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花

張成磊

宋小橋喜歡種花。

他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自己身處“百花園”，還有一個鮮花一般的姑娘與他一起種花。宋小橋母親早亡，父親半年前受驚嚇意外去世。老管家為完成宋老爺遺愿，就天天張羅為宋小橋說親，盼著少爺娶妻為宋家傳宗接代。可是宋莊鎮雖大，卻沒有一個姑娘能入宋小橋法眼。

一日，老管家在鎮西胡同里見到了一個刺繡姑娘，人長得極美，一打聽才知姑娘名叫別小香，幾個月前和母親流落至此。別小香為給母親治病，攬下不少刺繡活，賺來的錢為母親抓藥。老管家立馬回去和宋小橋說了。

如此孝女，實在難得。宋小橋心里一動，就要老管家前面帶路。進了鎮西胡同，但見弄堂幽深，似乎進入了久遠的夢境。老管家帶宋小橋在一家小院外站定，小院門口木板上寫著：小香刺繡。宋小橋以做繡活為名進了屋，別小香正坐在窗前飛針走線。

宋小橋仔細一看，別小香櫻唇含笑、眉目如畫，綠衣逶迤、暗香浮動，他突然有一種感覺，仿佛自己的多年等待就是為了這一刻。

宋小橋對別小香一見鐘情。一連幾日往這里跑，向別小香姑娘道出了愛戀之情，表達了愿意娶其為嬌妻之意。不料別小香婉言拒絕了他：“你是宋家少爺，我是窮人之女，門不當戶不對，怎值得你愛戀？”就此閉門不再見宋小橋。

宋小橋不顧路人笑他，趴在門上說：“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答應嫁我？”別小香說：“人之一生，善良為本。我不期未來夫君富貴，但求為人善良，有世人皆贊的好人品。”宋小橋說：“你我尚無深交，又怎知我不善良？”

別小香說：“既然不知，你可證明我看。”

宋小橋說：“如何證明？”別小香說：“此處雖是胡同，卻也人多眼雜，不可多言。”說罷寫了一封信，從門縫遞與宋小橋：“我之所想，盡在信里，少爺可自看。”宋小橋細看書信，臉色大變：“只怕等你知曉我之善良以后，我已變成窮人。到時你可別怨我連迎娶的彩禮都拿不出！”別小香笑著說：“你若人品高尚、有口皆碑，我自嫁與你。我如要彩禮，那我又與守財奴何異？”

宋小橋回去后立即要老管家滿大街貼告示：各位鄉鄰，誰若有難，盡管開口，宋家少爺一定傾囊相助。告示一貼出，立即引起了全鎮轟動。

當時連年戰亂，民不聊生，流落到宋莊鎮的災民成群結隊，但他們都不相信宋小橋會傾囊相助。如果那么做，宋家很可能會傾家蕩產。宋小橋豈不是瘋了？

等了幾天沒見動靜，宋小橋就讓下人在大門口支起鍋灶，熬粥蒸饃，讓災民食用。有乞丐試著上前，宋小橋親自給他盛粥拿饃。災民見狀蜂擁而來，把整條街都塞滿了。整整半個月，宋家大院門前都是災民。

老管家見囤糧漸漸少了，就勸宋小橋趕快罷手。宋小橋說：“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早點娶妻生子嗎？我只有這么做，別小香姑娘才能盡快嫁過來。”老管家憂心忡忡地說：“這萬貫家財可是老爺辛辛苦苦一輩子積攢下的。少爺你這么做，老爺九泉之下得知，會靈魂不安的！”

宋小橋搖搖頭說：“濟世救民乃大善之舉，父親就是九泉之下得知，想必也不會反對。”他見很多災民衣不遮體，又叫老管家把布莊上的布匹分給他們，讓他們做衣暖身。這還不算，宋小橋還拿出銀兩送給那些行遠路的人。受恩惠的人們感激涕零跪在街上，都說宋小橋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大善人。一個災民說：“少爺如此善待我們，我們無以為報。但我們知道少爺喜歡種花，他日有緣，我們一定讓宋家大院種上百花。”

