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本質要求與實現路徑

張軍擴

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不僅對于當前有效擴大內需、促進經濟持續回升十分重要，對于中長期構建新發展格局、促進高質量發展也十分關鍵。2022年4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關于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如何深刻認識其重大意義，準確把握其本質要求、重點任務和實現路徑，對于切實貫徹落實好這一重大部署，意義重大，值得深入探討。

一、深刻認識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重大意義

黨的二十大開啟了我國現代化建設的新征程。實現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宏偉目標所面臨的核心任務，就是保持經濟長期持續的高質量發展。而如何才能保障經濟長期持續的高質量發展？筆者認為三個方面最為重要。一要靠改革的不斷深化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不斷完善，確保經濟始終充滿活力與動力。二要靠發展戰略、經濟結構和發展格局的不斷優化與升級，確保我國比較優勢能夠充分發揮，潛力能夠充分釋放，經濟韌性和抗沖擊能力不斷增強。三要靠營商環境、發展環境的不斷優化，確保我國在全球范圍的比較優勢不斷提升，對各類要素的凝聚力、吸引力不斷增強。做好這三方面，高質量發展就有了基本保障。

(一)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是進一步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迫切需要

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與建設高標準市場體系、形成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相輔相成、互為支撐。一方面，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是進一步深化改革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有效途徑與重要抓手。保障經濟高質量持續發展，必須根據發展水平提升和內外環境變化，不斷深化改革。但多年經驗說明，改革不能為改而改，必須堅持問題導向、發展導向。以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為抓手，系統梳理我國在市場統一性、規范性、公平性、競爭性、有效性等方面面臨的問題，深刻分析制約市場機制充分發揮作用所面臨的堵點、弱項，以及導致這些堵點、弱項的體制和政策根源，無疑將有助于提升改革舉措的針對性和有效性，從而更好更高質量地推進改革的深化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不斷完善。另一方面，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也會為建設高標準市場體系、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提供堅強支撐。技術進步和經濟效率最終來源于專業化分工和規模經濟，而決定專業化分工程度和規模經濟大小的關鍵因素，就是市場規模。可以說，市場規模越大，專業化分工程度就會越深，規模經濟效益就會越顯著。所以，統一的大市場是市場機制發揮作用的“舞臺”，離開了這個舞臺，市場機制再好再健全，也會“英雄無用武之地”；或者這個“舞臺”太小，都會使市場機制難以充分“施展拳腳”，充分發揮其作用。

(二)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是構建新發展格局的基礎支撐和內在要求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構建新發展格局最本質的特征是實現高水平自立自強。而實現高水平自立自強，最關鍵的是要完成好兩大核心任務。一是必須更加充分地發揮我國超大規模市場優勢，更加有效地釋放內需潛力，使內需在支撐今后的發展中發揮更大的作用，使我國企業在參與國際大循環中具有更大的回旋余地。二是必須進一步促進創新發展，著力突破我國產業發展在關鍵技術、關鍵設備、關鍵零部件等方面受制于人和被“卡脖子”問題，大力提升我國產業鏈供應鏈的安全性和競爭力。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是充分發揮我國超大規模市場優勢，充分釋放巨大內需潛力的必然要求、必由之路。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無需贅述的。同時也需看到，無論從國際經驗還是我國實踐來看，統一大市場對于創新發展也是十分重要的。這一點無論是在前些年我國通信技術趕超、高鐵發展中，還是在近些年電子商務興起、平臺經濟創新、新能源汽車發展中，都表現得尤為突出。所以，構建新發展格局，提升我國經濟質量、效率、韌性和安全性，提高自立自強水平，必須通過統一大市場建設，充分發揮我國超大規模市場這一獨特優勢。

(三)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是進一步優化發展環境和營商環境，提升我國國際競爭力的關鍵舉措

