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琳 萬麗君
兒童無法離開成人獨自在社會中生存發展,這種依賴性決定了兒童必須要由成人為其提供必需的生活保障和條件,給予其照顧和養育。在我國,雖然家庭對嬰幼兒照顧養育負主要責任,但兒童照顧養育問題已經逐漸由私人問題變為公共性話題,從私人領域走向公共領域。兒童家庭照顧養育是指由家庭成員給兒童提供日常的身心養育照料和保健保護,為兒童提供身體、認知、語言、情緒情感、社會性發展以及入學準備等的幫助和服務。隨著社會與經濟的飛速發展,當前我國兒童家庭照顧養育面臨諸多挑戰,已成為重要的社會性問題,引發了學界廣泛關注和討論。
本文借助學界近幾年的研究成果,階段性梳理總結當前我國兒童家庭照顧養育實踐的困境及其根源,進而為紓困提供方向性與路徑性建議,以期助推學前兒童家庭照顧養育理論和實踐研究進一步深化。
一、當前我國兒童家庭照顧養育的現實困境
(一)教養成本和壓力激增,“密集型養育”現象凸顯
兒童教養成本是由家庭或社會在生養孩子的過程中所做的各種投入所構成,包括生養孩子所引發的經濟成本、機會成本、生理成本、心理成本和婚姻成本。[1]研究表明,城市家庭兒童養育成本不斷攀升,家庭中的經濟成本和時間成本投入巨大,給家庭養育照顧帶來壓力。農村學前兒童家庭環境現狀調查研究也發現,高成本投入成為農村家庭養育的主要問題。[2]教養成本與壓力在二孩和多孩家庭中尤為明顯,二孩家庭在養育過程中面臨著養育時間困境、經濟生活壓力、教養能力不足、社會發展受限困境與身心壓力困境等問題,[3]多孩家庭中家庭生育成本明顯加重。[4]失去公共資源與鄉村特有的社會性育兒等外界支持,農村、低收入、多孩家庭父母更可能成為高壓力風險人群。[5]
密集型養育是指以孩子為中心,父母投入大量時間、精力、金錢和情感的家庭教養方式,其主要表現為重視孩子的成就價值、強調母親的教育職責、各個階層不同程度卷入等特點。[6]這種養育方式結合了權威型和專制型教養方式的特點,父母持續不懈地教養和監督兒童,制定出許多規則和禁令的同時又投入大量時間激勵和支持孩子學習,但往往“適得其反”。密集養育非但沒有促進兒童主體性的建構,反而成為個體主體性發展的包袱。[7]密集型養育滋生“密集母職”現象,使母親不得不將大量的時間、精力與金錢用于養育孩子。“密集母職”表現為照顧時間密集化和教育職責密集化。社會期待母親應隨時照顧孩子的情緒,時刻關注他們的心理狀態,用接連不斷的活動促成孩子智力發展。現代女性肩負的養育責任增多,母親在承擔著照料孩子的主要角色同時,也分擔著傳統家庭中由父親獨自承擔的養育經濟成本,除此之外還要擔負因養育導致的機會成本損失。[8]諸如此類的潛在教養成本同樣成為當下母親育兒壓力和家庭養育負擔。職場母親普遍存在照護時間較長、育兒壓力較大、所獲支援較少的問題。[9]
(二)隔代教養和聯合教養問題突出
年輕父母往往面臨著工作與生活的雙重壓力,無法獨立承擔孩子的教養工作。祖輩參與子女的教養就成了年輕父母在教養子女過程中面臨的重重問題的“最優解”。隔代教養指由祖輩家長擔負起孫輩的主要或全部的教養責任,分為完全隔代教養和不完全隔代教養兩種類型。隔代教養雖有效緩解了父母的照顧教養壓力,但也產生了一系列問題:祖輩被迫參與教養、隔代依賴性強、男性祖輩角色缺失,以及祖輩文化水平低、隔代教養能力不足、缺乏科學的教養知識和方式等問題。[10]
聯合教養是指隔代與親代共同撫養和教育孩子,聯合教養中因兩代人教養方式差異而發生教養沖突現象十分突出。有研究表明,城市0~3歲嬰幼兒隔代教養人和親代教養人在家庭教養觀念、教養內容、教養方式上沖突較為突出,主要表現為:其一,教養觀念存在偏差,具體表現為祖輩低估兒童主觀能動性與學習能力,對孫輩發展的評價標準單一;其二,教養能力不足,源于祖輩的文化水平較低、個人能力有限、不易接受新的觀念而造成的祖輩教養能力不足;其三,教育內容片面,祖輩在對孫輩學業成績給予過高重視的同時,極易忽視孩子心理健康發展與興趣愛好的培養;其四,教養方式不合理,祖輩在生活中溺愛與在學習中專制的不同教養方式存在沖突。[11]此外,即便祖輩的文化程度較高,與父輩的教育理念趨于一致,依然會存在一些問題,如:參與教育的程度分配不均;祖輩教育內容以帶有主觀性的生活經驗為主;大部分祖輩渴望得到父輩肯定,但因為接受新事物能力較慢,與父輩對其的期待存在差距而感到焦慮和壓力。
(三)兒童家庭教育指導體系不健全
