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佟家湖

張吉強

很久以前，在膠東大姑山深處有個村子叫佟家村。村西有個湖叫佟家湖，湖水清澈，湖中魚類眾多。因佟家村三面環山，缺少耕地，因此村里人都靠從湖中捕魚為生。

開始的時候，人們捕魚都是用大眼的漁網，捕到的多是大魚，小魚都從網眼里跑掉了。但后來，有人動起了歪心思，織了小眼的漁網，一網下去，捕到的魚是以前的兩三倍還多。于是，大家都跟著效仿，紛紛用小眼漁網捕起了魚。

時間一長，村里一個叫趙相的老人看不下去了。趙相年輕的時候由于家里窮，一直沒能娶上老婆，孤苦伶仃一個人過日子。他挨家挨戶勸大家還是用大眼漁網捕魚，可人們不但不聽，反而對他冷嘲熱諷。有人對他說：“你是個‘老光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們可不行，拖家帶口的，捕魚少了吃不飽飯！”還有人笑他傻：“你用大眼漁網，人家用小眼漁網，魚都被人家捕去了，你喝西北風啊？！”

趙相勸了東家勸西家，結果徒勞無功。他坐在湖邊唉聲嘆氣了半天，然后劃著小船去湖里捕魚。但他用的，還是大眼漁網。他在心里默默地說：“你們都用小眼漁網吧，等湖里的魚捕光了，我看你們怎么生活！”

哪承想，趙相的話一語成讖。

這天，佟家村的男人們依舊像往常一樣劃著船去湖里捕魚，但他們撒下一網又一網，可拉上來的除了水草還是水草，連條小魚也沒捕到。人們都驚呆了，難道湖里的魚這么快就被捕光了？

其實，這是湖里的魚精在搗鬼。人們都用小眼漁網捕魚，導致湖里的魚越來越少，終于驚動了魚精。魚精又心疼又憤怒，心疼的是，自己的魚子魚孫還未長大就成了人們的盤中餐；憤怒的是，人們竟然如此貪得無厭。于是，他決定懲治一下佟家村的漁民。他命令全湖的魚，不管大小，通通到他的洞府里，沒有他的命令誰都不準出來，否則殺無赦。

就這樣，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半個多月過去了，人們在湖里還是捕不到一條魚。家家戶戶儲存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了，很多人家已經揭不開鍋了。人們一窩蜂地去挖野菜、薅樹葉、扒樹皮。漸漸地，野菜、樹葉、樹皮也吃光了，人們再也找不到可吃的東西。一些體弱多病的老人和嗷嗷待哺的嬰孩率先挨不住死去了，后來，越來越多的人被餓死。

終于，佟家村人的悲慘哭聲驚動了玉帝，玉帝就派天官下來調查。天官查明是佟家湖的魚精在作祟，就向玉帝說了實情。玉帝聽后大怒，召魚精到天庭接受懲罰。

魚精到了天庭后，玉帝根本不聽他解釋，就命令天兵天將把他拉下去處死。觀音菩薩慈悲心腸，知道魚精修煉到現在不容易，就懇請玉帝給他一個活命的機會。但佟家村餓死了那么多人，玉帝實難饒他。

后來，觀音菩薩就想了一個辦法，把魚精打回原形放回佟家湖，然后把佟家湖的湖水抽干，一來讓佟家村的人們能夠捉魚充饑，二來把魚精的命運交到佟家村人的手里。若魚精被人們捉住吃了，那是他命該如此；若是被好心人收留，那是他命不該絕，就饒他一命。

玉帝聽后覺得有道理，就派天官去辦。天官領了旨意，讓魚精現了原形回到佟家湖，然后又施法把佟家湖的水吸干。

再說佟家村的男女老少，正被饑餓折磨得死去活來，忽見佟家湖一下干涸見底，湖底成千上萬條魚活蹦亂跳。人們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來不及多想，就爭先恐后地沖到湖里去捉魚，在湖水重新漲滿之前，每家每戶都捉到了一些魚。人們提著魚迫不及待地趕回家，不一會兒家家戶戶就飄出了炊煙。

