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垂釣者

西厙

詩或園子

保持懶散和保持警覺一樣重要。

我懶于應付園子以外的事物恰如我

對它們常懷警惕。

園子里的一切足夠我虛耗半生。

這完全可以從我對花事的過分熱衷推知，

何況我豈止耽溺于花事。

懶散人生的典型征候還在于

不分晨昏陰晴，隨時把云霓當作獵物——

針對云霓的溫柔捕獵，

幾乎成為一門靈魂的事業。

與世俗的事業充滿勞績比起來，

每一片被瞬間捕獲的云絮都沒有意義。

——因此都能有效抵消重力的

萬分之一。加上花開、鳥鳴和風，

更多微觀世界的幽明，

使我安于園子的拘囿一一

但園子有其自身的無限。我唯一的苦惱

正在于孤陋人生的須臾隨化。

這也正是快樂的源泉。唯有園子

容我一面懶散，一面警覺，容我捕云為業，

成就花癡和風魔的美名。

池杉的最終章

沒有誰比池杉更了解自己在

深秋和初冬的美，最能撩動人心

它純正的咖色外套既樸素

又雍容，很適合歲末的告別式

因為時時對鏡，池杉深諳體面地與世界

暫別的所有儀式：生命的華彩時刻

未必都被安排在萬物生的春天

上蒼給了足夠的時間讓池杉

慢慢銹蝕，且有余臨水

自賞。從驚艷世界的效應反觀

它的靜穆、從容、不驚不乍己屬難得

——這是自然教育的一部分

與落羽杉、烏桕、梧桐和銀杏一起

將構成詩人養成的植物課程體系一

作為庚子年冬的池杉章節

它主授隱忍、持守、謙遜等

柔韌的知識。它和水的課程一起

賦予詩人通向密室的鑰匙

某個傍晚，池杉的咖色外套看上去更加深沉

示意要用更大的耐心等待雪

雪會帶來最后的暖意和意外之詩

寫生課：城市垂釣者

城市運河的兩岸平分了秋色

南岸是法國梧桐無法拯救的銹跡

北岸是垂柳往越來越重的稠綠中沉陷

午后氣溫回升到了春天的近似值

——是個垂釣的好天氣。垂釣者

在一項遮陽帽里啃著面包，墨鏡下的

表情殊難捉摸。但從他身后水桶中的

魚頭攢動，多少可以窺探

背對市聲的半日逍遙。他個子很高

褪色的松垮外套難掩一副骨架的嶙峋

——很顯然他己近垂暮，在城市里

屬于隱姓埋名的大多數

一部半成新的電單車停在樹蔭下一

放在古代，它就是一匹瘦驢

整天陪伴在主人身邊，除了它

沒人懂主人半晌不挪窩的波瀾不驚里

究竟藏著怎樣的心事。釣來的漁獲有時候

一個不賣，有時候卻悉數賣掉

任人給錢從來也不會討

一個價。或許在他看來這根本不是一次

交易。他的確長時間面對著流水而

背對市聲。他耗去余生中的大量時間

把自己安頓在城市運河的流水邊

總有他的理由。他將坐穿這個深秋