一個月后，宋小橋問老管家：“家中存糧尚有幾石？布莊布匹還有幾捆？庫銀還有幾兩？速速查清，報我。”老管家哭喪著臉說：“稟少爺，不用查了。存糧尚有三石，布匹五捆，庫銀僅十兩。”宋小橋不但不傷心，反而高興地跳了起來：“迎娶小香姑娘時機到矣！”

宋小橋又到鎮西胡同見別小香。別小香親自迎出門外，盈盈一笑：“少爺善人美名已傳四方，我自不能食言。”遂答應嫁與宋小橋。

僅僅幾天后，一隊紅巾軍殺到宋莊鎮，挨家挨戶征收糧食與錢財。闖進宋家大院，只見宋小橋正澆花。為首的紅巾軍將領雖聽說宋小橋散盡家財之事，但還是不相信，指揮手下把宋家翻了個底朝天，只得糧食三石，布匹五捆，庫銀十兩。實在搜不出別的，將領就勒令宋小橋三日之內再交糧三十石，布匹五十捆，白銀千兩。宋小橋說：“為救濟災民，我已家貧如洗，哪里還有財物？”將領大怒，抽出刀：“你還想不想活了？”就在這時，街上災民手執棍棒涌進院內，齊喊：“宋少爺是個大善人，誰動他，我們就和誰拼命！”眾怒難犯，紅巾軍無奈離開了宋家大院。

原來，宋小橋和別小香早就有過一面之緣。半年前宋老爺為談生意到百里之外的別家商行拜訪，一同前去的宋小橋和貌美如花的別小香見過一面。當時別小香正在種花，她希望能擁有各種各樣的花和一個“百花園”，兩人一見傾心、相互愛慕。可恰逢紅巾軍到處洗劫地方大戶、殺人越貨，宋老爺受到驚嚇趕忙返回，到家后就病逝了。

別小香母女在別老爺拼死保護下僥幸從紅巾軍手里逃脫，流落到周莊鎮。別小香雖然和宋小橋相識，但畢竟只是一面之緣，她不知宋小橋是否對自己有情，也不敢貿然上門求助。在鎮西胡同住了些時日，她故意讓四處為宋小橋說親的老管家得知。兩人再次相見之后，別小香見宋小橋對自己念念不忘，深為感動。

但別小香知道專門搶劫大戶的紅巾軍很快就會殺到宋莊鎮，紅巾軍一到，宋家不但糧財盡失，宋小橋也會難保性命。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時，母親向她說了紅巾軍領袖“天公大將軍”的有關傳聞。“天公大將軍”出身貧民，從小在大戶人家做工受盡欺凌，聚眾造反后喊出“均貧富、濟天下”口號，對大戶人家痛下殺手。但為獲取民心，“天公大將軍”假仁假義對外宣稱自己只殺為富不仁者，絕不殺樂善好施之人。別小香聽母親這么一說，有了主意，遂寫信告訴宋小橋，必須在大難來臨之前為自己博得一個“大善人”之名，以期逃過大劫。

宋小橋本就心性善良，父親在世時就經常接濟窮人，只是那都是日行小善，善人之名沒有傳播。現在聽說紅巾軍馬上要殺到宋莊鎮，就決定按別小香之意行事。他粥食暖衣送銀等大善之舉不僅救活了上千人，也讓他在民間有了良好的口碑。

宋小橋還聽說紅巾軍忌諱“搶空”，搶劫大戶從來都不空手，就故意留下糧食三石、布匹五捆、十兩庫銀讓紅巾軍搶走，希望借此打消他們日后再來上門找麻煩的念頭。

雖然散盡家財，但在亂世之中與別小香再次重逢，保得身家平安，宋小橋覺得還是值得的。在他們大婚之日，受過宋家恩惠的人們紛紛來賀。不少災民也手捧各種鮮花進來，有一個災民上前作揖：“今天是少爺大喜之日，我們特意尋來百花給少爺賀喜，祝宋家世代富貴吉祥！”

大家一起動手，把百花栽在宋家大院，一時間宋家大院花團錦簇。自此以后，宋家大院有了“百花園”，一年四季鮮花盛開。善良之家自有福報，“他日花”花開富貴的故事亦在民間久久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