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中醫核心術語是中醫理論精髓的系統節點,但現有翻譯研究忽略了其多面性以及方法論的充分性。本項研究旨在為中醫跨語言知識轉移提供新的理論和實踐框架。以積聚中醫核心術語的《黃帝內經·素問》中的“氣”為例,其范疇性、譜系性、能產性、關聯性、二象性、語境性的概念特性使得傳統術語學理論不足以支持其完成跨語轉換。文章借鑒交際術語學的理論視角,從認知(古今坐標軸、中西坐標軸)、語符(譯形、譯音、譯義、兼譯)和交際(聚合性語境、組合性語境)三個維度對“氣”的現有翻譯實踐進行描述和解釋?;诖?,在兼顧不同維度翻譯目標和要求的基礎上提出中醫核心術語的翻譯策略及方法,由此建構了中醫核心術語翻譯的認知、語符、交際三維模型。
關鍵詞:中醫術語;術語翻譯;交際術語學;氣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2339/j.issn.1673-8578.2024.03.003
A Three-Dimensional Model for Core Terms Translation in Chinese Medicine: Case Study on “Qi” in Huangdi Neijing Suwen//HOU Yuehui
Abstract: Core terms in Chinese medicine (CM) embody the quintessence of its theory but are often subject to oversimplified translations that overlook their multifaceted nature. Aiming to offer a novel theoretical and practical framework for the cross-linguistic transfer of CM knowledge, this paper focuses on “qi” from the Huangdi Neijing Suwen, a term pivotal in aggregating CM’s core concepts,to illustrate the inadequacies of traditional terminological theories in cross-language conversion. “Qi” exhibits intricate conceptual characteristics including categorization, genealogy, productivity, relevance, duality, and contextuality, which challenge simple linguistic transfers. Adopting a communicative terminology perspective, this study analyzes the translation of “qi” across three dimensions: cognitive (bridging the gaps between ancient and modern, East and West), linguistic (encompassing form, sound, meaning, and integrated translation techniques), and communicative (involving contexts that are both aggregative and combinative). Based on a comprehensive consideration of different dimensional translation goals and requirements, this paper proposes translation strategies and methods for CM core terms. Consequently, a three-dimensional model is constructed that integrates cognitive, linguistic, and communicative aspects.
