面,還表現在其分析能力上。OTT將復雜的數據和信息整合成為一份綜合性文檔,通過較為全面的框架,讓讀者可以系統地理解和評估智庫行業的當前狀態和未來趨勢。
2.3 充分體現全球南方國家智庫情況
OTT報告的調查工作從2023年5月3日持續到7月13日,年度調查被發送至“開放智庫目錄”上所有符合資格的智庫,收到了251份回復,其中超過半數(139家)來自全球南方國家智庫。目前OTT“開放智庫目錄”收錄的全球南方國家智庫1,300余家,超過總數的1/3,較好體現了全球南方國家智庫情況(圖1)。

2.4 局限性
OTT報告指出,自身在數據收集和分析方面存在以下不足:大洋洲收到的回復較少,因此只對其進行了定性分析;報告將美國和加拿大之智庫的回復包括在內進行了統計和分析,但認為其誤差非常大。
此外,筆者認為,OTT報告數據來源代表性有待提升,主要體現在:一是對北美這一全球智庫中心的調查不足,受訪智庫中位于北美的智庫僅占7%,數據代表性不強;二是在亞洲地區,盡管OTT收集到全球各洲最多的62家智庫回復,但中國(包含中國香港)、日本和韓國各只有2家、2家、1家智庫給予了回復,亞洲地區政治經濟話語權最強大的3個國家的智庫數據缺位,也是OTT將來需要完善的部分。此外,OTT報告對全球智庫缺乏有針對性的分析,更缺少全球著名智庫的案例介紹。盡管如此,OTT報告依然是賓夕法尼亞大學菲爾斯政府研究所詹姆斯·麥甘團隊編撰的全球智庫報告之后唯一對“全球智庫”進行分析的報告。
總體而言,OTT報告通過詳盡的數據收集和分析,對智庫行業進行全面深入的刻畫。豐富的數據集合增加了研究的多維度,數據的綜合分析為智庫策略制定和政策實踐提供了分析和證據基礎。
3 OTT報告的核心內容
在當前復雜和不確定的國際背景下,全球智庫面臨著極其復雜和不確定的政治與資金環境。這種不確定性源自國際政治動蕩、國內政治影響和全球經濟波動。國際地緣政治的變化,如地區沖突和美國主導的大國競爭,導致全球安全秩序的不穩定[2]。西方各國的民粹主義和政治極化也增加了智庫研究和政策制定的不確定性,新政府是否重視智庫的作用亦成疑問。
此外,全球經濟波動對智庫資金支持造成影響,資助者重新評估優先事項,傳統資金來源受壓縮,政府預算制約和政策方向變化影響了對智庫的資金支持。政治格局變化對全球化經濟、能源和環境帶來挑戰,智庫需應對跨國公司壟斷、國際貿易政策波動、供應鏈脆弱性和能源危機等問題。同時,社會經濟問題如不平等、失業、貧困和公共健康危機,也成為智庫的重點關注議題。
3.1 智庫增長計劃
全球智庫的增長計劃(以員工規模為衡量標準)仍然保持穩定,并呈正向發展趨勢。受訪智庫要么計劃增加員工規模(49%),要么計劃保持不變(48%),只有非常小的群體計劃縮減規模(2%)。按照地區分類,北美智庫的增長預期最為顯著,60%受訪智庫對規模增長給予正向回應。南歐和東歐智庫則對增長保持消極態度,只有33%的南歐和東歐智庫認為其將在未來進行規模增長。OTT報告從多個維度對智庫的增長預測進行調研,認為2000年之前成立的智庫、財務周轉少于50萬美元的小型智庫等更傾向于增長。與2022年相比,智庫的增長計劃并沒有明顯的改變,計劃增長規模的智庫由46%提升至了49%。總體來說,調查結果顯示出一個相對積極的趨勢預測,表明智庫盡管面臨著挑戰和不確定性,但依然對未來發展保持著樂觀的態度。
OTT報告同樣調研了智庫增長或縮減規模的原因。增長是一種前瞻性的策略,許多組織都因未來新項目的增加前景而計劃增加規模。當前,世界政治經濟面臨多重風險挑戰,智庫在為政策制定者提供研究、分析和建議方面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智庫規模的增長既反映了其自身能力的擴展,也是對需求變化的響應。
此外,還有一些智庫對規模增長持更為保守的態度,這主要受到了資金環境的限制。資金成為影響智庫決定在未來一年保持不變的關鍵因素。私人和公共資助者對智庫工作的支持,是智庫獲得更多的資源來擴展其研究和影響力的基礎。由于資金環境不確定,許多智庫對規模增長持謹慎態度。一些智庫,特別是南歐和東歐智庫認為目前的團隊規模足以開展活動,并強調在開始進一步增長規模之前,應當先鞏固目前已有的資源基礎(圖2)。

3.2 智庫對政治環境的感知