近年來，黨中央、國務院高度重視并大力推進營商環境優化工作，取得了顯著成效。但客觀講，過去一段時間的工作重點和取得的成就，主要還是集中在改善企業投資創業經營活動的“便利化”方面，而在一些與企業長遠發展密切相關的深層次問題上，需要改進的空間依然很大。近年來，企業反映比較強烈的問題包括：隱形壁壘和不公平競爭問題、產權保護不力問題、司法不公不作為亂作為問題、政策多變導致企業預期不穩信心不足問題，等等。這些情況雖然不是普遍現象，但即便只有個別地方個別案例發生，導致企業發展陷入困境或企業家財產和人身安全受到侵害，也會在企業家群體中產生寒蟬效應，造成很大的負面影響。對于企業發展而言，與辦事的“便利化”相比，這些問題更加重要、更加根本甚至更加生死攸關。要“營造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一流營商環境”，關鍵是要按照黨中央要求切實加以貫徹落實。加快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可以從兩個方面有效促進營商環境的進一步優化。一是建設統一大市場所需推進的完善市場經濟規則、促進公平競爭等改革，與深化營商環境改革所需要解決的深層體制機制問題高度一致。因此，以建設統一大市場為導向所推進的改革，將會極大促進優化營商環境工作進一步走深走實。二是市場規則的統一、市場流通的暢通、交易成本的降低、市場需求潛力的充分釋放和市場范圍、規模的進一步擴展，對于企業來講，本身就具有最強的吸引力，本身就是最好的發展環境和營商環境。

二、準確把握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本質內涵

怎樣的市場才算得上“全國統一大市場”？如何準確把握其本質特征和內在要求？《意見》提出“高效規范、公平競爭、充分開放”的要求，如何深入理解和把握？筆者認為，重點可以從以下三個層面或者維度來認識。

(一)體制和政策環境層面，即市場經濟基本規則層面

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首先要求市場基本制度符合統一大市場的要求，否則市場機制很難正常發揮作用，就更談不上建設大市場。具體來講市場基本規則應當符合規范性、公平性、一致性、競爭性、開放性五個方面要求。

所謂規范性，是指各項制度規定應當符合“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改革方向，有利于實現“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更好發揮政府作用”的基本要求。比如，產權與合同要得到有效保護，市場主體要依法享有創業與就業選擇的自由，“法無禁止即可為”，價格要由市場供求決定，不能隨意進行行政干預，政府宏觀管理和社會治理服務也要適度、有效等等。沒有這些基本條件市場不可能有效，更談不上發揮決定性作用。當然，這些規則的具體實現形式，可以根據不同區域、不同行業或不同發展階段而有所調整，但不能違背其基本規律和基本原則。

所謂公平性，就是市場規則要對各類市場主體一視同仁，不能有歧視，不能厚此薄彼。這既包括平等對待各類所有制、不同行業、不同規模的企業，也包括平等對待勞動者，不能有民族、宗教、性別、年齡、地域等歧視。同時，消費領域也不能有歧視，比如近年來出現的“殺熟”等問題，這一點在信息化時代更易發生。

所謂一致性，是指經濟運行的基本規則在區域之間、城鄉之間要保持一致性。這一點對于像我國這樣國土面積遼闊、城鄉差距比較大的國家而言尤為重要，否則市場會支離破碎，統一大市場也就無從談起。

所謂競爭性，就是各項制度、政策、規則要有利于增進競爭，鼓勵競爭，既要努力創造有利于平等競爭的市場環境，又要有效防止和治理各種壟斷行為及不正當競爭行為，更要嚴格限制和治理各種利用公權力實施的行政性壟斷以及由產業特性所導致的自然壟斷。

所謂開放性，就是高水平的對內對外開放。一方面，國內各區域之間不能有或明或暗的妨礙和限制各類要素、商品、服務流動的壁壘；另一方面，要不斷深化和擴大對外開放，減少各種投資和貿易限制，降低關稅或非關稅壁壘。