趙相這段時間雖然扛住了饑餓，但已經瘦得皮包骨頭，渾身無力。雖說他也去捉魚，但由于年老體衰，收獲有限，只捉了不到半盆魚。回到家，他宰殺了兩條魚，剛準備下鍋，卻發現家里沒鹽了，就到隔壁阿牛家去借鹽。

趙相走進阿牛家的院子，看到他正在殺魚，只見他手里拿著的是一條渾身長滿金鱗的魚，魚嘴邊還有兩根長長的須子。趙相走到近前，仔細打量那條魚，發現那條魚正用乞求的眼神看著他，似乎在求他救救自己。趙相頓時心里一軟，起了憐憫之意。

阿牛跟趙相打了聲招呼，把那條魚放到案板上，拿起手中的刀就要刮魚身上的金鱗。趙相趕緊一把拉住他，用懇求的語氣說：“大侄子，你先別著急動手，咱倆商量商量，你把這條魚送給我，怎么樣？”

阿牛臉上現出為難的神色，回答道：“趙老爹，不是我不給你面子，剛才湖水干涸的時候，我正在后山上挖野菜，等我得到消息趕回來時，湖水已經開始往回漲了，因此我就捉了這么幾條魚。”說著，阿牛指了指旁邊的一個木桶。

趙相探過頭往木桶里看了一眼，可不，里面只有四五條巴掌長的魚。

阿牛又說：“我捉到的魚本來就少，再送給你一條，我老婆知道了肯定會罵我的！”

趙相知道阿牛一向怕老婆，聽他這么說，趕緊說道：“大侄子你放心，我不白要你的，我拿魚和你換。我捉到的魚雖然也不多，但愿意拿出一半來換你這條魚，總可以吧？”

阿牛一聽挺合算，就把那條魚給了趙相。

趙相把魚拿回家，就趕緊把它放到盛水的大缸里。魚搖搖尾巴，在水缸里歡快地游動起來。趙相松了一口氣，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天官把事情經過如實向玉帝稟報。玉帝已查明先前那事不能都怪魚精，如今又有人救下他，也沒再為難他，讓他回到佟家湖去，但告誡他以后不準害人，否則將被處死。

第二天早晨，趙相發現魚不見了。開始他還以為是讓小偷給偷去了，可想想又不對，這會兒家家戶戶都有魚吃，誰還稀罕這么一條不起眼的小魚啊！難道那條魚會飛，半夜里飛走了？趙相心里有些不舒坦，他感覺自己和那條魚有緣分，還打算一直把它養下去呢！

魚不見就不見了吧，趙相也沒太放在心上。他拖著兩條腿，挨家挨戶地串，苦口婆心地勸說大家千萬不要再用小眼漁網捕魚，前段時間捕不到魚餓死那么多人，就是上蒼對大家的懲罰。

有了之前的教訓，這次大家沒再把趙相的勸告當耳旁風。人們紛紛扔掉小眼漁網，重新編織并使用大眼漁網。漸漸地，佟家湖里的魚又多了起來。

就這樣又過了幾年，趙相上了年紀，捕不了魚了。他又是個老光棍，沒有親人可以照顧他，盡管有好心的鄰居偶爾給他送點吃的，但經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趙相心里愁悶不已，每當夜深人靜，就唉聲嘆氣，暗自傷神。

這天半夜，睡夢中的趙相恍恍惚惚見一個身穿金色長袍、手提金色罐子的老者從外面走進來。老者先給他鞠了一個躬，然后對他說：“大恩人，我就是當年你用半盆魚換來的那條金鱗魚，我其實是佟家湖里的魚精，當年因為一時糊涂惹怒玉帝，被打回原形，幸虧你救下我，我多年的修行才沒有付諸東流。現在你有難處，我不能坐視不管。我送給你一個罐子，罐子里的魚取之不盡，撈之不竭，可保你今后生活無憂！”老者說完，拎起罐子朝趙相扔來。

