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萌萌(黃山區博物館,安徽 黃山 245700)
黃山區博物館位于安徽省黃山市黃山區,為國家三級博物館,常設有“黃山區歷史文物精品陳列”和“黃山區明清木雕陳列”等。黃山區博物館藏有歷代銅鏡78枚,其中,三級文物以上有21枚,占總數的26.9%。
青銅鏡最早發現于距今4000年的齊家文化,歷經商周、春秋戰國,至漢唐時期達到高峰,在宋元至明清之后逐漸衰微,是中國古代使用時間最久、鑄造數量最多的銅器之一。商周時期,銅鏡最早是作祭祀禮器用,但鏡背裝飾語言豐富,鏡面平滑光澤,已經具備基本的照容功能。到了戰國時期,隨著禮樂制度衰落,青銅禮器的鑄造數量逐漸減少,而日常生活的實用物品逐漸增多,這一時期的銅鏡種類多樣,數量和紋飾的類型增加,鑄造技藝精巧成熟。隨著漢代手工業的發展和金屬鑄造工藝的不斷進步,商周時期青銅器逐漸擺脫作為禮器的意義,從廟堂之上走進尋常百姓家,所以這一時期的銅鏡已經開始商品化、平民化。我國銅鏡發展歷史悠久,主要包括萌芽時期、流行時期、巔峰時期、中衰時期、興盛時期和繁榮時期,也包括商周、春秋戰國、漢、三國魏晉、隋唐、五代十國宋金元等重要節點。我國銅鏡發展最重要的三個時期是戰國、兩漢和隋唐,并且不管從流行程度、藝術水平,還是鑄造工藝來說,這三個時期在銅器發展史上都占有重要地位。
黃山區博物館館藏銅鏡多為宋代和明代所制,這些銅鏡制作極其精美,鏡背紋飾豐富,大多帶有所在工坊的銘文,例如“宮家包換”“湖州薛懷泉”“湖州薛造”等內容,這些商標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為考古研究提供了豐富的實物資料。
宋代銅鏡不同于其他朝代銅鏡,其有專屬的名稱。為了避諱宋太祖祖父的名諱,當時的鏡子都被稱為“照子”。宋代銅鏡摒棄了漢、唐以來的奢華和繁縟之風,更加注重鏡子的實用性,以纖細秀麗風格為主。其質地輕薄,紋飾簡潔大方,充分體現了當時人們的生活氣息。宋代銅鏡特點眾多,線條流暢柔美,手法高超,采用淺雕技術,紋飾虛實錯落有致、明暗結合,給人一種精巧細致的感覺,深受當時民眾喜愛。宋代被后世譽為中國歷史上最富裕的時代,商貿發達,作為貨幣的銅錢流通需求量極大,但宋代銅礦產量非常少,這就造成極為嚴重的銅荒。為了保障軍事和經濟資源,政府出臺了十分嚴格的“禁銅令”,令中明確禁止民間自制銅鏡,違背者犯連坐罪,同時采取了民鑄官監的政策。宋代銅鏡原材料的缺乏使當時銅鏡的質量明顯低于前朝。
本館內收藏的宋代鏡主要包括四種。
宋·四神乳釘紋鏡,圓形,圓形鈕,內圈飾乳釘,乳釘鑲嵌四神。其中,紋飾的內容多半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被稱為“四神”。宋代道教興盛,而四神在古代又叫作四象、四方、天之四靈。“四象”一詞典出《易·系辭》:“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漢代文獻《禮記》《淮南子》及《史記》中均有關于四神的記載。《禮記》說:“如鳥之翔,如蛇之毒,龍騰虎奮,無能敵此四物。”“四神”最早應屬于遠古人類對星宿崇拜的產物,融入了五行和方位,以不同顏色代表:東方青色為木,西方白色為金,南方赤色為火,北方黑色為水,中央黃色為土。《三輔黃圖》稱,蒼龍、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靈,以正四方。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四大靈獸鎮守東西南北四宮,辟邪惡、調陰陽,為四方之神。這四神深受傳統五行觀念影響,象征著當時人們希望四時平安、四方平安,祈求陰陽調和的希望(圖1)。