(二)市場的軟硬件設施和服務層面

由交通、通訊、社會信用、市場服務等硬件、軟件設施和服務條件所決定的商品與要素在空間上流動的暢通性、便捷性、經濟性是統一市場的基礎支撐，既決定市場交易和分工的廣度，也決定市場交易和分工的深度。首先，可以說沒有交通、通訊等硬件設施所形成的空間連接性，就不會有市場，交通通訊延伸到哪里，市場就會拓展到哪里。人們常說的“要想富先修路”，其實就是這個道理。交通通訊不僅要通達、便捷，而且成本上要具有經濟性和競爭力，否則也會極大限制商品要素的流通和市場交易。換句話說，沒有聯通就沒有市場，沒有低成本聯通就沒有競爭性市場。其次，社會信用狀況和市場秩序也對市場的廣度與深度具有重要影響。現代市場經濟是建立在信用基礎上的經濟，市場信用狀況不好，市場秩序不良，不僅會大大增加交易成本，也會嚴重影響市場交易的廣度和深度。改善市場信用和市場秩序狀況，不僅需要有效的法律法規和有效執法，同時需要有效的諸如認證認可、檢驗檢測、審計公證等高質量的市場中介服務機構。另外，市場的聯通性、流動性還受政府相關政策的影響，比如社保、養老、醫療等福利政策的不統一會對勞動力的自由流動形成較大的障礙。

(三)經濟結構層面

經濟結構也可以從三個層面來認識和把握。一是產業體系具有完整性、先進性和安全性。試想，如果產業體系不夠完整，甚至比較單一，那就不可能形成國內產業之間、產業上下游之間的良性循環，國內大市場就無從談起。如果產業技術水平不高，大量的關鍵核心技術依賴國外，受制于人，也不可能形成國內大循環和大市場。如果產業體系抗各種風險的能力不強，安全性韌性不高，國內大循環大市場也會受到很大制約。二是產業結構與國內需求具有適配性。產業技術水平、產品服務質量必須隨著國內需求結構、消費環境的變化而不斷進行優化升級，不斷提高滿足國內需求的能力。否則，在開放條件下，大量的國內需求或者難以滿足，或者轉向國外，這也不利于全國大市場的形成。三是宏觀經濟重要比例關系比較協調，經濟循環比較流暢。總供給與總需求要保持基本平衡，總消費、總儲蓄、總投資之間的關系要比較協調。收入分配結構合理，居民消費能力強，消費環境好，消費信心足，國內消費需求對經濟支撐作用強。企業投資需求強，金融服務實體經濟效率高，總儲蓄與總投資能夠實現動態平衡。這樣，國內生產流通消費投資循環暢通，就能夠形成統一的大市場。

三、認真梳理統一市場建設面臨的主要問題和突出短板

《意見》提出，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要“堅持問題導向，著力解決突出矛盾和問題，加快清理廢除妨礙統一市場和公平競爭的各種規定和做法”。的確，統一市場建設，既非全新工作，也與改革、發展等各方面工作緊密關聯，如果面面俱到，就很難真正解決問題，取得實質性進展。必須按照統一市場建設的本質要求，堅持問題導向，找準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突出重點，持續用力，標本兼治，力求實效。從上文分析的全國統一大市場的三個層面本質內涵來看，雖然現階段我國在市場體制與規則、市場軟硬件設施條件及經濟結構等三個方面都存在問題和不足，但相比而言，市場體制與規則方面的問題不僅最為突出，而且對其他方面也具有重要影響，屬于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以下重點分析這個方面面臨的主要問題和短板，同時也指出其他兩個方面存在的主要問題。

(一)市場經濟運行規則方面的主要問題

總體來講，經過多年的持續努力，我國已經建立了與國情特點和發展階段相適應的、比較有效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將會對統一市場建設和高質量發展起到強大的支撐作用。從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充分發揮市場的決定性作用、更好發揮政府作用的要求來看，以下問題是比較重要和突出的。

一是對產權與合同的保護需要進一步加強。對產權與合同的有效保護，既是市場機制發揮作用的基礎性制度，更是統一大市場建設的前提條件。現階段，從我國有關法律制度與司法實踐來看，主要的問題并不是存在重大的法律漏洞或明顯的侵權問題，而在于各種形式的對市場主體產權和利益的隱形侵害或保護不足問題。比如，相關規制政策的易變多變，缺乏穩定性和可預期性，就很可能不僅給相關企業造成巨額損失，有時甚至可能是“滅頂之災”。而按照之前的法規政策，這些企業的設立和營運，完全是合法合規的。還比如，這些年企業反映比較突出的“新官不理舊賬”“招商承諾不兌現”“政府工程款拖欠”“隨意抽貸斷貸”等，都不僅反映了一些官員對產權與合同保護意識的淡薄，也從事實上形成了對企業產權和利益的侵害。