Keywords: CM terms; term translation; communicative terminology; qi
收稿日期:2024-01-02" 修回日期:2024-05-12
基金項目:廣西高校中青年教師科研基礎能力提升項目“交際術語學視角下的民族醫藥術語英譯三維模型構建”(2022KY0522);廣東省教育廳高校青年優秀科研人才國際培養計劃(20221220001);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青年項目“語用順應視閾下的中醫典籍翻譯模式構建”(GD22YWY04)
0 引言
核心術語是以詞或短語形式固化的概念,是一個學科理論體系的基石。對中醫核心術語的厘定和梳理不僅可以探究重要中醫概念萌生過程中的歷史原貌,而且也是研究傳統中醫術語實現現代轉型和翻譯的重要切入點。然而現有研究很大程度上忽略了中醫術語維度的多面性,流俗于個別譯名的縱深或對比探討[1-3],“對于術語翻譯方法論層面的思考尚不充分”[4]66,據此提出的翻譯方法難免囿于一隅。《黃帝內經·素問》(以下簡稱《素問》)是中醫核心術語的淵藪,而“氣”在其中出現1803次,僅次于出現了2589次的虛詞“之”[5]。日本福井文雅1978年梳理了西方文獻中對“氣”的翻譯[6],而中醫學中的“氣”在經過“從音譯到意譯再到音譯的演變”[7,8]之后,其音譯“翻譯方式的高度統一性與廣泛認可度”[9]屢遭多樣性翻譯[10-14]沖擊,不免讓人彷徨失措。本文擬系統考察《素問》中的“氣”及其在六個譯本中的譯法,借鑒交際術語學相關理論,嘗試建構中醫核心術語翻譯的三維模型,為此類術語翻譯提供新的思考。
1 《素問》中“氣”的概念特性
李存山提出“一氣涵五理”,即“氣”概念在哲學層面有物理、生理、心理、倫理、哲理五個層次意義的分殊[15]。姜姍在其博士學位論文中概述《黃帝內經》“氣”的研究時,回顧了“氣”在系統分類和層次兩方面的研究現狀[16]。聚焦到《素問》中,筆者認為“氣”的概念特性可歸納為以下六個方面。
1.1 范疇性
范疇是人類思維成果高級形態中具有高度概括性、結構穩定的基本概念??梢詮膬蓚€基本層面認識“氣”。一是從具有完形特性的中間層面開始,向更高或更低層面認識[17]?!墩f文解字·氣部》:“氣,云氣也”,清代段玉裁注為“氣本云氣,引申為凡氣之稱”?!皻狻睆淖畛跸笮蔚摹霸茪狻卑l展到構成世界萬物本原的極細微的物質。另一個層面是從具體事物的原型向外拓展到范疇邊緣成員一直到更抽象的事物和概念[17]?!端貑枴分械摹皻狻辈粌H是構成世界的基本物質,即運行變化于體內、維持生命活動的精微物質,亦包括臟腑組織的功能活動。
1.2 譜系性
原型范疇理論始于維特根斯坦的“家族相似性”。根據原型理論,一個詞的意義內部包括基本義項和非基本義項,可分為中心成員和邊緣成員。一個義項包含的原型特征越多,就越接近其概念范疇的原型,屬于中心成員,而包含特征越少的義項就越遠離概念范疇,屬于邊緣成員[18]。筆者將《素問》中的“氣”分為“內氣”“外氣”“不內外氣”三類,即“氣”的三個中心。“內氣”為人體之氣,又分為“平氣”和“病氣”;“外氣”為自然界之氣,又分為“天地之氣”“四時(之)氣”“客主之氣”;“不內外氣”為類屬“內氣”“外氣”之外的氣。“氣”的其他含義為不同等級的邊緣義項,只歸屬于其中一個中心,由此形成“氣——中心——邊緣”的譜系性概念網。
1.3 能產性
人類語言有別于動物語言的一大特性是能產性,而術語的能產性可被看作是一個特定的“術語構成模式”在構造新術語時被運用的可能性程度的大?。?9],即人們可以以有限的中心義項為基礎,通過替換、組合等手段創造出新的意義,且這些意義能夠被以前沒接觸過這些新意義的人理解?!饵S帝內經》(以下簡稱《內經》)中的“氣”義項多達25個[20],故其能產性極強。值得一提的是,“氣”還通過通假這一漢語獨有的方式提高其能產性,如《禮記·樂記》中“三者本于心,然后樂氣從之”的“氣”通“器”,意為“用具,工具”;《墨子·非儒下》中“是若人氣”的“氣”通“乞”,意為“向人求討”。
1.4 關聯性
