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何 瀟
人物是小說三要素之一,承擔著小說情節發展、情感推進和主題彰顯的重要職能,也是小說中作者情感和筆墨投入的主要對象。小說中人物都有自身的功能,即使是次要人物或者不起眼的“路人”都有一定的敘事功能和符號象征意蘊,值得我們研究和思考。在鐵凝的小說《哦,香雪》中就有一位次要人物,雖然出場次數少,但是每次出現都帶來小說情節質的轉變,在小說中具有不可或缺的地位和影響,他就是“北京話”。“北京話”并不是他的真名,而是臺兒溝的姑娘們給他取的綽號,源于他說北京話。該人物是火車乘務員,也是文明和開放的象征,把握住該人物的形象與心理,可以更好地體會小說潛在的情感內容和思想意蘊,加深對小說的理解,深度感知鐵凝小說中獨特的人物魅力和多元的感情意蘊。
小說中的次要人物是為陪襯主要人物的形象或面貌而出現的,雖然次要人物的出場次數比主要人物少,但是不能就此否認次要人物的作用和存在價值。次要人物同樣需要創作者傾注筆墨和情感,需要作者精心構建人物形象,使其立體可感。在《哦,香雪》中,“北京話”給讀者印象深刻,是一個值得深入討論和挖掘的人物。
“北京話”并不是他的真名,作者也沒有交代他的真實姓名,而是有著自己獨特的構思與安排,賦予了這個人物更多的象征與意蘊?!氨本┰挕笔桥_兒溝女孩們給火車乘務員起的綽號,源于他能說一口漂亮的北京話,在此之前,他以“小白臉”的身份出現,在小說的后文進行了明確的交代。但是不管是“北京話”還是“小白臉”都不是他的真實姓名,作者采用了借代的手法,將人物形象的獨特特征進行放大和彰顯,以便給讀者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凸顯人物的形象特征。作者精心構思,從視覺和聽覺等方面對人物形象進行構建。“小白臉”指明了他皮膚好,保養好,是人物形象的視覺呈現;“北京話”說明他普通話說得好,是人物形象的聽覺呈現。二者結合,人物形象更加立體鮮活,令人喜愛。另外,姑娘們稱呼他綽號的改變也說明了彼此關系和情感更加親密,由交談前的“小白臉”到交談后的“北京話”,反映了彼此關系的由遠及近,情感由陌生到熟悉。人的言行是情感和心理的外化,臺兒溝的女孩們給他起名“北京話”而不是“小北京”,說明了她們對北京語言的崇拜和喜愛。根據心理學理論可知,語言的背后是文化,語言純正與否與文化密切相關,臺兒溝的姑娘們之前關注他的外貌,后來聚焦他的語言,這樣的轉變說明了臺兒溝人民思想的轉變,與后文香雪對“鉛筆盒”的執著形成一種內在的照應,增加了小說的藝術感染力。更重要的是,香雪對“鉛筆盒”的期望是源于在學校受到排擠和嘲笑的刺激,是一種有意識的行為,而她們對“北京話”的崇拜是一種集體無意識的表現,體現了兩種文明的碰撞與交鋒。
仔細的閱讀和思考會發現,在“北京話”這個綽號出現以前,“小白臉”已經在姑娘們之間流行了一段時間。原文中寫到“你咋呼什么呀,是想叫那個小白臉和你搭話了吧?”“那個”是指代詞,在語言學中“那”指的是按照語言的經濟性原則來重復前文中提到過的單位或意義,即前文一般會有一個與“那”相照應的意義或事件。前文中也出現了對應的內容“也許是那個快樂的男乘務員……”由此可以看出,臺兒溝的女孩們對火車和男乘務員已經仰望很多次了,在如此眾多的火車工作人員之中,臺兒溝的姑娘們一眼就鎖定了快樂的男乘務員,并且起名“小白臉”,可見她們對男乘務員的癡迷與崇拜。