二是市場的決定性作用需要進一步保障。充分發揮市場的決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是黨的二十大再次明確的改革方向。不過隨著國內外環境、形勢的復雜變化，在應對各種風險挑戰的過程中，在一些領域不同程度地出現了行政干預增加、市場化力量削弱的“非市場化”跡象。比如，為控制一些重要商品價格上漲，一些地方、部門動輒實施行政干預，甚至直接限價。類似的情況還有不少。雖然這類干預也有一定的政策依據，但不論出于什么原因，如果運用過多甚至成為常態，客觀上導致計劃、行政力量增強而市場力量削弱，就不僅會削弱和破壞市場調節機制，讓價格信號失靈，也會產生巨大的擠出效應，不利于統一大市場建設，最終也會損害發展的后勁。

三是平等對待不同所有制企業的政策需要進一步落實。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國家保護各種所有制經濟產權和合法利益，保證各種所有制經濟依法平等使用生產要素、公開公平公正參與市場競爭、同等受到法律保護”。從近年的實踐來看，公開的明文規定的所有制歧視已經不多，主要的問題還是各種隱形的、事實上的歧視或區別對待，也就是人們通常講的各種“玻璃門”“旋轉門”“彈簧門”問題。這種情況在參與政府重大工程項目招投標、獲得貸款支持、申請科研項目等方面，表現得尤為突出。

四是地方政府、行業組織干預市場的行為有待進一步規范。總體來看，經過多年的治理，地方政府和行業組織等管理市場的行為已經大大規范，但問題尚未根本解決，少數地方和行業的保護主義仍然存在，導致市場分割。例如，個別城市政府利用不合理的補貼政策，保護本地企業發展，形成“區域壁壘”；有的地方固守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要求企業必須在本地登記注冊，給正常的市場競爭設置障礙；一些行業協會、組織動輒聯合相關企業搞價格聯盟，限制競爭。這些情況近年來仍不時出現。

五是城鄉統一的要素市場有待進一步完善。當前，相對來講，我國商品市場發展比較完善，市場機制作用發揮比較充分，而要素市場發展相對滯后，市場機制作用有待充分發揮。在要素市場中，比較突出的問題或者短板是城鄉要素市場統一性不足，不僅嚴重制約了城鄉要素的平等交換和雙向流動，也嚴重制約了鄉村發展潛力的充分釋放。一方面，農村集體建設用地與國有建設用地同地不同權，宅基地改革長期滯后，不僅嚴重制約了農民土地財產權的實現，也嚴重制約了城市資源向鄉村的流動，制約了鄉村振興的步伐。另一方面，戶籍制度改革滯后，城鄉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程度不足，也對人口和勞動力在城鄉之間的順暢流動形成較大制約。

六是壟斷行業改革有待進一步深化。當前我國既存在市場性壟斷問題，也存在行政性壟斷和自然壟斷問題。各類壟斷都需要有效治理，但重點應當是行政性壟斷問題。因為行政性壟斷大多存在于基礎行業領域，不僅影響公平競爭，也抬高基礎產品或要素成本，不利于我國整體發展環境的優化和產業國際競爭力的提升。比如，著名企業家曹德旺接受采訪時多次提到，他在美國投資的工廠，如果計算綜合成本的話，并不比中國高，有時甚至更低一些。低在什么地方呢？不是低在勞動力成本上，而是低在能源、資金、物流以及稅費成本上，這些方面美國基本都比中國低。而要降低這些方面的成本最根本的是要靠改革，靠打破上游行業的壟斷，強化其競爭；要靠繼續深化社會保障體制、勞動用工體制和稅費體制等改革。正因為如此，《意見》提出要“加強和改進反壟斷反不正當競爭執法司法，破除妨礙各種生產要素市場化配置和商品服務流通的體制機制障礙，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