在中醫核心術語的諸多范疇中,“氣”與“陰陽”“五行”緊密相連。早期五行說經過陰陽五行家的改造,已經改變了原有的形態,被容納、消化在氣論的思想體系中[21],被《內經》作者以“氣”這一邏輯掛搭引入醫理之中[22]?!豆茏印に亍分小八?,地之血氣,如筋脈之通流者也”,則是對脈內同流“氣”和“血”的最早明確表述[23]77。此外,“氣”時常被譯為force[能量],“氣”和“能量”的關聯性不再停留于語言和文化層面的爭論,已有學者從醫學角度對此進行了論證[24]。
1.5 二象性
索緒爾語言學觀點的一個重大貢獻便是區分了共時語言學和歷時語言學,語言發展的共時態和歷時態是絕對不可以相混淆的?!秲冉洝返某蓵甏娬f紛紜,除稱其為黃帝時書外,各家斷代的時間跨度上自春秋戰國,下至兩漢,長達數百年之久[25]。這種情況投射下的“氣”不僅可以部分地從共時角度來描述同一時期的不同義理,也可以部分地從歷時角度來描述不同時期的意義相異,呈現為共時橫向與歷時縱向疊加的“共歷二象性”,簡稱“二象性”。
1.6 語境性
中醫核心術語貫穿整個中醫發展過程,術語意義深受中國崇古和闡釋傳統的影響,只能“以義之變應形不變”而形成術語意義的強動態屬性,與之相伴而生的是明晰定義和概念的普遍缺失,后人理解術語時極需依賴上下文,表現為較強的語境性。可以通過《素問》中由“氣”正向派生出的術語數量來說明其語境概念義的豐富性,如氣門、氣口、氣反、氣分、氣化、氣立、氣交、氣會、氣位、氣宜、氣味、氣脈、氣迫、氣淫、氣街、氣數。
“氣”的上述特性使得術語的跨語轉換無法單獨依靠傳統術語學理論的概念派方法來完成,還需訴諸其他術語學理論進行多維度的跨文化傳播。
2 “氣”翻譯實踐的三維性
英國術語學家J. C. Sager早在1990年就從認知、語符和交際三個維度對術語學進行了研究[26]?,F代術語學流派中的交際術語學強調術語的交際特征,其創立者西班牙術語學家卡布雷(M. T. Cabré)提出了“門的理論”,認為術語單位是認知(概念)、語符(術語)和交際(語境)的三維多面體,術語分析可以從其中任何一個“門”進入,同時必須兼顧其他兩個“門”[27]。據此,術語翻譯可視作以語符轉換為手段、認知理解為目的的跨文化交際活動?!皻狻钡母拍钐匦杂超F出的翻譯行為更為復雜,本部分從認知、語符和交際三個維度對“氣”的現有翻譯實踐進行描述和解釋。
2.1 認知層面翻譯
術語表達的概念是一種知識結構,其中包含認知主體的經驗積累和專業知識的演變。系統性是術語的基本屬性之一,譯者在進行術語翻譯時,應該熟悉術語所表征的概念在兩種語言和文化中的系統位置,明確概念在系統中的位置是后續進行語符層面翻譯的前提。以下從古今和中西兩個坐標軸出發,定位“氣”在認知層面翻譯的經緯度。
(1)古今坐標軸
“氣”的異體字有乞、氣、気、炁、暣、[日乞];E+3.5mm。3.5mm〗、餼?!端貑枴分袃H涉“氣”和“氣”,《康熙字典》中對這兩個字關系的列舉式闡述可概括為義同(如《徐官·古今印史》:氣,小篆本作氣。氣為火所化,其出必炎上,故象炎上之形)和義異(如《六書正譌》:氣,俗用氣,乃稟氣之氣,雲氣必用氣)兩種?!墩f文解字》:“氣,雲氣也;氣,饋客芻米也?!薄墩f文解字注》釋為“氣氣古今字,自以氣為雲氣字,乃又作餼為廩氣字矣”。
綜上,“氣”是像云氣蒸騰上升樣子的象形文字,而“氣”可能是在早期的生理學背景下與食物有關的蒸氣。不久之后,“氣”的意義又被擴展到包括一系列不可能有明確分界的現象。雖然“不清楚‘氣’是指大氣中的蒸氣(云、蒸汽等),被概括為包括人類生命力和其他一切的來源;還是指從飲食和空氣或呼吸中獲得的維持生命的東西,被擴展到自然界”[23]77,但我們可以假設,盡管“氣”有許多不同的應用,但它總是指一個模糊的概念,即存在于所有可能的集合狀態中的最精細物質,從氣態到液態甚至固態[5]20。
(2)中西坐標軸
“氣”和“氣”的世界圖景,即通過術語的形式和內容所反映的某一語言群體關于客觀世界的知識和經驗及其認知特點和方式,與古希臘的“vapors originating from food[源自食物的蒸氣]”概念類似,“因為最初的哲學家總是傾向于把最精細、最流動的物質作為世界的本原”[28],這一概念在亞里士多德的生物學和一些希波克拉底的著作中占有突出地位。
從公元前6世紀開始,古希臘哲學家在描述彌漫于宇宙間不斷活動、通過聚散形成萬物的原始物質時,使用pneuma[元氣]而非air[空氣]。pneuma的詞源為pnein,意為“呼吸”。鑒于中國自古就有天人合一的思想,這里不難發現古希臘和古代中國觀念之間的一些相似之處。