她們為什么狂熱,即使天黑、路高、車快也要換上漂亮的衣服等待火車的到來。小說中也交代得清清楚楚“她們渴求的是一種對外來文明的向往,她們要看一下外來人的打扮、裝束、談吐,那種對山里人來說很陌生的氣氛。”而男乘務員的出現就滿足了她們這些所有的幻想與期望。這個男乘務員皮膚好,長得干凈,說話也好聽,性格活潑,帶給這群姑娘們快樂的感受,讓她們對外面的世界和文明充滿了更多的好奇與向往。因此,從“小白臉”到“北京話”形象的構建與轉變,強化了小說情感建設,深化了小說的主題內涵,所以這個人物是不可或缺的。
《哦,香雪》雖然是一篇虛構的小說,但是與其它小說相比,這篇小說并沒有激烈的矛盾和沖突,也沒有曲折的情節,而是像一首詩歌一樣,用唯美的語言和細膩的情感娓娓道來,帶給讀者一種詩意的享受。作家孫犁曾評價這篇小說:“這篇小說,從頭到尾都是詩,是一瀉千里,始終一致的……它所經過的地方,都是純凈的世界。”不論是小說的語言還是小說中人物的語言都具有詩意、朦朧的特點,并且在這種詩意的背后,還潛藏著失語的內蘊,讓該小說的語言構建更加具有個人特色和文學品格。
在小說中,“北京話”說的話其實并不多,只有三句,與全文中姑娘們大量的對話形成鮮明對比,呈現出一種“失語”的現象。小說中“北京話”說的第一句話是:“喂,我說小姑娘們,別趴窗戶,危險!”這是一種命令式的話語,也符合他“火車乘務員”的身份和職責,具有一定的威嚴感,并且為了襯托這種威嚴和二者之間的關系,作者還使用了動作描寫,“他雙手抱著胳膊,站得不遠不近”,但是顯然臺兒溝的姑娘們并不買他的賬,反而是團團將他圍住,七嘴八舌的提出各種問題,面對這種如炮火般的提問,“北京話”變得不知所措,只能以“真沒治”三個字進行回應,這也是 “北京話”說的第二句話,簡短而有力。當然,對于他的這種回答和行為我們認為也是情有可原的,姑娘們一連串的問題,讓他不知如何回答,并且火車在臺兒溝只停留一分鐘,時間非常短,他既要維護秩序,守護安全,還要回答這么多亂七八糟的問題,只能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予以回應。當然,為了不讓這群姑娘懊惱,臨走時“北京話”還補了一句“下次吧,下次告訴你們?!边@也成為小說中他說出的第三句話,最終大家也沒有等到下一次,“北京話”的話到此結束。等到下一次到達臺兒溝的時候,“車窗全部緊閉著”,鳳嬌像往常一樣跑去“北京話”所在的車廂去找他,至于“北京話”有沒有詳細回答她的問題,我們不得而知,作者也沒有進行更詳細的交代。不可否認的是,“北京話”話少除了自身的職業屬性以外,還存在觀念的差異,生長于不同環境的人,會呈現物質和精神的雙重斷層,因此對話難以繼續,失語現象就會產生。
當然,該小說的主題是兩種文明的友好交流與碰撞,城市文明與鄉村淳樸美妙結合在一起,帶來一種清新、詩意的主題意蘊。鐵凝在進行小說情節構建的時候,已經有意識的避免出現“城鄉階級對立的矛盾”,著重展現臺兒溝姑娘們對外面世界與文明的向往與憧憬,但是在只言片語中我們仍能夠發現兩種文明之間的差異,以及這種差異帶來的失語現象。姑娘們對“北京話”的崇拜與贊美也是對更高文明的崇拜與贊美,“北京話”雖然說的語言很少,但是代表的是一種更先進的文明,話不在多,在于話語背后獨特的思考與主題彰顯。