目前,家長(特別是農村家長)雖然普遍認可家庭教育的重要作用,但缺乏主動學習家庭教育有關知識和方法的意識,在獲取家庭教育資源、處理親子沖突等方面表現欠佳,家庭養育風險比較高。特別是隨著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兒童也被卷入高度智能化的生活環境。家長為孩子選擇的在線學習平臺、智能手表、智能音箱以及語音助手等產品,雖然對兒童的學習、娛樂和交流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但電子產品的泛濫也帶來了較多負面影響,給家庭教育帶來新的挑戰。由于社會環境變化而產生的新的家庭教養問題,急需專業化的指導和幫助。
此外,有針對性的兒童家庭教育指導也比較缺乏,主要存在以下問題:家庭教育指導者專業素質不高;家庭教育指導內容缺乏針對性;家庭教育指導形式單一、指導內容不精準;家庭教育指導缺乏系統性;家庭教育指導主體參與合力難以形成、指導服務機構不健全等。[12]
(四)處境不利兒童的家庭養育亟須社會支持
留守兒童、流動家庭兒童、困境兒童(流浪兒童、重病兒童、孤殘兒童等)等處境不利兒童家庭,由于家庭結構不完整或家庭功能弱化、缺失等問題,家庭照顧養育功能難以發揮,導致兒童在生活和學習中面臨諸多困難與挑戰,亟須社會支持力量介入支持。
處境不利家庭養育問題十分多樣,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留守兒童家庭存在親子關系問題。留守兒童往往生活在“祖輩主控,父輩輔助”的教育模式之中,父母并不直接參與或不主要參與撫養和管教孩子的過程,這無疑會影響父輩與孫輩之間的親子關系,常常出現親子關系隔閡、親子關系疏離和親子關系沖突三種類型。而造成不良親子關系的主要原因便是父母沒有掌握正確的溝通技巧、隔代教養人沒有擔任親子溝通的媒介,以及留守兒童因長期留守出現相應心理問題等。現有的社會支持體系無法提供持續、有針對性的援助,且支持力度和支持手段難以滿足每個家庭個體需求。二是流動兒童家庭難以享受優質教育資源的問題。流動兒童家庭長期生活在城市,受經濟水平以及戶籍制度等條件制約,流動兒童難以享有流入城市同等教育機會和資源。研究表明,流動學前兒童很難進入公辦或民辦的優質幼兒園,期待子女享受流入地低收費同等入園待遇成為家長迫切需求。三是困境兒童存在社會支持和早期社會化不足問題。雖然我國針對困境兒童提出了一系列保護措施,然而在實際救助中仍存在社會服務體系乏力、社會服務頻次較少、專業人才不足等問題,再加上對兒童關愛不夠,對兒童精神關注較少,困境兒童普遍存在同伴之間支持較少、人際關系欠佳等問題,極易陷入早期社會化的困境。
二、兒童家庭照顧養育問題的解決路徑
(一)完善早期兒童照顧養育政策
政府要做好政策支持和服務保障,著力減輕家庭養育成本和壓力、通過多種途徑為家庭提供指導服務,切實幫助家庭做好嬰幼兒照顧養育工作。
其一,針對兒童養育成本過大的問題,政府層面要完善公共照顧服務政策、經濟政策和時間政策,積極構建普惠型兒童福利政策,建立合理養育成本分擔機制,明確養育成本分擔的相關責任主體和內容。政府要倡導企業建立家庭友好型工作場所,著力減輕家庭中女性養育負擔,優化時間支持,為女職工提供彈性工作制的選擇,幫助母親平衡工作和家庭,減免全職母親家庭稅收,促進母親公平就業和職業發展。
其二,針對兒童的照顧養育壓力問題,完善有利于家庭發展的政策體系,從時間、經濟和社會服務等角度為家長提供全方位保障,提升家庭發展能力。健全兒童早期發展政策,推動兒童早期發展的公共服務體系建設,在兒童生命早期對其發展和家庭進行干預和救助。為了減輕特殊家庭養育壓力,可以探索建構一個政府主導、社區促進、專業社會工作介入的正式社會支持系統和家庭支持、鄰居協同的非正式社會支持系統,重視幫助父母增強教養責任意識,引導父母科學掌握教養知識,關注和適度滿足家庭的個性化養育照顧需求。
其三,對于兒童照顧養育中的隔代教養、聯合教養問題,首先要加強代際照顧的政策支持。建立代際照顧支持體系,支持隔代教養、家庭互助等照顧模式,其次要提升祖輩的隔代教養能力。可以通過成立隔代家長學校向祖輩科普育兒知識,還可以通過建立專業的兒童社會工作團隊、發展社會工作服務體系、構建祖輩的支持網絡來實現。再次,隔代與親代需要努力營造代際和諧、責任共擔的家庭教育氛圍,充分利用社會教育資源,要明確好家庭養育職能與分工,做到各司其職,形成教育合力,緩解隔代與親代的教養沖突。
(二)營造民主平等和諧的家庭環境
