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明 楊津
《神奇的九寨》曾獲得全國優秀歌曲作詞獎,其詞作者楊國慶(筆名羊子)成為大眾知曉的人物,而將他作為詩人的真正身份給掩蓋了。從1980年代中期開始詩歌寫作至今,羊子已經出版九部作品。本文以2022年1月由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的《岷辭》為例,對羊子在詩歌創作中穩定的美學形態及內省智慧做些簡單解讀。
羊子是土生土長的阿壩人,在高原小城安靜地過著自己精神至上的日子,以自己的人生作文,用清爽的性情立世,對漢詩寫作懷著朝圣般的激情與渴望。川西高原的壯美山河,林海雪原的神奇莫測一直感動著詩人,使他的寫作實誠而深厚,文字帶著深邃的智慧和大自然的靈性。羊子莊嚴肅穆地以詩歌的名義向那片自然秘境致禮,在偏僻的角落里平靜地與詩歌竊竊私語,在詩性和自然的王國獲得雙贏。他持續的努力和豐碩的成就也使他收獲了很多令人崇敬的榮譽。
羊子數十年的詩歌寫作充滿著關注現實人生與歷史走向的智慧,非常恰當地兼顧了思想價值、歷史理性、人文關懷和審美價值;作品中凝結著為天地立心、為生活立言的書寫情緒,深刻地表達了當代漢詩寫作的抒情趣味,由此確立了其不可復制與替代的語言風格和精神個性,并確定了獨屬詩人自己的詩歌辨識度。在詩集《岷辭》的開篇,羊子在《幽默的豈止是夢想》一文中寫道,“《岷辭》的形成,倒映出我作為一個人的兩種存在方式:一是詩人詩學的一個片段或一個部分,二是個體的我的社會生活的一些折射和投影……也都能視聽感知到黃河奔流的濤聲與長江浩蕩的氣度,我生長在中國,感激腳下這片千萬年來用熱血、生命和青春澆筑的東方家園”。顯然,我們從這本詩集的書名本身就可以清楚地內窺到羊子的寫作意圖,這是一種高度可靠和值得信賴的文學依據,也是一種穩重的書寫自信。作品的背后無疑有著頗深的用意和資源,除了詩人對私人性經驗的特別尊重和珍視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對這種私人經驗寫作價值的深刻理解。從羊子的寫作脈絡來看,他的詩歌呈現出一種義無反顧、舍身篤志的姿態,以此確立作品遼闊高遠的文學坐標。
《岷的江山》是詩集《岷辭》收錄的作品,也是羊子進行詩歌表現形式技巧探索的有益實驗。在這首詩歌中,“海洋”“生靈”“草原”“岷”“神羊”“神牛”“江山”等意象似串串珍珠,表達了詩人對世界、對人類、對歷史、對宇宙和對生命的基本認知與態度。從作品本身而言,詩人賦予現實內省精神,再將其吸收融合成個體經驗,這些特質前呼后擁,綜合構建了作品的內部紋理,并以此形成一個自我過濾、自我沉思的抒情視角。詩人對川西高原的傳統文化有著很深的情感,由此在創作中形成了詩歌內部那種寧靜與從容,字句空靈而纏綿、輕盈而散淡,高原空闊壯美的山川、炊煙裊裊的村莊、性靈乖巧的牛羊、白云朵朵的天空、悠遠古舊的歷史……恍如眼前。詩人對大地的愛悲憫而溫暖、仁慈而蒼涼,親切而莊重的語言表達令人佩服。詩集中的《岷山玉》《一去三千年》《黑夜為鏡》《你好小心略過我的蒼翠挺拔》等作品,都有類似的書寫美感。在這個實用哲學至上、技術主義猖獗的時代,羊子的詩歌為我們提供了瓦解時代頑癥不可或缺的文學力量。
羊子非常看重對現實生活的提煉和陳述,注重對人與人的種種關聯度的考察與體悟,以在場者的細微研磨姿態為時代取證,以詩性的表達注釋生命、人倫、存在和友愛的可貴。他對時代的飛速變化和新生事物始終保持著敏感與書寫熱情,對日漸遠去、可待追憶的珍貴影像飽含著深切的人文關懷。在誠懇、簡約、典雅的文風中,著墨于普通人生,以此保留不朽的人道精神。這種內在化的處理方式構成了羊子詩歌內省性的基本面貌。錢穆先生在《談詩》一文曾說過:“我哭,詩中已先代我哭了;我笑,詩中已先代我笑了。讀詩是我們人生中一種無窮的安慰。有些境,根本非我所能有,但詩中有,讀到他的詩,我心就如跑到另一境界去。”在詩歌遭到普遍冷落并試圖以迎合讀者口味換取榮耀的時代,重回價值內核,正是錢穆先生所希望看到的。
