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本呈現
外公的菜園子(節選)
◎鄧宗良
外公的菜園子在鎮子西北邊緣,一個池塘圍堰的后面。它北邊是鎮子的屠宰場。西邊是荒坡,十天半個月不下雨,那些高高的野草就開始枯黃。這樣的周邊環境里,菜園子看上去,就像一小片綠洲。原先菜園子不大,長方形,比一個籃球場大不了多少。后來,外公在它西邊長滿灌木叢的坡地上,又開荒出一塊差不多大小的新園子。老園子土地黝黑松軟,新園子的黃土幾年下來卻沒有多大變化。外公說,老園子是熟土,新園子是生土。同樣的小青菜,在老園子長得油綠飽滿,在新園子卻是梗細葉薄。老園子就像外公心有靈犀的老朋友。
外公肩膀上挑著澆菜水桶,水桶斜斜插著兩個用竹筒做的噴頭,水桶往下傾斜,水像雨點一樣噴灑出來,逆光看過去,兩扇水霧都掛著小小的彩虹。田壟上長的菜,沾上水,忽然鮮艷起來,活躍起來。兩個小小的噴頭灑下的好像不僅僅是水。外公的菜園子,像一個巨大的調色板,韭菜的蒼翠,蓋菜的幽藍,青菜花的嫩黃,長茄子的紫黑,旱黃瓜的乳白,在屠宰場灰暗沉悶墻壁的襯托下,是一片跳動著的、洋溢出來的色彩。這個調色板像一池春水,一年四季不干枯。當然,并不適宜把這想象成外公在地里作的畫,外公只是個農民。
菜園子只是外公的自留地。他更大的本事不在這兒。
他是生產隊的“田間管理”,如果說生產隊長是“廠長”,“田間管理”就是“總工程師”。生產隊什么時候小田育種,什么時候大田插秧,什么時候灌溉或者排水,什么時候施肥,什么時候開鐮,都是外公說了算。他心里有一本賬,但不是死賬,他要考慮變量因素,比如天氣,要看冷暖的變化,雨水的多少,看眼前的,想先前的,預見之后的。那些農諺,那些節氣,在他心里是鮮活的。
他是鎮子里最有口碑的“牛中”。“牛中”是牛市的中間人、經紀人。外公深得買賣雙方的信任。在外公的撮合下,買賣雙方都覺得合算,自己不是吃虧的一方。這實在不是件易事。外公對每頭牛特點的把握令人叫絕,好像掀開牛皮看透了牛的一切。千百年來,農民跟耕牛相依為命,對耕牛的了解,勝于對自己的了解。買家覺得買貴了,外公會把牛的優點點出來,說得實事求是,無可辯駁。賣家說賣價還應該更高一點點時,外公會把牛的小毛病挑出來,也是實話實說,不容置疑。其實賣家和買家成交后說些“有點不劃算”的話,有時是余興未盡,有時是為了驗證虛實,心里踏實些,也好找到便于炫耀的話題。一場交易后,買賣雙方都覺得外公是站在自己一方著想的,以后再有買賣時自然還得找外公。
但在菜園子,外公找到了樂趣,這里是他排解壓力的好去處。在菜園子里,外公想種什么,怎么種,想改變什么,怎么改變,都隨心所欲,好與壞自己承擔就是了。他不開心時,到菜園子里走走,心底會舒坦起來。他的菜園子,就沒有不中看的時候。他有時抓一把泥土,攤開在手心看一看,皺著眉頭對它說,伙計,你瘦了,該給你補點兒好的了。他將一片菜葉翻過來瞅一眼,便知道什么蟲兒來過。菜園子順著他的脾氣,有時也給他出些難題,鬧點小別扭。好在外公有的是辦法應對和化解。這時,他就當菜園子像小孩子那樣調皮了一回。
小鎮里,那時分居民戶口、漁民戶口和農民戶口。外公是農民戶口,是綁在土地上的老農民。他的菜園子,使他與土地有了一條更緊的紐帶,這不是約束的紐帶,而是甜美的紐帶。在菜園子里,常常看到外公彎腰在那里細心播下種子,看到他左手抱著裝著肥料的糞箕,右手灑脫地拋灑著,看到他挑著水桶,水桶的噴頭灑出一團水霧。晨光里,夕陽下,斜斜照過來的陽光里,有外公移動的剪影,水桶里灑出的水花,在陰影中是雪白的,在陽光里是金黃的。外公長長的影子落到地上,似乎要與菜園子融為一體。小時候,每當看到這個情景,總覺得外公離土地那么近,離我們那么遠。
