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父親去上班

孫凡利

牛本旺是個私企老總，每天忙得昏天黑地。這天，住在老家牛家堡的母親打來電話，說：“你爹我是真看不了了，鬧著非要找‘本兒！”

本兒是牛經理的小名。牛經理的父親老牛，十年前出車禍失去記憶，從那時就誰也不認識。可大夫卻說，老牛是有“蘇醒”可能的。

牛經理自打進入社會，一心撲在事業上，還真沒盡過孝。既然父親想他，牛經理決定回鄉下把二老接來。父親想看兒子，就讓他天天看，說不定會出現奇跡呢。

沒過兩天，牛經理就把父母接到了城里。可老牛嘴上說要找本兒，見了牛經理卻一點印象沒有。雖然父子倆每天一塊吃飯、一塊遛彎，父親卻像看不見兒子似的。

就這樣過了半個月，母親對牛經理說：“你爹看你像空氣，你是不是想個辦法？”牛經理也覺著這樣下去沒效果，決定想個主意。

這天，牛經理在公司跟秘書聊起這事。秘書支招：“你把大伯帶到公司，一來朝夕相處，二來對員工也是孝心教育，對大伯的病情肯定有好處。”

牛經理覺著秘書說得有理，但公司畢竟是辦公場所，合適嗎？沒想到秘書想得周到，沒出三天就在公司搞了個民意調查，結果全票通過，一致贊成牛經理帶父親來上班。一是公司的空房間多；二是大家平時工作忙，大伯能帶來生機，提高工作效率……秘書對牛經理說：“民意不可違呀！”

于是，牛經理讓秘書打掃出一間辦公室，放一套辦公桌椅。老牛年輕時當過村主任，有辦公情結。秘書知道大伯那個年代的人都懷舊，還特意置辦了老式桌椅。

把公司里的事情打點好，牛經理回家跟母親說了。母親同意兒子的這個辦法，對老牛說：“兒子明天領你去上班。”沒想到老牛聽后臉上破天荒有了笑意，母親在一旁補充道：“到了兒子公司你可得聽話，別給兒子丟臉。”老牛高興得搖頭晃腦，隨后又一個勁點頭。牛經理越看越高興，看來只要對父親持續刺激，父親就有希望恢復記憶。

第二天，牛經理就把父親帶到公司。老牛跟在兒子后邊，一步不離。牛經理把父親帶到布置好的辦公室，說：“這就是村委會，今后你就在這辦公了。”老牛看著整潔的房間，還有辦公桌和辦公椅，不禁走上前這里摸摸那里瞅瞅，臉上閃著光。牛經理十分欣喜，覺得冰山開始融化。

隨后，老牛走到桌子后拉開椅子坐下，輕咳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好。”牛經理高興壞了，連說：“好、好。”老牛拉開抽屜，里邊有本舊書，書名是《村委會的建設與指導》。這都是秘書準備的，牛經理心里暗暗叫絕。老牛眼睛放光，果真翻開書認真看起來……

父親剛“上班”那幾天，坐辦公室里不出門。牛經理查看監控，發現父親一會兒寫，一會兒畫，一會兒站起來踱步，一會兒托著下巴沉思，那形象，那氣質，儼然就是當年牛家堡的牛村主任。

大約一周后，老牛走出了辦公室，在辦公大樓里來回溜達，看到同事不說話，也不打擾，走上幾圈就再回到辦公室，好比當年視察民情。真沒想到，父親會這么快進入角色，牛經理感到非常欣慰。

這天臨下班，秘書給牛經理提建議：“大伯‘進駐半個月了，同志們‘孝心教育學得很辛苦，是不是給大家加加油？”牛經理瞅了秘書一眼：“你當秘書真是屈才。”于是，當場決定晚上一起吃“工作餐”。

下班后，牛經理想把父親送回家，誰知老牛拽著兒子的衣角不撒手。反正老牛也不添亂，同事們都建議牛經理把大伯帶上，說不定老爺子看到兒子今天的成就會醒過來呢。牛經理一想也是，就把父親扶進汽車。

