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雅玲(廣西藝術學院 人文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0)
留白是中國花鳥畫構圖中必不可少的要素,自花鳥畫在東晉時期萌芽以來,就一直得到各個朝代畫家的青睞。花鳥畫中的留白式構圖也被廣泛運用。清代畫家朱耷的花鳥畫運用了大面積留白的構圖形式,畫面雖空闊,但卻一點不顯其單調,反而會激發人在觀賞畫作時的想象力,同時體現其在繪畫中所渲染的孤寂、清冷的意境。
留白與物象之間的空間位置相輔相成,缺一不可,這樣才能呈現一幅和諧完美的畫作。中國畫構圖中的物象布置即“置陳布勢”,韓瑋在《中國畫構圖藝術》中也說道:“置陳布勢,乃畫之總要。”①早在東晉時期,顧愷之就已在他的《論畫·孫武》中指出:“若以臨見妙裁,尋其置陳布勢,是達畫之變也。”①也就是說,在空間位置中,留白與物象的布置應巧妙得當,方能相輔相成,互為表里,留白與物象之間的關系密不可分。
朱耷一生經歷坎坷,他抱著不屈于清王朝的態度出家為僧,后入法家和道家,他的所經所感都體現在其花鳥畫作品之中,其繪畫作品構圖在早、中、晚期時都有大面積的留白,布局對稱,平衡性協調得非常好,加之他對于物象的情感體驗,使得不同物象都有其獨特的呈現形式。如緊閉雙眼、對周圍世界視而不見或怪眼圓翻的鳥,一條自由游動卻白眼向人的魚,又或是一枝孤立清冷、不羈世俗的殘荷。本文以花木、鳥、魚三種不同題材的繪畫作品來分析朱耷花鳥畫中運用大幅留白體現不同物象的不同構圖形式。
朱耷的花鳥畫中有非常多對花卉的描繪,畫面中往往以一枝殘荷、一株枯梅、一枝菊花的形象出現,且留有大面積的留白,如此之少物象的繪畫,反而在留白式構圖的襯托下,突出所要表現的物象,不顯單調,反而相得益彰,給觀者無限想象的空間,使得布局更具沖擊力。畫面中非常注重色彩的處理,墨色濃重的往往在畫面的中心位置,且常用墨色表現的物象與留白相對應,兩者既有對比,又相互統一,構成一幅完整的畫作。如朱耷晚年的作品《墨梅圖軸》(圖1),此畫大面積運用留白,只留一枝梅花獨自綻放。畫面構圖以對角線構圖形式“上左下右”呈現,再加之題跋“上右下左”,在不穩定中得其對稱,整個畫面則不會空泛,以留白表現墨梅所生長的環境,不僅突出淡、濃墨勾勒的梅花主體形象,而且使構圖的對角線形式更加完善、更加和諧。

圖1 清 朱耷 《墨梅圖軸》
朱耷在創作禽鳥花鳥畫時,注重形象與細節的刻畫與精煉,且擅用墨色與留白的處理,使布局極富沖擊力,同時能從布局的不穩定性與對物象的描繪中透出一種孤寂、悲涼的意境。如《荷鴨圖軸》(圖2),在這幅作品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縮頸臥在河邊石上的水鴨,這只鴨子一如朱耷其他作品中的物象形態:白眼向人,弓背鼓腹且尾巴向上翹起,有一種不理世俗、孤寂于世的情感體現。畫中水鴨整體以墨色描繪,只在水鴨下方臥在石上的那部分作留白處理。這樣既與石頭分割界限,又給這只水鴨增添了一絲生氣。水鴨臥的石頭呈“倒三角”結構,與平時以基地為支撐的石頭正好相反,給觀者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居于畫面左上部的荷葉,以濃墨刻畫細節,以淡墨描繪輪廓,疏而不散,而含苞待放的花朵則以留白呈現,穿插在大片的墨色荷葉之中,畫中的巨石、河流與背景都以大面積留白式構圖處理,這使得荷葉與水鴨相呼應,有濃有淡,有虛有實,突出物象主體,將朱耷留白式構圖的精粹盡致體現。