智庫對當前政治環境的總體評估顯示出一種普遍的悲觀情緒。41%的受訪智庫指出,過去一年的政治背景呈現惡化趨勢,超過一半受訪智庫(51%)預計這種趨勢在未來12個月內將持續。然而,也有一部分智庫觀察到積極的變化,約13%的智庫認為政治環境相比上一年度有所改善,并持謹慎樂觀的態度看待2023—2024年的政治前景。
盡管存在這種樂觀的少數聲音,但與去年相比,對未來暗淡的預期似乎在增加。2022年39%的智庫預計情況會惡化,而到了2023年這一比例升至51%(圖4)。通過比較過去一年的政治環境評估和對未來的預期,智庫對未來政治環境的看法顯現出一種“預期模式”,即對過去政治環境持肯定看法的智庫對未來也較為樂觀,反之亦然。然而,智庫的增長計劃似乎并未受到它們對政治環境預期的顯著影響(圖5)。

普遍而言,預計政治環境將改善的智庫將其樂觀歸因于新當選政府的影響,認為新政府將帶來更佳的政治穩定,抗議活動的減少和平穩的選舉過渡等因素都提高了智庫對治理改善和政策改革的期望。另外,認為政治環境正在惡化的智庫表達了對日益增長的極右翼影響力、政治極化和獨裁傾向的擔憂。即將到來的選舉放大了未解決的沖突,易引發政治不穩定。此外,智庫也認為地緣政治緊張局勢將對政治穩定造成影響。

3.3 智庫對資金環境的感知
智庫對資金環境的預期正顯示出持續性和兩極分化的趨勢。半數的受訪智庫(50%)預計未來一年的資金環境將惡化(圖6),相比2022年這一比例大幅增加。樂觀情緒也略有增加,21%的受訪者預測未來一年將有積極變化。

與政治環境類似,“預期模式”顯示,那些對過去一年資金環境持積極看法的智庫傾向于對未來持樂觀態度,而那些觀察到資金環境惡化的智庫預期未來情況會更惡劣。智庫的增長計劃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其對資金環境預期的影響,那些預計資金環境改善的智庫計劃增長規模,而預計惡化的智庫則傾向于保持現有規模(圖7)。

資金背景改善的智庫通常受益于良好的國家經濟條件和資助者支持力度的增加。展望2024年,技術進步促使政府更加支持智庫研究,國內慈善捐贈的增加也優化了資金環境。然而,政府法規、經濟惡化和全球事件導致的資金環境惡化仍然存在,預計未來一年智庫間對稀缺資源的競爭將加劇。
捐贈者偏好的變化既是機遇也是挑戰,智庫需在應對新危機和長期議題間取得平衡。智庫資金來源日益多樣化,從傳統的政府資助、基金會贈款和私人捐贈,轉向包括合同研究、服務費、眾籌和企業合作等多元渠道。全球政治動蕩和政策變化可能影響政府和國際機構的資金。智庫需適應變化,調整研究議題以保持相關性,并尋找新資金渠道以維持連續性。
3.4 智庫認為哪些是最為緊迫的議題
在全球范圍內,貿易、經濟和金融領域的議題保持了高關注度,幾乎與去年持平。特別是在亞洲,這些議題被智庫視為最高優先級,而非洲智庫對此的關注卻相對較少,形成了與2022—2023年度截然不同的趨勢。受訪者特別強調了經濟增長和財政政策引發的問題,而2022—2023年度備受關注的財政債務管理問題盡管仍被提及,但其重要性有所下降。
國家治理問題在全球范圍內仍然被視為關鍵議題,占據比重與上一年度相同。這一領域涵蓋民主、反腐倡廉、信息公開、國家機構改革,以及公民參與等方面。在非洲,國家治理問題被智庫視為2023—2024年度的最主要關注點,聚焦于完善公共機構設置和重建民眾信任的重要性。
國際事務和發展在研究議程中繼續占有重要位置,但與上一年度相比,其重要性有所下降,特別是與俄烏沖突相關的議題明顯減少,智庫更加關注鄰國關系、互聯互通、地區合作、一體化發展合作的重要性。可持續發展仍然是一個重要的國際議題,但其被智庫提及次數有所減少。
在環境、資源和能源問題方面,智庫主要討論了氣候變化、可持續性和可再生能源、水資源的安全管理等議題。其中,由于依賴俄羅斯的天然氣,能源安全問題在西歐和北歐最受關注。
社會政策在2023—2024年度將繼續受到顯著關注,公平社會發展的重要性被多次提及。不平等、貧困、社會保護、住房問題,以及勞工不平等是智庫的主要關注點。另外,就業和工作條件問題,以及2022—2023年度占比較高的老齡化人口問題在結果中并不突出。