西方學者N.c.威廉斯以系統論為基礎,從影響兒童發展的視角,根據是否存在家庭成員的互動,把家庭環境概括為非過程性因素和過程性因素兩類。前者包括家庭結構、家庭社會經濟地位、主要撫養者以及父母自身特征等靜態因素,后者包括親子關系、父母教養方式、家庭功能以及其他親子互動等動態因素。依據這種分類,非過程因素指家庭環境中成員自身特征或家庭固有特征,故亦稱為靜態因素,而過程因素涉及家庭成員的互動,體現了家庭成員之間的互動關系以及由此形成的家庭氛圍,故亦稱為動態因素。
兒童家庭照顧養育實踐過程中,家庭的靜態與動態因素相互作用。第一,面對當前城市家庭的“密集養育”問題,應當鼓勵年輕父母注重雙向互動,注重兒童自然生長,聚焦自身成長。第二,為解決城市家庭的隔代教養問題,父輩應當強化教養主要責任意識,注重與祖輩溝通,而祖輩應建立民主型教養方式,忌過度溺愛的同時通過各種渠道主動提高自身的教養能力。社區和幼兒園要積極促進教育資源整合,提供家庭教育服務指導。第三,針對電子產品帶來的影響,家長不僅需要認識電子產品對兒童成長帶來的雙重影響,提升自身素養及改善習慣,加強對兒童的高質量陪伴,而且還要關注兒童使用電子產品的時長、頻次和主要目的等,適當參與,對兒童的使用活動進行干預和指導。必要時社區、相關部門可針對電子產品濫用等典型問題為家庭提供專業化的指導幫助。
(三)提升家庭養育照顧服務質量
明確政府主導照顧養育公共服務頂層設計的重任,建構兒童家庭照顧養育行為指南,建設兒童家庭教育服務普遍與特殊相結合的項目體系。加強社區建設,優化兒童成長環境,以社區為基礎建設育兒空間,為家庭照顧服務提供社會性支持與公共資源支持。提升家庭科學育兒能力,增強家長自我服務能力,廣泛發展社會力量,緩解育兒壓力。在解決學前兒童家庭教育指導養育照顧服務體系問題上,須先建立健全家庭教育指導政策體系與工作機制,打造多元服務隊伍,多渠道拓寬師資來源,加強家庭教育指導師資培訓。
關愛農村兒童是提升家庭養育照顧服務質量的重要途徑。可結合鄉村產業發展、依托鄉村協同教育機制和鄉村教育發展規劃,創建兒童家庭經濟富裕與教育富足共生的教育場景。加強對農村、邊遠、少數民族地區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政策保障與財政扶持;把農村貧困地區兒童早期發展納入政府工程和公共服務體系,建立兒童早期發展指導中心和“送教上門”的服務機制,開展兒童早期發展科普活動;完善農村教育資源與設施建設,依托農村幼兒園、中小學校、兒童之家、鄉村“復興少年宮”、鄉村圖書館等開展豐富多樣的家庭照顧養育支持活動。
(四)加強處境不利家庭照顧養育支持
探索建立家庭教育分類指導體制,對留守、流動、貧困、殘疾、事實無人撫養等特殊困境兒童及其家庭給予重點幫扶,探索建構一個政府主導、社區促進、專業社會工作介入的社會支持系統,將困境兒童的家庭教育納入政府工程和公共服務體系,規范相關管理制度,提升救助服務,提升家庭教育實效。
第一,從留守兒童的角度考慮,政府應構建留守兒童權益保障的法律體系,擴大教育投入,提升幼兒教師的專業水平。家庭中父輩要轉變教養觀念,提高對親職教育的認識,與孩子保持溝通,及時疏導各種心理和情緒問題;祖輩需要提升教養能力,提高孫輩教育質量,轉變教養方式,重視良好品質的培養。社區和幼兒園要尊重兒童的主體性地位并科學分析農村留守兒童入學準備的實際需求,為兒童的入學準備提供充分的支持。
第二,從流動兒童的角度出發,政府要創設鼓勵和扶持社會力量辦學的政策環境,加強相關政策和制度建設,切實保護流動兒童享受公平優質的教育資源。通過解決流動家庭住房問題,有效應對流動兒童的家庭團聚和早期教育問題。家長要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盡可能為兒童獲得最優的環境資源,學習有效的親子溝通方法,構建良好的親子關系。
第三,就困境兒童而言,政府要建立健全相關保護法律法規,加強宏觀救助職能,拓寬社會救助資金來源,加強資金保障,提升救助補貼水平,提高救助服務供給。幼兒園、學校,乃至社區、社會組織要積極履行救助職責。家長需更新照顧養育理念,提升家庭養育困境兒童能力。
總體而言,當前我國無論是城市兒童還是農村兒童,特殊人群抑或特殊家庭,照顧養育困境普遍存在。這就需要家庭、社區、托(教)育機構、政府、國家和社會以及其他非政府組織共同參與兒童養育中來,形成養育合力,兒童照顧養育才有可能擺脫困境、煥發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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