圖1 宋·四神乳釘紋鏡
宋·云龍紋鏡,圓形鏡背,鞍形鈕、內圈反折,背部圖案為神龍云中穿行遨游。單龍,四爪,龍身云氣環繞,龍嘴大張,露齒,吐舌,龍角似鹿角。龍身鱗片似魚鱗呈圓圈狀,刻畫細膩,栩栩如生。與唐代流行的單龍鏡相反,宋代的龍紋鏡可以分為雙龍和單龍。黃山區博物館收藏的龍紋鏡十分稀有,彌補了宋代單龍文鏡的空白(圖2)。

圖2 宋·云龍紋鏡

圖3 宋·八瓣葵花鏡

圖4 宋·昭明銘連孤紋鏡

圖5 明·指日高升鏡

圖6 明·長命富貴鏡

圖7 明湖州薛懷泉鏡

圖8 明宮家包換銅鏡
宋·八瓣葵花鏡,八瓣葵花型,鏡徑16.5厘米,鏡背有長方框,內兩列真書銘文:“湖州真石家念二叔照子”。宋室南渡后,以湖州為主的兩浙鑄鏡手工業十分發達,出現了在鏡背素底上標有鑄鏡字號的商標銘文鏡。當時的湖州制鏡產業非常發達,產品遠銷全國各地,甚至進入了周邊的朝鮮、日本市場。在這類字號商標銘文鏡中,最為流行的就是湖州鏡。湖州鏡中,有鑄家名號的,又以石家鏡為多。石家鏡中,有鑄家排行的,尤以“念”家銘鏡最為精美。從鏡銘中見到的主要有石家、石二郎、石三、石十郎、石十三郎等石姓作坊,李家、徐家、蔣家等所作銅鏡。此外,也有“杭州真石大叔青銅照子”“杭州鐘家青銅照子今在越州清道橋下岸向西開張”“越州徐家銅照子”“越州戴宗青銅照子”等有鑄造地銘文的銅鏡出土。這面八瓣葵花銅鏡的銘文明確標示了銅鏡生產及銷售店鋪和店鋪主人,說明此鏡鋪已具有商業交易的性質,產品也具有廣告宣傳的作用。杭州在建炎三年(1129年)升為臨安府,越州在紹興元年(1131年)升為紹興府。此鏡銘文中鑄有杭州及越州升府前的舊名,應該在兩宋相交時期(圖三)。
宋·昭明銘連弧紋鏡,圓形,柿蒂紋鈕座。鈕座外飾凸弦紋和內向八連弧紋,連弧紋間飾短弧線紋。外圈紋飾為兩周短斜線紋間飾篆書銘文,寬平素緣。銘文“內清質以昭明,光輝象夫日月”,字之間用“而”字間隔。在昭明銘文之上有銘帶圈兩字“呂造”。昭明鏡是典型的漢代銅鏡,但宋代崇尚古物,在徽宗時期達到頂峰,仿古之風盛行。文人士大夫在兩宋時期屬于社會的精英階層,具有較高的社會地位,他們的審美趣味直接影響市民階層流行文化的興衰。宋代“復禮”和金石學的興起,使得一些文人士大夫在民間搜尋古物,在墓葬中以陪葬有序列的仿古青銅器為“禮”,同時也促進了仿古青銅鏡的出現。“上仿制以崇古,下便偽造以圖利。”在這種思想觀念影響之下,制造商們利用崇古心理,仿造了很多的漢唐銅鏡。相比其他朝代,宋代仿制的銅鏡都多出很多。
明朝建立后,隨著經濟和手工業的繁榮以及采礦業和冶金技術的進一步發展和傳統工匠制度的改革,銅鏡鑄造業在經歷了宋遼金元的低谷后迎來了又一個蓬勃發展的時期。銅鏡的鑄造技藝自晚唐五代以來由翻砂法逐漸取代了范鑄法后,其藝術性已無法達到唐代之前的高度,但鑄鏡成本也大大降低,使之能真正深入民間。受到這種技術的影響,銅鏡逐漸擁有除生活必備品之外的功能,還可以用于饋贈、祈福、辟邪。明代已經出現了商業集鎮和資本主義萌芽,當時的文人雅士對銅器的需求很大。明代文人推崇典雅,講究在賞玩高品位的器物中尋求古趣、雅趣和樂趣。在本館的銅鏡藏品中,明代數量占比最多。其中,浙江湖州的薛家造鏡極為精致。謝肇淛在《西吳枝乘》中云:“鏡亦以吳興為良,范金固不殊,其水清冽,能發光也,最知名者薛氏。”此外,《翥聲遺詩》中明人陸賢《西吳竹枝詞》自注云:“案:薛,杭人也,而家于湖州。”黃山區博物館所藏的這批明代銅鏡也多為湖州所造,多以采用銅翻砂鑄造后再在鏡面鍍錫工藝鑄造,如以下藏品。