(二)市場軟硬件設施條件與聯通性方面的主要問題

從我國現階段的現實情況來看，交通、通訊等硬件設施方面雖然也存在一定的優化和提升空間，但主要的不足和短板還是在軟件設施方面，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一是全國市場信息資源的聯通與共享不足。目前，我國在交通、通訊、物流體系等硬件設施方面，總體處于世界先進水平，對相關產業發展形成較強支撐，而突出短板在于信息的開放、聯通與共享方面。在數字化時代，市場信息資源的聯通與共享不僅對于市場交易的擴展與深化十分重要，對相關產業的創新發展也十分重要。在這方面比較突出的是，不同部門、不同層級的政府在市場監管、消費者保護等執法過程中形成的各領域的市場公共信用信息資源，由于條塊分割導致的碎片化、孤島化問題，亟待通過制度創新和技術進步手段加以改進。二是市場信用狀況欠佳。近年來雖然隨著發展水平的提升和政府監管力度的不斷加大，我國的社會信用狀況有了較大的提升和改善，但與發達國家相比，我國市場秩序不良、誠信狀況不佳的問題依然突出，不僅抬高了交易成本，也形成對市場擴展與深化的嚴重制約。從市場方面看，比較突出的問題包括虛假信息宣傳、產品質量不佳、以次充好、假冒偽劣等，甚至坑蒙拐騙問題也不斷發生；政府信用方面問題也比較突出，包括政策多變、新官不理舊賬、工程款拖欠等。三是由政府相關政策導致的流通不暢問題。比如由于養老、醫療等社保待遇不統一、不銜接、不可攜帶等，影響了人口及勞動力要素的順暢流動。

(三)經濟結構方面的主要制約

我國產業體系完整性優勢明顯，但總體來講技術水平不高，特別是關鍵技術、關鍵設備、關鍵材料、關鍵元部件依賴進口，受制于人的問題比較突出。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促進國內大循環，必須著力克服這個問題。產業與需求的適配性方面，總體來看也是相互適應的。存在的主要問題還是產品服務質量跟不上居民消費水平升級的步伐。比如，現在一方面我國消費品生產能力過剩，產品供應充足，價格也相對比較低；但另一方面，我國居民每年境外消費超過1萬億人民幣，而且還在逐年增長。導致這部分需求轉向國外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我們的產品質量、安全標準等難以滿足這部分消費者的需求。而在宏觀比例關系方面，當前的主要問題是，一方面，受疫情后遺癥等影響，消費需求疲軟，對經濟拉動作用不足；而另一方面，受國際形勢、房地產市場、疫情后遺癥、政策不穩定等因素影響，企業預期不穩、信心不足，投資需求也明顯放緩，制約總供給與總需求的平衡。

四、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需要處理好五個重要關系

(一)要處理好政府與市場、放與管的關系

統一大市場既是管出來的，更是放出來的。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既需要有效地管，也需要充分地放，需要妥善處理好管與放的關系，把握好二者的邊界與平衡。《意見》提出，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要堅持“有效市場”與“有為政府”相結合的工作原則。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總要求，也是充分發揮市場的決定性作用，正確發揮政府的作用。這二者之間，正確發揮政府的作用處在主導和關鍵地位，因為只有正確發揮政府作用，才能實現市場的決定性作用。而正確發揮政府作用的關鍵，就是按照市場經濟一般規律和促進高質量發展的要求，明確政府作用的邊界，努力做好政府該做的事情，該管的要管到位，該提供的服務要充分提供，同時該由市場決定的事情要充分放開。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決不能搞成行政手段的回歸和強化，那樣就會窒息市場的活力，反而不利于大市場的形成。

(二)要處理好統一性與差異性、全國市場與區域市場的關系

任何情況下，市場都既存在統一性，也存在差異性。差異性既是客觀存在，也是客觀需要。統一市場建設不是也不可能否定或消除差異性，而是要在統一性與差異性之間做出合理界定、控制與平衡。關鍵是要搞清楚什么事情必須統一，什么事情可以有所差異。該統一的時候必須統一，需要有所差異時也不能搞“一刀切”。一般來說，產權保護、市場定價、公平競爭等市場經濟基本規則必須統一，物流、人流、資金流、信息流等必須暢通。而與區域等相關的一些發展政策，則往往需要一定的差異性。例如，我國地域遼闊，各地之間發展條件、發展基礎和發展水平差異比較大，為了促進欠發達地區發展，需要對其采取優惠扶持政策，以促進區域協調發展；為了支持中小企業、新興產業、困難群體等發展，往往也需要制定一些特殊的扶持性優惠政策；一些復雜問題在短期內很難找到統一的解決辦法，像農村婚嫁導致的人口變動與土地承包權調整問題，就需要結合不同地方實際情況，充分尊重農民意愿，采取不同的解決辦法。另外，有時一些促進市場統一的政策一時難以在全國范圍推廣，也需要率先在一定的區域實行，形成區域性統一市場，再逐步擴大到全國。比如，社保的異地支付、信息的聯通與互認等，都可以在區域范圍內率先實現。地方政府也可以制定適合自身特點的鼓勵投資等政策，但不能妨礙統一市場，不能造成歧視，不能損害公平競爭。總之，市場經濟的基本規則必須統一，而其他方面的政策則應當堅持實事求是，能統一時要盡可能統一，對于因客觀條件達不到或發展需要而必須有所差異的政策，則要避免強求統一。