作為一個以川西高原為精神家園的詩人,羊子在長期的辛勤創作中享受著一種獨特的幸福和快樂。而高原的過客顯然無法真正感悟其中蘊涵的歷史深度。一個詩人,只有真正匍匐于大地之上才能觸摸到具有獨立特征的精神高地,開啟美麗的詩歌大門。這對詩人提出了兩方面的要求,一方面,要以絕對尊重和向往的態度對待眼前的萬千事物,深情祝福生活在這里的人民吉祥安康、扎西德勒;另一方面,要用有溫度、濕度、厚度和高度的誠實寫作應答讀者,建構和豐富屬于自己的詩歌容量。詩集中的《一顆石子》《兩只木桶》《新石器時代》《浪花之上》等作品,就有非常理想化的表述。如此說來,羊子的詩歌是從全新的視點切入,書寫了他對那一片山河大地的無限依戀,這是一種讓人掉淚的跪乳之恩和反哺之義,也顯示了詩人對時代體察的深入和全面。因此,詩集《岷辭》在展現新時代主題背景下川西壯美大地豐厚與博大的同時,羊子也是自己創作的受益者,更是一個慷慨可信的精神分享者。
無論詩歌事件多么頻繁,詩歌風格變化怎樣迅速,詩人身份如何多樣,當代詩歌評價何等復雜,對決定詩歌精神的詩人主體意識的考察任何時候都不能掉以輕心。詩歌評論家霍俊明在《2017年詩歌:影響的剖析與內在生成》一文中,針對當下詩歌寫作做過這樣的分析:“詩歌在內質上首先是面向自我的,是對經驗、語言和命運的交代,是詩歌內在性的緩慢生長,然而詩人與生活、現實和時代的關系以及處理在當下顯然發生了問題。”在詩歌寫作數量不可勝數的今天,對詩歌回應現實生活與關注生命情感的雙重擔當更需予以高度重視。以此作為觀察點,我認為詩集《岷辭》的寫作難度和精神難度都有著令人嘉許的突出表現,特別是思想性、歷史感和民族性的深刻抒寫有著更出色的表現,顯示了開闊、包容和深厚的人文主義詩學,透視了對于世界和人類的深沉情懷。因為在那些架子端得很大的文化詩、技巧詩面前,羊子是聰明的,知道自己面對的是生養他的大地和自己必須敬重的讀者,而不是“圈子里”所謂的那幾個人。
作為一位敏感而深刻的時代生活見證者,羊子以當事人的身份見證中國新時代社會發展中的重大變革,以平靜的敘述語態和深切的歷史視野去思辨和洞察時代,用觀察中國文學的獨特視界和講述方式,把新時代內蘊在語言和心靈的深處,以精彩和神圣的性靈書寫與社會保持了一種和諧的認知關系。如《參加高考》一詩中,羊子對現實的深度觀察和以在場者姿態,對中國學生參加高考進行詩性表達,形成了一種真實和聯想的有趣關系。
羊子曾說:“詩人要善于在不同的事物關系中尋找到詩歌表達的多種可能性,引起讀者看見、正視自我價值,探尋與他人、時代、國家乃至整個世界的血肉關系。”面對這個精神闕如的時代,羊子開始了靈魂的破繭之旅,“天空”“大地”“祖國”“先祖”等串聯了事物和意象之間的內在關聯及歷史想象,作品的歷史感和道義感氤氳深厚,撲面而來。在《心香共和國》一詩中,詩人寫出了與時代肝膽相照的正面力量。讀者看到的是一個日常的、溫暖的和行動著的詩人,用質樸、殷勤、切實和醇厚的寫作表達自己的赤子之愛。詩人站位明朗清晰,人生意識、家園意識、尊嚴意識和歷史意識游蕩其間。
詩歌寫作既是一種精神的遠游,同時也是一種靈魂的回家。在《蘿卜寨》一詩中,羊子一如既往地關注、撿拾那些日常生活中漸漸流逝、被人忘記的動人之處,通過一個村莊古往今來的景象寫出一個民族的靈魂,選材雖然細小簡單,卻讓作品獲得了一種厚重的力量。讀這首詩,我更加明白了瑞士作家赫爾曼·黑塞在《荒原狼》里的那句話:“我們唯一的向導是鄉愁。”蒼茫的川西高原成為羊子理想的“寫作根據地”,而扎根地方經驗并呈現精神地理學特征的作品,恰好構成了赤子與鄉愁之間令人遙想的意義空間。
羊子的詩歌話語體系具有陰柔的特質,這種特質的背后恰好是活躍的靈魂和心靈。當詩歌的審美意義指向終極,必然建立在強大的物象和自然神韻的存在之上。我欣賞并贊美羊子對詩歌的執著和對時代的熱情與貢獻,詩集《岷辭》更像是他給自己所持守的精神世界的一份及時的答卷。在新時代的美學背景下,羊子詩歌作品的詩意化、心靈化表明其詩歌精神也會是真善美的。未來,他的詩歌大可期待!
本文系“四川省哲學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四川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四川張大千研究中心”課題“張大千紀游詩文化價值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ZDQ201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