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礦山

□李明雨

我退休了，閑暇驀然來到我的身邊，緊繃著的弓弦一子松弛了，反而覺得沒著沒落的，好像缺點什么。缺了什么呢，經過仔細分析，一下子我明白了，原來是自己已經習慣過去那種緊張忙碌的礦山生活，猛然間離開工作崗位清閑下來，自然就不習慣了。于是，為了重新找回礦山那種火熱的生活，我又回到了以前工作過的煤礦，看一看那熟悉的井架、天輪、絞車、鋼帶機皮帶、入井通道、職工浴池等等，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過去在礦山工作過的生活。

我喜愛礦山，是從35年前初到礦山的那一天開始的，就像喜愛家鄉，是從第一次吸吮故鄉的乳汁開始的，就像熱愛祖國，是從如饑似渴鉆入母親懷里那一刻開始的。如今又回到了礦山，注視一塊煤，和在其它地方注視一塊煤，竟然有著天壤之別的感受。尤其是注視這塊好像挺面熟的煤，注視這塊燃起火焰的煤，感受的是靈魂深處的溫暖，即使火滅了，仍然能感覺到曾經的火還在那兒燃燒。

又回到礦山，就是為了感受一種溫暖。我是冬天回到礦山的，到了煤礦，我的心一下就熱乎了起來，就像回到比心底還深的炭火旁，讓身體內一些冷漠的角落也一樣觸景生情、春暖花開。

魯迅先生說：“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使我自然地想起了礦山、想起了礦工、想起了礦燈，更想起了礦工每天走過的小路。

這是怎樣的一條小路啊。太陽升起，礦工在班前點名、分工后，兩人成排、三人成縱地走在礦山小路上，然后到浴池換衣服，再坐上鋼帶機，深深地潛入井下，開采地下深處的煤炭，這自然就成了礦山最美的一景。

礦工入井工作，肯定離不開礦燈。礦燈，就是礦工的眼睛，在伸不手不見五指的井下，若沒有礦燈的照射，礦工將寸步難行，更別說開采煤炭了。礦工入井前，擰亮頭燈，沿著礦燈的走向，把青春的軀體壓縮進八百米的深處，一次次地擦亮歲月的夢想；用揮汗如雨的力量，一米米地熔鑄著遠古的綠蔭，人生在這個起點上升華，在所有的季節里，生命就會超越恒久的星辰。

回到礦山，總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好像一直以來礦燈都未曾遠去，一直戴在我的頭上，照亮我爬行的道路，讓我奮進，讓我努力，一刻也不能放松。看到礦燈，就仿佛感覺比鉆頭的鋒芒還要鋒利的光芒，多像礦工走過的路，燈在，路就在，那是一道蓄滿光芒的路；比鉆頭鋒利的光芒，在無數令人生畏的石巖間，為無路可走的煤炭照亮了一線希望，照亮了重見天日的出口和方向，讓久遠失聯的記憶大放光芒。

高高矗立的井架，面對礦山外精彩的世界，你無動于衷，拒絕誘惑；你堅貞不屈，無怨無悔，你以鋼鐵為骨骼，混凝土為肌膚，年復一年，扎根于礦山的這片土地上；日復一日，固守在自己的崗位上，你以不變的熱血，鐘情于你腳下長年奔忙礦山上的熱血男兒。

在機電科綜機車間，我看到了大型綜采采煤機，就仿佛看到地層深處，礦工駕駛著采煤機組，切割盤旋轉著，鋼與煤搏擊著，一切都在轟鳴，一切都在流汗，天在動，地在顫，就連鋼鐵的支柱也在用心地使勁，多么強大有力啊，把沒有地心的死寂變成有生命的火熱。于是，我看見了機組轟鳴的場子面里，在機組與煤的搏擊中，流瀉出一片片黑色的瀑布，匯集成了一條地下河，把滿腔的熱流一路傾吐。

此時，我矗立在井口，就仿佛看到千米的井下，不再有封凍的黑冰，不再有丑陋的靈魂，只有那積蓄以久的能量和熾熱。礦工駕駛著追風趕月的鐵騎，讓黑煤的靈魂拉短了信息的距離，讓黑煤的時空抹掉了夜幕的原色，點綴了白晝與黑夜的輝煌，使日子呈現出五彩繽紛的斑斕。

英雄的礦工，一手托日，一手托月，他們用流動的脈管，續接了黑暗阻斷的光芒，他們用粗壯的雙手，把地下深處的太陽高高舉起，把光能和熱量源源不斷地輸送出去，輸送到祖國的城市鄉村，輸送進千家萬戶的爐堂。

一臺絞車默默矗立在井架旁，為什么閑置在這里，誰也說不清。其實也沒有必要去考究。只要理解了擎起天高地厚的雙手，就理解滿腔激情卻又極為低調的礦工，也就理解如此沉默的絞車那曾經的氣魄和風韻。在昨天與明天的道口，以傳統情懷堅守一份初心，依然讓人敬畏令人動容，依然引來眾多紅色基因的追尋者，以一種時尚的落差，讓追尋者品讀傳統使命的艱辛，敞開夢想的胸懷，猶如閃爍哲思光芒的巷道。

在入井口的地面上有兩大卷新的鋼絲皮帶還沒有入井，這是鋼帶機上使用的皮帶，這樣的皮帶安裝在鋼帶機上后，就能載著礦工潛入地下深處開采陽光，并把開采出來的煤炭，源源不斷地提升到地面裝車，運輸到祖國各地，溫暖大江南北，照亮人間大地。

不知不覺已來到職工浴池。這個浴池是為了給全市的重點工程佳鶴鐵路讓路而把老浴池拆除后而修建的。它是集礦燈超市、職工考勤、吊框更衣、淋浴洗浴、作業服縫補、免費洗換等為一體的職工服務中心。職工服務中心竭誠為廣大職工提供了優質服務，使礦職工們都能得到賓至如歸的感覺。

重回礦山，就像當年初到礦山一樣，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物一景，多么親切多么富有生機，而更多的是讓人充滿好奇。看到這些，我心潮起伏，激動不已，這就是我心中真實的煤礦，我魂牽夢繞的礦山。

如今，我退休離開了礦山，但在夢境里，我卻常常不由自主地回到礦山，回到我工作過的崗位：有時是坐在電腦前寫工作匯報、領導講話、調查報告、工作研究等材料，有時則夢見窗臺上的桃花又開出漂亮的花朵了，有時與同事有說有笑談論材料該怎樣去寫等等。與別的夢不一樣的是，只要是回到礦山，我醒來后的心境一定是恬美的，絕不驚慌，亦不混沌。想來，這必定是當初心境的無比滿足，投射到夢境里，才會有這樣的幸福感。

啊！我的礦山！離不開、忘不了的礦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