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人間煙火味的詩歌短章
——評孫昌建詩集《江河萬古流》

◎崔礪金

孫昌建，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浙江省作家協會詩歌委員會主任，浙江省文史研究館館員，杭州市作家協會副主席，杭州市文史研究館館員。

出版文學和文史作品三十余種，其中詩集《反對》、非虛構作品《浙江一師別傳——書生意氣》獲浙江省優秀文學作品獎；長篇小說《我為球狂》、非虛構作品《鷹從筧橋起飛》獲杭州市“五個一工程”獎；報告文學《一灣到底是大道》獲寧波市“五個一工程”獎。

近日，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了我省首部用詩歌串起浙江人文和地理、歷史和現實，反映浙江“四條詩路”的詩集《江河萬古流》。該書由四個部分組成，分別為第一輯“桃花源·浙東唐詩之路”，第二輯“夜航船·大運河詩路”，第三輯“鄉村志·錢塘江詩路”，第四輯“思鄉曲·甌江山水詩路”。該詩集被列入浙江文化藝術發展基金扶持項目、杭州市文藝精品工程扶持項目。

該書作者孫昌建先生從事寫作四十余年，迄今出版詩集和文史著作三十余部，是一位一直活躍在創作前沿的詩人、作家。他不僅著作等身，保持有旺盛的創作激情，他還能夠對全省詩人群體如數家珍，娓娓道來?？梢哉f，他既寫詩，又評詩，也正因此，他既有對現實的貼近性觀察（這與他從事過新聞工作有關），又有對詩壇流行話語的全方位把握。他寫浙江“四條詩路”的《江河萬古流》沒有流于“歌德式”的俗套，也就在情理之中。

毋庸諱言，當今詩壇，詩人和讀者“分離”太久，這里面固然有諸多因素，但一個最為迫切的話題是——詩歌與當下火熱時代的共生關系該如何把握？現實主義詩歌究竟該寫些什么？怎么寫？提及這個話題，不能不講到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唐朝“詩圣”杜甫。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人們耳熟能詳的“三吏”“三別”外，事實上，杜甫還經常把自己的日常生活諸如會友、種菜、患病、燒飯，當然包括飲酒等，都事無巨細地寫進詩歌，他的世俗化詩歌讓我們真切感受到1200 多年前的大唐豐富多彩而又詭譎莫測的時代劇變。可以說，在中國詩歌史上，是杜甫奠定了日常生活詩歌傳統的基礎。杜甫的創作實踐給今天詩人的啟示在于：只有當詩人從“大歷史”轉向“細節史”，從“事件”轉向“日常”和“個體”的時候，現實主義詩歌才能呈現出它的豐富性和永恒的藝術感染力。

可以肯定，孫昌建的《江河萬古流》也是一部現實主義的力作，是帶有鮮明個人特征的詩路行吟。這里并沒有端著架勢洋洋灑灑進行宏大敘事，一眼望去令人望而生畏的所謂詩歌，更沒有空泛的大詞熟語堆砌。帶給讀者的往往是一篇篇充滿人間煙火味的詩歌短章，是他本人一路行走、一路發現、一路與古人對話、與今人攀談，將古人今人融為一體，打破時空進行交流，在山村、在碼頭、在海邊、在渡口等等日常生活情景中，發掘浙江“四條詩路”的古今變遷，發掘浙東唐詩之路、大運河詩路、錢塘江詩路、甌江山水詩路的詩意盎然。詩集中，很多帶有人間體溫的生活化場景和細節信手拈來，令人印象頗為深刻。比如像《老磐頭2018》中寫的：“黃沙橋頭的喜蛋又一次有喜了/但那個修車鋪已經不在/長渭的老爸去了另一處說大書了/拖拉機生病住進了衛生院/曹院長赤了膊想要贏我一盤/路過代銷店時，汽水剛到”。這樣的場景活靈活現，詩歌的在場感極強，極富藝術的感染力。用孫昌建自己的話說：“浙江現有90 個縣（市、區），我已經走了86 個，對浙江的山山水水、人文地理、民俗風情等還是熟悉的，也做了一些功課。我的理解是，只有走詩路，才能寫詩路，不僅用心寫詩路，還要用腳寫詩路?！?/p>

在這部詩集中，“原鄉”成為詩人繞不開的情結。用孫昌建自己的話說：“我覺得中國文化的根脈在鄉村?！弊x詩觀人，在拜讀這部詩集的時候，我屢屢被詩人內心深藏的對于鄉土的摯愛所打動?！多l村敘事練習》（組詩）是這部詩集中為數不多的組詩之一。結尾一段：“沒有了田，沒有了野/沒有了一直陪伴的麻雀/當麻雀找不到電線桿/稻田里也沒有了稻草人/沒有了稻草就沒有了人”，一種深切的疼痛，通過這些看似淺顯的文字，被鑼鼓般密集呈現出來?！对谏嚼铩纷詈髱拙洌骸爱斔麄兇蜷_時/愿他們都能讀幾句王維/而不要只想著/為一個時代而美顏”。王維的山水詩大家都很熟悉，詩人孫昌建希望城里人多親近山水田園，多親近自然，不要去“美顏”時代，不要去粉飾，做個率真的人。

我還注意到，在這部詩集中，跟習慣以愁容慘淡面目示人的杜甫不同，今天的孫昌建是個睿智、有趣、幽默的詩人。東方詩學講究詩酒文化，詩與酒不分家，“李白斗酒詩百篇”，可以大膽推測，浙江這幾條詩路上，留下了不少詩人與酒的佳話。在這本詩集里，多處寫到浙江的黃酒、楊梅酒、米酒等等。比如《黃酒小鎮》里的“在涉過很多條河流之后/我又開始喜歡黃酒了”“我和周樹人對飲是有可能的”，《在新昌》里的“好吧，把糧食做成酒吧/要高度的，要配得上花生米的”，《楊梅》里的“把楊梅浸在酒里/如同把歲月泡在詩里”，《景寧》里的“我在一個山村里住過三天/喝了三夜的米酒還能數星星”。最值得稱道的是，詩人飲酒飲出了人生的高級感悟，《我就是一千年前的那個詩人》里這樣寫：“能一起喝酒的是朋友/不能一起喝酒的只能叫詩友”“朋友在一起就是詩/朋友不在一起才寫詩”。這幾句堪稱經典。另外，這本詩集里有些神來之筆，總令人忍俊不禁，比如這篇《在臨浦，尋蔡東藩而不遇》：“很想模仿古人的想法/荒村古道，西風瘦馬/如果沒有二維碼/馬致遠也走不到天涯”。聯想到作者創作這部詩集的年代背景，你不得不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