“氣”的概念在其長達兩千年的存在過程中歷經無數修正和重釋,包含了許多層面,已無法通過現代西方用語中的任何固有單一概念或術語得以表征。不過,在早期的中醫文本中,與“氣”相關的異質性意義遠不如后世豐富。夏德安(Donald John Harper)在闡釋馬王堆醫書時把“氣”譯作vapor[蒸氣],“同時保留了‘氣’意義中的物質性、易變性和彌漫性”[23]78,與《說文解字》中“云氣”的意象貼近,理據就比較充分。
2.2 語符層面翻譯
語符層面翻譯旨在提供術語的跨語對應詞,確立術語概念指稱化的名稱或符號。與世界上其他使用表音文字的語言不同,漢語使用的是表意文字。漢字特有的形音義統一體決定了漢語術語的語符層面翻譯包含形音義三扇“門”。
(1)譯形。譯形指將原術語中的語符移植進入目標語。術語翻譯涉及的譯形有佛經術語(如“卍”字)、阿拉伯數字、科學符號、標點符號等,基本都是外譯漢,故不在此贅述。
(2)譯音。譯音是將原術語用目標語中跟它發音相同或近似的語詞表示出來。由于只翻了聲音,不翻意義,中國傳統譯論稱之為“不譯”或“不翻”。
《素問》中的一些語境表明,在此期間,“氣”的“云氣”原始含義已經變得高度抽象。表1列出了倪譯[29]、吳譯[30]、朱譯[31]、李譯[32]、羅譯[33]、文譯[5]六個《素問》英譯本中“氣”的譯法??梢?,在《素問》的翻譯中,傾向于將“氣”音譯為qi。雖然音譯有完全模糊該術語概念根源的缺點,但它更容易將“氣”與pneuma并列和比較,從而在對人類機體的某種“物質性、易變性和彌漫性”成分的日益復雜的理解方面,區分了獨特的中國傳統和獨特的歐洲傳統[34]。
(3)譯義。義通常分為本義和引申義。本義,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應是語言產生時所具有的最初意義。但人類語言的歷史遠早于文字產生的歷史,我們已無從考察最初的意義。因此我們現在所說的本義,只是指文獻語言材料所能證明的本來意義。引申義是由本義引申發展出來的相關意義,根據與本義的親疏遠近又分為直接引申義和間接引申義。還有一個不得不辨析的概念是基本義,所謂基本義是幾個意義中最常用、最基本的意義?;玖x往往就是本義,只不過本義是從歷時角度講的,而基本義是從共時平面去說的。
《素問》中的一些段落可能會誘使人們給“氣”賦予特定的含義并進行相應的翻譯,比如用breath翻譯“少氣”或“氣少”等術語中的“氣”。由于這些術語可能指呼吸短促,同時也可能指與機體內氣不足有關的情況,無法確定這種翻譯在多大程度上合適[5]20。表1中前五個譯本對“氣”基本都采用了隨文釋義的譯法。這種單一化選擇消除了其他闡釋的可能,未必能達到預想的準確性,而系統性缺失的弊端倒是一覽無余,因此,是否有必要進行多樣性的翻譯值得商榷。
(4)兼譯。由于古文以字為結構本位,不太可能出現形和音同時傳譯,因此這里的兼譯主要是指音義兼譯,如“瘧氣”被譯為malaria qi。
語符層面術語翻譯旨在滿足簡明性、理據性、系統性等術語命名要求,既是單個術語概念認知的起點,也是術語概念系統的連接點[35]。語符層面提供的規范性術語翻譯,為交際層面翻譯提供了原料。
2.3 交際層面翻譯
交際層面翻譯佐證并補充認知和語符信息,提供典型語用語境。本部分從術語譯名的聚合性語境和組合性語境展開。前者通過提供與譯名相關的其他術語來為讀者進行信息補償,如同義術語、反義術語、相關術語等,而后者則提供譯名的上下文語境,即包含該譯名的文本或文本片段[36]。
2.3.1 聚合性語境
“氣”的翻譯不能僅停留在這一單字術語翻譯后的符號形式,也要探究其相關術語的翻譯實踐,如對上下位術語、術語對,不同字格同、反義詞的處理。表2列出了“內氣”→“病氣”→“癥”→“氣+”→“九氣”的下位術語(加粗,左對齊)和相關術語(右對齊)及其在文、李兩個譯本中的譯法,表3列出了“外氣”→“天地之氣”→“(應)地(之)氣”→“食氣”→“水谷氣”的下位術語(加粗,左對齊)和相關術語(右對齊)及其在兩個譯本中的譯法,表4列出了“不內外氣”→“+氣”→“勝復之氣”的下位術語及其在兩個譯本中的譯法。
不難發現,表4中“李譯”對“氣勝”的譯名未能和該表中其他帶“勝”字的術語做到統一,在完全不影響術語所指的情況下,未能充分考慮原術語及其相關術語在本體層面的層級性和關聯性,弱化了其系統性特征,無疑會影響到術語跨語傳播過程中相關知識與話語的系統重構。