防衛、和平、安全相關議題的討論與上一年度相比顯著減少。智庫研究主要聚焦于社會凝聚力、公民安全及政治極化等問題。上一年度,防衛問題是主要的關注點,但如今幾乎沒有被提及,對俄烏沖突的關注也持續下降。在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區,防衛、和平、安全議題成為首要關注點,智庫認為社會沖突的潛在因素包括國家內部暴力加劇、社區安全、難民和移民等問題(圖9)。

3.5 智庫面臨的挑戰與亟需提升的能力
3.5.1 財務問題與籌款能力 財務問題與籌款能力是智庫持續關注的核心挑戰,占比高達54%,已經連續兩個年度成為主要焦點。智庫面臨資金獲取的挑戰,集中在核心資金和資金籌集多樣性方面。這一挑戰在全球幾乎每個地區都非常嚴峻,特別是在拉丁美洲、加勒比地區、美國和加拿大。受訪智庫還提到了增長的市場競爭和構建內部籌款能力的需求。此外,9%的智庫認為國內經濟困難是一大挑戰,尤其是經濟衰退、通貨膨脹和生活成本上升等因素,不僅增加了國家經濟走向的不確定性,也提升了智庫面臨的籌款和政治挑戰。
智庫面臨的財務問題和籌款挑戰需要通過多元化策略來解決。智庫應致力于增強內部籌款能力,包括提高市場營銷和溝通技巧,以及探索與私營部門的合作機會。此外,智庫需要制定合適的策略來保證資金的效用性,在面對國內相對困難的經濟形勢時,智庫應尋求靈活性和創新性的籌款方法。
3.5.2 內部治理與管理能力 近一半(46%)的受訪智庫提到內部治理與管理能力是智庫面臨的關鍵問題,其中人力資源尤為重要,具體挑戰包括高水平員工的流失、工作量過重、員工能力與知識增長困境等智庫規模增長和高效運營之間的矛盾。隨著智庫從初創向成熟轉變,資源需求增加,管理能力也亟需提升。
針對內部治理和管理方面的挑戰,智庫需要加強人力資源管理,尤其是在員工招聘、降低離職率及員工培訓方面。這需要制定有效的招聘策略,提供有競爭力的薪酬福利,實施員工發展計劃來提升員工技能和知識水平。智庫還應致力于培養員工領導力、簡化決策過程,并優化組織內的策略和運營管理。同時,智庫應當適應規模增長帶來的變化,有效管理品牌身份和應對聲譽風險。
3.5.3 證據使用與決策支撐能力 證據使用與決策支撐能力也是智庫認為亟需提升的方面,12%的受訪智庫提到了建立對證據價值共識的重要性。尤其是在非洲和拉丁美洲及加勒比地區,受訪者對政府使用證據進行決策的狀況表示擔憂。歐洲智庫同樣認為智庫與決策者、政客之間互動空間縮小,政府決策越來越多基于政治而非事實。
應對在證據使用與決策支撐方面的挑戰要求智庫加強與政府、私營部門和決策者的合作伙伴關系,包括建立對證據價值的共識,提高研究者對政策制定過程和現實世界的理解,以增強其在政策制定過程中的影響力和有效性。同時,智庫應不斷提升自身的研究能力,包括提升定性和定量的研究技能和推動數字驅動的研究范式轉型。
4 中國智庫如何應對地緣政治、民粹主義、逆全球化、AI技術等多重環境嬗變
OTT報告主要反映的是國際智庫的一般狀況,中國智庫與國際智庫的外部環境差異比較大。由于黨和政府高度重視智庫建設,我國智庫在國家治理體系中的重要作用是西方國家智庫所不能比擬的,我國智庫經費大多來源于國家財政,相對更為穩定。但是,OTT報告所揭示的多重環境變化也是中國智庫要面臨的挑戰。在全球化背景下,國際問題的國內化和國內問題的國際化趨勢日益明顯[3]。中國智庫必須提升響應全球性議題的綜合能力,及時、準確地把握世界發展的大趨勢,既要關注全球熱點問題,又要進行長遠的戰略性研究。在國際傳播話語上,智庫需借助“中國化”的策略,構建智庫國際交流合作的雙線型格局,進行對外知識輸出,以國際社會可接受的話語體系闡釋中國模式,圍繞全球熱點與國內外重要議題發布高質量信息[4],為解決區域沖突、貧困、公共健康危機、環境等問題提供中國方案。
4.1 繼續加強與西方發達國家智庫的交流互動
西方智庫在其政治決策體系中扮演著“外腦”的角色,對政府決策部門的觀點和建議具有顯著影響。了解西方智庫的研究內容和觀點,對中國政府在戰略決策中提供重要信息和參考具有極大價值。但當前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智庫對中國的戒心顯著增加。美國擁有超過1,800家規模不一、定位各異的智庫,每年的總收入達到10億美元以上[5]。OTT編制的“開放智庫目錄”中共收錄了463家美國智庫,按國家來分,美國處于全球首位。美國智庫一直是全球智庫建設的領軍者,標榜獨立、不受任何干擾的分析。