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安嶺：緩慢的時光

李建田

時光的碎片

白露之后，樹影婆娑

蟬鳴稀落，停留在

草尖上的陽光，越來越短

母親在茅屋中，腌制酸菜

一聲嘆息，傳到不遠的葦塘邊

不知道沉睡的祖先，聽見沒有

秋風早于往年

夜晚樹葉簌簌飄落

中元節這天，人們來到逝者的墳前

扔紙錢，穿寒衣，點燃長明燈

對著神龕虔誠地禱告

親人啊，塵世多寒涼

都比天堂溫暖

村口的小河，泊著幾盞燈

流觴間，波光哀而不傷

祭祀的人們走回老屋

點燃煤油燈，突然感覺白駒過隙

一天的光陰如此短暫

月光下的銀匠

銀匠牽著棗紅馬

來到嵯崗牧場，跋涉了一天

粗布衣褲沾染了風霜

馬背搭載著沉重的銀飾

回到自家的院落

銀匠撿起一塊黑鐵

扔進爐灶，一伸手

拉動風箱，黑鐵由紅變青

熔成一泓，琥珀色的鐵水

鐵水倒進了模型

冷卻十分鐘，拿出時

成為一件雕花的馬鞍

從皮囊里，掏出砂鐵打磨

斑斑的痕跡，再用銅針

雕琢細密的花紋

月光窸窸窣窣

從樹葉間漏下

落到銀匠身上

時光的暴力，撕裂金屬

鍛造一件精美的馬鞍

叢林舊事

得爾布爾叢林

幾頭麋鹿在河邊飲水

水波蕩漾，像細碎的銀子

滲入了麇鹿的七叉角

風吹拂樹木

樹枝輕微地搖晃

山楂果從空中墜落

小動物躡手躡腳

細碎的聲音被天籟覆蓋

別解釋，神諭從來都在想象之外

假如月光過于妖嬈

童年的夢會逐漸變老

人生蹉跎得也像一場夢

最模糊的部分和清晰的部分

往往交替并行

圖里河

讓時間更緩慢一點兒

等樹梢上的月亮，漸漸下沉

等銀盤里的潮汐，肆意涌動

等多余的金黃，窸窸窣窣飄落

別讓節奏過于均勻，讓風的利刃

劃破月亮的表面，群山如幻似夢

薄霧漫過了山坡，籠罩住

巖石和樹木，麻雀在巢穴里孵蛋

老鷹停止喋聒，讓動物險象環生

聳立在河邊的藍色帳篷

風中略顯孤獨，采山客

躺在潮濕的地鋪上，輾轉難眠

江湖還是江湖，只是命運

像一朵飄搖的蒲公英

傳說

一片妖嬈的馬蘭花

搖曳在月光下，莫日格勒河漲水了

泥沙翻滾著沖擊岸邊的樹

別著急，兩天后會恢復纖毫畢現

秋風得水曲柳葉子，金黃一片

驛道上走來一個人

臉龐濕漉漉地趕往嵯崗牧場

這個人背著個沉重的帆布包

從氈房里出來，鏨花的工具相互撞響

那根銅針，是爺爺傳下來的

能雕出飛天的云錦，虎獸猛禽

使傳說中的龍和鳳凰，栩栩如生

群山寂靜

窸窸窣窣的月光

輕輕地舔舐樹葉

一只蒼鷹，夾雜著隱蔽的殺氣

繞過陡峭的懸崖

影子搖曳在山坡上

蛾蟲起起落落

倦鳥剛剛歸巢

蒼鷹一直在尋找

捕捉的目標

幾頭馴鹿啃食著苔蘚

它們要從低處，走向高處

六腳蛇無聲地穿過榛叢

沁涼的露水從樹葉上墜落

潤濕蛇扭曲的脊背

鷹眼過于銳利，蛇的蠕動

讓鷹血脈僨張，僅僅需要

一個俯沖，便可以平息

內心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