趙相一下驚醒了，借著窗外的月光往炕前一看，哪有什么老者？他這才明白，剛才只是做了一個夢。他嘆口氣，翻了個身，又繼續睡起了覺。

第二天早上，趙相醒來后披上衣服剛準備下炕，卻發現炕前地上擺著一個金色的罐子。他大吃一驚，趕緊趿拉著鞋走過去，往罐子里看時，里面黑乎乎一片，啥也看不見，但能聽到里面有撲棱撲棱的聲音，像是魚兒在戲水。他壯起膽子把手伸進罐子里一撈，竟然撈出來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

趙相猛然想起夜里做的那個夢，再回想當年那條不翼而飛的金鱗魚，似乎明白了一切。他暗自高興，沒想到自己當年的慈悲之舉，竟換來了意想不到的回報。

從此，趙相的生活又和從前一樣了。每隔幾天，他就會抓幾條魚，然后拿到村外的魚市上去賣，用賣得的錢買糧度日。

有一天，鄰居阿牛發現趙相從不到湖里捕魚，反而經常到魚市上賣魚，心里很納悶。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阿牛趁著夜色偷偷溜到趙相家，當他透過窗縫看到趙相正從一個罐子里往外撈魚時，頓時驚得張大了嘴巴。

這天阿牛在魚市上碰見了趙相，就纏著他問罐子的事。趙相為人誠實，架不住阿牛的軟磨硬泡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阿牛聽后腸子都悔青了，那個罐子原本應該是他的啊！

回到家，阿牛就把這件事給他老婆秀紅說了。秀紅一聽指著他的額頭就訓斥開了：“你啊你，就是吃苦受累的窮命，拐帶著老娘也跟著你遭罪。當初你要是不把那條魚換給他，咱家早就發大財了，還用得著起早貪黑去湖里出那個苦力？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必須把那個罐子給我要回來！”

阿牛被老婆訓了一頓，憋了一肚子氣沒地方撒。挨到晚上，他一手拎著斧頭一手拎著魚簍就去了趙相家，準備和他攤牌。

進屋后，阿牛對趙相說：“趙老爹，咱打開天窗說亮話。當初那條魚是我換給你的，你那個可以撈魚的罐子本應該是我的。我現在變卦了，不想把那條魚換給你了。當時你用六條魚換走我一條魚，現在我還給你一簍魚，你把那條魚還給我。”

趙相一聽頓時愣住了：“大侄子，那條魚是魚精，早不見影了，我咋還你？”

“這好辦，你把那個罐子給我不就得了！”

阿牛說著，放下手中的魚簍就要去拿那個罐子。趙相自然不會給他，把罐子緊緊抱在懷里。阿牛搶奪了幾次，都沒能成功，頓時失去耐心，提起斧頭往趙相的腦袋上砸去。趙相頓時腦漿迸裂，一命嗚呼。

阿牛怕事情敗露，把趙相的尸體背到湖邊，悄無聲息地扔進了湖里。

抱著罐子歡天喜地地跑回家，阿牛迫不及待地把手伸進罐子里去摸魚，但罐子里除了水，什么也沒有。

阿牛大怒，舉起斧頭往罐身上砍去。只聽咔嚓一聲，罐子被砸了個稀碎。

第二天早上，阿牛像往常那樣劃著船去捕魚。到了湖心，他看到一道金光在湖水里閃過，正驚訝之際，他的小船突然三搖兩晃，一下沉到了湖底。

兩天后，人們在湖邊發現了趙相和阿牛的尸體。在趙相的尸體旁，還有一條死去的魚，那條魚身上的金鱗在太陽照耀下閃著亮光。

趙相、阿牛還有那條魚是怎么死的，沒人能說清楚。更讓人說不清楚的是，阿牛的老婆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又聾又啞又瞎的老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