但近年來,隨著美國政黨政治加速民粹化轉向[6],美國智庫的研究和政策建議越來越受到資助者利益的影響,部分智庫呈現出強烈的右翼傾向,這類智庫的公共政策建議并不是建立在高質量研究和分析的基礎上,相反,是通過實現其資助者的政治目標來運作,成為“政策營銷型”智庫。部分保守派智庫,如傳統基金會、伍德羅·威爾遜國際學者中心和哈德遜研究所等,成為反華言論的發源地[7]。哈德遜研究所研究員托馬斯·杜斯特伯格(Thomas Duesterberg)關于“中國經貿對西方世界的挑戰”的報告被白宮國家貿易委員會直接采用,成為特朗普政府對華經濟政策制定的主要參考依據[8]。資助者對美國智庫的影響也日益顯著,導致智庫在開展研究工作時很難保證立場的中立,反而傾向于滿足其資助者的經濟和政治需求。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和蘭德公司等與美國軍方和軍工集團聯系密切的智庫,研究成果頻繁強調“中國威脅論”,以便為美國政府向為智庫提供研究經費的軍工企業大規模采購武器提供支撐。
對此,中國智庫應當以“相互尊重、和平共處、合作共贏”為根本遵循:一方面,以推動構建穩定、健康、可持續的中美關系為目標,有效彌合分歧、推進互利合作,但是,關鍵時刻也要敢于斗爭,要有理有節地針對西方發達國家智庫的“歪理邪說”開展輿論斗爭,維護國家利益,伸張正義;另一方面,在對外交流中應避免僅以自身邏輯進行闡釋,而應采用更符合西方價值觀的邏輯和語言,有效地闡釋中國在推動和平發展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方面的努力。
4.2 以“一帶一路”“金磚國家”等機制為抓手在全球南方國家智庫中發揮引領作用
“全球南方”(Global South)國家這一地緣概念,與第三世界國家這一政治概念和發展中國家這一發展概念有相同之處,體現了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等地區的經濟和政治影響力。這一概念反映了國際政治和經濟力量逐漸向南方轉移的趨勢,以及發展中國家在國際事務中的日益重要角色[9]。
隨著世界格局的演變,全球南方國家政治話語權不斷提升,逐漸成為影響世界格局走向的重要變量。全球南方國家在國際政治經濟中展現出更加積極主動的姿態,追求更公正、合理、平等和具有代表性的國際秩序,為自身實現可持續發展創造有利的外部環境。全球南方國家的崛起對其智庫提出了更高要求,全球南方國家智庫也進入了蓬勃發展的階段。目前OTT“開放智庫目錄”收錄的全球南方國家智庫有1,300余家,超過總數的1/3。在2023年智庫行業的狀況調查中,全球南方智庫體現了高漲的熱情,超過半數的調查反饋都來自這些智庫,全球南方智庫對增長計劃、政治環境和資金環境表現出較為樂觀的態度。面對全球南方國家在發展道路上呈現出的與主要發達國家形成不對稱依賴關系、經濟和科技領域受到干擾的限制等諸多困境,智庫需要在服務政策制定的過程中采用循證決策的方法,推動更加有效的政策落地。
全球南方國家群體性崛起的發展,目的是尋求基于各自文化和體制的發展道路,擺脫單一的西方現代化路徑,構建多元、公正、包容的全球治理新秩序,這從根本上取決于這一集體新勢力能否孕育出新型的國際發展知識體系[10]。中國是南南合作引領者,中國智庫在與全球南方國家的合作中扮演著關鍵角色,是與全球南方國家進行對話、分享中國式現代化發展經驗、為全球南方國家提供發展方案和平等對話的重要載體和平臺。“一帶一路”倡議、“金磚國家”合作和上海合作組織等國際機制的發展壯大,為中國智庫與全球南方國家合作提供了良好平臺,促進了經貿、科技、文化等多個領域的合作,還提供了智庫間交流的機會。中國智庫通過深化與全球南方國家在政策研究、經驗分享等方面的合作,共同推動發展議題的進展,拓寬發展中國家受益機制和更富包容性的全球發展治理架構和國際發展合作模式[11]。
4.3 強化對話與輿論引導,消解民粹主義
近年來,民粹主義在世界范圍內愈演愈烈,西方民粹主義成為全球金融危機后新自由主義政治變局引發的思潮流變,催動社會急劇動蕩、黨派紛爭極化、區域沖突頻發[12]。西方民粹主義的政治化演進助長了國內的民粹主義苗頭,民粹主義者常常以“人民”為民意,放大并激化社會矛盾,特別在互聯網時代,觀點的快速傳播、對現實的消解、網絡輿論場極易形成都助長了民粹主義帶來的負面社會情緒。