(三)要處理好促進國內大循環與擴大對外開放的關系

構建全國統一大市場，絕不意味著不重視外需，二者不僅不矛盾，反而是相輔相成、相互促進的關系。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新發展格局的最本質特征是高水平的自立自強，而單靠國內大循環是很難實現高水平自立自強的，只有把建設國內統一大市場與充分參與國際大循環很好結合，才能實現真正的高水平自立自強。一方面，把國內大市場建設得更加龐大、更加暢通、更加具有吸引力，依靠國內大市場就可以實現良性循環，我們就既不怕貿易壁壘，也不怕技術“卡脖子”。在這種情況下，競爭對手采取貿易限制和技術“卡脖子”手段的概率就會大大降低。強大的國內大循環也有利于提升我國產業、產品的競爭力，有利于相關先進產業的發展壯大，從而更好地參與國際市場競爭。近年來，我國電子商務產業、電動汽車產業等的發展充分印證了這一點。另一方面，將建設國內大市場與擴大對外開放很好結合，也是更好促進科技創新、實現更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的必由之路。長期來看，我們必須加大在關鍵核心技術方面的自主創新和集中攻關力度，必須著力解決核心技術、核心設備和關鍵元器件受制于人的情況。經過40多年的改革開放和發展，我國在創新發展方面也積累和形成了諸多新的優勢及潛力，有待充分發揮。但在當前科技創新突飛猛進、新技術新產業加速迭代的背景下，自主創新和集中攻關絕不等于關起門來搞創新，而是以我為主的充分吸收和利用國際資源的開放創新。自主創新也絕不意味著我們要在每個領域或環節上都掌握關鍵核心技術，那樣既無可能也無必要，而是在充分發揮和利用我國基礎及優勢的前提下，在若干重要的關鍵和核心技術方面取得優勢，以形成相互制衡、相互利用的關系。

(四)要處理好發展與規范的關系

前文提到，規則的規范性是統一大市場的本質要求，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必須著力提升規則的規范性。但不能為規范而規范，規范必須遵循發展導向、問題導向，規范是為了更好更健康地發展，而不能損害或阻滯發展。新技術新產業層出不窮，需要不斷探索以什么方式、什么規則進行規范。要為市場力量的創新發展留出足夠空間。規則要遵循發展導向，而不能依靠理念導向。既要堅持規范性，也要根據實際變化，不斷優化。比如，全球化的深化對壟斷的概念和界定就產生了巨大影響；電子商務、平臺經濟的興起，也對相關市場的概念產生了巨大影響。

(五)要處理好頂層設計與基層探索的關系

一方面，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必須站在全國一盤棋的全局來謀劃，做好頂層設計，破除地區之間的利益藩籬和政策壁壘，健全有利于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的各種體制機制。對此，《意見》從市場規則、設施聯通、要素市場、商品服務市場、市場秩序五個方面提出統一要求，做出規劃部署。另一方面，也要鼓勵基層探索創新。全國大市場的統一并非整齊劃一，而是在維護全國統一的前提下，結合區域重大戰略和區域協調發展戰略的實施，優先開展區域市場一體化建設，因地制宜，合理分工，發揮好各地的比較優勢。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涉及諸多改革領域，有些還是多年未能取得突破的硬骨頭。多年的改革實踐證明，只有鼓勵地方、基層創新，才是改革有效推進的正確路徑。為此，頂層設計在明確改革開放方向性、原則性重大問題的同時，要給基層探索留下充足的空間。要充分調動廣大干部尤其是地方領導干部干事創業的積極性。所有事情都是需要人去干的，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之所以能夠取得快速發展，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地方政府和廣大干部強烈的發展積極性。面對建設統一大市場繁重的改革發展任務，要加快完善干部政績考核評價制度，強化對干部的正向激勵和能力建設，建立健全改革容錯糾錯機制，更加充分地調動廣大干部尤其是地方干部改革創新的積極性。