圖2 清 朱耷 《荷鴨圖軸》
中國繪畫的留白式構圖講究利用留白與物象的空間位置,達到虛實相生的境界,虛從實現,實由虛顯,這正是清代戴熙在《習苦齋畫絮》中所說的:“畫在有筆墨處,畫之妙在無筆墨處……肆力在實處,而索趣在虛處。”②韓瑋在《中國畫構圖藝術》中也有寫道:“實者,黑也,黑者,畫材也;虛者,空白也,只有知白,才能守黑。知白,必須計白當黑。”②這體現了留白的重要性,只有布置好留白的空間,才能將黑的神韻體現出來,達到虛實相生巧妙結合。中國畫的留白與物象是一種虛實關系,物象為“實”,留白為“虛”,物象之間的留白是對“實”的再現,使實變得更加靈動有致,留白之中顯物象,表示虛實布置得當。清代惲南田說:“人但知畫處是畫,不知無畫處皆是畫也。畫之空處,全局所關,即虛實相生發,人多不著眼處,妙在通幅皆靈,故云妙境也。”③
朱耷的作品在構圖上,常將畫面的固有格局打破,使之形成一種虛中有實、實中帶虛的錯落感,用以強化畫面的視覺沖擊效果。朱耷晚年作品《魚樂圖軸》中,利用留白與物象的虛實巧妙結合,將池水作留白處理,不僅活躍了畫面,突出魚兒游動的身軀,而且留給觀者無限的聯想。更巧妙的是,他將畫面“上左下右”兩側的巖石和池中的魚兒利用留白,使物象在整體結構中虛從實現、以虛顯實的關系呈現出來,使留白既有主次變化,又能上下貫通,使構圖更加完整、更加和諧。
朱耷的花鳥畫構圖疏而不散,主次分明,并且通過墨色的濃淡與留白之間的疏密來組織畫面空間位置,使得畫面中每個形象都缺一不可,且更加生動自然。除了這種大面積留白式構圖,他也有整個畫面比較滿的畫作,并且對虛實的處理非常經典。他的晚期畫作《河上花圖卷》(圖3)沒有大面積留白,是以留白的“虛”來反映物象“實”的作品。這幅畫作由四個部分組成,畫中留白的大小、疏密、結構,錯落有致,無一處雷同,又此中有彼,舍此無彼,確實是朱耷花鳥畫中“計白當黑”的佳作。此幅作品描繪了河邊荷花盛開的情景,在整幅畫作中,所勾勒的物象,不論是荷花、山石、樹木,還是湖水、天空,都以虛實相生、疏密有致的構圖形式呈現。卷首以濃淡交替的墨色描繪荷葉,與畫中作留白處理的山石和含苞待放的花朵相呼應,以墨色的“實”與留白的“虛”相對比,枯木以墨色勾勒外部輪廓,樹干位置作留白處理,與同樣以留白處理的整個湖水和遠處若隱若現的山巒屏障相連接,使構圖疏密有致、虛實相生,構成了一幅完整的畫作。

圖3 清 朱耷 《河上花圖卷》
中國畫重視意境的提煉和筆墨與留白之間的關系,并不只以筆墨的勾勒再現物象,畫家在留白構圖和所表現物象相同的情況下,也會因其個性或生活經歷創造不同的風格,體現不一樣的意境。
朱耷的作品風格奇特,畫中常是翻白眼的怪鳥以及殘荷或枯木等物象,他常借花木鳥魚再現他在作畫時的心境,將自身情感融入其中,象征人生或自喻。如朱耷的《枯梅圖軸》,從畫上的題詩可知,這幅作品借鑒鄭思肖畫蘭花時有根無土的畫法,表示家園故土被他人掠去,借以表達他心中刻骨銘心的亡國之痛。在此畫中,整棵梅樹占據了畫面的大部分,整體布局與上方的題跋相得益彰,整棵樹在畫面的中心位置。一株古梅扎根于畫面中,沒有土壤可以立得住根基,似乎風一吹就可以被連根拔起,樹根完全裸露在土地之外,主樹干是空的,枝干向左右延伸,蜿蜒曲折,看似已是枯樹,但枝葉上卻開出了點點梅花。
朱耷常以一種無實際物象的方式使其畫有一定的意境,以物象表達意境。朱耷在畫鳥、魚這一類作品時,所畫的鳥或魚常常翻眼鼓腹,孤獨潦倒,或似睡非睡,又或漠視整個世界。這些奇怪的物象都是朱耷內心情感的反映,是一種對人生無奈的表達。如《孤禽圖軸》,此畫中鳥作為物象主體,以倒三角結構居于畫面中心位置,孤零零的一只鳥單腳站立,縮頸弓背,白眼翻天,似是對一切事物都不感興趣,大面積的留白處理,具有強烈的畫面沖擊效果,油然而生一種悲憤、孤傲甚至凄涼的意境,又具有諷刺寓意,表明他對清朝的不屑與他不屈服于清朝的態度。他的作品《孔雀竹石圖軸》(圖4)也是如此,表現了對清政府的一種不滿,諷刺舊時官員效忠清朝,就如畫中雞蛋立在懸崖上邊,寓意“危卵”,暗指清朝統治處在一種不穩定的狀態。畫中以清代官員官帽后面的三眼花翎來作孔雀的尾巴,諷刺那些給清朝做官的奴才。朱耷所畫的孔雀臉很胖,白眼翻著,尾巴很短且羽毛稀疏,這與人們平常所見的孔雀大相徑庭,就如清朝官員戴的花翎,這是他有意而為之,借以表達他對清朝統治的不滿與悲憤。

圖4 清 朱耷 《孔雀竹石圖軸》
朱耷花鳥畫中的留白式構圖簡要凝括,疏密有致,將物象與留白之間虛實相生的關系盡數體現,其所繪物象表達出來的孤寂、悲涼和清冷的意境,都將潑墨大寫意的花鳥畫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峰。朱耷為數代中國畫家所敬仰,對后世畫家花鳥畫在構圖上的創作有很大的影響。
注釋
①韓瑋:中國畫構圖藝術,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2010 年版,第45 頁。
②韓瑋:中國畫構圖藝術,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2010 年版,第37-38 頁。
③韓瑋:中國畫構圖藝術,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2010 年版,第52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