外公那個年代的農民,差不多都已經逝去,卻讓人無法忘記,無法釋懷。他們對土地專注傾心,他們對土地溫情脈脈,他們像土地的主人,又像土地的仆人。他們將自己和家人的命運交給了土地,將心糅進了農作。
(選自《光明日報》2023年8月9日)
◆提煉
記敘文重在寫人敘事,當然,寫人離不開敘事,敘事離不開寫人,二者相輔相成。從內容來看,記敘文大多分為兩種:一種是線性敘事,講述一個曲折、細致、動人的故事,在細致的描寫中凸顯人物形象,彰顯主題;一種是多重敘事,講述幾個簡單、蘊蓄、雋永的故事,多角度展現人物風采和時代風貌。而在考場上,后一種類型的記敘文更為常見,這是由考場時間決定的。局促的時間容不得考生過分“細膩”地處理自己筆下人物的諸多細節,便用一個故事來生發出多層含義,從不同側面、不同角度去表現人物的多重特性,升華出深刻意蘊。如這篇時文從不同層面塑造外公的形象,多個生活側面蘊蓄、雋永,使文章意蘊豐厚,易于建構。
佳作展示
梧 桐
◎朱晨語
我經常一個人去附近一家沒什么人光顧的茶社坐坐。常到茶社品茶的人中有一位客人,穿著入時,卻格外素凈淡雅。
她興致盎然時,會用自己溫柔磁性的聲音講述趣事,但更多的時候她會透過茶社的中式花窗望著外面,也不知盯著什么——是老板娘花重金從外地移植來的梧桐嗎?可是這些剛落地的梧桐在冬日里氣息奄奄,連身上包裹的白色塑料薄膜都未拆除干凈,實在難以與室內的雅致相匹配。是路邊一家三口慢吞吞走路的情景嗎?可是她的生活本就是讓多少人羨煞的風景呀。
一天,我來得比尋常早些。不多時她也到了,外表看上去和平日沒什么不同,可似乎又和平時淡然的樣子大相徑庭。她看著我煮水、泡茶,我心底反倒生出許多慌亂,生怕沒有掌握好火候,泡的茶苦澀難咽。給她添了杯紅茶后,我一邊細嗅著茶香,一邊順著她的目光看著窗外。已經是年末了,歲暮天寒,路邊鮮有人走動,那棵梧桐看著更加突兀,樹干上纏繞的塑料薄膜被風撕扯著,瑟瑟地飄舞。樹干底部捆綁的棕色麻繩,面目猙獰。整棵樹像一個被押解的囚犯杵在那里聽候調遣,沒有一絲活氣。
“也許,我該走出去。”她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外面太冷了。”我隨意地搭腔道,“等春天到了再去外面散心吧!”她轉頭對我說道:“哪能一直等呢?”我愣怔的工夫,她已經穿起脫下的衣服,放下卷起的袖子,那種朝氣與寒冬臘月顯得格格不入,那是一種被重新喚起的朝氣。“謝謝你的茶,明天見。”她匆匆丟下一句話就走了。她走得飛快,沒幾步就在我的視野中消失。
我想,也許她說的走出去,并不是散心的意思。
最后一次見面時,我已經快要去外地上學了。和她道別時,她站起身抱了抱我,輕輕地說道:“好好努力,不要太安逸。”我輕輕地“嗯”了一聲,眼眶和面頰卻不知怎的都有些灼熱。
再次回到那個茶社已經是六月了。茶社里的陳設一如從前般雅致,冬日花盆里老板娘精心扦插的紅梅現在被開著白色小花的茉莉所取代。不待我問,就有常客對我說:“小姑娘,你不知發生了什么怪事。老和你一起喝茶的那位阿姨跑去別的城市發展了,拋下大好前程,多少人都說她魔怔了……”我想起她最后沖我綻放的那個笑容、她盯著窗外梧桐的眼神——那棵梧桐在夏日的催化下,早已掙脫了冬日包裹著它的那層薄膜和麻繩,生出了繁星般翠生生綠油油的葉子……
我忽然覺得,夏日的天空下,沒有什么比這奔放而葳蕤的梧桐更美。
【江蘇鹽城市景山中學】
◆點評
這篇作文以“我”的見聞為主線,以一間雅致的茶社為場景,以不同的時間段和時令變化為對照,以茶社內外的陳設和梧桐樹為渲染,向讀者講述了一位客人因不滿于生活現狀而勇敢地尋求自我發展的故事。作文選材有時代意義,構思精巧,視角獨特,運用多重角度敘事和線性敘事相結合的手法,筆觸細膩,畫面感強。
【王淦生/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