2.3.2 組合性語境
本部分從術語翻譯的系統性和準確性兩個內在標準展開。
(1)系統性。術語以概念為基礎,概念的特征既有助于對概念進行分類,又可以建立概念系統。考察術語,需要探究概念間的關系和概念系統。認
知中醫核心術語的概念系統,為術語翻譯進行概念系統定位,確保同一術語系統內部相關概念術語翻譯的系統性和一致性[37],是交際層面翻譯的首要出發點。
以表3中的“谷氣”為例,該術語出自“谷氣通于脾”,無論是“文譯”的the qi of valleys communicates with the spleen,還是“李譯”的Guqi (Grain-Qi) communicates with the spleen,都借助了該術語的概念和語符信息qi(或Qi),為受眾認知這種系統性提供了明顯的線索,使其可以對相關術語概念進行內涵把握與快速定位。
(2)準確性。由于古代醫家在實踐中重直覺體悟,在對相關概念命名時往往言簡意賅,所用詞匯語義具有模糊性。譯者在交際層面翻譯此類術語時,如果為了成文而主觀臆斷、任選其一義進行翻譯,則不免偏頗。
“谷氣通于脾”的上文是“天氣通于肺,地氣通于嗌,風氣通于肝,雷氣通于心”,下文是“雨氣通于腎”,再加上唐代王冰注為“谷空虛,脾受納故”,此處的“谷”似乎作“山谷”義無疑。但隋唐間醫家楊上善在《黃帝內經·太素》中將此句中的“谷”作“榖”,并寫道:“五谷滋味入脾,故谷氣通脾也”,晚清學者蕭延平按曰:“‘榖’《素問》作‘谷’?!边@種模糊情況在中醫典籍中并不少見。“文譯”的處理方式是對其進行腳注Wang Bing: “The reason is that valleys are empty, and the spleen is something that receives.” Tai su has 穀, grain, here instead of 谷, “valley”,最大化地確保了術語翻譯的準確性。
又如“水注之氣”出自“九竅為水注之氣”,“文譯”在將其譯為The nine orifices are where qi flows like water的同時,對其進行了腳注Zhang Jiebin: “This should be 水氣之注, ‘where water and qi flow’.”指出明代醫家張介賓對該術語的不同理解。
3 中醫核心術語翻譯的三維模型建構
“氣”及其相關術語的概念復雜性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醫核心術語翻譯面臨的共性問題,即不同知識構式的互鑒融通。基于對“氣”及其相關術語的概念特性和其在翻譯實踐中過程性、多層次的認知現狀,本文從認知、語符、交際三個維度建構出中醫核心術語翻譯的三維模型(圖1),為受眾設計本體框架,逐步完成不同層面知識再現作用的術語跨語移植。
認知層面翻譯通過古今和中西坐標軸的術語闡釋完成對所指的概念重構,是進行語符和交際層面翻譯的必要準備。中醫核心術語的概念大多在古代即已成型,有很強的歷史性。古今坐標軸的歷時梳理是為了防止望文生義、以今義穿鑿古語,或一味求簡而涂抹歷史屬性的“改適今俗”[38]。中醫和西醫具有殊途同歸的研究和應用本體,但因殊途和西醫東漸造成的名同實異俯拾皆是,中西坐標軸的共時性互鑒是為了慎重對待用西醫術語翻譯中醫概念的“寄名談實”[39]。
語符層面翻譯旨在完成跨語再命名的術語形成。術語在命名時應首要注意術語簡潔性和能產性的“易曉”,如能再多兼顧等效層面的“不違本”[40],便是較為理想的“名”。
中醫核心術語大多數在古代即已定型,由于距今久遠,現代讀者都需要借助注釋或今譯完成理解,而且某些術語究竟為何義很多時候都沒有定論,這可在“注”“疏”等詮釋性文獻中得到證實,貿然譯某一引申義不利于原文語義的還原,同時也排除了用其他引申義解釋的可能。譯文讀者也應和源語讀者一樣,有權利、有機會感受源語古今文字的演變和差異,循序漸進地完成理解。譯者應做好自己的本分,不逾矩,不剝奪讀者知情權,這樣的譯文才可謂原汁原味,須知“好心好意”替讀者做選擇,“有似嚼飯與人,非徒失味,乃令嘔噦也”[41]。因此,譯基本義尤其適用于中醫核心術語的英譯。