愛情是小說藝術中永恒的主題,也是人類發展歷程中不可或缺的內容。因為有了美好的愛情,才有了我們生生不息繁衍的人類,因此愛情也就成為眾多文藝作品中的重要內容,增加了文藝作品的藝術魅力。鐵凝的小說《哦,香雪》中愛情不是鮮明的主題,但作品中也包含了很多愛情的因子,增加了小說的趣味性和可讀性。
《哦,香雪》中的愛情是比較朦朧和微妙的,尤其是對“北京話”來說,是通過一群臺兒溝姑娘們以玩笑的方式體現出來的,她們對“北京話”的“愛人”問題展開了討論,讓小說“枝蔓”出更多有意思的情節。本來臺兒溝的姑娘們對“北京話”就心生愛意,尤其是鳳嬌,對他的感覺甚至已經超出了“曖昧”的范疇,所以大家經常起哄和調笑兩人,在談到“北京話”愛人的時候,大家本身是一種玩笑和猜測,沒想到在香雪為換鉛筆盒而登上火車以后,這種猜測被驗證。生活中的“北京話”有愛人,也讓臺兒溝的姑娘們斷了念想,回歸正常的生活。小說后面,香雪為了得到鉛筆盒沒有及時下車,火車上的乘客告訴她可以在西山口住一夜,“北京話”也告訴她,他愛人的親戚就住在站上,由此也就驗證了他存在“愛人”的這個事實。其實,“北京話”的愛人一直是小說中的“伏筆”,就像契科夫所說的那樣:“如果小說中出現了一桿槍,那么就一定要讓它把子彈射出?!笨v觀小說,雖然“北京話”的臺詞只有三句,但是他一直貫穿于整篇小說,香雪知道他有愛人以后,“北京話”也消失在小說中?!氨本┰挕睆拈_始出現就與小說中的另外一個主角鳳嬌建立起獨特的關系,只要有鳳嬌出現的地方或場景,就會有“小白臉”或“北京話”的影子,“北京話”成為鳳嬌的軟肋,成為其他小姐妹在語言上攻擊她的籌碼,雖然是一些玩笑和打鬧,但是其實玩笑和打鬧的背后,我們看到的是一群青春少女的愛情萌動,是一種純真和原始的情感沖動。
毫無疑問,小說中鳳嬌對“北京話”充滿愛慕和憧憬,只要火車一到,鳳嬌都會到第三節車廂尋找“北京話”,身邊的小姐妹們也很期待,期待他們能發生些什么。因此當姐妹們開玩笑說“北京話有相好”的時候,鳳嬌內心深處充滿了惆悵與無奈。尤其是香雪在火車上坐實了“北京話”有愛人的事情以后,鳳嬌對愛情的幻想也就破滅,這符合小說情感的走向和主題的營造?!氨本┰挕钡膼廴顺霈F以前都是鋪墊,但是如果不把愛情的幻想打破,繼續讓鳳嬌與“北京話”有所牽連,甚至發生點什么,雖然滿足了姑娘們和讀者的期待,但是小說的結局和意蘊就顯得過于淡薄了。小說最后并沒有交代“北京話”,也沒有寫香雪與鳳嬌的對話,而是將小說重新拉回到香雪和臺兒溝這個主體上,透過香雪的視角描繪夜間臺兒溝的美與魅力,臺兒溝的淳樸重新得到定義,將小說的意境升華到一個更高的層次,提升了小說的意蘊和價值。
總之,在小說創作藝術中,任何角色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和價值的,任何角色的構建都是不可或缺的。在《哦,香雪》中,“北京話”雖然出現的次數不多,尤其是話語較少,只有短短的三句,但是他存在的價值和作用是不能被忽視的。從作者對“北京話”形象、語言體系以及愛情的構建,我們看到了一個立體、鮮活的火車乘務員形象,圍繞在該角色身邊,是一群天真爛漫、淳樸善良的山村小姑娘,她們憧憬城市的文明與生活,但也堅守鄉村的淳樸與善良,在她們與“北京話”的關系中,更多的是兩種文明的交流與碰撞。因此,“北京話”的出現深化了小說的主題意蘊,提升了小說的文學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