明·指日高升鏡,圓形,穿孔小圓鈕,背內有圈,圈內銘“指日高升”方框四字,出自明朝程登吉《幼學瓊林·文臣》:“指日高升,預賀官僚。”明代的薛家造銅鏡,一般使用“仰”“思”等作字,不同于本館收藏的宋代薛家造銅鏡以兄弟排名為名的特征,更加雅致。
明·長命富貴鏡,圓形,鏡背有穿孔圓鈕,兩圈弦紋,四顆乳釘,鑲嵌銘文“長命富貴”。在明代大量出現吉語作為主題的銅鏡,改變了過去以花鳥走獸為主題紋飾的特點。明代銅鏡有“圖必有意,意必吉祥”的鮮明特點。以楷書大字分上下右左而列的吉祥銘文鏡是明代銅鏡的首創。本館內收藏本題材的銅鏡還包括“福祿壽喜”銅鏡等。
明·湖州薛懷泉鏡,圓形,穿孔圓鈕,素面無紋,鏡面鏡背平整如砥,厚實無緣。唯平頂鈕的鈕面飾有陽文楷書“湖州薛懷泉”。湖州在南宋時確立了全國銅鏡生產中心的地位,至明代時繼續維持了這個地位,只是湖州的鏡業霸主由石家變為薛家。薛家鏡在很長的時期里,經過數代鏡匠大師的努力,以餅式鏡體和餅式印鈕為主要形制,制作了一大批素鏡。這些素鏡無任何圖飾,不事浮華,以素雅大方的體態立足社會,改變了歷代審美傳統。這些素面鏡又以圓形鏡為主,其他形制的銅鏡已很少鑄造,鏡鈕的形式也開始多樣化,在當時十分流行這種不同于宋鏡商標銘記的平頂圓柱形鈕銅鏡。這種銅鏡叫作印章鈕銅鏡,在明代多用作廣告宣傳。
明·宮家包換鏡,圓形,鏡背穿孔小圓鈕,鏡面素面,背部有長方形豎印紋,銘文為“宮家包換青鏡”。這面銅鏡最大的特點在于銘文的內容,意思為明代宮姓家族制造。明代私人制鏡業十分發達,并且各家族會在成品上雕刻商標字號,相當于后世的商業宣傳方法。
本館收藏的明式鏡要比宋代厚重很多,有一些鏡不僅厚重而且體積較大。原因是明代對西南銅礦的大力開發及生產技術的更新,并從日本進口銅礦,所以明代銅礦單從供應量上已經超過了兩宋。明代銅鏡主要是仿戰國、漢、唐銅鏡的形制,或以素面和以銘文為題材較多,并出現了純商業徽記的銘文鏡。它們的形制大多缺少創新,紋飾簡單,以實用為主①。
銅鏡盡管歷史悠久,但在明清時期走向了沒落。隨著西方玻璃鏡的傳入,銅鏡逐漸退出中國民眾的生活,擁有長達四千年歷史的中國銅鏡,在清代走向尾聲。本館內收藏的文物多為三級文物,并且造型精美,不遜于一些著名的文物。我國古代銅鏡代表了中華民族傳統藝術,其形態、制造工藝、銘文、花紋都與所處的時代背景息息相關。除此之外,在鑒賞過程中,也為我們研究所處時代的手工業發展水平和歷史背景提供了極為珍貴的實物資料和特殊的視角。
注釋
①黃山志編纂委員會:《黃山志》,黃山書社,1988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