漢語以字為基本結構單位,它的研究重點是語義,屬于語義型語言。字與字按規律結合成字組,漢語逐漸由古代以單音為主的格局向現代以雙音為主的格局轉化。祖父、妻子、城市、雎鳩、鴛鴦、鳳凰、烏鴉等在古文中每個字都有含義,而在現代語中則常用作一個完整的詞。對于欲深入了解中醫的人,直譯不僅較有益[42],而且具有理據性。大量中醫翻譯的實踐也證明中醫術語翻譯絕大多數屬于“術語變譯”,即“譯者在特定條件下用譯語非術語形式轉化原語術語以求雙語術語信息量等同的智能活動和語際活動”[43]。
交際層面翻譯兼具術語跨語傳播的形成性和終結性成果,決定了術語譯介效果的優劣。聚合性語境下的術語在命名時應先建立具有層級性和邏輯性的框架,爾后在一致性的命名原則指導下建立交際層面的術語系統。系統性是術語翻譯方法論的根本[44],組合性語境下知識建構的系統性無疑應是交際層面首要照顧的要求,準確性則可通過注釋和知識學習不斷得以補償,反之則可能得不償失、事倍功半。
4 結語
“氣”已被應用于翻譯研究[45],翻譯的“氣”已在途,“氣”的翻譯亦需“瞻前顧后”。本文重提《素問》中“氣”的翻譯,建構了中醫核心術語翻譯的三維模型。該模型對其他中醫術語翻譯同樣具有指導作用,對中華傳統文化術語的外譯也有借鑒作用。這是因為中醫藥是關乎生命的文化哲學實踐,以中醫術語為代表的文化術語本身具有概念復雜性、語符異質性和交際動態性,其翻譯不是簡單的語言轉換,而是概念的跨語重構,需要通過過程性、多層次的三維翻譯在迥別文化中完成術語再生。建構性的術語翻譯是概念建構、語符轉換、交際融通三位一體的活動,合力完成受眾對術語知識本體的認知理解。
參考文獻
[1] 馬梁瑜,劉江華. 以“痰飲”英譯為例探討中醫術語之信達雅實現[J]. 中國科技術語, 2023, 25(2): 85-90.
[2] 王爾亮, 陳曉. 《黃帝內經》“心痛”一詞的英譯[J]. 中國科技術語, 2019, 21(6): 39-41.
[3] 熊淋宵, 石徑. 中醫術語動詞“止”的英譯探析[J]. 中國科技術語, 2018, 20(2): 37-40.
[4] 魏向清. 從“中華思想文化術語”英譯看文化術語翻譯的實踐理性及其有效性原則[J]. 外語研究, 2018(3): 66-71, 111-112.
[5] UNSCHULD P U, TESSENOW H. Huang Di Nei Jing Su Wen: An Annotated Translation of Huang Di’s Inner Classic-Basic Questions[M].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11.
[6] 李存山. 中國氣論探源與發微[M]. 北京: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1990: 379-389.
[7] 張登峰, 薛俊梅, 高娟. 中醫翻譯:三十年回顧與思考[J]. 中國科技翻譯, 2007(2): 52-54.
[8] 薛俊梅. 從氣概念談中醫名詞術語翻譯的特殊性及翻譯原則[J]. 中國中西醫結合雜志, 2008(5): 471-472.
[9] 姜姍, 趙京生. 國外兩部中醫專著“氣”論對比與啟示[J]. 中國中醫基礎醫學雜志, 2016, 22(6): 827-830.
[10] 高蕓. 國際語境下中醫術語翻譯的標準化與多樣性[J]. 中國科技術語, 2023, 25(3): 53-58.
[11] 王彬, 葉小寶. 中醫典籍中“氣”的源流與翻譯探析[J]. 中國翻譯, 2014, 35(2): 107-110.
[12] 汪妮立, 喻惠芳, 石和元. 《本草綱目》中“氣”類詞語英譯研究[J]. 時珍國醫國藥, 2021, 32(8): 1966-1967.
[13] 谷峰. 《黃帝內經》中“氣”系詞語的類型及英譯[J]. 中國科技翻譯, 2019, 32(4): 55-58.
[14] 曹鳳龍. 論中醫方劑學中“氣”的翻譯[J]. 中國中西醫結合雜志, 2016, 36(1): 116-118.
[15] 李存山. “氣”概念幾個層次意義的分殊[J]. 哲學研究, 2006(9): 34-41, 128.
[16] 姜姍. 經典針灸理論之氣研究[D]. 北京: 中國中醫科學院, 2017: 13-19.
[17] 趙艷芳. 認知語言學概論[M]. 上海: 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2001: 9.