五、著力推進四大重點任務或者四大工程

根據以上分析，貫徹落實好《意見》精神，抓住重點解決突出矛盾，需要著力開展和推進四個方面的重點任務或四大工程。

(一)市場基礎規則制度統一、規范和加強工程

首先，要堅持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改革的大方向，按照“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更好發揮政府作用”的要求，認真清理和制止各級政府、各類準政府組織對市場機制的不當干預行為，控制和規范國有企業利用其地位和資源優勢向非主業領域的擴張行為，確保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得到充分發揮。其次，要以貫徹落實《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促進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意見》為契機，以清理和解決各類隱形的對民營企業產權及利益的損害行為、對民營經濟的不公平待遇事項為重點，切實把中央文件要求落到實處，使民營企業感受到實實在在的效果，切實增強民營經濟信心。最后，要進一步深化國有企業特別是處在自然壟斷行業或具有市場壟斷地位的國有企業的改革，提高其效率，降低能源等基礎產品價格，為制造業競爭力提升提供有效支撐。

(二)市場基礎設施及服務的完善和提升工程

一方面，要大力促進我國數據要素的開放、聯通與共享。要加快相關立法和頂層設計，促進政府相關信息在條條塊塊之間的聯通、共享以及對社會公眾的依法開放。要加快研究制定統一的數據管理制度和標準規范，提升數據治理能力，促進社會數據合理流動、確權、安全交易、共享和使用。另一方面，要進一步完善我國社會信用體系，提升整個社會的誠信水平。特別是要進一步加強誠信政府建設，提高各級政府守信意識，并從制度上克服和防止“新官不理舊賬”“招商承諾不兌現”等問題的發生，以政府的守信影響和帶動社會的守信。國家發展改革委2023年8月5日制發《關于完善政府誠信履約機制優化民營經濟發展環境的通知》，提出要著力解決“新官不理舊賬”等政府失信行為，是一個很好的務實舉措，需要認真加以貫徹落實。

(三)要素和資源市場的改革深化工程

相比商品和服務市場，我國在要素市場化改革方面是相對滯后的。統一大市場建設在要素市場方面面臨的任務，主要還是深化改革問題。2020年4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專門發布了《關于構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場化配置體制機制的意見》，從土地、勞動力、資金、技術、數據等方面，對深化要素市場改革進行了全面部署。從我國現實情況看，要重點抓好兩個方面。一是深化土地要素改革問題，重點是加快建立城鄉統一的建設用地市場，以及農村集體建設用地和宅基地的改革問題。二是深化金融體制改革，促進多層次金融機構和金融市場發展，增強金融市場的競爭性，提升金融服務實體經濟、服務多層次多類型市場主體的能力，特別是有效解決民營企業、中小企業融資難、融資貴問題。

(四)商品和服務市場質量提升工程

從商品和服務市場來看，我國的優勢在于工業體系全、生產與供給能力強，而短板在于質量水平參差不齊、高質量供給不足。因此，提升產品與服務質量，既是有效擴大國內市場規模的關鍵，也是最大的發展潛力所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企業創新和提升質量的根本動力在于優質優價、優勝劣汰，政府作用的著力點也應當放在這里。一方面，要根據實際情況變化，及時更新和提高質量、環境、安全標準，并嚴格執行。調研發現，當前在不少行業，國家標準過低或執行不嚴格是比較突出的問題。通過環境、質量、安全等技術標準實施社會性規制，保護公眾利益，既是政府職責所在，也是形成倒逼機制，實現優勝劣汰和促進產業升級的有效途徑。另一方面，要更加重視和促進各類信用信息平臺和市場化社會化的檢驗檢測認證認可等中介服務機構的發展，發揮其在消除信息不對稱、促進和強化市場競爭方面的積極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