面對國內的民粹主義思潮,中國智庫應當充分發揮咨政建言、理論創新、輿論引導等重要功能[13]。中國智庫在應對國內民粹主義的挑戰時,首先,應以理論研究作為基礎,深入分析民粹主義的根源和表現形式,剖析民粹主義背后的經濟、社會和政治原因;同時加強對民粹主義國際經驗的研究,比較不同國家應對民粹主義的策略和效果,提出適合中國國情的解決方案。其次,智庫要積極引導政府與社會對話,通過舉辦論壇、研討會等,普及理性思考和批判性分析,減少民粹主義情緒的蔓延;建議政府在政策制定過程中增加政策的透明度和公眾的參與度,使政策更加貼近民眾的實際需求和期望,削弱民粹主義賴以生存的土壤。中國智庫還應重視新媒體在應對民粹主義中的關鍵作用。偏見和錯誤信息往往是民粹主義情緒升溫的催化劑。因此,智庫應當創新主流意識形態的理論生產和思想宣傳,推動準確、客觀的信息傳播;培養公眾的信息媒介素養,鼓勵公眾基于事實的理性討論,從而廣泛凝聚價值共識,化解網絡民粹主義引發的社會撕裂風險[14]。
4.4 新興技術帶來沖擊,推動智庫循證研究范式與數字驅動轉型
OTT報告指出,要建立對證據價值的共識,提高研究者對政策制定過程和現實世界的理解,循證范式轉型成為發展的必然道路。傳統的調查研究方法導致有效證據不足,影響智庫研究的科學性、合理性。循證社會科學則是針對智庫要解決的問題,基于當前可得的最佳證據,充分考慮服務對象的價值意愿和環境因素,進行科學決策和實踐[15]。智庫的循證研究范式轉型要求智庫支撐決策應以數據為起點,對證據進行處理、驗證和篩選,不斷收集證據,形成證據集,把獲得的最佳證據置于政策制定和執行的核心位置。智庫作為證據生產者和證據中介,既要識別問題,收集證據,分析利用證據,提出最能解決問題的政策方案,又要消除學術語言和政策語言之間的鴻溝,完成從數據到證據的轉換工作,使政策方案易于被決策者理解,更加有效地支撐決策。
在智庫研究范式轉型的過程中,ChatGPT等人工智能技術也給智庫帶來了沖擊,新興技術更像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ChatGPT等人工智能技術提供了巨大的機遇,可幫助智庫更高效地處理和分析大量數據。以證據為依據的政策過程通常涉及相關研究證據的識別,通過對證據的綜合分析來為決策提供信息正是ChatGPT等人工智能技術的長處,智庫可以使用ChatGPT來分析大型數據集,識別趨勢或模式。
另一方面,使用ChatGPT等人工智能技術也存在一些隱患。一是信息準確性和可靠性問題。雖然ChatGPT能夠快速提供大量信息,但其輸出信息的準確性和可靠性有時難以保證。智庫在使用這類工具時,需要仔細驗證和篩選信息,以確保其研究和政策建議的質量。二是數據安全和隱私問題。使用人工智能技術處理敏感數據時,智庫需要注意數據的安全性和隱私保護。三是版權和責任問題。人工智能技術的使用引發了人們對算法偏見、道德責任等問題的關注,智庫在利用這些工具時,需要考慮復雜版權和責任問題。
當前世界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面對國際秩序的變動及政治經濟格局的重構,充分了解全球智庫這一重要的政策策源地的現狀和發展趨勢顯得尤為重要。下一步,中國智庫應繼續加強對外傳播和國際交流合作,提升智庫國際影響力,逐漸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智庫外交”,融入和助力全球發展治理新架構的構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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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貢獻說明:
葛子豪:收集資料、設計總體框架及撰寫論文;
李 剛:確定論文選題、設計總體框架及修改論文;
盧柯全:提出觀點、設計總體框架及修改論文。
Interpretation of the OTT Report: How Global Think Tanks Respond to Multiple Environmental Changes
Ge Zihao1,2 Li Gang1,2 Lu Kequan1,2
1The School of Information Management,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23 2China Think Tank Research and Evaluation Center,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23
Abstract: [Purpose/Significance] In an era marked by unprecedented global transformations, it is crucial to understand the current state and development trends of global think tanks, which serve as significant sources of policy formation. This understanding is especially crucial amidst shifts in the international order and the restructuring of political and economic landscapes. [Method/Process] This article analyzes the 2023 Think Tank Industry Status Report released by On Think Tanks, focusing on analyzing the current plans of global think tanks, their perception of the political and financial environment, the urgent research issues faced by think tanks, challenges, and capabilities that need to be improved. [Result/Conclusion] The global intellectual landscape has undergone a series of significant changes amidst multiple uncertainties. The development of global think tanks has encountered dual uncertainties in both political and financial environments. Emerging technologies are driving a transformation of think tank research paradigms. Under populist trends, the politicization and right-wing tendencies of Western think tank research are becoming increasingly prominent, while think tanks in southern countries around the world are on the rise. Chinese think tanks should enhance their comprehensive capabilities to address global issues and build a dual-line pattern of international exchange and cooperation among think tanks.
Keywords: global think tanks On Think Tanks international exchange of think tan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