[18] 陳雪. 認知術語學概論[M].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17: 123-124.
[19] 馮志偉. 現代術語學引論[M].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11: 38.
[20] 張登本, 武長春. 內經詞典[M]. 北京: 人民衛生出版社, 1990: 288-292.
[21] 李存山. 氣論與仁學[M]. 鄭州: 中州古籍出版社, 2009: 17.
[22] 王永哲. 因掛搭而發微:《黃帝內經》“氣”觀念的邏輯建構[J]. 江西中醫藥大學學報, 2017, 29(3): 12-14, 20.
[23] HARPER D J. Early Chinese Medical Literature: The Mawangdui Medical Manuscript [M]. New York: Routledge, 2009.
[24] 李斌, 紀立金, 閔寅, 等. 從《黃帝內經》的思維方法探討“氣”和能量的相關性[J]. 中華中醫藥雜志, 2019, 34 (11): 5033-5036.
[25] 王洪圖. 內經[M]. 北京: 人民衛生出版社, 2000: 14.
[26] SAGER J C. A Practical Course in Terminology Processing[M]. Amsterdam: 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 1996: 13.
[27] CABR M T. Theories of terminology: Their description, prescription and explanation [J]. Terminology, 2003, 9(2): 163-199.
[28] 李存山. 先秦氣論與古希臘伊奧尼亞哲學[J]. 中國社會科學, 1986(5): 127-141.
[29] NI M S. The Yellow Emperor’s Classic of Medicine[M]. Boston: Shambhala Publications, 1995.
[30] 吳連勝, 吳奇. 黃帝內經:漢英對照[M]. 北京: 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 1997.
[31] 朱明. 黃帝內經(英文版)[M]. 北京: 外文出版社, 2001.
[32] 李照國. 黃帝內經·素問[M]. 西安: 世界圖書出版公司, 2005.
[33] 羅希文. 黃帝內經:英文[M]. 北京: 中國中醫藥出版社, 2009.
[34] UNSCHULD P U. Huang Di Nei Jing Su Wen: Nature, Knowledge, Imagery in an Ancient Chinese Medical Text [M].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3: 145-146.
[35] 黃鑫宇, 魏向清. 認知術語學視角下中華思想文化核心術語翻譯的概念建構模型:以“天”相關術語為例[J]. 中國翻譯, 2020(5): 88-97.
[36] 殷健, 陶李春. 交際術語學視角下的中華典籍術語英譯策略探索[J]. 外語研究, 2021(4): 89-94.
[37] 劉性峰, 魏向清. 交際術語學視域下中國古代科技術語的語境化翻譯策略[J]. 上海翻譯, 2021(5): 50-55.
[38] 釋道安. 鞞婆沙序[G]//朱志瑜, 張旭, 黃立波. 中國傳統譯論文獻匯編.卷一.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20: 10.
[39] 釋道安. 孔老非佛[G]//嚴可均. 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六).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9: 451.
[40] 釋辨機. 大唐西域記贊[G]//朱志瑜, 張旭, 黃立波. 中國傳統譯論文獻匯編.卷一.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20: 92.
[41] 釋僧佑. 鳩摩羅什傳[G]//朱志瑜, 張旭, 黃立波. 中國傳統譯論文獻匯編.卷一.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20: 48.
[42] 魏廼杰. 就謝教授及其同僚運用西醫術語表達中醫概念的回復[J]. 中國中西醫結合雜志, 2006, 26(8): 746-748.
[43] 劉青. 中國術語學概論[M].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15: 204.
[44] 侯國金. 語言學術語翻譯的系統:可辨性原則:兼評姜望琪(2005)[J]. 上海翻譯, 2009(2): 69-73.
[45] 馮全功. 誰能養氣塞天地,吐出自足成虹蜺: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氣”在翻譯研究中的應用[J]. 外語學刊, 2023(3): 61-67.
作者簡介:侯躍輝(1987—),男,二級翻譯,中醫執業醫師,廣東外語外貿大學高級翻譯學院翻譯學專業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應用翻譯學。世界中醫藥學會聯合會翻譯專委會和中醫人類學專委會理事,中國中醫藥研究促進會中醫藥翻譯與國際傳播專委會理事,中華中醫藥學會翻譯分會青年委員。主持市廳級項目1項,參與省部級項目1項,主譯、副主譯、參譯著作各1部,參編教材1部,第一作者發表期刊論文2篇。通信方式:houyuehu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