到了一家酒店，大家讓牛經理坐在了主位上。牛經理想了想，讓父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說：“有老不顯少，我爹年輕時也是‘一把手。”在一片掌聲中，大家同意了牛經理的做法。

坐定后，牛經理擔心大家有顧忌，敲著腦袋對下屬說：“請大家暢所欲言———”

話音未落，老牛突然開了腔：“同志們不要客氣，今天村里請大家過來……”牛經理訕訕地笑著，搶過父親的話頭解釋：“大家都知道，我父親當過村主任。”奉承牛經理還來不及，誰會在意，大家一個勁地說：“大伯這是向好的節奏，咱要刺激大伯多說話。”

很快，飯局就按既定程序往下走。同事們不是奉承牛經理，就是奉承老牛。老牛始終以一個村主任的身份自居，表現得中規中矩。沒一會兒，大家就喝得差不多了。牛經理提出散場，大家都隨聲附和。

這時，老牛猛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不吃干凈盤子里的菜，誰都不能走，剩菜這么多，作孽啊！”父親這一吼，把在座的都鎮住了，大家樂得拍大伯馬屁，都拿起筷子接著吃，邊吃邊對牛經理說：“大伯說得對，咱不能忘了節儉。”三下五除二，有吃的，有裝的，不一會兒，桌子上的盤子就見了底。

這時，牛經理故意問父親：“這次能走了吧？”老牛盯著牛經理說：“這錢我得付，不能掛村的賬上。”牛經理的臉本來就喝得紅撲撲的，如此一來更紅了。有人給牛經理臺階下：“放心吧大伯，您給公司帶來了生機，我們謝您還來不及，不會花公家一分錢的。”老牛這才從座位上站起來：“那就好。”

牛經理扶著父親走出飯館，下屬給攔了一輛出租車，兩個人剛要上車，老牛突然掙脫牛經理的攙扶。牛經理本來就對父親今天的表現不爽，忍不住說了句：“你干嗎？！咱得回家了。”老牛突然拿手指著牛經理的鼻子：“小兔崽子，你是誰？快說———我觀察你幾天了，一看你就不是好人！”這可把牛經理說愣了，趕忙把老牛推進出租車。

在車上，老牛一個勁地數落牛經理：“你的辦公室怎么那么大？”“你怎么從來不下基層？”“你怎么不設置群眾意見箱？”……叨叨了一路。到家之后，牛經理就向母親告狀，說以后再也不帶父親出門了。老牛則還是一個勁兒地質問牛經理，到底是何方妖孽！

母親聽牛經理說完，再結合老伴的表現，認為老牛的狀態不對，決定第二天帶他去醫院。牛經理也覺著事態有變，就打算第二天陪父親。

第二天，牛經理帶著父親去了醫院。大夫經過問診，高興地對他們說：“恭喜你們，病人已經蘇醒了！”啊？牛經理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蘇醒了咋會對我指指點點，還問我是誰呢？老牛這時候才基本認識了兒子，他盯著老伴說：“這就是本兒吧？”母親一個勁兒地點頭，牛經理也一個勁兒地說：“爹，是我，我就是本兒。”一家人高興異常。牛經理心想：這回父親不會再亂說了吧？

回去的路上，老牛忍不住說起了往常，說著說著，他突然有些擔心地對老伴說：“前邊開車的是本兒嗎？”母親重重地回：“給你說了七八遍了，就是咱兒子，就是本兒。”

老牛長吸了一口氣，忍不住對老伴說：“據我這幾天的觀察，怎么發現和本兒區別那么大？小時候本兒看見個女孩就會害羞，現在和女同事開起玩笑一點不臉紅；以前本兒滴酒不沾，現在一口氣能喝半斤多；以前本兒不會吹牛，現在酒桌上說得話沒法聽；以前……”

要不是開車得看路，牛經理都想把臉擱到胳肢窩里。好一會兒，牛經理緊抓著方向盤，對后座的父母大聲說：“我想好了，讓你們看看，我還是不是以前的本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